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陕北文学中的宗教意识
——以高建群小说《大西北三部曲》为例

2014-03-06 08:15钟海林
关键词:陕北民俗信仰

钟海林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陕北这块神奇的土地,历来贫瘠,战事纷绕,饱经沧桑,却又厚重有力,魅力无穷。沙漠、高原、山丘伴着蓝天白云以及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美男俊女和那黄帝先祖、戍守边疆的将士、委屈而死的秦太子扶苏、大将军蒙恬等伴着悠远的传说、美丽神话,构成优美画面,组成曲折情节,成为文学作品取之不尽的资源宝库和沃土。作家高建群得益于这块黄土地的滋养,也以成功的作品回馈着它。

当代陕北文学与当代陕北宗教意识水乳交融,难分彼此。在当代陕北文学作品中能发掘出浓郁的宗教意识。中国原始宗教表现为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等,发展到封建社会,出现儒教、道教、佛教等影响较大的教派。陕北这块黄土地上到处有道观、庙宇,陕北人认为有先人和神灵庇佑,万物会生生不息。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们耳濡目染,会受到陕北民俗信仰的影响。

一、陕北宗教信仰民俗及其对作家的影响

在科技日越发达的今天,人们非但没有抛开信仰民俗,反而有日渐强化之势。认为信仰民俗、鬼神、命运能支配人生,福佑信仰者,这些习俗观念深深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要想理解陕北人的行为,就要知道陕北的信仰民俗。

(一)陕北的信仰民俗

陕北的庙宇、神堂和窟龛很多,是信仰民俗文化的载体,陕北自古以来是军事要地,自然环境恶劣,民不聊生,干旱少雨,陕北人祈求自然神灵祖先保佑,以求生存和繁衍后代。陕北人相信万物有灵,故供奉的神灵各种各样。有神话传说和历史中的英雄人物,如盘古、黄帝、扶苏、关羽等,最晚近的人物是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还有各路神仙,如观音、娘娘、祖师、八仙、龙王、山神、土地、财神、树神、河神等。尤其是关羽,统治者和老百姓都喜欢这位英雄,儒教、道教、佛教都认同他,所以他在很多庙宇里被供奉,担任多种职务,“既是完美的英雄,又是儒释道并尊的神灵,既是历代王朝加封祭祀的战神,又是民间的财神爷。”[1]陕北人信仰的宗教有佛教、道教、天主教与伊斯兰教,其中前两种盛行,但真正的虔诚的教徒并不多。绝大多数的民众相信冥冥之中有主宰者,但具体是什么却并不认真探究。所以陕北信仰民俗具有随意性和实用性,人们有了困惑才去求神,如果平安顺利则祈求保持。“一神多能,一庙多神,这样同一座庙宇既可满足不同信众的各种祈求,也能满足同一位信众生老病死的一切祈求。”[2]

陕北普通民众的信仰,没有形成正式的组织形式、程序、规则、戒律,也没有经典信条,但是卜卦、抽签、圆梦、念咒、画符、送鬼、招魂、下神、看风水等活动常有,神秘而令人畏惧。虽祭拜对象也因村而不同,但这些活动却有一致性和相似性,因而形成了宗教意识。

陕北人的信仰民俗服务的中心是人自身。当遇到疾病、灾难、困苦、心理压力时,人们就会去烧香求神以化解灾难,缓解心理压力。陕北人中真正的宗教信徒和神职人员为数不多,但几乎村村有庙,家家有神。陕北人信神为得是现世的功利,不象西方人注重来生。随着教育和知识的普及,陕北信仰民俗中迷信的成份减少,逐渐成为人们表达美好愿望的方式。历史上众多北方少数民族文化融合发展为陕北文化的主要元素,其中少有正统的中原儒家文化。陕北的信仰民俗和文化孕育出生龙活虎、强悍勇敢的陕北人。这片土地独特的习俗、信仰、文化,造就了这片土地上的人物,人们强悍、自大、狂妄,虽然物质匮乏,知识有限,但他们往往自命不凡、心比天高,不盲从、不悲观,是天生的叛逆者。

(二)陕北信仰民俗对高建群的影响

作家高建群二十来岁时,从边防部队回到延安,任杂志编辑,在陕北生活了三十多年,陕北文化的魅力吸引着这个关中人。虽然他不是陕北籍人士,但因长期生活在陕北,且创作出一系列陕北题材的文学作品,习惯上被人们称为陕北作家。他的陕北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有地道的陕北方言,笔下的人物也是有陕北特色的人物。高建群被称为浪漫派文学最后的骑士,中国文坛罕见的具有崇高感和理想主义色彩的写作者。在访谈节目中,高建群认为大多数中国文人不可避免地要在佛教中找到心灵归宿和精神家园,因为到最后才发现,生活的大道理都隐藏在宗教中。[3]他计划写七卷《鸠摩罗什》。

长期生活在陕北人中,难免不被同化。作家高建群欣赏陕北文化。陕北人相信万物有灵,同时肯定自我,相信自我是宇宙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陕北人经常感觉自己强大有力,感觉离开他们,事情就不可能圆满。他生活在穷山沟沟,但他不自卑,他有着征服世界的梦,他豪爽、大度、桀骜不驯。敬畏万物的同时,也自尊自信。“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所以陕北人不驯顺,不拘泥于教条。在少数民族民风与中原儒家思想的拉锯与夹封中,陕北人取其实用部分,吸收有利于种族繁衍的勇猛精神、自由精神、反叛精神。从陕北人为了自身生存和发展而采取的多神信仰中,能窥探到陕北人以人为中心的文化精神。高建群熟谙这种思想,他同时惊叹陕北的剪纸、唢呐、腰鼓、信天游等,这些是记录中华民族从远古走向现代的活化石,也惊叹曾在这里生活过的黄帝、扶苏、赫连勃勃等英雄,还惊叹秦直道、统万城等遗址。高建群从历史、文化、民俗等方面来认知陕北,描写陕北,发现尊重陕北从远古沉淀流传来的神话、传说、歌谣、信天游、物件、手工艺品等的同时,发掘陕北人集体无意识心灵深处的精神品格。这种精神品格里包含着正义、豪侠、善良等优良品格。

二、高建群《大西北三部曲》中的宗教意识

高建群所著的《大西北三部曲》中包括《最后一个匈奴》、《六六镇》和《古道天机》。这三部以反映近现代陕北人生活为内容的长篇小说,不仅反映了陕北人的生活习惯、民俗风情,还反映了一定的宗教意识。

(一)作品氤氲着悲悯意识

宗教观念,总是以高于世俗凡人的立场,来俯视庸庸众生,以超脱的眼光来理解生老病死。宗教圣人能如父母一样善待每一个活着的人,宽宥他人的错误,理解他人的愿望,不嘲笑他人的异想天开,并帮助他人实现理想,这就是悲悯意识。任何一种宗教都有悲悯的意识,它们使信徒感受到温暖、爱、友善和归宿。悲悯意识使信徒在精神上立于不败之地。中国的大多数民众不是严格意义的信徒,但他们有一些宗教意识,而这样的意识,支撑着他们的行动,坚定着他们的信念。正因为有这样的宗教意识,他们胸中有救世的豪气,他们被自己感动着。《大西北三部曲》中的悲悯意识无处不在。作家和他笔下的英雄都有着的悲悯意识,他们对每一个人都有着人文关怀。

《六六镇》和《古道天机》中的张家山正是这样一个有一些悲悯情怀的陕北汉子。他略通文墨,犯过错误,曾担任过村干部,进入老年后,在奇书《透天机》的启发下,“愿意路见不平踩一脚”,“不图银钱图红火”,他开了一个民事调解所,[4]调解了一些法院难以处理的民事纠纷。笔者在陕北黄土高原长大,小说中描述的事情在生活中常能听到、见到。作家让张家山粉墨登场,去处理了一些难解的民间纠纷,张家山在六六镇如判案的包公,公正无私、满腔的浪漫豪气。法律留有很大的空间给民间,小说中有大量的反映民间存在而官方难以插手的事。张家山身上所具有的正义、献身、宽容等精神,正是宗教精神。张家山在处理民间事务时就是慈祥的长辈,对有错的人谆谆教导。北京知青南秀萍回到六六镇想要找到丢弃的私生女,这是个人隐私,南秀萍找张家山帮忙,张家山预想到可能是隐私,但他并没有嘲笑,而是鼓励南秀萍说出来,他说:“世界上的事情,既然发生,每一件都有它发生的理由”。黄土高原常年少雨,庄稼长得不好,生存条件恶劣,所以人们对生命很重视,俗语说:“猪娃头上还顶三升粗糠”。只要有生命,人们尽力会让这个生命维持下去。在生存第一的原则下,名节放在其次。南秀萍在张家山的帮助下,找到了女儿。在另一则招夫养夫故事中,张家山不满意他侄儿死板地按法律条款处理两个当事人重婚罪,而是很人性并妥善地处理了一件两男一女的三角婚恋事件。

作品中处处能见到陕北人的悲悯情怀。总绪里作家说:“他(张家山)的胸膛里,弥漫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堪让我们为之肃然起敬的东西,这东西叫‘良善’”。我们的世界越来越急功近利,作者与他笔下的张家山一起来企图征服和匡正这个纷乱的世界。

(二)作品中弥漫神秘色彩

高建群的陕北题材作品中有神秘现象,这些神秘现象并不都是迷信,有的是科学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当然也有一些是巧合。比如《六六镇》中的《凶咒》一章,杨有财发了凶咒,咒他的不讲理的表叔三天之内让汽车碾死,结果就真的发生了车祸,表叔被碾死了。人们认为是咒语应验了。当然实际原因是那一天有雾,司机看不清路而导致的车祸。

《最后一个匈奴》中杨蛾子半辈子都在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这个黄土高原上的痴情女子,几十年如一日地等着丈夫的归来。而那个丈夫早已另娶她人,并且忘记了原来的妻子。杨蛾子在苦守中唱着信天游排遣痛苦,并且自言自语,人们以为她疯魔了。几十年的忠贞坚守因为没有另一半的对等坚守,就成了悲剧。如果另一方也如女方一样忠贞不渝,那么这将是一个如牛郎与织女般的动人爱情故事,可惜,这是高原女儿的一个悲惨故事,负心男人导致了忠心女人的悲凉人生,女人的日日守望最终变成了绝望。人们认为杨蛾子神志不清,其喃喃呓语和她吟唱的信天游都很神秘。

还有小道士在找杨作新的坟时,那场面很是神秘。在黄土高原上常常有这样的传说。坟地因为时隔太久,找不上了,就有人像小道士那样,烧纸念咒,最后找到了坟地。

再有毛驴不往前走了,还眼泪汪汪,张家山说了一番话后,毛驴听了后,就开始走了。

神秘现象让人惊讶,也让无神论者无法解释。小说中的这些事情,为小说增添了一些情趣。而神秘色彩也是宗教意识里常有的。庄严的仪式,神秘的咒语,祈祷,都让人心生敬畏,胆怯。当然这些事情的神秘色彩不能夸大,否则就成为了迷信。作品对这些神秘现象的描写是为宣扬惩恶扬善的主题。

(三)作品赞扬苦难中的理想坚守

《最后一个匈奴》中的杨蛾子几十年坚守她的爱情理想,《古道天机》中张家山坚守他的救世理想,拦羊老汉几十年在著他的《名人名言》。这些人能在艰苦的环境中长期坚持理想,这种精神值得人敬佩。

尤其是那个拦羊老汉,虽然他的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他的那种自信、乐观、豪迈和坚守,让读者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他一直在收集、整理他的《名人名言》,而且在思索名人与名言的先后关系,还有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拦羊老汉还说:“世人所犯的错误都是我的错误,都是因为我这本书没有出版的缘故。”生活本身是烦琐而无聊的,然而一旦有了理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为了理想,胸中添了豪气,人也变得自信,生活也变得充实。拦羊老汉的理想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这种理想如宗教信仰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别人不能贬低,否则他会与你死拼。

作品中生活在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大多数人如拦羊老汉一样。作品是实际生活的反映,陕北人大都能坚守理想。由陕北走出去的作家路遥亦如此。路遥对写作的态度也有宗教徒般的虔诚、殉难冲动和自虐倾向,还有对苦难的品味、对宿命的认同。陕北人苦难的境遇是孕育宗教意识的重要条件,要在苦难的环境中生存发展,必须有精神力量,其中宗教意识便是无可选择的一种。

“宗教是文学永恒的祈向,也是文学不可跨越的极限。”[5]高建群陕北题材的长篇小说中蕴含有浓郁的宗教意识,作家通过对陕北众生相的描写表达了他对人生的思考,也表达了作者对陕北文化的礼赞。陕北人的用词也显示出了宗教色彩,比如把“死亡”叫做“上山”,把出生叫做“落草”,把生存过程本身叫做“受苦”,与佛教中的“苦海无边”同意。

作家认为陕北是“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地方,民风强悍,所表现的雄强、豪迈的野性精神,与这块黄土地的文化信仰、风土人情、民俗民风有关,这种信仰就是重视人,重视生命,崇尚勇敢,所以陕北的信仰、习俗都是以人为本的,重视生命的。这种人文环境,虽则外在生存条件是艰苦的、土地是贫瘠、物质是匮乏的,却哺育出个个血性十足、英勇豪迈的高原儿女。在中华民族发展过程中,正在失去这种野性精神,作家创作他的系列小说,正是想唤回这种兼具扩张性、开拓性,阳刚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作家甚至认为毛泽东带领部队来到陕北,吸收了陕北的豪侠精神和文化,才能最后取得中国革命的胜利。

参考文献:

[1]加央平措.关帝信仰与格萨尔崇拜——以拉萨帕玛日格萨尔拉康为中心的讨论[J].中国社会科学,2012(2):200.

[2]刘翠萍,张小兵.陕北信仰民俗探析[J].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84-85.

[3]高建群.名家谈艺录[N].杭州日报,2011-02-27.

[4]高建群.六六镇[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1:4.

[5]郜元宝.近十年中国文学与宗教关系略考[J].作家,2005(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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