北极·南极

◎罗 衣

北极·南极

◎罗 衣

海归女生物博士韩笑，人过中年，单身未育，抱养了一个男婴，担心奶源安全，求诸优质奶妈……

北极

284路公车横穿整座城市，用近1个小时的车程连接南村和北村。这天，我本来要去南村女教授家看房子，结果把车坐反了，到了北村——一脚踏上赭红地砖铺就的人行道，瞄见一靓妞，在骑楼下打理一间精品屋。我忙向她打听这儿有没有房子出租，她说她住的楼上正好有套房子刚搬走了租客。我承认，我是被她额头中间一片桃型刘海的“年代剧”风情给生擒了，瞬间决定做她的“芳邻”。

我住6楼，她住7楼，正好处于我的头顶位置。下楼时，我在楼梯转角撞上她，小妞十分非主流极其卡哇伊，我吐槽她：“楼上，你每天在俺头上拉屎拉尿哦！”她脸一红，哀声道：“你这么说，人家以后要便秘滴。”

出问题是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滴，不要一便秘就怪地球没引力。我拍拍小姑娘肩膀让她放松点，“以后您尽管炸坝决堤在上边大鸣大放天女散花；我下边呢就当是你每天发表一条酣畅淋漓的博客，我‘抢沙发’给你‘盖楼’还不行吗？”小姑娘直喊“臭”——发给哥哥一个QQ表情。自此两人QQ、手机短信一会儿不联系就抓狂。

她现年17岁，本名李路，艺名小木兰，河南出生，3岁那年母亡父失踪，由奶奶拉扯大。年前从豫剧学校辍学，投奔广州的亲戚，却阴差阳错做了本地一户周姓人家的“童养媳”——寝室里的一台旧电脑代替传统童养媳的抹布扫帚。

养母是寡妇，原单位退休后发挥余热，应聘给一家公司推销中老年保健产品。她的独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单位上班，已过而立之年，在北京谈了一打女友都没成。后来人家姑娘一见面就要求出示房产证（到了目前至少也要个“五年纳税证明”），成家难度越发大了。当妈的跟儿子商量，放弃北京首选（媳妇），物色家乡“土特产”，相当于在首都赚了钱后回到消费较低的家乡花钱，比较划算。典型的农民工思维。这都是逼的。人都是逼出来的，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拿定主意，儿子在那边继续不动声色上班，这边当妈的就紧急行动起来，亲自上阵代儿相亲了，赶场一般跑各处“公园父母相亲会”。最终无果。她的保险代理人帮她推荐了自己老家的侄女小木兰，就是年龄太小，找儿媳急得红眼的周母管不了那么多先抓回来一个再说。小木兰搁家头了，周母才发觉她跟儿子的文化水平差距着实大了些，开始了一个感动中国的改造计划：让小木兰先做养女，再做儿媳，简称“养女媳”，史称“童养媳”。

养女那张脸就没得说了，近乎完美的精致五官兼之时下流行的范冰冰、梁洛施式“锥子脸”款式；主要是女孩脑子里边要加点料——脑袋空不要紧就怕进水——恨不能直接就

往养女脑子里塞个本科文化芯片啥的；然而目前的技术条件，还是更欢迎硅胶植入和广告植入——“波大有脑”的人造美女与抢钱烂片子弹一般满天飞；却愁煞了周家养母，不得已紧急启动重返校园计划，要送女孩回校一直读到大学毕业。

周家的“养女回炉工程”早不推出晚不推出，刚好赶上为李嘉诚树立光辉榜样：李超人因此断然拒绝出身贫寒、小学未毕业的“准儿媳”梁洛施未经加工质朴过门。率一窝虎仔浩浩荡荡开拔过来的梁美眉最终梦碎李家门口让“母凭子贵”的筹码从此一文不值。

换了莺莺崔小姐时代，相国改造“白丁郎”采用了同样的回炉手法。就算张生他学富五车，车赛拿冠军博客人气直超韩寒同学，也得先给莺莺她妈相国夫人弄张像样的文凭回来。瞧不起应试教育，夫人还瞧不上你农民工职称呢！

换到周母要是有个独女，别看她平时是韩寒铁杆粉丝一根，在事关门当户对婚姻须问阀阅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才不会招初中未毕业的韩寒入赘呢。没错，资深美女出身的周母在网上为韩寒当选《时代》百名世界牛人卖力拉票，但她那纯粹是更年期怕黑怕冷。由是观之韩寒的数亿死忠粉丝里头水货同样不少哦。

以前只说房价是丈母娘推高的，现在才知道唐骏狂买“西太平洋”假文凭也是丈母娘逼的！人都是丈母娘逼出来的，应该是人家的好女儿吧，丈母娘逼出来在先，以“白富美”倒逼男娃练成“高富帅”在后……

以谈别人女儿来说自家儿子同样是倒逼机制。

周母还紧傍自己出租的门市搭了一个木盒子般的精品屋让小木兰当街售货，给一个刚从穷乡僻壤出来的孩子必要的大都市社会实践，一边马不停蹄在本市为小木兰紧急物色回炉再造的学校。

我在QQ上猛烈策反小木兰，说做我的养女吧，我开出的条件优于周家10倍……

趁养母出差不在家，小木兰从7楼搬下6楼我家。我靠，这算怎么回事，都不用哥“抢沙发”了,直接勾搭成双子座楼主，特别方便在一块儿后吵起架来互相“拍砖”，一拍同室操的戈，二拍齐眉举的案……

周公子从北京紧急飞家，劝留小木兰说：演完了那个骗子导演的《中国票证》呢，你不又失业了，下岗返贫再度流落街头，回到“走鬼”（无证小贩）队伍成为城管的敌人和维稳的隐患。一个女孩子的可持续发展，脸蛋顶屁用，文凭才是硬道理，我妈才可以包你演一辈子的“青春之歌”明白吗你——人艺北电中戏上戏任你选，我妈说。

小木兰说，我汗！谁想演戏呀，我从没想过当明星，对《中国票证》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周公子急了，我倒！那你究竟想干啥，你直截了当告诉我，我告诉我妈。

小木兰掩面泪奔，喊，我打小最恨上学！

收到！老子一阵窃喜，我说嘛，回炉问题从来不是个轻松话题；回炉再造一个美女都比让一个美女回校更容易些。

周公子最终给他妈捎去一个噩耗。

南极

我被单位严厉处分这天，特别恍惚，下班路上去坐284路公车回北村，竟坐反了，去了南村。直睡到终点站，司机叫醒我。下车后，听见有人在高处叫我，一抬头，大厦二楼露台上正是一直等我看房的韩笑教授，她说，你来了，就上来吧。就好像一直在那儿等我，都没挪过半步。

闹了半天，这个露天公车站就在她家大厦的后院，珠江岸边。之前我坐284线从未坐出头过，都是从北村起头到各中间站点下车抑或反过来以北村为回家目的站。

我绕到前院进门上了她家，她急忙领我看房子。

A、B座的二楼，整一层打通了全是她家的。两个独立楼体之间的隔空，正好由一个连襟式大露台在后院绕接——她介绍，这是名副其实的“珠江观景台”。你看，隔江正对的是广州著名地标，所以这里成了广州放烟花的指定江段。

每逢重大节庆之夜，亲朋好友雅集超大露台吟赏烟霞，相机手机DV齐对满江璀璨，你一下就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盛世繁华——面对旋转珠江四季大舞台，你置身的这个韩式“珠江包厢”真的很好使耶！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最热闹的当儿，突然就有两疙瘩眼泪挂上了女教授的脸颊，一颗心跟着拔凉拔凉的，大河上下顿失滔滔，黑白了缤纷消弭了喧嚣。

辛苦小半生，曾经沧海，也曾风正帆悬，到头来却落得个剩女一枚；也曾打下巨大家业攒下不菲财富——究竟有多少嘛，有没有一个实数上报，老子一边暗自揣度——到最后却没有一男半女来继承，不能不说是人生一大“杯具”啊！

站在滨江大平台，她为我唠盛世危言的嗑，触景生情，动不动就要泪下什么然，潸！我喊，煽大了，呵呵，您这个话题好煽情哦好热点焦点哦……真想强烈建议她跟这个城市无房无钱缺医少药的广大农民工友好合作妥善解决她家大量空置房问题。

我企图抢在广大农民工之前近水楼台先得月，说：夫人您要真想办事，今儿就别带俺一通穷看房了，还买房租房就“背油”了，我直接搬过来住，帮你解决一间算一间吧。

有哪样说哪样，她这高挂珠水之滨的“两疙瘩”哭丧泪，分明玩的是“她比烟花寂寞”嘛！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嘛！居里夫人导入李清照的转基因表

达嘛！她曾经告诉我幼齿时也高调文青过，到现在还心香一瓣地保留着以阅读文学名著作为出入实验室之间的华丽休憩方式。

她说：你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今天要再不搬过来住是小狗……

其时，哥正在大露台凭海临风，闻此言，回头就望见教授她她她……越过下面的公车，正极其迷恋地死盯涨潮时分翻滚的珠江涡流，满眼皆是水光潋滟的死亡审美。

我耳畔突然响起革命样板戏《沙家浜》经典台词：有人跳水了！我大喊：不许开枪，朝她轻轻靠近，说：夫人，我这就搬！

得先尽快看房……最重要的就两套，一个是A座的主卧，女主人韩教授专用；一套是位居B座安排给我的书房兼卧室，不过夫妻生活时咱们各玩各的。夫人不愧是海归，西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很严重嘛！

她像一位尽职尽责的售楼员带我看完厨厕卫浴，末了说，星期天你自己去家具店挑你喜欢的。然后，我就真的搬进来了？

其实，在搬还是不搬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哥一向保持谨慎的乐观，今天都第三次双边协商了。

记得认识小木兰那天我原本是应邀去教授家看房，行的话就跟着搬过去，却阴差阳错搬到了小木兰楼下，等小木兰最后从7楼搬下我6楼后，教授还有过一次催我搬她家，当时我就有了新的筹码，附加条件。最终因她没有同意小木兰“养女随父”捆绑发售一块“嫁”韩府，嚷嚷一时的大搬迁被我再次搁置下来……

大凡大是大非问题直接照着韩朝六方会谈的路子来，只谈不判，再把球从禁区传到边路，老让她觉着“还有”。哥不在江湖，江湖和美妇都惦记着哥，哥就特有成就感！

不过，夫人也真做得出来，你看今天的现场状况就知道了，看了阿房宫那么多的房间，压根儿就没给半间小木兰的预留，廉租房经适房的标准都不给。

当下我随夫人回到A座主卧。宽房大屋恒温无菌。什么是相形见绌，北村出租屋我的木板床，那简直就是鸟巢——跟北京奥运会那一店没关系，乃是寒号鸟之巢。

那是年前她第一次跟我做爱，她的例假刚过恰逢寒假开始——作为一位女老师假期接得巧妙就是佳期，正所谓纤云弄巧佳期如梦——一戳我冻得通红的鼻尖，很“阿娇”地说，你真傻，傻得可爱！

严肃批评该生非得等老师忍无可忍自动爬上他那嘎嘎直晃的床板子顺带把余震都给考察了。本来嘛，老师的豪宅和暖气足以抗击两百年一遇的冰冻雨雪灾害。

那是我与老师交往的第一阶段。之后往往胶着一阵，僵持一段，解冻一番……

当日板床上的首发阵型，符合国家婚检要求。她科学严谨地检查了我的性能力，全部真实有效——不久前她检查了我的身份证，看年龄合八字对星座，全部真实有效。如假包换的文凭也看过，直接让本人从西太平洋大学及其唐骏校友诸公那儿赢得道德优势。

无须检验她我一眼便知可怜的女教授之前被某路高人骗过，童年阴影还挺厉害的。

后来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抓紧拷打她，她承认某男还没放过她。认识我之前她和那鸟男人都已经在别处买了新房，准备办手续结婚了，但她逐渐发现这位“成功男”除了谎言是真的，就没一处不是一碰就粉，像抄袭的论文碰见搜索引擎。

要说“成功男”的假，是他自个儿的假，他对她的那部分还算真，但她从此就是忒害怕，有了心理障碍，直接加剧了中国男人的信任危机。

后来又有几次我发现她还有跟传说中那老哥来往的迹象，她对我解释说，他们当初买来结婚那套在番禺华南板块的房子两人各出了一半的钱，现在商量怎么处理。

有段时间说是要卖掉那套房子，过了一阵子又听她说是要出租。有次我打电话找她，她说正在把自己家的多余空调搬一台去番禺的房子，租给人家也要设备齐全嘛。顺带对我一通抱怨，这些家务事还有修车啥的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个人在扛，没人能帮她一把，命苦哇！

……枕头有本书。但她今天为我首度荣登A座东床破例取消临睡前看书习惯。靠，你以为哥一俟荣登大秦皇位立马焚书坑儒呀，伸手截住她往外边床头柜递出的大捆简册，竟然是怎样做主妇之类的破书。我吃了一惊，你看的难道不是基因工程一类科学专著吗？我还以为你家至少能见到英国的《自然》《柳叶刀》《克隆和干细胞》，美国的《科学》《精子库》呢。

她说我读了一辈子的生物遗传学，烦透了腻歪得想吐，想读读自己的家庭生活——读我、读你，不行吗？

靠，表述方式即席从生物学接驳文学！

她“读我”的前戏就知道抚摸亲嘴，体位只有一种，做完就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还要给博士生上课”。

每晚只做一次，总说我太有劲儿太用力了，开始时纯粹是表扬同学后来也兼做了她事后特别疲乏的直接原因——“时代无力感”到了她身上已经非一般的“性无力”了。

平时开车来我们北村这边，碰上小木兰在家，教授就在楼下车里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揽我脖子亲得我满口包水还不松嘴。我提出干脆到后边“车震”，她说，你还想得起“扯证”啊，我们去澳门注册结婚怎么样？

北极

我被电视台除名，自己的独立电影项目融资成绩为零，商业广告摄制业务惨淡，带到出租屋的一笔资费这些日子跟小木兰泡吧、唱K、旅游花得罄尽，就跟小木兰商量，我想带着她一起去住韩教授的大房子，跟韩结婚，什么意思，那个那个就算作随主人结婚的“陪嫁”丫鬟吧！这有什么？我就是跟我未婚妻说你相公从外边带回一房小妾她也得乖乖安顿好你，叫你亲妹妹待你如同亲闺蜜。女博士还真来出租屋见过了小木兰，好像几方面都没什么问题了，但事情始终未能成行。说是跟韩笑结婚，我却磨磨蹭蹭不肯彻底搬到韩家；说是保持出租屋的幸福生活，又哭着喊着要跟韩博士喜结连理；时不时回去陪韩笑一个两个晚上，最终还跟小木兰厮混一处；北村、南村两头跑，跑大了脚跑晕了头，经常跑反方向，南辕北辙。小木兰说，切，让小女子跑给你看。

一天，小木兰在外边玩耍跟深圳一位老板跑了。那老板在深圳开店经营手机芯片板材还是啥，知道小木兰打小不爱读书酷爱开店，专门给她在广州也开上一家，册封为广州分公司经理。小木兰这回真的当家作主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就这逑样子。老板福建乡下人出身，讲的就是个实在，跟周母眼中的学历比起来人家更看重的是小木兰奶大屁股大是个生产能手，肯定比他老家不孕不育的老婆好使，也不怕小木兰年龄小，认准她是一头“易孕期”提前的早熟型母驴。这些年在深圳练的就是眼神儿，他最得意的就是一眼能看出山寨（手）机与正版机，一眼能分清母驴和母骡，一眼能“摸”准母驴的真奶和假奶。眼疾是为了手快，抓钱儿抢人儿赚房子赚儿子——可怜小木兰小小年纪自己还是个孩子却给一口闽南话的乡下佬做了二奶挺起个多春鱼大肚子。

产后的小木兰，感觉上也就是到哪个鸡圈里孵了一窝蛋，或是蜕了一层蛇皮出来，白白嫩嫩、酥酥脆脆。这天，我和她去北村的“波西米亚”买衣服。那种河边芦苇花的色调和意绪，那种野有蔓草的气息很适合秋天的小木兰。和她“行街”试衣服，大家可以忘掉所有的不快，可以忘掉分手和明天——疾走青春，卡在当下，裤裆下，没看见在试裤装？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出店门后一路上说着那个电话。收线后，她转过身找到路沿石上的我，说，朋友到了我家山下星巴克，我要去谈点事情。

我知道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但阻止不了她。

她明显带着对我的歉意说，早些回家，早点休息，你看你最近好沧桑——我真的没事儿，放心吧，啊？

我原想着今天去她家的。

她立在那儿，目不转睛看着我，我目不转睛望着她，朝回北村的方向一步步退去……她突然前蹿，一步就到我面前，笑靥如花，轻声对我说，谢谢你今天给我买的衣服！说着晃了晃手上的服装袋，好好看，我喜欢！

我倒不好意思了，说，没事儿，应该的，补你的，真的！你要喜欢，下次再换个店儿？

嗯，不不不！她严厉制止，说，我就是要告诉你，以后呢，就不用了。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好吗？……最近几次见面？哦，那是看在我坐月子期间你的牵挂和担心，算给了你一个交代，也一齐解除以后的担心，因为这样让你担心下去，我就特别担心，大家担心来担心去，总归不是个办法，毕竟是分了手的人，你说对吧？她送上来一个微笑，是安慰是恳请是鼓励——我俩从此陌路！

就是因为她那个惨痛的笑，让我独自回家路上极其不安，进了家门，不觉走到“吉他冢”，看见床中央安卧的那只吉他——咣！仿佛有人猛然一拨我的心弦，整个身子跟着发出颤音。一切都明白了，我必须立即行动，完成一定要做的那件事情。

我打车来到深圳小老板在广州给她租的房子，也是她生“私娃子”的地方。孩子刚满百天就被小老板接回福建老家了，那边有的是包括保姆、奶妈在内的整套带娃班底，只让她一个月回去看孩子一次。她乐得一门心思扑在广州女掌柜位置上。男方要儿子，女方要店子，各取所需。店子，赚的钱关系到老家把她一手拉扯大的爷爷奶奶老有所养；儿子，她和小老板没感情，帮朋友完成个任务哪怕是传宗接代重任总还是可以的；最多连带着报复报复某些衰男。

我沿着熟悉路径，噔噔爬上楼梯，一路冲过6楼过道，直抵拐角处小木兰的出租屋。门上窗户果然满幅灯光。

我敲门。不应。

我摸出手机发信息：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里边。

良久，门开了，小木兰衣不蔽体，头发散乱，淫荡气氛中带出一股煞气，冲出大门直接扑向走廊栏杆，不由分说往上爬，我半天才看出她跳楼的意图，一把揪住她。那个男的就出来了，丫全身只贴一片内裤，就见一张苍白松弛的大脸顶在同样苍白松弛一截五短躯干上，一个午夜的怪物，正从客厅往门外走，那个即将恶心我一辈子的过程被放大到无限……

丫跨上过道，冲我咆哮：你是谁？

我看着他冷笑，你刚才干嘛缩在龟壳里，还敢问我是谁？你问她,我一指小木兰，她只顾哭哭啼啼，我再问男的，你丫是谁？

丫一指屋子，故意笃定地说，我，是这间房子的

男主人——你问她，这房子是我租的，我是她老公，听明白了吗？丫一把抓开小木兰捂脸啼哭的手，劈头盖脸一顿喝斥，他是谁？他怎么知道你住这里？平时我不在广州，你都带着这小子来我家搞是不是？枪口一转冲我来：你小子占了我多大便宜呀！我在深圳总公司，每个月就来广州几天，大部分时间都给你来这里日了她是不是，咹？！

不是！小木兰急了，直喊，你胡说什么呀？她是我原来的干爹、养父、上司！

我故意平静地反问那男的：你相信吗？

丫极其淫贱地笑了笑：我太相信了，相信你们就是狗男狗女！

我说，现在明确告诉你不迟吧，小木兰是我的老婆，我们好了很多年，幼女时期就是我小妻了，就算后来给你生个孩子，她幼小的心灵早已属于我，包括她的童心，少女春心少妇淫心，一直到以后的老妇热心老奶爱心。就说今晚的痴心吧，刚才——

哇！小木兰哭声陡然升调，着急要打断我的话。我当然知道她在遮盖什么，我一狠心，继续往下说，她就又着急大哭上来，又架势要跳楼往栏杆上扑腾，那男的知道有蹊跷，偏要让我说下去。我说，就在你进门前一分钟，我还和她在街上约会，她拎回家那个袋子你瞧见了吧，里边我给她买的衣服你要不要现场让她试穿一下，你则必须友情“点赞”著名服装秀导演——本导的“高大上”品味哦！

丫果然抓狂，我他妈被一黄毛丫头给耍了，伸手去抓小木兰，今晚，你必须给我说清楚，这一直以来，你是怎么骗老子的？

小木兰闪避着他，朝我指来，你你你……像一台发动机一般浑身颤抖，引爆她平生第一句破口大骂：你他妈混蛋！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嚎，转身冲过楼道，高喊我死也不回来了，跣脚披发朝楼下的黑夜狂奔而去……

随着楼下大街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感觉是小木兰出车祸了——刹那间，我在心底代表人民判处她死刑，今生今世就当从没认识这个死女子。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翘。

有的人死翘，她就是死翘——对方比我更他妈死绝硬翘，从此死也不理我，死也不回到这处房子，不去分公司上班。小老板一周后开始联系她，我也一直在找她，她明确表明俩鸟男人谁也不跟，原上班公司算辞了，从此自个儿过，为了表示她的死绝硬翘，换了手机，也不让我和小老板知道她新搬的地址，让我抓狂，让小老板……去死吧！

小木兰的QQ还在上边，但无论我怎么给她留言，她在QQ上就是不吭一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上线你隐身我下线你出现——“杯具”啊，还他妈是躲猫猫式。

上次她离开我后，吉他没来得及带走，我照她“过家家”玩法，把吉他放在她留下的铺盖窝窝里头，十足一个衣冠冢、一间鬼屋；这一下，幽灵还飘到了QQ和博客。

她换个马甲出现在我每一次更新的博客里。她自己开的是个空头博客（从不发文），只为了方便进我的“房间”，只围观不说话，用一双幽怨而凄美的大眼睛，关注着我的动静一眨不眨，形影不离我的左右。虽说她也是借用别人头像，但我觉得那眼光千真万确是小木兰的神韵和穿透力。

有的人死一下又活一下，突然发声，这天在她原来的空头博客上连续写下了她第一组也是最后一组博文。

有的人活一下死一下，纯粹是为了吓人。

她很快又在网上陷入死寂堕入死海——就算是我代表人民再次判处借尸还魂者死刑立即补枪执行吧，就不想再看见她留下的蛛丝马迹，彻底抹掉博客里以前她进来过的雪泥鸿爪。

这天，我更新博客后出门，很快回来，见最新访客里被我删掉的小木兰赫然在列，让我魂飞魄散的是那个博客以前的代用头像，竟然变成了今天小木兰自己的真实面孔！

有的人渴望白日撞鬼，纯粹为了吓自己。

接连几天情况没有一点改观，小木兰持续显灵。我只好关闭了博客。但QQ还要上啊，唧唧唧，屏幕下方彩色小头像不住闪动，我忙点开，是小木兰！她“死后”一直暗着的QQ头像，今天居然鲜艳起来，原以为她将永远不变的QQ签名也更新……我背脊麻了一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就等她发送天国的信息过来，双眼一动不动瞪着她的对话框。

有网一代，ID就是墓址，微博、QQ、微信就是墓碑，“头像”就是遗像，每一次签名都有可能是我们的墓志铭……

然而，今天，竟有人从坟墓里爬出来更新自己碑文？

——别别别，您歇着，我替你来吧：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我阴阳相隔，而是我都进到你里面了，你却没感到我在上你。”

那不是四川骂人话“麻逼”么，生殖器官彻底无感，不是天生麻木比如石女就是后天被庸医局部麻醉。但我认定：心的呼唤可以感动上苍、激活身与心的麻痹、消灭星与心的距离。

俺直接照着网上著名“唤醒体”，雪梅，等你打麻将，三缺一，最终唤醒车祸植物人老婆的路子，喋喋不休推出系列“唤醒博文”《北极南极》，吵死你——吵死死人，不就活了——活见鬼，传说中百年死睡公主翻了一下身，自己起床，梦游一般回到我们原来的家里，再续一把出租屋前缘。

咱俩渡尽劫波“死”去活来再次团聚，有一种提

前实现“下辈子再做（养）父女”的味道，特别地激励“下辈子再做××”的人们。

南极

那是小木兰投奔深圳小老板之前，我和她一起碰上的最后一个情人节。

这天，下班后我买了一瓶红酒，准备晚上跟小木兰好好喝一杯。刚放下手里东西，女教授来电话叫我过去。

我和女教授一起去了天河公园半山西餐厅吃饭。阿萍打教授的电话，要玩麻将。我跟着教授回家。教授豪宅真的多了一间麻将房耶。我还以为科学家嘛，只有书房和实验房（室），女人嘛唯有产房乳房；一个女科学家别说弄个麻将房，她就是要盘下“天上人间”夜总会，其设施和装修怎么也脱不了贝尔国家实验室的产卵神韵。

我和教授非法夫妇，阿萍和他老公合法夫妻，四人刚好凑齐一桌——一不小心就温柔地影射了一下下现实中国：合法和非法一起打麻将，资本和权力双双搞SM。

阿萍算是教授在本小区的闺密死党，教授家座上常客，半个主人。教授以前的保姆就是阿萍给安排的老家村姑，保姆过年回老家后再没来，教授常常下班直接就去了阿萍家吃饭。教授告诉过我，阿萍夫妇一直没生育，老公50开外的人了，他们着急要个孩子。教授已同老家漯河做妇产科医生的弟媳谋划好，碰上妇产科有那号健康的私生子或足月出生的超生儿，帮他们夫妇抱养一个。这原本是教授自己的想法，先于阿萍是教授自己要抱养这么个孩子。那时我就问过她，你这么一辈子容易么，就不想要个亲生的？教授说，她参与绘制了人类基因图谱，基因上每个人之间那么丁点儿不一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两片相同的树叶，可能你的就多了个蛀孔——是获“荷赛奖”的《三峡濒危植物》那片著名树叶吧——真的，告诉你吧，所谓血缘，那更多是一种心理作用，其生理意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相公我可不是被虫咬的树叶！等到我正式在教授家出场亮相，阿萍跟着眼前一亮，立马要教授打个让手，盯住我对教授说，你能生育，现在要跟老叶结婚，那还不赶快亲生一个，能亲生你还不自己亲自生你说你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真的，这种事情就别偷懒了，那个抱养“指标”就转让给我吧。教授头一晚应了阿萍，第二天就要我从了师太，跟她去澳门注册结婚。“歌词大意”是说，她当年从加拿大被聘回国还保有加国国籍，去澳门注册，方便将来我们的孩子落户海外。那为什么不直接去加拿大注册呢，是因为澳门离广州近，香港也不远啊……不清楚不明白，后来知道她在澳门有合作项目，当时我也不想问那么多，反正就是注册结婚都已打包考虑到祖国的花朵民族之未来哉！我当时故意拖拖拉拉，澳门结婚始终不能成行。之前让我去天河城挑家具尽快搬家我玩的也是“拖”字诀。凡此种种，终于激怒了教授——教授才不发火呢，人家只是跟你讲道理搞论证。教授认为我跟她结婚的决心并不像之前所表白的那么坚决，肯定被小木兰挡住出门的路了。教授是最讲科学的人，天大事情一旦厘清关系哪怕是最纠结的男女关系，从不会有半点儿的强人所难。人不跟你玩儿剪不断理还乱。我极其疑心，上次带我在她家看房子，那一疙瘩剩女寂寞泪、那纠结的婚姻变奏曲、那自我推销的激情“凡客体”——那是另外一个人，根本不是平日的教授；除非当时太阳风暴狂袭珠江，磁极反转，扰乱程序，她短路自燃，噗一股焦味——是的，那天她和我在主卧大床上都搞糊了。

据目击者称，当日傍晚，珠江上空确乎惊现一哈儿不明飞行物。

偶就系那日“菊光UFO”！

搬家和澳门注册就都不了了之无疾而终，就像俺的另一部“口述实录”小说《人鬼情不了了之》。她没有再问过我。我们还交往，也偶尔上床，但不“同居”，愣是不让我在她家过夜——科学精神决不让步儿女情长，人玩“新男女关系”不行呀，单身不独居，独居不独床啥的。

有你妈个虫呀！

我老是感觉自己的染色体上有个虫洞。这是我以后一直都怕生孩子的一个心理障碍。

我们停止交往。

过年又联系上。

北极

那段典型的“钟摆人生”，描述我在“小木兰——女教授”之间对称摆动时，自然少不了以下这个回合。

那天我在东风路办完事，去南村跟女教授会合准备一同去澳门婚姻注册，结果把284路公车坐反了，打个瞌睡起来，回到了北村。

小木兰帮我做事，拿到钱买了一双旱冰鞋。

我陪她去村外护城河公园溜冰。

脑后分扎一对粗辫，弯弯扭扭，尤其洛丽塔；T恤的卡通图案兜着发育成功的满满实实胸脯，所谓童颜巨乳；马裤露两截小腿杆儿鹤立于一双带闪灯的滚子鞋上招摇，相当电玩少女。

有着豫剧刀马旦童子功的她学滑旱冰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刚开始我还追着她满场飞，很快，我只需守在她围着花坛转圈儿的公转轨道上，盼着她倒下时好立即

扑救。

随着熟练程度飞速提高，练习场地立刻扩张到整个公园所有路径和平台。

我先累了，拣一处树下石椅坐了。小木兰往往溜一大圈回来直直驶入石凳上我张开的腿叉一把抱住我头，仿佛拴住颠荡的小船儿；那一瞬，她饱满冒汗云蒸霞蔚的雏嫩胴体严重地咯吱了中年父爱……

就这样一次次回到我怀抱再一次次放飞出去，像一颗调皮的小行星撞地球一下又跑掉。

“跟您在一起我好开心！”又一次一头撞进我怀里尖嘴啄到我耳朵,花乳好似青葫芦咂摸悬崖。

晚上收工后，我领小木兰去酒吧。

宝贝儿喝醉了，站不起。我把她抱上出租车，她一直软在我怀里。下车，我背她进出电梯，在我们房门外放下她去找钥匙开门。女孩根本站不起，像一条喝醉的鱼，一直哭哭啼啼的，仿佛午夜海边拣回来的一条小人鱼。

我碰到的史上最最高难度在于一边开门一边要去逮一条喝醉的鱼。我侧身双手把醉鱼托进屋子，转体180度一松手，她扭动在了长条沙发上，啪唧弹到地上，我再拣回沙发，她再滚下来。把很丰满的自体横亘在地，不断弹开，断蛇一样疼痛绞扭，自己咬自己——是在小声对自个儿说话。

我只好也跟着躺下去，双腿很占地头地拖在地板上，仿佛再来一个推浪后，沙滩上搁下另一条中年人鱼；我凑过去，嘴啃“沙滩”，耳朵对准她小嘴儿——原来是上岸接头来了。

小木兰小声说着，更像是对“沙滩”上一个小蟹洞嘀咕：“……我妈连喝农药时，都想不到我……我爸想到的是怎么甩掉我这个包袱……跟他情妇跑新疆……”

收到！我坐起来，唏嘘不已。这是一个身世凄凉的女孩！这是一个装着心事的姑娘！

她一头扎到我怀里，带着一股冲击波，愣是把老子的“腰间盘” 给撞平了“突出”，我惨痛地喊：“孩子啊，你已经够苦命了，你不能见了人就跟回家做童养媳啊当养女啊，要是碰上个人贩子，把你卖到海盗窝做性奴……”

“爸！”她喊。

我朝自己身边看，没别人，确信她喊的自己，恐惧地说：“才说你呢……这发展得也太快了点儿吧？”

“爸？”她再喊。

“哎！”这回老子答应得飞快。

“我这辈子不会再找他了！他们都不要我，你要我！爸，你要我！爸，呜汪……”抱紧我哇哇狂吐，哗，哗，倒猪食似的。

我问：“你这是要爸吗？我看你是要个垃圾桶吧？”为了胜利朝我开炮地，“来……不错……就这么干……”

女孩把自己的花季和未来就这么稀里哗啦吐到了我怀里。“我是你的女儿了，从现在起……”此之所谓“养女转正”也，但这种事儿是你能说了算的吗？

我惊魂未定，“天！我想叫李嘉诚爸爸，是不是朝他狂吐一通他就跑都跑不掉了？”

是的，女孩哇哇跟着就要来第二part以示隆重其事年度巨献重磅来袭！

“哎哎可以了，今天的剪彩可以了……”在吐到脱水成鱼干前，被我及时扛到卫生间，扶她坐在马桶盖上；淋浴放射而下；又给抹上洗发水沐浴液啥的，就不怕她化为泡沫返回大海？

我对小木兰万般心疼地说：“刚才在酒吧，都怪我上厕所，让你乘机把最后两罐啤酒一气灌了自己！”

水把小木兰激痛了：“嗷嗷……”

我喊：“清醒了？你脱了衣服自己洗吧。”

小木兰雨丝里仰接两口水都漱了吐出。

我几把刳下自己一身脏衣裤，只剩最后一片鳞甲似裤衩，趁女孩子漱口时，伸手一把抓过淋浴喷头照自个那闸坡咸鱼式胴体一气猛冲猛刨，抢先退出浴室。

尔后小木兰从浴室出来，裹条大毛巾，像从广州臭涌（冲）凫出来，张嘴朝天猛吸气，赤足如蹈刀尖。

换了干净睡衣的我把小木兰抱到岸边王子的珊瑚床——都翻鱼肚子了。

我停在床下，俯身床上对小木兰说：“这酒该喝！这酒算在今天女儿正式叫爹的头上，这酒无论如何要喝！（小声）你妈喝错了，（大声）你没喝错，（超大声）我的宝贝儿……”

小木兰醉眼乜斜，酒蜇过的红颜通体透明，仿佛一株泡酒的人参。

“我的宝贝儿！”我朝她的酡红“啵”就是一口。她已睡死。我不忍卒读地拉过空调被，轻掩一尾烂漫，一步一回头地退至大厅；往角落一张行军床倒去，仰起，海龟一样翻不过来；呼噜骤起，海潮一样漫过来……

我只要把小木兰一人撂家，她准偷酒喝。一次能喝一大支红酒。每每我回家时她已人事不省，良久，对我的责骂突然报以一口口狂吐。

这天，我终于暴跳如雷。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干跟你妈喝药自杀有啥两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抓狂中我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

第二天小木兰恢复过来，给我发短信，说您言重了，把死人都扯出来了。她喝酒其实是高兴是强烈抒发跟“爸比”的幸福生活。

关键她以为红酒就是饮料酸酸甜甜喝不够关键幸福就是个骗子就是酸酸甜甜；就像诡谲的豫剧还是川剧变脸，她从未领教过的奸雄粉脸突然从玫瑰色的杨妃脸上破月而出，狰狞尽露，令她招架不住……请求爹地大

人放小女一马！

短信一席话让我震动，让我羞耻，本人真的是花季少女的暗黑势力，是伸向未成年人的魔爪……但几天来的怄气自动烟消云散，更大的收获在于认识到自己还是一个懂道理的人听得进人话的人，离更年期和“怪蜀黍”还远；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鸟人，简称“益鸟”，对农作物和少女身心健康，尽量把侵害降到最低；完全人畜无害，百分百健康绿色，地球上不存在这样的物种。

“是我养女超会讲道理，或者说是你把手机短信传播革命真理的功能耍得出神入化！”

她接受了我的和解。让我放下包袱开动机器迎着朝阳开始新一天工作，她一个美好的上午在家看了电影《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是根据她心目中全球NO.1小说家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改编的。

她给我发来短信：爸爸，《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感觉就像……红酒！

就这一句话，我认定养女是个人才，好一朵美丽的油菜花，她将来准能当上作协主席。

这天，我站在舞台配合PPT陈述“故事梗概”。紧接着进入国际预售方案规定的下一项“主要人物”介绍环节。我对台下大厅里的国际选片人和观众高声宣布：有请《中国票证》女主人公小木兰隆重出场！

但见小木兰一路翻着跟斗到了台前，配合铿锵的锣鼓点儿一个帅呆酷毙的亮相——好！全场喝彩，老外评委纷纷起身鼓掌。

小木兰一身战袍靠旗、一张斑斓脸谱、一个抱拳施礼：很高兴今天能以这种十分中国的出场方式与大家“彪悍”见面，带出一个“悲摧”的中国家庭故事和一段“稀饭”的中国历史——票证命运，你妹！票证收藏，为毛！

我们赢得了所有国际电视节中首个“最特别预售方式奖”，被正式确立为国际联合制作项目。

南极

今晚的麻将桌首发阵容：教授、阿萍、阿桂和我。替补席上除了阿萍的老公，还有一位靓仔马啸。我手臭，没人愿意做我的下家，教授特别安排马啸做我的“高参”。教授对阿桂说，这张桌子上就咱俩独立自主了！我对马啸说，靓仔，坐你韩姐身边去！马啸说，叶老师，等我们赢上一盘再说吧。

我对马啸的态度是：永远有多远你小子给我滚多远！

今晚我一进门，除了阿萍夫妇，教授家里多了两位小伙子，一位就是这个靓仔马啸，一位是我现在的下家阿桂。马啸特别注重自己的仪表，其实就是特看重自己的年轻靓仔，在室内还一身笔挺黑西装一条鲜艳领带一双贼亮皮鞋，就颇有些高级男管家做派，跟我很官方地握手，把我迎向沙发，请坐，叶先生，哦，你就是我姐科研项目的市场推手，她的好朋友叶先生吧，要来杯柠檬水还是苏打水，抑或碳酸饮料？

你大爷！我在心底狂骂，你跟谁说话呢，老子是这屋里的男主人，你先弄清楚苏打水是碱是酸（苏打水本身可归入碳酸饮料）。一边阿萍严重缺心眼地指着帅哥，“喜大普奔”地对我说：我给教授引荐的私人助理——怎么样，我们的小马哥够靓仔吧，老叶你那里需要男主角的话，让小马哥上，绝对盖过罗志祥、黄晓明之流。我问阿萍，谁是黄志祥罗晓明，是鸭还是GAY？心想，你阿萍又不是不知道教授身边早有贴身男士，你真当我是教授麻友啊？要怪就怪今晚磁场很乱，不是分不清楚酸碱性就是搞不清楚男女关系！

我家教授夫人这才笑吟吟地从里屋出来，见了我也不介绍新鲜人，总之在小马哥的问题上她自始至终语焉不详。我冲自家贱内冷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心下很是不忿，哼，朕几天不临幸后宫都私藏小面首了这还了得！身为生物教授你他妈有没有搞清楚自己身体的PH值，哥才是带给你健康和谐的“弱碱性”！外表帅有个屁用。像夫人这个层次的，原本是最讲科学最不以貌取人的对吧？夫人要的帅是筒子骨里的帅，是输精管里的深刻内涵，男人要比也是比谁的精子最酷最有料。犹记夫人与我打得最火热之时，曾竖起大拇哥狂赞俺精液的碱性程度：“中！”如果当时真去澳门注册结婚了，以如此登对的一副精良行头倾情营造之最佳受精环境，我看足以获颁联合国最佳“胎”（人）居范例奖，其释放的牛掰精子探测器理论上跑得比嫦娥N号还快，按说十胎八胎都该怀上了！

顺便发布一项重大科研成果吧：经教授深刻化验，本人精液含有一种可与青霉素相媲美的抗菌物质——精液胞浆素，这是世界上超酷至in之精子，精子中的战斗机！教授严正指出，这个精液胞浆素啊它是一种具有独特功能的蛋白质——你才蛋白质你全家蛋白质你祖宗八代混蛋白痴神经质！……哎没事没事，我是说太有深度了，90后“蛋白质”、脑残一代肯定听不懂。嘿嘿，您继续说——这个杀手不太冷……我说到哪里了？哦，我老想着说这个蛋白质啊很有杀手天赋且是窖藏冷酷范儿。的确，它一旦进入细胞内部，就会拼命狙击核糖核酸的合成，见了细菌格杀勿论。

费事理你，言规正传。

吭，如此珠联璧合的战略，性合作伙伴，舍我其他妈谁也？！清场，90后以降……

阿司匹林提取自柳树，抗癌新药紫杉醇TM萃取于太平洋紫杉皮，南美箭蛙毒素加强心脏起搏的效果十分显著，澳大利亚胃育蛙的胃液治疗胃溃疡最好使——只管敲骨吸髓地提取我吧，亲爱的教授，为了生民安康，

为了人类福祉！

弄！

记得当时，我趁热打铁向教授提交立项报告，强烈恳请研制开发本款独家低碳“精品”口服液，规模化生产批量推向市场。教授说，当配种站站长是你梦寐以求的职业。我说，NO！彻底淘汰目前市面流行的混账女阴洗液确是我想做成的几件人生大事之一。每一个洁癖女士，每一位强迫症哥们，每一位怜香惜玉志士，有责任为彻底改善女性生态环境竭尽绵薄之力。奉献大爱，不辱首善——这不，刚好赶上号称“首善之区”的广州新一波产业升级换代，这款纯天然珍稀濒危动物提取液，在广州国际生物岛设厂投产，太富于“献礼工程”啦！相对于上一次的信息产业，这一回，我国生物经济赢在起跑线上，必须的！诚然，要是换成一次重口味的公益活动“三八节护卵在线”，加冰饮用，效果更佳！

明白不，做首善之区的“护舒宝”，懂了吧，比武招亲说到底，比“素质”——你的“胞浆素质量”达到了哪个等级？一句话，帅哥过时了！做一枚很man的精子吧！试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超人气精子风尚先生领袖群伦，兮!

呸！教授乐见给我的娇嗔轻啐被照单全收——决不怕饱含青霉素和高蛋白的名贵唾沫星子淹死人——不禁一莞尔，庶几成回忆！

今晚打麻将前，教授想起啥破玩艺儿落在外边了，向小马哥要车钥匙，小马哥说他去取，很快从车库搬上楼来，教授见了自己的宝贝东西心花怒放。小马哥围绕他姐的一切反应都是最快速的堪称雷厉风行，所有服务都是精确到位的熨熨贴贴的。我想打自己，教授曾经一再叫我多用用她的车，作为她帮我买新车前练手的“前戏”，我却清高得要死。有次她的车在路上被蹭刮了，她刚好要去北京开项目评审会，把车险资料摔给我，叫我去定点汽修厂搞好车子后这段时间自个用，我硬是不去。现在好了，车你不用自然大把人用；家你不搬，让前阵子北京三亚一线楼盘踊跃入住盛况重现珠江之滨就怨不得别人了！

和了！阿萍又是一个杠上花。只看她脸上好气色便知她桌上好手气，福至心灵得跟真的似的。老公在身边鞍前马后保障后勤，端茶递水削水果不亦乐乎。这阿萍咋就升皇后级啦，拿广州话说，跟个“金叵卵”似的。教授回应我盯阿萍那一把蹊跷眼神，道：对某些女同志实行重点保护有人大惊小怪了吧，没看人家宝贝肚皮上一小变化世界一大变化？小马哥掺和道，阿萍姐，你如此胎教一准儿是听见什么利好消息了吧，我也听说了，中国麻将铁定归到奥运比赛项目里头，姐你这是铁了心要为将来奥运会生个麻将冠军赢在起跑线上吧？阿萍挖小马哥一眼，天杀的，你恶意提醒你姐夫接班你也赢不了终点线！当姐夫的马上反应，对对对，还有一盘老婆你就够钟了，咱们严格遵守作息制度到点儿回家喝汤睡觉好不好？阿萍转而怒瞪老公，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吧，是不是连手头这半盘都得让你给接管了呀，明确告诉你，今天出门前我已经提前喝汤了，所以，本夫人要多打几圈！老公就赖里吧唧起来，老婆大人，主要是我想，上钟鸟（了），嘿嘿。跟着做一串回家报答式竭诚为您按摩服务手势——阿萍转向教授夸男人，我老公指法日渐精进……教授纠正：手法手法，什么指法，哦，阿萍都让你老公按成“肖邦”了哈！

最牛叉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忧伤，我插嘴，也是我经常挂在口头的一句俗烂之语，同时欣喜地看到，我平常风格化明显的流氓话语体系，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教授及其圈子用语习惯，譬如饭局，譬如麻局，譬如床局——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床脚，你和马啸胆敢造次！

阿萍老公迫不及待自证牛叉：教授，我要是给您按上一粒钟保证您明天还想！自知十分讨打，都不敢去看阿萍怒瞪他的眼睛。

姐！小马哥不甘人后踊跃举手给教授用刚学的广州词汇造句：我出一瓶泰国精油，可让姐夫的指法“风生水起”！

到底今夜麻局现场一个姐夫管几个姐，有点乱！

2012末日到来前的一个显著凶兆，就是男人们比赛着贱，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贱，老的贱得炉火纯青，小的贱到登峰造极。

打完麻将，我独自回家，小木兰已在客厅被后来唤作“琴冢”的她自己那破床睡死。我躺进卧室自己大床给教授发短信：“我替你担心啊！”她回：“担哪门子的心？”我说：“你引狼入室！”她说：“是阿萍的亲戚。最近我们研究所的国家课题到了冲刺阶段，外边接的炒更项目又同时启动，太乱，需要有人帮我打理。”我酸溜溜道：“哦，都配上生活秘书了哈！”她问：“不行吗？”我说：“行！怎么不行当然行！只不过，不要闹出什么绯闻——世界银行行长才闹出为小情人拿项目的丑闻，人类基因组组长接着闹出与男秘有染这国际主流笑话它要爆发为全球性甲流，都不带疫苗的！”她大骂：“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简直在侮辱我的人格！”我见她是真急就有些相信，缓和了口气：“我说引狼入室是真的担心你。近日报载，有对夫妇好心收养一小孩并送他读了大学，谁知这狼崽子竟回家杀了自己养父母把家中钱财劫掠一空。今之不明飞行物降落贵府，指不定就是一星际绑架阴谋耶!”教授回道：“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谢，但我又不是小女生做事，一个人我不是透彻地了解他的来历，我绝不会信得过他的！”我急吼吼问：“那太信得过，是不就做你小老公了？”她果然又急了：“亏你想得出来，那是跟我儿子一般大的孩子呀！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呆实验室的女人，言谈间有一种“不要叫我宅女叫我居里夫人”的硬实和较真。轮到我叫起来：“你哪来的儿子嘛？你要真

想要个一男半女的，我马上让你像阿萍那样，你看人家那个肚子挺得多幸福，刚才你们不提醒我还真没敢看出来——才4个月吧你看那澎湃孕感，真到了9、10个月还不给你驮个集装箱满世界示威游行！”教授说：“那本来是女人的最自豪和最光荣你有啥不服气的！”我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播种，产供销你哪点也不比她差。对啦，阿萍夫妇不是不行吗？漯河医院的娃儿都要抱养了，咋就又行了呢？”教授说：“你就别瞎掺和了，该干嘛干嘛，以后没事少过来，现如今我们家麻将桌不缺人了，记住了吗？”我大叫：“别老拿麻将说事儿！哎，你不是要儿子吗？给我一个子宫我可以创造一个民族！”过了一会儿，她回道：“结婚和家庭断断不适合你这类动物！我睡了，明天还有课。此条不用回。”

弄逑！

教授就是这天正式决定抱回原本要让给阿萍那个孩子的。

阿萍自己能亲生了，早有退订的意思。

别急，那孩子还在漯河他娘肚子里。

大伙儿炒的就是期货。

北极

我和小木兰在家中编辑机上看“回放”，我们不久前去她河南老家拍的素材。累了，小木兰去同在广州的堂姐家玩一下，前脚刚走教授后脚就过来了。

教授说我住的穷街陋巷唯一好处是她停车从没人来收过一块钱，进了屋，习惯四下张望，拿鼻子嗅一嗅，总说有不正当男女异味儿，就走到了一直开着的电脑前，一歪屁股坐上椅子，在网上查看起了近日黄金市价，问我了不了解黄金市场，我说我只会吃饭，她也不嗔怪，上来对牛弹琴，一通聊。我发觉这专家教授一旦发了狠要跟黄货黑货较上劲，完全能给你从东莞黄业一路刻苦研究直抵黄龙府，最次也要与南非黄金矿成功对接一番——“莞城小姐推高国际金价！”竟然不是中国大妈，一夜爆吧。这就叫研究方向，抵达世界的虫洞。

有你妈个虫啊！

然后，教授就累了，要去我的木板床躺躺——龙床是你躺的吗？

自从教授同志那年在该床英勇抗击了南方特大冰雪灾害，也顺便把哥的抗日能力着着实实给检验了一把，一张普通木床总算不辱使命功德圆满了，亏她现在还能想起它来——事情至此，世界上还剩下啥东西是未经严格“检验”包括自检和他检、明检和暗检（就像广州创建“国家文明城市”）的呢？我一想到这儿好生紧张，你说你一国际前沿遗传工程专家不去“检验”第23对染色体你见天跑这儿“检验”哥哥板儿床——今年板床很忙……因之而此，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想跟中国扯上关系它扯得着吗？

你刚才提到了染色体？你还别说，身为基因组组长的女教授说不准还真的就一直从俺精液提取“非典型剩男DNA”样本省事大吉？据说国外科学家要采集不同人群精液样本一般采用公开招聘自愿者的形式，可在贵国，还从未见过政务公开和小白鼠招聘公开……她她她就这么偷偷地拿自己最亲近的人痛下毒手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卫生巾？干这档子事儿，贵国是有光荣传统滴，想必是干顺了手滴，近的不说，易牙们总是顺手抓过自个儿身边最亲近的人就进了灶式实验室滴。哦哟，想起来了，教授亲口对我说过不止一次，她说我是另类谬种、异形生物，她的专业术语叫……基因突变！她当时是骂我不是个东西，但骂得如此专业得迅雷不堪入耳之势也就不无蹊跷了——现在看来，狼子村的人铁了心要吃人，女科学家发了狠要剿灭像老子这样的JB突变。

下边就硬不起来了。在所有努力都试过了之后，我的“基因女皇”龙颜大怒，弃床而去。她认定：小木兰的年轻鲜嫩胴体把我对半老徐娘的残留感觉分解得体无完肤一地鸡毛！

有你妈个虫呀！

接上奥迪在楼下弄出快赶上F1那种夸张怒吼，是我和小木兰在家继续看回放的同期声。

南极

小木兰看见很多明星产妇用一款“红酒木瓜羹”发奶，她也在淘宝订了，生孩子后食用，果然巨有效，孩子被抱走了，还不停用，有吃上瘾儿的情况。尤其红酒本是她少女时代在我家给浇灌出的“最爱”。

这天她又在外边跟朋友喝了红酒，还算不多，没醉，只是有点迷糊。独自去坐284公车，本来是回北村，坐反了，打个盹儿张开眼，到了南村。

她啥都好就是超级犯晕，不喝红酒也是。上公厕，把逛街卖的衣服忘在行李钩子上；上网吧，完了不取走插到主机的U盘；一个人在家睡觉，经常忘记关门……学什么不行跟我学丢三落四、老年痴呆，你养父年纪在这儿摆着可你才几岁的人？

从大巴上一脚踏到南村地界，感觉四周一片兵荒马乱——换一个角度，等她揉完迷离睡眼，再看周遭也许就是喜气洋洋。原来，今天是国际盛会开幕倒计时100天，附近江岛是开幕式主会场，安排了多种欢庆活动，游船画舫鱼贯划过江面，挂着盛会主题标语的飞艇满天乱窜。

小木兰跟着大家驻足观赏。

“姐姐，姐姐，我要坐飞飞！姐姐……”

有个童稚的声音在嘈杂环境中清晰传来，小木兰觉得那孩子特别像她的手机彩铃：“主人——主人——

快接电话……主人，傻逼不接电话我接！”如此无产流氓者的话语用一个男童清澈如泉水洗石头的声音一遍遍大呼小叫，每次都乐得她不愿接听电话，情愿让孩子一遍遍狂骂女主人，她便有一种虐心虐肺的快感，同时也实在想奴役一下下这么个在无辜中慢慢变坏的小男生！小兔崽子，别让姐撞上！

“姐姐，我要飞飞……”耳畔那童稚的声音不断传来。

她心上颤动了一下，陡然接通了什么——这不就是老家弟弟的声音吗？

小木兰母亲死后，父亲和情妇架不住来自各方对逼死小木兰母亲的严厉指责，慌慌张张跑了新疆，再无音讯，多年后他们重新出现在漯河时，情妇驮着个预产期的大肚子。

先是没有准生证的大肚妇人被那边“计生办”的人追查，东躲西藏，走投无路之际，两人想起出来许多年了，漯河的人应该认不出自己了，径往老家方向逃来；人刚落屋，家乡“计生办”又上门了，非逼着这么个高龄大月份产妇引产，最后只好逃到地下接生站，那儿的山寨水平，保孩子，就不保大人了；很快，这个异常健壮的孩子通过地下接生站老板顺利转手千里之外的广州女教授。

——就是今天露台上这个孩子？

原本是另一个孩子。韩笑和阿萍一早红外跟踪一般紧盯的那个肚子，意外流产，幸亏新疆流亡产妇淘宝快递一般送达，尽管是替补。

——这儿就是女教授韩笑的豪宅？

小木兰心底早就跩实地杵着一个“女教授的家”，终究没有亲自踏勘，因为心底只是不停想着要走上这么一遭，想得太久，一千次，因而最终成行是以今天的匪夷所思方式；由是观之，所有的南辕北辙其实都是北辕北辙，所有的倒骑毛驴也都是正骑毛驴，她也好，我也罢，所有的失忆也都是选择性失忆。

但当时那孩子喊的究竟不是小木兰，他在她身后那栋大厦二楼的大露台上，由阿姨抱着追看漫天飞艇和满江画舫，许是看见了画舫上的漂亮姐姐，抑或喊的是他身边哪位小靓女。

但小木兰第一眼就确定是自己弟弟。

“弟弟！我是姐姐……”

不知为什么，小木兰心疼这个弟弟胜过自己儿子，许是自己儿子有妈妈有爷爷奶奶，有保姆奶妈一大帮人，照顾过度关心泛滥；而弟弟却跟她自己一样，比她自己更小就没了母亲；她疼弟弟，就是疼她自己的幼年，就是一辈子都在弥补童年的缺失，就是补起也是一块疤。

为此，她趁自己在哺乳期，跑回漯河为弟弟喂了一顿饱奶，并企图据此和弟弟建立生命最本质的关联，从而永远占有之，到底让位韩笑教授的合法手续、快人一步的社会资源和优越的养育条件。

弟弟在韩家长大的日子，虽然姐姐看不见，但她无时不在惦念他，并为他一直没有隔奶，就像母鼠为幼鼠守护两袋粮食，也许明天就要喂进下一口。每一次奶涨，她都要惊叫，就像某处沙丘在静夜发出的鸣叫，就像一座青山传出阵阵林涛，就像母狼在旷野搜寻幼崽的嘶喊。听不懂的人，容易混淆于女人叫床。在她的门把上还真的挂过一张纸片，是邻居痛斥他们，夜夜叫床严重扰民。这些人的耳朵再尖一点才会听见，床上失眠的乳房和地窖惆怅的食粮。

“我是姐姐呀，弟弟！”

她脸望露台上的弟弟，脚往露台下奔跑……

弟弟也注意到了楼下一路奔来眼底的漂亮“姐姐”。

“我是姐姐呀，弟弟！”

就在这时，有个穿着体面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露台边，大概是说该给孩子喝东西了还是什么，一把抱走阿姨手上的弟弟。

“姐姐！姐姐……”

消失在露台上之前，弟弟也认出了姐姐。

弟弟并非认出姐姐，他听见了乳房的鸣叫——跟大男人不一样，小娃儿直接听到的是单纯的奶的鸣叫。就像石头也鸣叫宝剑也鸣叫，就像地火在地下奔突、雏鸡在蛋壳里啄剥、鲜榨生姜汁猛撞锅里滚烫的沙湾水牛奶。

北 极

电视节在北村西门夜未央酒店隆重开幕。当天，我携《中国票证》预售方案和片花硬闯会场。

电视节主办方百越电视台审片会，放完我选送的参赛片《中国票证》片花，张副台长说太灰色，中国户口问题尤其碰不得。付副书记说片中天桥“走鬼”（无证摊贩）跟广州创建国家文明城市严重抵触，并历数《中国票证》10宗罪、厉声斥问《中国票证》“10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专拍我现代化国际机场背后的阴暗面，这是“赤果果”的“审丑”嘛！……其立场是坚定的，旗帜是鲜明的。“越是迎合老外的东西越有问题，决不选送！”啧啧，什么是原则、党性、民族自尊心、中国可以说不、负责任大国形象！

李台长最后定夺，完全赞同付副书记的宝贵意见，剥脱该片参赛资格终身。

今天我只好以个人名义带着《中国票证》软硬件企图到会场与国外片商体外射精，俺是说，体制外自由交易。

被人架了出来：不曾入围，也未经邀请，擅自非法交易，罪莫大焉！

那人戴“黑超”，超级黑社会地对我咆哮：把你狗日的扔珠江！

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周公子，脖子上挂电视节上级主管单位（在京）工作人员证件。我猛然记起，今年这一届，电视节已然升格国家某总局主办了，百越电视台只是下级承办单位。

周公子压低声音叫骂，老天有眼，今天英明的政府不是封杀你了么，拍个屁呀你，快还我妈的养女，要是耽误了小妹进戏剧学校毁了她大好前程你会负罪终身的，我今天不把你扔珠江，你也该有尊严地自己跳下去！

我说，你妈的养女——不不不，我不是骂人，我是说你娘的，不不不，我是说你的亲娘你的老母——（低声）丢你老母，凭什么是她的养女呀？无图无真相！哼，我还说她是我妈的孙女呢！

周公子说，你他妈装什么孙子，明明鸭子死了嘴壳硬系唔系？

我说：（低声）你丫，回去告诉你妈的——养女早不在我这儿了。

周公子说，你奶奶的……

我说：（低声）你大爷的——他亲爹回老家了，她真的离开我了。

周公子问：弄丢了？你死得更快！

我调戏道：是被你收起来了吧，嘿嘿，交人？

周公子大怒：丟拉妈顶硬上！说着就要立即执行我和珠江支流咕咚有声的亲密接触。

我急了，朝他手上咬去，他慌了，手一松，又一声急叫，伸手要薅回来，可我已脱身，他抓紧时间勾头去瞧自己手上给我下口的地方……

我假装听不懂那句粤语，骂骂咧咧：丟啦妈？自己妈都丢了，找你妈的——养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哦！

周公子高举那只疑似被人咬之手，一百个想不通，你你你……你找你妹啊？

我假装听不懂这个网络骂人潮词，对对，我找她找得好苦哇，你的义妹呢就是俺的亲亲……妹！

他问：她真的不在你那儿？

我说：早不在了——不不不，不是我弄丢的！——别别别，您老高抬贵手，我保证三天之内找回来，将功抵罪！——你闪开呀你干吗？放我回去找人噻……喔，这就对啦！静候佳音吧您，我的电话是——您打一下我不接，存下来，喔……

我撒腿就跑，没忘提醒大家一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喂，周公子在后边喊，你刚才是不是真的咬到我了？

回家路上，我给小木兰打了个电话：

我跟周公子说你弄丢了，你总得让我去你自己租的破房子看看，让我知道你没丢——你已被弄丢过一次，这一次决不能再丢。喔，就一次最后一次！

她让我到她窝点看了，我自知是沾光周公子，唯一让我得到一丝宽慰是房子还在284公车线路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喔。

小木兰说，你别在那儿喔喔喔，你变公鹅了我也不怕你，你喉咙扯咯尽快找医生，才不许你再来我房间呢！本来这次就不该让你来我的新地方，我自己贱，又忘了上次你跟踪我“捉奸”那一出……

时逢秋高气爽，她穿了一件鹅黄色大翻领外套，双排扣钉住哺乳期女人充沛、蕴藉、固若金汤的乳源，挤歪内衣上一圈雪白嵌絮，映衬着白胖但紧致、嫩泛的脸庞，凸显精致的鼻子、下巴和一口雪白牙齿。整个人儿酥脆质的蓬勃，乍看上去完全就是邻家少女那种很紧致的胖乎；暗香浮动的已然是女人的柔媚、烂漫，挺着奶牛第一波产奶高峰的羞怯，初为人母以及牛初乳那么雌爱滂沱，内里乾坤特别大。

她跟我回北村家里拿点东西。还记得拿东西呀，这么久了我要是搬了呢死了呢。我说，喂，纪念品都不给我留点儿呀，你再次出走再次抛弃你那可怜吉他，把人家打回“吉他冢”原形，趟在你空床上，安卧鲜花丛，就差没盖党旗了……我呢每天想你了，就去拨几下琴弦，听那铮琮心跳，感觉你又还魂了。她说，我没那么容易死，你尽管咒我吧！

“我给你买了《木乃伊》全套装《变形金刚》全套装等等包你喜欢影片集大成装最新蓝光DVD哦。”我一指我家满满当当的玻璃柜，“估计你这几天在这儿又得看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

她不屑道：“谁说要看啦？你以为我还是当初一靠韩剧消磨时间二靠别人喂食那个脑残一代呀——本人再次上岗成为一名光荣的工作同志，这次可不是家族生意的帮佣土豪的跟班，早出落成一枚OL丽人了！”

“不就是一坨写字楼大姑娘吗？”

“还大姑娘？为姐有那么装么？”

“还为姐？是为人妇吧，当过妈的轻熟型良家妇女得唔得？”

“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出嫁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当妈！”她用秒杀人渣的眼光狠盯我，“看电影我不晓得上网呀，都什么年月了，你自己超级木乃伊，还想关我终身禁闭，风干我在这儿，也不看现如今这是谁家的天下了——90后出场，谁与争锋？”

我酸溜溜地：“我不争风，我吃醋啊！”

她认起真来：“你自己赶走别人，又说吃她的醋，天生变态狂啊？”

“你不看《天生杀人狂》，姑娘你直接演《越狱》——代表新星球正能量，从银河系联盟的腐朽统治成功突围——恭喜90后复仇女神归来！”我代表我的时代，承认失败。

她把平日家里象征父权的本人专座那把高靠背

转椅顺手薅出来，自己高高坐上，跷个二郎腿，打折肚子，挤爆双排扣，煞有介事体会一番，对自己说：“唔，当家长的感觉真好，我就不客气了！”

我像孙子一样请示：“奴才任由主人发落！”

已没我的位子，她一指床边：“你坐下——”我立马到位，她拿打折的肚子一挺皮椅，一蹭屁股，骨碌碌滑向床前。

我立即笼罩在她居高临下的身影里，一种90后新物种青嫩呛鼻的气场，臣服地说：“卑职听令——”

她一板一眼地宣旨：“本宫真的不想耽误你！你跟韩教授真的很合适！她那么好的条件，你不找她我都不知道这辈子你要找谁。听我一句，你太需要韩教授帮你的事业拉上一把了！”

我回娘娘，也是一板一眼，“韩教授找我的唯一目的，是跟她生孩子过日子；她要是中意事业男成功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头上。到任之后我的最好结果也就是个：高级家庭妇男。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妹妹是路人，啊！”

路人甲扑哧笑了：“真不要脸！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的神韵！”

“真羡慕你这么年轻就认识我了！”我从床上跳到地上，激动不已地对她喊，“看看，你继承乃父我的语言天赋真是继承得声情并茂没得话说！咱俩的投缘程度一直投到你还在娘胎里就能接我的鸡下颌（接下句）了！继续，继续屁民父女的幸福接力，不抛弃不放弃包括不‘放弃治疗’，连红楼梦中语都是让你继续住院：不离不弃芳龄允（永）继，莫失莫忘山（仙）寿恒昌……”

小木兰迅速划清界线：“有病的是你！硬要扯上我，‘人干事’？你脑子进水呀，‘何弃疗’？不跟你玩儿啦！”蹦跶下地，一脚把椅子踩墙角去，滑轮骨碌碌转……

“我很无奈也很伤心！”我耸耸肩说，“我们的父女感情亮起红灯，我至今‘不明觉厉’！我现在要非常悲摧地回忆一下下就一下下，当初：在那些细雨霏霏的甜到忧伤的日子里，你不就喜欢‘爸比’我的建安风骨+现代雅皮，外挂一块后现代时间水滴做围脖吗？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月黑喝高夜，不就动用了我十分之一不到的负能量便收了花将军，挥一挥衣袖晃一晃金钥匙应声撬起那开叫爹地的瓠犀齿吗？‘细思恐极’，迄今为止这还是我平生最大一宗成功收购案！超越纪录打败自己从此成了本人下半辈子最严峻的课题！我知道你已‘累觉不爱’，但如果给我一生盗梦一次的机会，我选择偷回雏凤试啼枝头、玉女献声红磡那一刻——‘爹爹’两个字的神曲，你纵然吼到地老天荒我耳朵也不会起茧疤！”

见我真会90后网络潮词，她果然“十动然拒”。“先是我眼睛瞎了往火坑里跳，接着我嘴巴烂了喊错人；其实呢是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心的呼唤，心肠坏了无情抛弃可怜人——还敢跟我提当初，我后悔死了，你让我欠下了周家一辈子还不清的人情债……”她眼眶红红，“下辈子又不一定能够遇见！说白了，你就一大骗子！”哭着去床上抓过吉他，转身就往门上冲。

我死死拖住吉他不让她出门，急得口中飞快猛念急难经大明咒什么的：“唵嘛呢叭咪吽……曾经爱过你的人，前世一定和你有缘，不要语言虐待，不要骂人家大骗子！唵嘛呢叭咪吽……如果他今生真的负你了，那是因为你前生负他，红尘轮回，无需计较！唵嘛呢叭咪吽……”我拖到屋里，她拖到门上，我再往屋里拖，她丢开吉他，转身抓起一把大剪刀尖锐地顶在自己心脏上，说：“反倒是我欠了你上辈子，我拿今生一条命还你，够不够？”

“够了够了唵嘛呢叭咪吽！”我丢掉吉他，直扑剪刀，陡然提高嗓门,“——岂止！超了超了唵嘛呢叭咪吽，千万别这样，我找补你很麻烦！”我双脚定在地上，上边一个夺刀姿势被紧急叫停在空中，只能拿一脸堆笑，去小心翼翼接近她，“唵嘛呢叭咪吽，你是看多韩剧了吧？”

立即无条件放人出门，并悉数归还扣押物品。

“还有公开赔礼道歉？”

看着她肩背吉他跨步出门，我一屁股跌坐床上，身败名裂，唵嘛呢叭咪吽！

一颗脑袋从门上伸进屋里：“嘻嘻，我不是看的韩剧，我学‘跳桥秀’，但你这儿没有海珠桥只有破剪刀，唵嘛呢叭咪吽！”

学……你妈的！

我因一眼望穿了她们娘儿俩的糟糕基因，吓了一大跳。第一次也是在这间屋子，我当时就看出了她以她妈灌农药的架势往死里灌红酒；第二次是我强闯小三窝点踢爆“奸情”，她当场一哭二闹三跳楼……世袭烈女！和平时期出烈士与和谐社会出烈女都不是什么好事。她的宿命犹如一片染霜红叶，愈往日后愈演愈烈。而我正是留在浓烈上那个虫洞。

有你妈个虫啊！

“你敢搞我，看我收拾你！”我从床上猛地翻身坐起，她已闪人，脚步嗵嗵往楼梯下响去，又往上响回来，一阵风，她进屋把吉他还给我，帮我拿到床上她自己的位置，让它舒服躺下——一个“琴冢”！

“你不就要这个么，这什么恶趣哦？”她指琴冢，“难怪你从小偏食。”猛摇头，“你啊跟我们90后根本它就不是一国的！就算我想跟你混，你好意思带我吗？”

我“扮野”给她瞧，高声宣布：“下面我用90后火星文口占一绝《琴冢》”：

一去租屋当嫩妈，

独留琴冢向床柜。

老板只识春风面，

丝弦默吟月夜魂。

我像私塾先生那样摇头晃脑地吟哦，一边却凹嘴挖鼻地大哭。她扑上来一把抱住我，不给哭。我哭声越高，她越发抱紧；我胸膛起伏越剧烈，她的脸膛埋得越深刻，甜腻中夹一丝奶酪的腥膻……死死地长久地抱住我，不让我坐下也不让我动一下，倒像是她怕我跑了……她的双排扣磨在我肚子上，一层硬质外套下，是柔弱的坚挺，是广袤的弹荡，是充盈的混沌。恍兮惚兮，其中有象，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权且叫做大……我要大！要地母，我的嫩妈！

“我没事……”小的我拼命挣脱出大，跳开一步，朝天猛吸气，“广告过后马上回来！”赶紧冲天花板播上一句：

千载吉他作“胸器”，

大扇狂屌“废柴叔”。

然后立马归队，站回原位，张开双臂，她果然情绪很接地回到我怀抱，双双抱回原状。记忆重播功能也太他妈好使了！

我清楚地感受着紧贴我肚皮的她的灼热的大起伏的大，她汗湿的身体很小，小媳妇身胚像一块淋雨的户外LED屏，成坨的静电，吱吱啦啦。她像避雷针插向乌云一样尖锐地呼吸我，全身心浸泡于我的狐臭气体，像去戒毒所前那最后一口比中山路还长的大麻。关键她是自愿戒毒，把我捻灭，说声可以了，松开我，嘴巴歪歪的，那唇语萋萋道尽满别情：从今往后甭说认得我，把我戒了吧！

可是老子上瘾儿了呀！不嘛，我还想抱抱，永远有多远你就抱多远……

她没那么快收汗，领口噗噗冒蒸气。犹记护城河畔三月三偶带妹妹玩滑板，她滑进我怀抱时的云蒸霞蔚——那时还是少女的花苞，一对白瓜似的大。

“都冒汗了，你还把人家搂得死死的！”她抬手解开双排扣，脱下外套，往床上一扔，扯一扯身上被我弄皱的地方，那是一件白色紧身内衣，前胸撑出铅球质的大，刚才舂得老子肝儿颤……

“熊抱只能抱到出汗止么，谁硬性规定的？难不成ABS有了新标准？都世界末日了还在不断出台新指标啊？”

“新指标新精神确是有传达！”许是刚才抱着站麻了脚，她很累，叫我坐在床边，她自己挨着坐下来，转过身子最大限度正对我，脸红筋涨地看住我，说：“如果你跟韩老师结婚，帮她生个孩子，然后把弟弟还我，我就答应你，我——”女人乳尖鼻汗，“永远做你的女儿！”

“哎哟就这么句普通话被你道得如此九曲回肠，我还以为你做出了一个艰难决定，说你嫁给我呢，吓老子一大跳！”

“去死吧你！”大端起身，甩头走开。

“哎？”我冲她背影直喊，“你这死妹儿跟谁说话呢，现在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啊！——随时回家来看看，啊，听见没有？”

但她这回只是走到窗前。

那一幅在夜间光影流泻的窗帷，现在白天开窗后，金风送爽，林木哗哗。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活像有两根无形的皮带正往坡上猛拽白色内衣紧裹的大，超现实的大，拖上去一下，掉下来一下，娇喘微微，呢喃有声：“……那是给我的沉重负担……”

“哦？”我应道，趁机坐上破转椅滑溜过来。

“……那是对我的惩罚……”

“哦？”我靠过去。

“……那是对我的补偿……”

“是吗？”我望上去。

“……神啦！从小妈妈不要我，没吃上一口，到了我自己身上却像荔枝大年一样高产——”

“真的？”

“常常搞得我好纠结——”她自顾自地勾头，“缺什么补什么对吧？嘻嘻。”

“缺什么？”我一吐舌头，自知缺德。

“你缺什么？我儿子是真的缺口福，一吃奶就吐，现在学会吃米饭了，那就更没有我这个妈什么事儿了——”眉低奶高，大而无用。

“什么呀？”我慌忙说。

“这是他作践我。难道不是么——”她盯住我。

“咹？”

“要不就是另有重任？”她盯住我。

“什么重任？”我躲闪。

“给弟弟喂奶！”

“哦。”我发现她盯的不是我，我支吾，“幸好……当初韩教授在这间屋子接见的是你的替代品我侄女刘姗。”

她盯的是我，那一对“大”盯的不是我。

“哦？”大大一抖，“就是那天你苦口婆心说服我接受韩大妈的接见。当初你要是不让韩大妈见我，都不知喜欢不喜欢，她怎么可以随便同意你带着养女我去她家倒插门儿。”

“让正宫娘娘我见犹怜——我对你真的有这个自信！”

“我临阵脱逃不愿见她，你还真有本事找来替身呀？”

“刘姗学表演专业的，正好给她提供一次表演实

践。她本来就一直在帮我做田野调查，好把你家的故事写成剧本，也相当清楚你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近况。她那天做替身出场，像是故意留你到今天出使韩家，这都是命——真要了命！”

我在奶妈脚下椅子里高山仰止，大碰鼻尖。

她盯的不是我。“大大”盯我。是朝我开叫。

“你啊，一辈子就会卖嘴巴皮……”

“我除了说，还能怎么样……”

“你就不能帮帮手？”

“手？”

“我怎么好意思喂弟弟，你先帮我破个胆！”

“胆？”

“呶——”

“很苦吗？”

叫声像打开蟋蟀笼门一样清晰、尖锐上来。

南极

周六中午两点来钟，韩教授意外来电话，问我周末在休息吧，你不是想看天庥么，前段时间我们不得闲，现在我在家，你过来吧！

我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她本来对我提出看孩子的要求一推再推。她有什么权利这样做？那孩子当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也不是她亲生的啊——中国人民的儿子见者有份！这其实是俺的“中年尴尬”。相对疾走青春，慢跑中年也卡在当下——“裆下”是一个悖论，从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我对自己最不服气的就是，我已然与韩笑胜利会师了，激情拥抱的当儿，我他妈神经病一把推开了她，看着她朝后退去，渐行渐远；而后，要再回归她的滨江宫殿，就得花上比原来多百培的力气；我看见自己一次次推高回归路障的难度系数，这架势只在末日情景和刘翔训练中见过：没有苦难创造灾难也要上！

教授拿科学主义去爱一个孩子就是一场大灾难！

那是一个杜拉斯式命题，你在广岛看见了什么？直接给你使上居里夫人看见镭的劲头，没有自然灾难创造化武灾难也要上！

有你妈个虫呀！

看吧眼前这就是个新的纠结：才说周六去机房加班，刚上路她就来电话了，没干完活儿慌忙赶过去。

滨江大楼B座，夫人原来准备在不过夫妻生活时给我专用的那套房子。

保姆在客厅沙发上抱着孩子，我弯腰去接，抱在手上，坐下。天庥病了，刚睡着。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孩子熟睡的脸蛋儿，目光最大剂量放射绵绵不绝排山倒海的“父爱”……教授悄悄来到我身边，我也假装无暇顾及。

良久，我觉得差不多了，装作不经意间抬起头，教授笑意吟吟地看着我，悄声问：怎么样，有感觉吗？

我点点头，做父亲的感觉真好！很有feel!

好什么？

我说，当我注视天庥的脸蛋儿，奇了怪，我觉得压根儿不是我在注视他，是睡着的天庥他满脸的恬静每一条嫩肌肉每一个小毛孔都在很卡通表情地看着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婴语”，用一种天使般的声音跟你美妙对话，用一种纯净如蓝玻璃碎碴的磨砂膏给你的心灵热敷——那就是硌人的幸福！噫嘻，幸福！那幸福咯吱我的，我将要咯吱你……

嘘！教授不让我咯吱她，示意我怀中的“一种关注单元”——足以在“金棕榈”闹出动静的《天使爱美丽》。

果然，孩子就醒了。一对晶亮的眼睛打量着我——在这样的场合有双这样的孩子亮眼穿透你，让你心里轻轻疼痛。我突然“泪牛满面”！

教授一边逗孩子一边挨着我坐在沙发上。天庥，这望的是谁呀？不认识了吧？在想是谁吧，嗯，好好想想——我最喜欢我们天庥思考的样子，爱动脑筋，长大了啊一定是个思想家！呵呵，这是叔叔呀，叫狗叔叔（背后大家都叫我的乳名狗子）——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像咱家那条小狗呀，是大狗叔叔哦！咱们这个世界呢，有人就有狗，有小狗就有大狗，有人姓人（任）就有人姓狗（苟），就像你姓韩。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吧，顶顶要紧的就是分清这个人和狗，呵呵……

天庥——，我接着上，其实这个世界呢并不是分清个人和狗那么简单。人经常不是人，狗却永远是狗。我也不是一直都狗叔叔，随时可以狗爸爸，你也可以不姓韩。妈妈说错了。大人们经常说错话，办错事。我们小孩子为啥不犯错，我们简单直接真诚，我们开裆裤拿得出手的干净货叫赤子——直接掏出都不带拐弯儿，叫一声爸爸！对，爸爸这俩字儿呢，直接跟纯正白净有关，像两锭铮亮的银子，像两碗喷香的白米饭——白白！再使点劲儿大张些嘴吧嗒——爸爸！白白——爸爸！对，爸爸就是我们天庥一碗白白的米饭，吃了这碗“白白”，我们天庥就长高高啰！不过呢，现在肠胃太嫩先要吃妈妈——好好想要那只甜甜蜜蜜的奶头对吧？妈妈呀快给我们小天庥来一只白白的“放心奶”！——知道了吧，妈妈是白白，爸爸也是白白，有了妈妈这一口和爸爸这一碗，天庥就在高高上再长高高啰！有了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天庥就可以驰骋天下纵横四海啰！

天庥亮眼骨朵地望望爸爸、望望妈妈，认真学习、领会精神……

妈妈亮眼骨朵地看看儿子瞅瞅爸爸，心花怒放！——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啊？看看，孩子真伟大，可以把一坨又臭又硬的石头捂热成鸡蛋感化成“爸爸”——我们真的要感谢孩子！……说这话的女人

被幸福狠狠咯吱了一把！那一瞬，我相信她真的就要找到“相夫教子”的感觉了，在被贱男们放了多年的鸽子，抓不住青春尾巴只能闻青春PP，却几乎在一夜之间功德圆满，该有的都有了。

“但先上妈妈的‘白白’——”糖白兔大奶，您有吗？

大概，保姆刚一听我说天庥要奶吃，赓即拿着奶瓶出来。那是什么？你想干吗？教授望见奶瓶，愀然作色，厉声问保姆，有这么快，就又该喝奶了吗？保姆说天庥刚才睡了很长时间，现在喝已经超时了。教授勃然大怒，你就知道超时，怎么不说超标？转头对我一通抱怨，我们天庥吃的这款澳洲名牌本来很不错，但今天新西兰奶粉检出大肠杆菌超标，那么，明天又该那家奶粉有毒，新西兰可是澳大利亚的近邻哦，那还不绑一块儿火烧连营了？保姆闻言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教授盯住我——喂，我叫她，我又不是奶妈？但偏偏你怎么就知道包括新西兰澳大利亚满世界单单我能一而再再而三找到你那个独家指定“高端奶妈”，神啦！教授半天反应不过来，喊，你快跟我说说具体的？我抱天庥的手软了，肚子饿了，说请我吃饭吧，我有了精神头才能细说端详噻。

教授赶紧从我手上接过孩子，让我空手搭脚在沙发上歇会儿，她自个儿把孩子抱进卧室，良久，甩手出来，喊走，咱俩出去吃饭吧，都7点啦。

我问，天庥呢?

没事，有人带着。

好滴，那保姆看上去也很有奶感滴，奶妈的奶！

你少来！你说了的另有“高端奶妈”，别不是又在吹水吧？

嗨，只要心中有奶，看天下保姆都是奶妈！

到楼下，教授启动他那台奥迪，问副驾座上的我，想吃点啥。

吃饭时我把奶妈李路（小木兰本名）的相关情况一一介绍，总结说，这一款比上次苦寻的深圳首席奶妈林鹅更年轻更丰盈，而且是天庥的正宗老乡但绝对不知道天庥来历以后也不透露半点出去。在其他条件绝对符合独家指定“高端奶品”严格要求前提下，生物教授尤其看中天庥的老乡这一点。橘生淮北则为枳，同源同根的龙脉地气，相当于李什么来着——路，一路带来了保证橘子永远是橘子的水土和墒情；等到孩子断奶时，已经以树根上带一大坨原窝泥土一举实现中原黄土（漯河）与岭南红土（广州）的“无缝移栽”。目前流行去香港美国生孩子和请奶妈，从韩教授家开始，潮流兴请孩子的“本土奶妈”，史称“土奶”，跟土鸡蛋、走地鸡的概念差不多。

记忆中这是女科学家头一回超感性狂点赞：“你还就在选奶妈这件事情上特别专业颇有天赋！”

“您是说该生很懂奶？”我毫不谦虚，“哎妈，本同学虽自身不产奶但我吃奶呀吃了一辈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特别感慨，“难得您老把看球的时间都花在了看奶上！”

“是是是，奶吾奶以及人之奶……您说边个？”

“哈哈哈……”记忆中严谨如女教授这还是首次放肆大笑。

吃完饭，她要拿车送我回家，我说别，你还是先回去吧，天庥等你呢，在外头这么久，谁知道那个人把个孩子都怎么给带的呀!

教授许是看着我那满脸认真劲儿，不禁莞尔，说，你别不是怕我家天庥被人偷走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知道我和小木兰是来偷弟弟的？！

那好，你陪我回去！

是夜，我重新回到了女教授那张主卧大床，乐运双修。

翌日，“独家指定奶妈”李路被隆重迎进韩府。我也因同教授喜结良缘随迁入户。实际情况就是：李路“陪嫁”入豪门，本人最终搞定捆绑养女销售的成功案例。

几个月后，小木兰李路从韩府抱走弟弟不辞而别那天，碰巧韩教授在英国《自然》杂志发表划时代论文《从八卦四象到无极：种-面积曲线并未高估生境丧失导致之物种灭绝速率》。

有你妈个虫啊——她跟我离了婚。

多年后韩教授成为克隆人之母，当记者问她闻鸡起舞做克隆人的动因，她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想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责任编辑 张慧）

罗衣，居广州。近年出版长篇著述《智慧密室》，发表中篇小说《樱》、电影文学剧本《你有病啊？》。身为电视台编导，开办数十档影视专栏，拍摄纪录片，出没领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