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届新世纪杯作文大赛特等奖评议感言

2014-07-26 20:12王先霈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4年7期
关键词:主持人作文教学

二О一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语文教学与研究》编辑部邀请本校九位中国语言文学教授,共同赏读、评议他们从三十多万份参加第十五届“新世纪杯”作文大赛的作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十二篇。这是本届大赛特等奖作文的候选篇目。被邀请者觉得这既是应尽的义务,也是了解中学生实际,从中有所吸收的机会,其中六人调整日程如约赴会,三人送来书面意见。

乍暖还寒时节,春雨潇潇,如同元代诗人李裕的诗句描述的:楼阁参差细雨,帘笼料峭轻寒。六人以及东道主虽然都在一个单位,平日见面机会却是不多,忙里偷闲,放下各自手头事务,相聚在一起,还来不及互相交流近况,主持人就开门见山,让大家发表对各篇作文的看法。有一人问:能不能先说说你们比赛主办者的倾向?主持人说,编辑部这一个月都在加班加点看作文,我们是有倾向,但是不要影响各位,今晚就是听你们的意见,最后只是以你们的投票来决定。我非常赞成、或者说非常赞赏主持人的表态,评奖公正才有公信力,做到公正的条件之一是主办者不要把非文学因素施加到作文评奖中,而是让评委会真正独立地做判断。

不过,作文竞赛和数学竞赛不一样,评奖的主观因素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九个评委拿出九个特等奖篇目提名,那也不能说有多么不正常。所以,又有人问,那么,你们主办作文赛想倡导的是什么样的作文,你们认为好作文的标准是什么?这是一个很合理、很重要的问题。主持人以前多次讲过这个问题,他们提倡的是“说真话、有意思”的作文。我觉得,这虽然是一个老问题,却仍然值得继续探讨。一种作文赛并不能覆盖全部作文教学的内容,中小学作文教学,不应该只是设定单一的目标,而需要对学生进行多方面的写作训练,多种文体、多种风格都需要练习。主持人说的“说真话不说套话”,当然很对。但是,应用文写作往往有严格的格式,既有格式就难免会要求说“套话”,偏离这个“套”还不行。我们看钱钟书书信手迹,不少是写在八行信笺上。据杨绛说,钱钟书写应酬的书信,不需要打草稿,提笔一口气写出来,最后一句正好是第八行的下半。那是他父亲钱基博对他从小训练出来的,钱钟书为此脑壳挨了不少“爆栗子”。钱基博的这种作文训练,收效很是不错,这类传统写作训练有值得我们借鉴之处。我以为,作文教学,应用文,书信、报告、演讲词……都是应有的内容。但是,一种作文赛,比如我们《语文教学与研究》主办的作文赛,不必求全,而要有自己的特色,并且已经形成自己的特色。听了主持人的说明,结合这一次看参赛作品的感想,我觉得大家挑选出来的十二篇作文可以用十六个字概括:写身边事,传真性情,说明白话,有学生味。这也正是我们作文赛要倡导的吧。

到场的评委有备而来,他们事先仔细阅读了十二篇作文,他们对“新世纪杯”作文赛已经形成的传统和主持人的表述很是认同。这几位从五十岁到八十岁的长者,手捧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的流溢生气的文字,带着油然生出的愉悦之情,纷纷各道感受,其间还有抛去客套的热烈的争论。事实上,到场的六位评委,未到场的三位评委,并不是提出九种篇目,而是不约而同集中在于玥祺的《双眼皮》和杨卓凡的《第一次登台》两篇上。这就应了一句古话——口之于味,有同嗜焉,作文赛的评奖还是有很强的客观性的。

先发言的几位选中的是杨卓凡的《第一次登台》,我本来也看好这一篇。我觉得,一般来说,爸爸妈妈多半喜欢听话的孩子,爷爷奶奶却往往宠爱小调皮。人年纪大了,特别珍爱天真和童趣。我把杨卓凡的《第一次登台》与仲宇的《罚站》归为一类,只是后者调皮得更出格一些。不少家长让孩子学钢琴、学画画、学舞蹈,孩子们则苦不堪言,究其缘故,是大人注重了艺中之技而忽略了艺中之趣。趣是艺术的灵魂,缺少了趣,技术再高只是一个“匠”。演刘备的小孩,给自己、给同伴、给老师和家长,也给我们带来多大的乐趣!谁看这篇能忍住不笑呢?至于仲宇的《罚站》的主人公,看漫画看得如此入迷,被赶出教室还在笑。幽默感是很可贵的心理能力、心理品质,我以为,这个小孩将来很可能成为一位艺术家。

于玥祺的《双眼皮》、游梦娜的《帽子》、张璐的《吃醋的样子》也可以归为一类,都是写亲情。前些年作文写亲情,出现很多煽情之作,大抵是虚构出天灾、人祸做背景。这三篇写的是极为平凡的日常细事,这反映出近几年中学生作文可喜的变化。这样做的前提,是小作者们善于倾听,用眼睛、用耳朵,用全身心,关切自己的长辈。不善于倾听,怎么能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感受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喜怒哀乐、担心和期望呢?这些作文背后,是孩子们的孝心、爱心。写平凡的细事而要打动人,比虚构洪水、车祸、癌症面前亲人的相互支持要困难很多。于玥祺的《双眼皮》之更胜一筹,在于看似不经意的细微末节,比如,写到奶奶用小拇指的指甲盖刮眼皮的感觉,“粗糙的指肚碰到我的睫毛”的感觉。游梦娜的《帽子》里有想象,想象回城之时没有听到的戴着草帽送她到村口的爷爷的叹息声,没有看到爷爷流下的眼泪。发生这样想象的动力,是对于爷爷的深爱。张璐的《吃醋的样子》构思是很独到的,就是少了触动读者心弦的细节。

于玥祺的《双眼皮》和杨卓凡的《第一次登台》都比较短,也都有层次感,文章有自然的而不是造作的波澜。邓斯颢的《脸为什么这样红》写今天的孩子对父辈往日艰辛的了解,立意非常之好,内容也真实可信,只是几个部分大体是平列的,因而也就平淡了一点。

高禹的《喜欢臭美的人》和李佳明的《走错门》其实也是写亲情的,前一篇写母子情,后一篇写师生情。前者似贬实褒,一路铺叙,写妈妈爱臭美,最后陡然一转,因为有了儿子,妈妈没有心思打扮自己了。后者以自己的慌乱窘迫衬出老师的和蔼耐心,不过,在全班学生“不屑”中细讲第一道题,临时让一个走错门的学生当组长,未免写过头了,反而有些失真。朱璇的《和为贵》讲说故事中插进两段闲笔:月光下的桃树和清风里的蝉鸣,显出作者的从容。英涵雯的《王婆卖瓜》化嘲讽的成语为正面的故事,大瓜小瓜的比喻,反映民间智慧。这几篇作者审题时,都能避开熟套,另辟思路,颇为可喜。

其他的几篇,各自扣住题目,李欣乐的《给英语降温》接触到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把住妈妈这个具体角度切入,可是写起来单向发力,太平直了。梁钰婧的《致郭敬明》假设极不相同的人来评价,把这个有争议人物,放在棱镜下审视,但全篇缺少警策之言。应对不同类型的题目,宜乎运用不同的写作策略,要用心追求一点新意。

在议论中,有评委提到有的作文用词造句的毛病。这是作文教学中要处理的最常见最基本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难题。学生作文,语句有毛病是正常的,作文教学的一大任务,就是教学生逐渐做到文从字顺,对此不应该有疑义。但是有两点需要讨论,一是如何做到通顺规范而又保持少年儿童的口吻,不强迫孩子模仿大人说话。二是,尊重语言既有的规范习惯又鼓励大胆创新,新的词汇、新的句式刚出现,总是要突破原来的框框。对于语句毛病明显,作文新意突出的,尤其要热情鼓励,耐心诱导,避免失之严厉的指责。袁宏道给他的弟弟袁小修的诗集作的序里说过,小修的诗“有佳处亦有疵处”,他“极喜其疵处,而所谓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饰蹈袭为恨”。我们做老师的,做评委的,是喜欢粉饰蹈袭的“佳处”,还是喜欢本色独造的“疵处”呢?也许有人会说,无疵岂不更好?天下多的是无疵的平庸之作,可是很难找到无疵的绝妙之文。文贵独创,独创难免有疵,或必定被部分人认为有疵。

我们的聚会要结束了,绵绵春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归途上,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仿佛听得见校园中树木花草伸枝展叶,明日放晴,必是一番万紫千红的景象。

2014年5月4日于桂子山北区寓所

王先霈,著名文艺理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责任编校:晓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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