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比你老

2014-08-09 10:47刘亮程
爱你 2014年7期
关键词:浙江文艺出版社刘亮年少时

◎ 刘亮程

活得比你老

◎ 刘亮程

我比年少时更需要一个父亲,他住在我隔壁,夜里我听他打呼噜,很费劲地喘气。看他躬腰推门进来,一脸皱纹,眼皮耷拉,张开只剩下两颗牙齿的嘴,对我说一句话。

我们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他坐上席,我在他旁边,看着他颤巍巍地伸出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已经抓不住什么,又抖抖地勉强去抓住。听他咳嗽,大口喘气——这就是数年之后的我自己。一个父亲把全部的老年展示给儿子,一如我把整个童年、青年带回他眼前。

在一个家里,儿子守着父亲老去,就像父亲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在这个过程中,儿子慢慢懂得老是怎么回事。父亲离开后,儿子会知道自己 40 岁时该做什么,50 岁、60 岁时要考虑什么,到了七八十岁,该放下什么,去着手操劳什么。

可是,我没有这样一个老父亲。

多少年后,我活到父亲去世时的年龄——37岁。我想,我能过去这一年,就比父亲都老了。作为一个女儿的父亲,我会活得更老。那时想起年纪轻轻就离去的父亲,就像怀念一个早夭的儿子。

我的女儿只看见过我父亲的坟墓。清明节,我带着她上坟,让她跪在墓前磕头,叫爷爷。父亲这个没福气的人,没有活到她张口叫爷爷的年龄。

如果父亲能够,在那个几乎活不下去的年月,想到多少年后,会有一个孙女伏在耳边轻声叫爷爷,亲他胡子拉碴的脸,或许他会为此活下去。

(摘自《在新疆》浙江文艺出版社 图/子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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