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派”的赞歌

2014-07-08 08:38康有金朱碧荣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2期

康有金+朱碧荣

摘 要:德勒兹是法国著名的后现代主义哲学概念大师。他与伽塔里共同创造的一系列概念所构成的哲学体系就是精神分裂分析学。他们从社会无意识中的欲望流动透视社会意识和个体心理,揭示出个体心理中欲望的受压抑性和颠覆性,同时体现了文学的功能性。《马贩的女儿》是英国20世纪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劳伦斯的著名短篇小说。通过“精神分裂分析”解读本篇小说,我们从中汲取革命的力量——他人的需要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关键词:精神分裂分析;马贩的女儿;少数派

“二战”以来法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德勒兹,是哲学概念大师,一生中创造了无数概念。这些概念组合在一起构成的哲学体系就是精神分裂分析学。精神分裂分析是革命的唯物主义精神分析,以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为主要目标,对精神分析进行批判。从社会无意识中的欲望流动透视社会意识和个体心理,这种新的透视法有助于揭示出个体心理中欲望的受压抑性和颠覆性,体现文学的功能性。精神分裂分析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从社会和历史角度解释认知和行为,吸收了弗洛伊德尤其是拉康的思想,在对社会结构和社会发展的解释中融入了利比多和符号学因素,借鉴了尼采对虚无主义和禁欲主义的批判。精神分裂分析理论创造了希望和可能,让生产力的发展超越资本界限,让权力意志的扩张超越虚无主义的界限,给人更大自由,摆脱无休止的奴役,

德勒兹和伽塔里把人看作是欲望机器,并根据欲望在“无器官的身体”上的两种“注册”的方式,两种不同的心理人格或不同的主体性,将所有人分为两种类型,即“精神分裂”(schizophrenia)和“偏执狂”(paranoia)(Deleuze &Guattari, Anti-Oedip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281)。这就是说人与社会规则之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关系,以及两种不同的满足其欲望方式:精神分裂是多向的、可变的、开放的和不受约于规制的,而偏执狂是单向的、固定的、封闭的和受约于规制的;精神分裂要颠覆现存社会规则,而偏执狂则遵循和维持现存社会规则;精神分裂不为个体的欲望设置界线,而偏执狂强化了人的“畜群本能”(herd instinct);精神分裂型的欲望是处于自然状态的,反映了欲望的本来面目,而偏执狂型的欲望是已经被主流文化所筛选了的,反映的是被压抑了的欲望(夏光,“德鲁兹和伽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学(下)”31))。所谓“少数派”(minoritarian)就是由具有“精神分裂”心理人格的人所组成的集体的总称。它是针对“多数派”(majoritarian),也就是由具有“偏执狂”——心理人格的人所组成的集体的总称而言的。“多数派”指一定社会中,把某种特殊的因素抽象出来,再将其放大为普遍恒量(constant),并以此来排斥或压制他们不认可的异质因素(heterogeneity)的人所组成的集体。显然,“多数派”体现的是统治者的意识形态基本特征。相反,“少数派”追求异质性,多样性和创造性,不会认同于那些被抽象地假定为普遍性的理念或事物。“少数派”不是被动地接受现存秩序并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而是意味着对现存秩序的不断超越。“少数派”是同“生成”(becoming)相联系的。在德勒兹看来,“生成”是世间万物发展变化的源动力。任何事物及其所存在的状态都是不断生成的结果(Adrian Parr, The Deleuze Dictionary 21)。生成“少数派”意味着不受“多数派”限制,意味着无限的可变性和创造性,不断地生成新的东西。“少数派”有其内容上的规定性——“所有的变成都只能是变成少数派”(Deleuze&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106)。“生成少数派”就是德鲁兹和伽塔里所想象的革命。“生成女人”意味着超越了父权制文化及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更超越了男人所规定或想象的女人;“生成动物”意味着超越狭隘的人道主义或人类中心主义,把人看作是不断地生成差异的存在;“生成不可感知”意味着超越实际存在的或可感知的世界,意味着试图领悟不可感知的生成过程。不难看出,德鲁兹和伽塔里所看到的世界不是业已存在的,而是不断生成的(夏光,“德鲁兹和伽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学(下)”36))。

二.《马贩的女儿》的“精神分裂”分析

文学作品是“少数派”创作的“少数派”艺术,为“少数派”的成长提供汲取力量的源泉。作家以“少数派”所特有的异质性,多样性和创造性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都源于并高于现实生活。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大多属于“少数派”。这些人物以“少数派”所特有的异质性,多样性和创造性,感染和震撼着无数的读者,使他们当中的一些最终具有作品中主要人物的主要特征——异质性,多样性和创造性,成长为“少数派”。

D•H•劳伦斯是英国20世纪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由于他创作了《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和《恋爱中的女人》等作品,一些读者简单地把他看作性爱小说的代言人。这种理解不免有些偏颇。他一生创作作品极其丰富,作品集多达45卷。小说的主人公大多具备一些颠覆传统的元素,充满革命性,是德勒兹概念中的“少数派”。本文以《马贩的女儿》[1]为例,追踪德勒兹和伽塔里在精神分裂分析中所论述中的“逃逸线路”,分析研究对象如何跨过“白墙”,冲出“黑洞”,形成“无器官身体”,实现“去疆域化”,用“块茎化”方式,连接“欲望机器”,释放“欲望流”。

1. 形成“块茎”。

“块茎”(rhizome)是精神分裂分析的最重要概念之一。在《千座高原》的引言中,德勒兹和伽塔里以“块茎”章节题目,用整整一章的篇幅专门研究了块茎。与众多其他概念一样,“块茎”也是隐喻。它表述的既是迥然不同的事物、地点和人物之间所发生的关系,也可以是最为相似的事物、地点和人物之间所发生的关系。生物学术语“块茎”指植物的一种存在形式,是一种有球状根系的在地下沿水平方向横向生长的可以衍生出新植物的植物。德勒兹和伽塔里从认识论角度出发,创造了“块茎”之概念。成群结队出现的时候老鼠也属于块茎。无痕脱裂原则是(asignifying rupture)指块茎“子体”从“母体”脱裂是不留任何痕迹,悄无声息。在新的“块茎”形成的刹那间,“子体”和“母体”之间失去一切联系(Deleuze&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10 )。块茎的“子体”和“母体”之间没有溯源特征(tracing)。“块茎”的生长方式不是树状化的,不遵循根、干、枝、叉、叶的生长原则。树状结构形式的拓展是拓扑式的。传输渠道也是预先设定好了的:因为树状系统先于个体而存在,每一个体都被安置在预先就分派好了的位置上,整合在整个树状结构之中(Deleuze&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16)。这就是说,在等级制度的社会中,树状分布的社会结构在一定时间内为每一个体的存在和发展预定了空间。他的活动区域、活动方式,他所处社会组织机构,都已经先于个体而存在了。

小说中男主人公乡村医生杰克•佛格森首先遵循了“块茎”式的生长方式,成长为德勒兹和伽塔里哲学概念中的“少数派”。作为本地区唯一的乡村医生,他不分昼夜地奔走在工地之间,从一个工人居住密集的矿区赶往另一个矿区,十分劳累。他整天忙于出诊,无暇顾及生活琐事,自己身体并不好,患了感冒的情况下,还是来到了马贩家看望三兄弟,尤其是他的好友,马贩的二儿子——弗雷德•亨利。马贩大儿子乔显然不能理解佛格森的举动。佛格森是出于对好友的关心,知道了马贩家的事,看看能否帮上忙,或者至少可以安慰一下这家人。可是乔很不理解,阴阳怪气的挖苦着佛格森:“一名医生自己患了感冒,嗓子沙哑,还四处走动,这对于病人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我们家的状况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成?”,“我原以为你只关心病人,现在你也成了病人,你应该关心关心自己才对”。针对乔的粗暴态度没有做任何反应,他只是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118)。乔是以树状化方式生活和思考的“多数派”,很难真正意义地理解块茎方式生长和思考的“少数派”。这是引起乔对佛格森误解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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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就“无器官身体”

从字面上说,“无器官身体”指身体处于在功能上尚未分化或尚未定位的状态,或者说身体的不同器官尚未发展到专门化的状态(夏光,“德鲁兹和伽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学(上) 24)。它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种实践。我们永远都达不到无器官身体,也不可能达到,但我们始终在无限地接近它。它是个极致(Deleuze&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150)。把自己的身体锻造成无器官身体是一个终生追求和奋斗的过程。小说中的杰克•佛格森就是通过成就“无器官身体”这条“逃逸线”,最终生成“少数派”。首先,他剥除了“有机组织”。自动恢复体内平衡的有机组织会使一个身患感冒的病人留在家里养病,不会游泳,对深水泥潭十分恐怖的人体内恢复平衡的有机组织会让他自动远离深水,远离泥潭,迅速逃离眼前不安全环境的环境。剥除“有机组织”之后,自动恢复机制失灵,他不会留在家里养病,而是要探望深处家产被剥夺,房产被拍卖还债的朋友;不会逃离深水泥潭,而是要救出即将溺水身亡的马宝。其次,他剥除了“表征性”。当马宝得知是佛格森为她脱去满是恶臭泥水的衣服,为她裹上绒毯,猜想他一定看见了自己的裸体,于是激情地要求嫁给他。她用自己的乳房紧贴佛格森的膝盖和大腿,用自己滚烫的热情融化着佛格森的心。但他最终还是剥除了“表征性”,将医生救死扶伤的大爱升华为与马宝之间的爱情。最后,他剥除了“主体性”。当马宝激情地向他求爱,他内心深处的活动十分复杂。他前后七次提到“我原本没有爱她的意思”(130-132),“他的意志(will)反对他接受马宝的求爱”(131)。这里的“意志”就是佛格森的“主体性”,就是阻止他一致性位面冲出主体黑洞,将医生的大爱升华对对马宝的爱情的主要因素。这时的他已经破茧化蝶,挣脱了主体性对他的桎梏,成就了“丰满的无器官身体”(full body without organs)一步一步地生成为“少数派”。

3.实现“去疆域化”

德勒兹和伽塔里对“去疆域化”进行了多种不同的描述。在《反俄狄浦斯》中,他们认为去疆域化是在符合社会发展趋势的行动中创造出来的即将揭开的未知世界(coming undone)(Deleuze&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322)。去疆域化是符合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的行为,这一运动过程指向的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一个创造出来的崭新世界。在《卡夫卡:走向少数文学》中,他们认为去疆域化是一条聚合体不仅自身能够逃逸而且彻底与过去脱节的逃逸线路(Deleuze& Guattari, Kafka: Toward A Minor Literature 86)。去疆域化就是勇往直前,不断开拓,永远没有止境的过程。在最后合作的著作《什么是哲学》中,他们认为去疆域化可以是身体上的(physical),也可以是心理上的(mental),或精神上的(spiritual)(Deleuze& Guattari, What is philosophy 68)。这就是说,去疆域化既可以是地理位置的变化,也可以是心理状态的改变,既可以是物质的变化,也可以是精神的改变。概括起来,去疆域化就是生产变化的运动(movement producing change)。……作为一条逃逸线路的去疆域化,所显现的是聚合体的创造潜能(Adrian Parr, The Deleuze Dictionary 67)。主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去疆域化中无限地接近最完善状态。在移动中创造,在创造中移动。主体开拓和改造新环境,并改造其自身。通过去疆域化,主体不断地发现和发掘自身的潜能,最大限度地感觉“天生我材必有用”,将自我价值融入到社会价值中。用不断变换的镜像审视自我,认识自我,发掘自我,改造自我。这样,主体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主观世界。去疆域化运动指导人们更加自觉地进行改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实践。

小说中对于弗格森来说,穿梭于工人的住所,为受苦受难的病人治病疗伤使他精疲力竭,但同时他对自己这份工作又充满了渴望,能够深入到劳动人民当中去,有机会密切地接触粗犷豁达,不擅言辞的善男信女。能够为他们做事,这给了他莫大的鼓舞,激活了他周身的每一个神经,使他得到了无限的欣慰和满足(124)。这表明,他已经不再是凭借看病卖药谋生或过上更好生活的乡村医生了,而是发生了脱胎换股的变化。自我价值的实现与救死扶伤与他人的健康幸福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从职业上,马宝就是自己的一个病人,救死扶伤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从感情上,她是好友弗雷德的妹妹,佛格森对被兄弟三人遗弃的她十分同情;从精神上,给予马宝爱情,拯救了马宝的身体的同时,也拯救了她的灵魂。给她第二次生命的同时,也给了她真正的幸福,使她今生有了真正的依托。给予就是获取。在情感上做出“牺牲”的刹那间,他的形象变得无限的光辉。佛格森“成人之美”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的伟大。两次“去疆域化”的实现,使佛格森成为“少数派”,世俗传统的颠覆者。这样的“少数派”是人类社会的未来与希望。

坡文家的遭遇和马宝的寻短见之举动客观上为弗格森生成“少数派”提供了偶然的机会。这个偶然的机会更与马宝本人紧密相关。被哥哥们骂作“最懒母狗”(sulkiest bitch)(119)的马宝对兄弟们的粗暴无礼早已习以为常。她既没心没肺(Mindless),又十分执着(persistent)(121-122),日复一日地忍受着他们的不公正待遇。她是另一种“少数派”。如果有正常人的平常心态,她早就会远嫁他乡,离开给她带来无限痛苦的三个兄弟和这个早就一点亲情没有了的家。她这类“少数派”是另类的,虽然也属于“精神分裂”,但不会成为颠覆世俗传统的力量,只能成为被世俗传统力量所颠覆。成也没心没肺,败也没心没肺。成也执着,败也执着。无论三兄弟怎么虐待她,她都执著地守着这个家,一步也不离开。因为作为“多数派”的三兄弟摸索不到马宝的“块茎”式思维方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她走投无路之时,轻易决定选择自杀,剥除了“主体性”,冲出主体“黑洞”对她也那么的容易。但是她成就的是“枯干的无器官身体”(empty body without organs)。她也实现了“去疆域化”,是绝对 “负去疆域化”——经济地位的恶化导致了思想发生了消极的变化——她决定选择自杀。所以,对于马宝来说,败也没心没肺。是她的没心没肺,是她的执着使她的身体和灵魂同时获得了拯救,使她获得了凤凰涅槃的重生。同时也客观上成就了佛格森的伟大,促成了他“少数派”的生成。真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傻人有傻福;得来全不费工夫,善者有善报。

三.结语

在《卡夫卡——走向少数文学》的译者序中达纳•宝蓝将德勒兹和伽塔里的《反俄狄浦斯与资本主义》中106页的一句话列在了译者自序的开篇:“阅读一个文本不是探究其能指的学术行为,也不是探寻其所指的文本行为,而是生产性地利用这部文学机器,一个各种欲望机器的蒙太奇,一个精神分裂者从中机器革命力量的过程”。我们不去探究通过《马贩的女儿》,劳伦斯告诉了我们什么,或暗示了我们什么。我们从中汲取了一股力量——他人的需要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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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1]本文依据的作品《马贩的女儿》选自罗益民的《英语短篇小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以下相关引文只注明页码, 不再一一说明。

参考文献:

[1]Adrian Parr, The Deleuze Dictionary. Scotland: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5.

[2]Gilles Deleuze& Felix Guattari. Anti-Oedip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Trans. Robert Hurley, Mark Seem, and Helen Ro Lane. London: Continuum, 1983.

[3]Gilles Deleuze& Felix Guattari, Kafka: Toward A Minor Literature. Trans. D. Polan.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6.

[4]Gilles Deleuze& Fe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Trans. Brian Massumi.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5]Gilles Deleuze& Felix Guattari, What is philosophy? Trans. Graham Birchill &Hugh Tomlins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4.

[6]罗益民.《英语短篇小说名篇详著》[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

[7]夏光.“德鲁兹和伽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学(上)”,《国外社会科学》[M],2(2007):21-32

[8]夏光.“德鲁兹和伽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学(下)”,《国外社会科学》[M],3(2007):30-38

作者简介:康有金(1964-),男,汉族,辽宁彰武人,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美国文学;朱碧荣(1987-),女,汉族,湖北大冶人,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语言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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