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沧浪之水》中知识分子的身份确认

2014-07-14 04:38孔凡茹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0
名作欣赏 2014年12期
关键词:厅长知识分子身份

⊙孔凡茹[西华师范大学, 四川 南充 637000]

作 者:孔凡茹,西华师范大学201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沧浪之水》是一部写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小说,是一部中国当代知识分子蜕变为真正政府官员的“成长”小说,展现了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自2001年发表以来,它就引起了广大读者和评论家的关注,并取得了一些重要研究成果。对它的研究主要在于知识分子在当代消费文化立场下的价值选择问题,知识分子身份的坚守与背叛问题,知识分子与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官场的潜含规则与出路问题等。本文从“他者”角度来探析小说中主人公池大为的“主体”身份确认过程,从而了解“他者”对“自我”存在和身份确认的重大意义所在。

“他者”是西方后殖民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术语,隐含着西方权力中心的意识形态,是西方二元对立的文化结构的体现。这一二元对立的文化结构将世界一分为二,如主体与客体,西方与东方,其中一方拥有压倒另一方的权威地位,这就必然会出现一个与“自我”相对的“他者”。“他者”概念的哲学渊源可以追溯到黑格尔。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运用主人和奴隶的关系,指出了“他者”对构成“我”的自我意识的重要性。主奴之间的对抗是一场权威争夺战,“它们(对立的自我意识) 必须要参加这一场生死的斗争,因为它们必定要把它们自身确信,它们是自为存在的确信,不论对对方或对它们自己,都要提高到客观真理的地位”①。本文中提到的“他者”是故事里相对于主人公来说处于次要的、附属的、边缘的人物形象,他们通过影响主人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性格发展等来突出“主体”的自我意识和存在。

小说文本的故事集中发生于中国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主人公池大为在北京中医学院硕士毕业后,怀着初入社会的青涩和工作的热情留在了省卫生厅,做了一名小科员。进入这个圈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先前信守的“天下千秋”理想与厅里的游戏规则相差甚远,甚至背道而驰。随着北京同学聚会、抢房事件、儿子一波受伤住院、吸血虫调查事件和夫妻关系紧张等的困境后,池大为原先坚守的屈原陶潜式的高洁淡泊的人格精神和处世方式受到由掌权者任意制定的游戏规则的嘲弄、颠覆。他的精神和人格在权、钱的诱惑下逐渐被损毁、被扭曲。为了生存,为了活着,掌握命运,他努力适应这个圈子,最终成为这个游戏规则的掌舵者,完成了其由知识分子到科员到厅长的“成长”之路。这一过程是在与“他者”不断进行“对话”中完成的,而文本中最有意义的“他者”形象是池永旭、董柳和马垂章。

一、父亲池永昶——传统与现代的选择

池大为的父亲池永昶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因被划为右派分子而下放到三山坳,主人公当年仅十岁。池永昶的一生都坚守着“万世师表”“舍生取义”“天下千秋”的传统价值立场,即使被组织下放,朋友背叛,他依然守着知识分子的责任和良知。他在山村行医,活人无数,正如其自画像下的那一排钢笔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而这“香气”渐渐融到了儿子池大为的血液里,并随着血液的流动得以传承。这是池大为作为人的幸事,也是作为当代人的精神悲剧。

社会转型期下的市场文化逻辑在精神领域解构了理想主义,失去了理想的依托,人们也就失去了抵御金钱霸权和功利主义的动机,使父亲对传统屈原式的人格坚守的意义令人怀疑,而一旦生成怀疑,则坚守的价值便不复存在,只得面临背叛传统的选择。在这种形势下,池大为血液中的“香气”只会让其在时代环境的逼迫下痛苦挣扎,最终精神分裂为两个池大为:古人池大为和今人池大为。古人池大为信守的是父亲屈原式的高洁人格,“天下千秋”的责任;今人池大为是面对社会压力而争取生存之地的“猎人”。两个池大为在精神上不断对话,试图以各自的信条让对方信服,以取得自己在精神上的绝对霸权。最后,今人池大为战胜了,传统屈原式的人成了“奴隶”“他者”,而成长起来的池大为成了“主人”,在此,“主体”身份得以确认。

作者在文本中进行了大量的意识流动描写,绝大部分是两个池大为的精神对话,表现以池大为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在当代的精神裂变和人格分裂,“一方面是责任、人格、心灵的理由和信仰的渴望,另一方面是功利、名望、生存的需要和虚无主义,当代中国知识分子面临着巨大的价值悖论”②。表明传统文化立场在现代消费文化权势的威压下,退居边缘的无奈选择。

二、妻子董柳——女性与男性的对话

在男权中心文化下,女性一直是被剥削被压迫的典型,所以,女性解放就成了社会发展水平和文明进步程度的重要指标。尽管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近年来女性主义理论的传播,女性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提高,在政治和经济上也相应取得一些成就,但是,女性仍未真正获得“自我”,依然扮演者“他者”角色。如就业中的性别歧视,家庭生活中被动和依附关系,以男性立场思考问题等。这些问题在文本中董柳的身上得到显现。

董柳,卫校毕业后在市第五医院当护士,因扎针技术好,人称“董一针”。嫁给池大为后,她的人生就与他的政治生涯紧密连在了一起。她不关心国家大事,只关注眼皮下的事情,眼下的世界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如房子问题、孩子奶粉和上学问题等。然而,就是这些鼻眼大小的事情却与丈夫的工作起伏密不可分,使其将目光紧紧锁在丈夫的工作上,并力促丈夫走上正轨,“正因为要带好儿子,所以要那顶帽子,做父亲的总该给儿子创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这样的对话使池大为在家庭中地位受到威胁,陷入痛苦的思考,并认识到了权势和金钱的重要性,动摇了原本所坚守的价值立场,走上官本位的道路。

董柳在与池大为的对话中看似掌握着话语主动权,并对其行为起着引导作用,但并不表示她作为自由的“主体”站在与男性平等的地位上对话,她的一切思考和言语都是以“家庭主妇”的立场出现的。“既然丈夫是一个生产劳动者,他就是一个超出家庭利益而面向社会利益的人,就是在建设集体未来的同时,通过合作开创他自己的未来,所以他是超越的化身。而女人注定要去延续物种和料理家庭……”③董柳无意识地以池大为妻子的身份对待世界,自觉担任“他者”的角色,突显池大为在家庭中的中心地位,推动其“主体”身份的确认。

这里,以董柳为代表的女性仍作为“他者”的附属角色存在于社会的边缘,并习惯了这一身份,女性要求得到解放,摆脱“奴隶”的枷锁,需要有自觉反抗和自觉建构“自我”的意识,而最终为这提供可能的是社会的发展进步。

三、领导马垂章——知识分子与官僚的身份蜕变

马垂章是省卫生厅的最高领导,是厅里游戏规则的操纵者。“在那个位子上呆了那么久,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难以移易的体验方式,他需要别人对他恭敬,需要自己说话能够算数,……离开了圈子,他的世界就坍塌了。”长久的习惯养成了其刚愎自用、自我中心的性格,他教会了池大为如何卑躬屈膝,如何成为“猪人”,如何操作规则,打破了池大为先前信守的“天下千秋”的精神神话,最终将其“培养”成下一代厅长。

成为池厅长前的池大为,在与马垂章的对抗中,注定是一个失败者,因为他连对抗的资本都没有,是“奴隶”。为了做“人”,找回身份,他用在马厅长那学到的官道反过来对付马厅长,直到成为池厅长,将规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取回“主体”身份。而成为池厅长的他却发现有一只无形之手控制着他,让他按照更强权势制定的规则行事,例如他对吸血虫调查事件的无奈收手。这里,超出文本之外,池大为的身份再次失守,而要确认其“主体”身份,则需在官本位的轨道上继续前进,不容迟疑。

文本的最后,池大为站在父亲的坟前反省,“你的儿子,却在大势所趋别无选择的口实之中,随波逐流地走上了另一条道路。那里有鲜花,有掌声,有虚拟的尊严和真实的利益。于是我失去了信念,放弃了坚守,成为了一个被迫的虚无主义者”④。他最后焚烧了《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郑重地向父亲一心向往的屈原式高洁人格范式告别,向知识分子身份告别,为适应新的官僚身份而清除精神和心灵的阻碍。

综上所述,池大为对屈原式人格范式的背叛并非是出自自愿,而是在与“他者”的对话过程中被迫选择的,并重新按照转型期的意识形态对其历史身份进行重新评价,进而建构新的身份形象,“原有的意义世界已经崩溃,我必须在一种新的时空观念上,在瞬间和角落的认识上,在个人现实生存的基础上,重新构筑自己的意义世界。这太可悲了,但这是事实”⑤。父亲灌注在血液中的“香气”的流失,妻子董柳的家庭世界体现出的权钱的重要,上司马厅长的威压的栽培,还有其他的“他者”形象,如丁小槐、晏之鹤等都合力确认了池大为的“主体”身份,对其由知识分子成长为政府官员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① [德]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126页。

② 阎真:《时代语境中的知识分子》,《理论与创作》2004年第1期。

③廖卢琴:《女性主义:“他者”的声音——浅议女性主义视角下的“他者”与“主体”》,《赤峰学院学报》2010年第11期。

④⑤ 阎真:《沧浪之水》,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2页,第2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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