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术:女子武侠的性别话语

2014-04-10 11:10王纬纬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巫术武功武侠

王纬纬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巫术:女子武侠的性别话语

王纬纬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现象,女子武侠有其独特性,其中武功系统中的巫术引人注目。从心理学层面来看,女子武侠对巫术的选择受社会心理、情感心理和行为心理的驱动,同时也是对它们的彰显。

女子武侠;巫术;社会心理;情感心理;行为心理

女子武侠将女子的阴柔、优雅、绮丽等气质注入充满阳刚气息的武侠世界中,打破了武侠是男性文本的习惯心理,增加了武侠文学的多样化。其中比较有影响力的作家有沧月、步非烟、沈璎璎、盛颜、扶兰等。女子武侠的兴盛源于其自身的独特性,巫术进入武功系统是其独特因子之一,蛊术、咒术、摄魂、预言占卜等成为重要组成部分,虽然这些元素在一些男性作家笔下也有运用,但是除了数量少之外,大多只是作为武功的陪衬,远没有女子武侠中的活跃度高。从心理学层面来看,女性作家在创作中引入巫术是受其社会、情感、行为心理驱动的。

一、社会心理:反抗

巫术是“人类企图对环境或外界作可能的控制的一种行为,它是建立在某种信仰或信奉基础上,出于控制事物的企图而采取的行为”[1],通过人的现实能力不能及的事情,诸如毒蛊、摄魂、诅咒等来反抗和超越现有的生存模式。这使我们想到了荣格的“超越的象征”①在人的生命发展中总会渴望从一切限定的生存模式中解放出来或者超越这种模式,而其最高目标是“个体潜意识自我的潜能的圆满实现”,而对那些代表着人奋力去实现这一目标的象征,荣格称之为“超越的象征”。它们提供了一条途径,通过这条途径,潜意识内容可以进入意识,而它们自身同样也是潜意识内容的充满活力的象征。巫术在超越现有生存模式这一点上与超越的象征有契合性。见荣格(G.G.Jung)等著,张月译:《潜意识与心灵成长》,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125页。,因而巫术与女性无意识中的反抗情结有着天然的亲缘性。武侠小说中的女性形象长期以来都是按照男性的想象和愿望塑造,男性作家们大都沿袭了侠客传奇中排斥、仇视女性的男性写作传统。而女性自我意识的发展,使女子无意识中的反抗情结得到了释放,面对这样的男性武侠和现实生活中的男性霸权,她们寻求一种方式来超越现有的武侠模式,并使笔下的女子从旧有的被压迫的生活模式中解放出来,巫术正是实现这一目标的绝佳途径。沈璎璎的《屏上暗红蕉》中,女子薛华存经常被早有他心的丈夫陆希潘毒打,而被男性掌控的江湖更是陆希潘的帮凶,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最终忍无可忍,以“摄魂术”将陆希潘的灵魂吸走,使其成

为傀儡,并最终阴差阳错地被其情妇江枫杀死,再以同样的方法报复江枫。薛华存正是借助“摄魂”这一巫术将自己从原有的生存模式中解放出来,并最终实现了对男性江湖的打击报复。巫术帮助女子实现了对男性武侠中的诸多霸权和不公行为的反抗与报复,消解了武侠文学中的男性话语霸权,使女性真正成为主人公,摆脱“物品化” “妖魔化”。

“原型”来源于原始部落文化,巫术作为原始部落文化的组成部分,是原型的一种表达方式,而其所包含的品质更是“母亲原型”的延伸。“与母亲原型相联系的品质是母亲的关心与同情;女性不可思议的权威;超越理性的智慧和精神升华;任何有帮助的本能或者冲动……”[2]由于巫术对其控制物的无上权威性,作为施行者的女子也就获得了女性权威,这种特质的彰显正是母亲原型的一种表达。另外,形形色色的巫术几乎包罗了与母亲原型相联系的一切品质:“蛊术”多为女子使用,作为蛊母,她们豢养毒虫,因而在毒虫的意念中蛊母代表着抚育与亲切:扶兰《补天裂》中巫女派掌门韩起云从小与毒虫为伴,以女性权威统率毒虫,使其保护和听命于她;步非烟的《海之妖》里有个青鸟族女子星涟,充分运用直觉本能预言吉凶、占卜未知之事。“重生术”,顾名思义,它操控和掌握生死轮回及冥府,使人任意穿梭于生死之间,成为冥府的控制者。由上观之,我们可以说巫术是母亲原型的一种表达乃至延伸。女子使用巫术,也就相应获得和凸显了母亲原型所关涉的女性权威、超越理性的智慧和精神升华等品质,从而实现对男性江湖的反抗。

二、情感心理:感性核心

男女除了生理差异外,他们的心理类型也是相异的。男子多属于思维类型,女子多属于情感类型①在个体心理学中,是有着明确的心理类型区分的,最为宏观的分类是两个,一是思维类型,一是情感类型。所谓思维类型,是指当在所有的心理机能之中,思维被赋予至上性时,即是说,当一个个体的生活主要是由反思性思维所主宰,以至于每一个重要的行动都是从理智上加以考量的动机出发,或至少有一种遵照这种动机的倾向时,我们可以明确地称之为思维类型,那么所谓情感类型就是情感具有至上性的心理类型。见卡尔•古斯塔夫•荣格著,储少华、沈学君、王世鹏译:《心理类型—个体心理学》,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256页。,虽然偶尔存在交叠,但大体如此。女性文化学就关注到了这一差异:“生理性别呈现出的解剖学差异只是性别差异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性别还表现为两种不同的内在气质。”[3]这里所谓“内在气质”的精神指向就是荣格所谓的心理类型。由于是情感类型,女性在思维和行为上大都表现为感性核心,她们以情感为出发点来审视事物、作出判断和行动,她们感性、冲动,凭直觉下结论,其性格特征更多是“偏向于情绪型或‘理智—情绪’型”[4],所以个人的爱恨喜憎是激发其行为直接而根本的原因。在情感驱动这一点上,巫术符合女性的情感心理,并与其心理类型相契合。

巫术行为是出于情感的刺激而生发的,由于爱憎情绪的发作,人们往往会将这种情绪注入类似于巫术这种充满象征意义的行为活动中②马林诺夫斯基认为: “人之常情是能爱亦能憎的,幸而这种爱憎喜怒本身,往往亦无何办法……你难道全不曾撕破过你最好的朋友的相片,烧毁过他或她的信札,抛掷过过去友谊的纪念物么?你不曾诚心地诅咒过不在跟前的人们么?……或者,举一个不限于个人的例子来说:当战争爆发的时候,每个国家对于与敌国有关的物品,都大批地破坏……愤恨的诗歌,破坏的祈祷,无情的咒骂,故意和恶意的虚伪,这一切,我们几乎可以说,都可使交战国为一种巫术的毒气所围绕。这些举动不是传统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如此,它们是人类对于无办法的和无从发泄的愤恨的一种反应。在这一切的行动中,我们就发现了邪恶巫术的基本原料。”见马林诺夫斯基著,费孝通等译:《文化论》,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66—67页。。因而巫术也是以感性为核心的,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咒术”。施术者以事物为媒介对他人进行诅咒,使被咒者为鬼魅纠缠,被其迫害。显而易见,这种巫术除了憎恶情绪的驱使外,其行为本身也带有强烈的憎恨情绪。在沧月的《曼珠沙华》中,小女孩叶天籁憎恨魔教祭司昀息,强烈的憎恨促使她用自己的血下咒,将昀息锁在地狱里,早上被恶灵吃光血肉,晚上又复生过来,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忍受折磨,这种残忍可怖的咒术极大地宣泄了她心中的怨恨,报复了男子昀息对她的伤害,虽然不免过于阴毒,但在愤恨情绪的宣泄上却是畅快淋漓的,继而产生的是极度膨胀的报复快感。步非烟《月落洞庭》里的蛊母蓝羽以剧毒无比的金蝉蛊刺杀李清愁,甚至不惜同归于尽,仅仅是因为李清愁拒绝她的爱。为了得到李清愁的爱,蓝羽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忍受步剑尘的法术,但李清愁依旧决绝,失落、愤恨使她选择用毒盅来宣泄不满、实行报复。女子之所以是感性核心,是由其思维方式决定的。女子的形象思维胜于逻辑思维,所以她们在面对事物、表达感情时往往倾向于直观化、形象化的方式,以求爱憎情绪得到最大程度的宣泄。巫术以情感驱动,因其强烈的情感化和形象性,成为女子一条绝佳的宣泄途径。从另一层面说,这也是女性在张扬自己的独立性和自尊与权威,是在警告男子“我不是好惹的”。

三、行为心理:拒绝形体欣赏

女子的形体美和外貌美最受男子关注,所以男性武侠中的女性除了相貌美、身材好之外,她们

的武功也极具形体美感。我们且看金庸大师对小龙女与金轮法王打斗时的武功描写:“小龙女从怀中摸出一条雪白绸带,迎风一抖,绸带末端系着一个金色圆球,圆球中空有物,绸带抖动,圆球如铃子般响了起来,玎玲玎玲,清脆动听……展开轻功,在厅上飞舞来去,手中绸带飘动,金球急转,幻成一片白雾、一道黄光。那金球发出玎玎声响,忽急忽缓,忽轻忽响,竟如乐曲一般。”[5]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小龙女翻飞的绸带、曼妙的身姿,而如乐曲一般的声音更会让人联想到小龙女的绮丽面庞,无论是书中的观战者还是书外的读者,都会为这种充满欣赏性的柔美的场景陶醉。后续的男性作家们也大都沿袭这一书写传统,赋予女性武功形体欣赏性和乐感陶醉性。

然而,在女性作家眼里,这样的武功美则美矣,却使女性成为被观赏物,仍然没有脱离被“物化”。所以在女性作家的笔下,她们更希望赋予女子武功意念性和神秘性,拒绝纯粹的形体欣赏。巫术所具备的神秘化和心灵意志化宣扬了她们这一武功倾向。“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们会理解为女人善变,但是女性却以这种神秘性和意念性为豪,因为这是男人无法捕捉的。这就难怪女性更愿意选用让男性惧怕却又防不胜防的巫术来对抗和报复男性了。沈璎璎笔下的薛华存运用幻术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天色阴霾,山雨欲来,冷风吹得云帔扑棱棱作响。薛华存一惊,从抽屉里抓出一大把红香片,尽数投入炉中,同时嘴唇急速地翻动起来。暗金色的香炉张着嘴,大口大口吐出殷红如血的轻烟,如一条红色巨蟒,团团缠住了白衣女子,妖艳非常。她面色青白,念出的咒语越来越快……”[6]这种奇异诡谲的攻击,阴森且难以抵抗。相对于这种表面机械的咒语作法,用意念去支配毒蛊和白骨就更为诡秘了,那种人与奇怪物事的心灵相通是男子怎么也无法理解和破除的。蓝羽在求爱无果后,悲愤与绝望让她渴望杀死这个男人,“她的手缓缓掠出,一只金蚕振翅而飞……她的手一震,那金蚕口中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鸣叫,破空向李清愁飞去!”[7]剧毒的金蚕受蓝羽的意志操控,弱小却有着不可小觑的杀伤力,况且它有着自身的主动性,这就让蓝羽不用动手就可以收拾敌人。这种武功最让对手头疼,因为必须始终与昆虫缠斗,无暇攻击蛊主。相对于金蚕这样的毒虫,与白骨的意志相通更让对手觉得毛骨悚然。地狱中的阿澈以白骨之舞来抗击幽灵的攻击:“满地的白骨都跟着她跳跃,化成了一柄柄尖利的剑,刺向那群死灵……满地的白骨都竖着,根根尖端染血,以她为中心微微倾斜,仿佛在无声地致意……随着她身上聚气的消散,那些如花盛放的白骨哗然散落,在地上铺成一个个同心圆……”[8]毫无生命的白骨却好似与阿澈心灵相通,跟随她的脚步而攻击与舞蹈,面对这个柔弱的女孩,即使再强大的男人都会心生畏惧,甚至瑟瑟发抖。正是这种充满神秘性的意念式的武功,让女子避免了与男性的正面冲突,这就消解了男性在体力上的优势,使其无法接近与伤害女子的身体。同时,巫术的神秘诡谲、阴柔狠毒更增加了女子的神秘性,让男子望而生畏。

巫术的运用符合女性的心理特征,是女子表达自我和进行反抗的话语方式,这一方式也带有浓厚的女性特征,是其独具特色的性别话语,也在武侠文学中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1] 张紫晨.中国巫术[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0:37-38.

[2] 荣格 卡尔 古斯塔夫.原型与集体无意识[M].徐德林,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67-68.

[3] 陈英,陈新辉.女性视界:女性主义哲学的兴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18.

[4] 赵树勤.女性文化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18.

[5] 金庸.神雕侠侣[M].广州:广州出版社,2013:573.

[6] 沈璎璎.屏上暗红蕉[J].今古传奇:武侠版,2004(5):69.

[7] 步非烟.月落洞庭[J].今古传奇:武侠版,2006(23):79.

[8] 沧月.彼岸花[J].今古传奇:武侠版,2006(1):38.

(责任编辑:石 娟)

Witchcraft: Gender Discourse of Woman Martial Arts Novels

WANG Wei-wei
(School of Humanit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Women’s martial arts novels as a new literary phenomenon is unique, among which the witchcraft attract people’s attention. From a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 the witchcraft choice in women’s martial arts novels choice is driven by social psychology, emotion and behavior. In the meantime, it also refects these three aspects.

women’s martial arts novels;witchcraft;social psychology;emotional psychology;behavioral psychology

I206

A

1008-7931(2014)06-0028-03

2014-06-25

王纬纬(1990—),女,江苏连云港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通俗文学与大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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