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与浪漫梦想中的演讲——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赏析

⊙裴 莉［尧庙中学， 山西 临汾 041000］

作 者：裴 莉，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尧庙中学教师。

马丁·路德·金的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半个世纪以来一直广为流传，现行“人教版”高中语文也将其选录在演讲辞单元之中。这篇演讲辞诞生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又在特殊的场合进行演讲，因而具有特别的价值意义；同时，其震撼性的思想表达与独特性的语言表现，又为它增加了特别的影响力。

一、特定历史背景、特殊演讲场合与特别价值意义

《我有一个梦想》之所以成为著名演讲，首先与它的历史背景、演讲场合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赋予它特别的价值意义。

马丁·路德·金(1929年1月15日—1968年4月4日)是著名的美国民权运动领袖。在美国，虽然1862年林肯总统就颁布了《解放黑奴宣言》，然而此后的一百年间，美国的种族歧视仍然存在。1963年，马丁·路德·金晋见肯尼迪总统，要求通过新的民权法给黑人以平等的权利。1963年8月28日在林肯纪念堂前发表了这篇演说。1968年4月，马丁·路德·金前往孟菲斯市领导工人罢工被人刺杀，时年39岁。1986年起美国政府将每年1月的第三个星期一定为马丁·路德·金全国纪念日。这篇演讲就因为关系着这样重大的历史事实而具有了特别的意义，这自然比那些空洞苍白的演讲更能震撼人心。

非常有幸的是，1963年8月28日，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前集会时演讲的录像，我们今天可以轻易地在网上搜索到，这对于我们理解这篇著名的演讲提供了特别有意义的音像支持。欣赏这篇演讲辞，联系这些不可能被历史忘记的事实，总是会带给我们一种激动与反思，正是这真实而独特的历史事件作为这篇演讲深厚的背景和悲壮的经历让我们感到震撼，而它在思想内容和语言表达上都极度精彩，也让我们感到陶醉。尤其是当我们听到那些喋喋不休的空洞演讲的时候，才更能体会到它的意义。

二、震撼性的思想表达与独特性的语言表现

一个演讲，有没有令人震撼、令人激动或令人思考的思想表达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就会变得苍白无力；要有成功的思想表达，同时还必须有独特的语言，不然的话，也会影响思想的表达。由此看来，《我有一个梦想》完全符合这样的特点。

作为演讲辞，原文前边有一小段开场白：

今天，我高兴地同大家一起参加在这次将成为我国历史上为争取自由而举行的最伟大的示威集会。

中学课文给删掉了，是不应该的。因为，加上它不仅能显示演讲的完整性，而且，说明在演讲者心目中对这次集会与自己的演讲的价值意义的充分评估。

接下来，演讲精辟而概括地阐述了五个“一百年”。

先是肯定的“一百年”：

一百年前，一位伟大的英国人签署了《解放黑奴宣言》，今天，我们就是在他的雕像前集会。这一庄严宣言犹如灯塔的光芒，给千百万在那摧残生命的不义之火中受煎熬的黑奴带来了希望，它已到来，犹如欢乐的黎明，结束了束缚黑人的漫漫长夜。

这个肯定非常精彩。它引述《解放黑奴宣言》，说明自己的立论依据具有权威性；它提到在林肯的雕像前集会，有特别的动情点；它又在生动的比喻中，充分表达黑人曾经的希望。然而，这些都为了给下边四个“一百年后的今天”做铺垫。

下边是否定的“一百年”：

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黑人还没有得到自由这一悲惨的事实。

一百年后的今天，在种族隔离的镣铐和种族歧视的枷锁下，黑人的生活备受奴役。

一百年后的今天，黑人仍生活在物质充裕的海洋中一个穷困的孤岛上。

一百年后的今天，黑人仍然萎缩在美国社会的角落里，并且意识到自己是故土家园中的流亡者。

我们都意识到这是排比的修辞格，它在演讲中可以形成特别的效果。但我觉得理解这点并不是主要的，我们更应该注意到以下几点：

1.前两个“100年后的今天”，是事实的直接陈述，后两个“一百年后的今天”，则以特别的比喻描述了黑人的人生处境。意思是说：美国社会已经是一个物质充裕的海洋，其他人都可以享受到充裕的物质生活，而黑人如同还生活在贫困的孤岛上，黑人不仅没有走向社会的前方，占有应有的位置，而且仍然蜷缩在社会的角落。更可悲的是，这里虽然是自己的故土家园，他们却成了事实上的流亡者。这样的描述，自然有着巨大的情绪鼓动作用。

2.这四个“一百年后的今天”与前一个“一百年前”形成强烈的对比，已经意味着下文所说的“诺言”未能实现的事实。

3.对比之后，借势提出“，今天我们在这里集合，就是要把这种骇人听闻的情况公之于世”，回应了开场白，对本次示威集会的原因和目的做了必要的说明。

顺着这样的事实陈述和必要说明，下边而推出进一步的论述:由于美国没有实践她的诺言，所以我们要求兑现诺言。不过，这个论述极为精彩：

“我们共和国的缔造者草拟《宪法》和《独立宣言》时，曾以气壮山河的词句向每一个美国人许下了诺言，他们承诺所有的人以不可剥夺的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就有色公民而论，美国显然没有实践她的诺言。美国没有履行这项神圣的义务，只是给黑人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支票上盖着‘资金不足’的戳子后便退了回来。

作者在论述的时候，称赞的“气壮山河的词句”，是指1776年北美十三个州联合签署的《独立宣言》中写道“：造物者创造了平等的个人，并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权利，人们才在他们之间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当权力，则来自被统治者的同意。任何形式的政府，只要破坏上述目的，人民就有权力改变或废除它，并建立新政。”这样的称赞却同时包含着对后来的美国政府没有实践这个诺言的讽刺，然后又用“空头支票”做比喻，强化这种讽刺与批评的意味。当然，作者这样说，并不是真正指美国因为“资金不足”才没有兑现诺言，而是从道义的角度讲英国不应该不实践自己的诺言。所以，接着才说“：但是我们不相信正义的银行已经破产，我们不相信，在这个国家巨大的机会之库里已没有足够的储备。因此今天我们要求将支票兑现——这张支票将给予我们宝贵的自由和正义保障。”

我们还要注意，这是一篇针对特殊需要、在特殊场合、面向特殊听众所做的演讲，而非一般的论说文或演讲辞。它的目的性、内容指向性都是非常明确的。所以，下一段才说：“我们来到这个圣地也是为了提醒美国，现在是非常急迫的时刻。”这即是明确地向政府、向社会表示：我们的示威集会是要向社会表达我们要求兑现诺言的决心，而这个“非常急迫”的时刻，表面是因为我们的示威集会造成的，事实上则是美国的社会现实所造成的。

以下，作者又连续用了五个“现在”：

现在决非侈谈冷静下来或服用渐进主义的镇静剂的时候。

现在是实现民主的诺言时候。

现在是从种族隔离的荒凉阴暗的深谷攀登种族平等的光明大道的时候。

现在是把我们的国家从种族不平等的流沙中拯救出来，置于兄弟情谊的磐石上的时候。

现在是向上帝所有的儿女开放机会之门的时候。

这可能是有人认为黑人应该冷静，并以渐进的方式实行社会改革，演讲者才提出的，在这里搬出“上帝”也符合美国人的信仰与价值观的。这里又把种族主义比作“流沙”，言外之意是，如果继续实行种族隔离政策，国家就会像“流沙”一样，难以稳固。把白人与黑人的平等比作“兄弟情谊的磐石”，当然是说，只有把白人与黑人像兄弟一样对待了，国家才能像“磐石”一样稳固。

在此，我们必须理解一个问题：作为演讲，可以义愤填膺，可以慷慨陈词，但在特定的情况下，又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必须寻找到最佳的表达方式。黑人的这次集会，是要向政府表达他们要求自由平等的诉求，但是组织者与演讲者并不能鼓动听众以暴乱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所以，如何讲是非常重要的。

由此，我们再看：演讲者要强调的是黑人反抗的决心，并要让社会、政府了解这一决心可能产生的后果，但是，如何表达才能使效果更好，作者是经过特别斟酌的，所以下边说“：如果美国忽视时间的迫切性和低估黑人的决心，那么，这对美国来说，将是致命伤。”这段话的意思如果抻直了说，即是黑人忍耐的时间是有限的，而且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时刻；黑人的决心是坚定的，如果国家不予改变，将给国家带来致命的创伤。但这样说太刺耳，也不是很有效果。像这样表达，柔中含刚，既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又不至于形成不当鼓动和威胁的嫌疑。

接下来的表达中，将“自由平等”比作“爽朗的秋天”，将黑人的“义愤填膺”比作“酷暑”的天气，运用比喻非常具有创造性和表现力。又说“有人希望，黑人只要撒撒气就会满足；如果国家安之若素，毫无反应，这些人必会大失所望的”。这么说，自然比“斗争到底，争取最后胜利”要有力得多，而且堵住了一些人的侥幸心理。这一段的最后说“，黑人得不到公民的权利，美国就不可能有安宁或平静，正义的光明的一天不到来，叛乱的旋风就将继续动摇这个国家的基础”，这是很严重的后果告知，但是仍然说得比较委婉。

如果说上文的“……叛乱的旋风就将继续动摇这个国家的基础”，是对黑人得不到自由时可能出现的极端现象的一种预测，那么，下一段，则是对组织这次示威集会的宗旨的一种说明，或者说明确保证。

“但是对于等候在正义之宫门口的心急如焚的人们，有些话我是必须说的。”意思有好几层：1.我们进行的斗争举止得体，纪律严明；2.不容许我们的具有崭新内容的抗议蜕变为暴力行动；3.将斗争升华到以精神力量对付物质力量的崇高境界。这样的说明或者说保证是非常理智的。如果示威集会演变为失控后的骚乱，不仅有可能使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对抗升级，而且有可能因为触犯现行法律而受到镇压。

特别需要注意的还有下一段：

现在黑人社会充满着了不起的新的战斗精神，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而不信任所有的白人。因为我们的许多白人兄弟已经认识到，他们的命运与我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他们今天参加游行集会就是明证。他们的自由与我们的自由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不能单独行动。

这是非常聪明的考虑与表达。如果纯粹地把白人和黑人对立起来，认为是所有的白人在歧视黑人，那样不仅不符合事实，而且容易引起更为广泛的对立。在这里，作者认为“许多白人兄弟命运与我们相联，自由与我们息息相关”，就为黑人的争取自由吸引更多的白人的支持。

再往下，演讲者借他人之口提出了一个疑问：“现在有人问热心民权运动的人，‘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满足’？”演讲者用五个“只要”，一个“不”，回答这个疑问：“只要黑人仍然遭受警察难以形容的野蛮迫害，我们就不会满足。只要我们在外奔波而疲乏的身躯不能在公路边的汽车旅馆和城里的旅馆找到住宿之所，我们就不会满足。只要黑人的基本活动范围只是从少数民族聚居的小贫民区转移到大贫民区，我们就绝不会满足。只要密西西比仍然有一个黑人不能参加选举，只要纽约有一个黑人认为他投票无济于事，我们就绝不会满足。”

这四个“只要”，都是从具体的人权要求出发提出的，也是从黑人受到歧视的现实出发提出的，而且从生活小事到参加选举这样的国家大事，步步提高，切实有力，自然会在听众中引起强烈的共鸣。

然后，演讲者说“：不！我们现在并不满足，我们将来也不满足，除非正义和公平犹如江海之波涛，汹涌澎湃，滚滚而来。”这实际是说我们得到满足的标准，那就是同白人一样充分享受民主、平等和自由。但是说得形象生动，大气磅礴。

到这里，演讲者要向社会、政府表达的诉求已经得到充分的表达。下边的后半部分内容，他似乎是对全体参加集会的人们说的，但同样是对整个美国说的，而且更加具有煽动力、号召力：

让我们回到密西西比去，回到亚拉巴马去，回到南卡罗来纳去，回到佐治亚去，回到路易斯安娜去，回到我们北方城市中的贫民区和少数民族居住区去，要心中有数，这种状况是能够也必将改变的。我们不要陷入绝望而不可自拔。

这里的意思无非是说，大家回到各自的生活地，继续斗争。但如果这样说，就没有力量，一个一个地点出许多具体的地方时，从这些地方来的人们会觉得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关注，每个人都担负着神圣的斗争责任。

再往下，演讲者论说他的“我有一个梦想”的主题了，他先说“：朋友们，今天我对你们说，在现在和未来，我们虽然遭受种种困难和挫折，我仍然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深深扎根于美国的梦想之中的。”强调我的梦想植根于美国的梦想之中，就是把黑人的命运与整个国家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把黑人所从事的斗争与国家命运连接在一起，这同整个演讲的宗旨是完全一致的。

再下来论述这个梦想的具体内容，连续用了六个“我梦想有一天”，并在后边述说梦想的具体内容。其第一层说“：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真理是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这是概括地从整个国家的角度来说；其第二层说“：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将“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变成具体的生活图景；其第三层说“：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密西西比州这个正义匿迹，压迫成风，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和正义的绿洲。”举出黑人受歧视最严重的密西西比州做例子，表达所有有黑人的地方都变成“自由与正义的绿洲”的愿望，比泛泛而指更有力量；其第四层说“：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虽然说的是“我的四个孩子”，但是触动的是每一个有孩子的黑人的共同心灵；其第五层说“我梦想有一天，亚拉巴马州能够有所转变，尽管该州州长现在仍然满口异议，反对联邦法令，但有朝一日，那里的黑人男孩和女孩将能与白人男孩和女孩情同骨肉，携手并进。”话锋转到对亚拉巴马州州长的批评和期望，又代表着对所有类似的地方领导人的批评与期望；最后一层，演讲者用充满深情的诗一般的语言说：“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的道路变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升华了所有梦想意义，也美化了这个梦想动人的前景。

以下的最后一个部分里，演讲者用这个梦想鼓舞人们“一起工作，一起祈祷，一起斗争，一起坐牢，一起维护自由”，“把这个国家刺耳的争吵声，改变成为一支洋溢手足之情的优美交响曲”，论述提出这个梦想的意义。然后，以超常的想象、以神来之笔，提出：在自由到来的那一天，上帝的所有儿女们将以新的含义高唱这支歌：“我的祖国，美丽的自由之乡，我为您歌唱。您是父辈逝去的地方，您是最初移民的骄傲，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个山岗。”

如果到这里结束，也未尝不可，但是，作为演讲，顺着这一句的“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个山岗”，下边竟然不厌其烦地讲道：“让自由之声从新罕布什尔州的巍峨的崇山峻岭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纽约州的崇山峻岭响起来！让自由吱声从宾夕法尼亚州的阿勒格尼山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科罗拉多州冰雪覆盖的落基山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加利福尼亚州蜿蜒的群峰响起来！不仅如此，还要让自由之声从佐治亚州的石岭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田纳西州的了望山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密西西比的每一座丘陵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每一片山坡响起来！”

表面看这似乎是“每个山岗”的分解表达，但是能产生非常特殊的效果。它可以使所有的听讲者都产生一种想象：在广袤大地的所有山岗上，都回荡起自由之声，那声音互相碰撞，四面激荡，不断放大，不断高扬，激励起每一个人的情感，激励起每一个人的信心，又汇聚成实现自由与平等的巨大力量。于是，这不再是多余的表达，反而成了充满诗意想象的、充满激情向往的号召。

最后一段，演讲者说：

当我们让自由之声响起，让自由之声从每一个大小村庄、每一个州和每一个城市响起来时，我们将能够加速这一天的到来，那时，上帝的所有儿女，黑人和白人，犹太教徒和非犹太教徒，耶稣教徒和天主教徒，都将手携手，合唱一首古老的黑人灵歌：“自由啦！自由啦！感谢全能上帝，我们终于自由啦！”

以自由平等终于实现时的情形结束演讲，回应整个演讲的内容，重申斗争的目的与意义，在听讲者心中激起的波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