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伴角色在东西方古典主义戏剧中的价值——以迦梨陀娑《沙恭达罗》和莫里哀《伪君子》为例

2014-08-15 00:43
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莫里哀女伴玛丽亚

蔡 晶

(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0)

迦梨陀娑是印度古典梵语戏剧大师,有“印度的莎士比亚”之美誉;莫里哀是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喜剧代表作家。二者处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但在他们笔下,都着力塑造出一些在戏剧情节发展中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的女伴角色。她们并非主人公的陪衬,而是充满灵性、善良率真、伶俐机敏的形象,亦是作者理想性倾向的重要载体。

一、女伴角色在戏剧情节发展中的作用

为了更清晰地呈现女伴角色在两部剧本中的作用,我们将此二剧的戏剧冲突梳理如下。

迦梨陀娑的《沙恭达罗》堪称印度古典梵剧的典范。讲述了净修林之女沙恭达罗与国王豆扇陀之间悲欢离合的爱恨纠葛。沙恭达罗是仙人干婆的义女,她与偶入净修林的国王豆扇陀自由结合。后豆扇陀留下戒指作为信物,返回王城。沙恭达罗朝思暮想,以致怠慢了一位婆罗门仙人,仙人诅咒她将为夫君遗忘。后经沙恭达罗的女友求情,才将诅咒减弱为豆扇陀只有看到戒指才会恢复这段记忆。有孕在身的沙恭达罗进宫寻夫,豆扇陀却因诅咒与其形同陌路。戒指又在途中不慎遗失,沙恭达罗百口莫辩。天女将沙恭达罗接到天上。渔夫偶得戒指,献予豆扇陀。豆扇陀恢复了记忆,并最终与妻儿得以团圆。此剧的冲突集中体现在沙恭达罗的倾心思念与豆扇陀的无心遗忘,并由此凸显了等级、地位、观念情愫中的矛盾。沙恭达罗属婆罗门,豆扇陀属刹帝利,他们之间在地位和等级上有所差别,对爱情的理解和付出亦不对等。对沙恭达罗而言,豆扇陀是唯一,她忠贞而纯粹地爱他。而对豆扇陀而言,沙恭达罗虽令他心动不已,但他的爱未尝不存在统治者荒淫猎艳的惯性。这样的爱情何以发生并最终收获圆满?沙恭达罗的女友功不可没。

毕哩阎婆陀、阿奴苏耶是沙恭达罗的两个女友。她们在戏剧中的活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陪伴沙恭达罗简单简朴的净修林生活,并结下了真诚的友谊。她们彼此了解,互相交心,“共患难共安乐”[1]。对于沙恭达罗而言,这两位女友是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好姐妹。

第二,促成了沙恭达罗与豆扇陀之间的姻缘。她们出谋划策,让沙恭达罗写下情书。沙恭达罗怕遭到拒绝而踟蹰犹疑,二位女友又给她宽慰鼓励。当沙恭达罗吟出情诗,恰被国王听到,羞怯不已,二位女友又直言道破二人彼此相爱的事实,并以亲友的身份试探国王的心意,国王许下承诺,发誓忠诚之后,才满意地借故离开。

第三,恳请仙人减弱了诅咒的力量,为沙恭达罗和豆扇陀之间的爱情得以善终赢得了机会和可能。仙人发出诅咒后,是二位女友准备了献礼和水,跪在仙人脚下,苦苦祈求他回心转意。使仙人最终减弱诅咒,这无疑为日后二人的团圆留下了希望。

两位女友对豆扇陀存在顾虑,她们一再表达:大王!国王们听说都是有许多爱人的。你应该做到不要使我们爱友的亲人为她伤心。”[2]“他一走到那成百的后宫佳丽丛中,是否还能想起我们的这个人呢?”[3]这已经为沙恭达罗和豆扇陀无法顺利团聚埋下了伏笔,仙人的诅咒和女友的求情无疑是整部戏剧一波三折、柳暗花明的关键。

莫里哀的《伪君子》是法国古典主义戏剧的典型代表。这是一部集中批判宗教伪信士的讽刺喜剧。破落贵族答尔丢夫披上宗教外衣,冒充“良心导师”,迷惑住了巴黎富商奥尔恭及其母亲柏奈尔夫人,被供养在家中。女仆桃丽娜却头脑清醒,目光敏锐,最先看透答尔丢夫的伪道德嘴脸,引领奥尔恭的后妻欧米尔、前妻之女玛丽亚娜和儿子达米斯等人,与之进行坚决斗争。

桃丽娜的身份是一个女仆,但从实际角色的意义而言,她并不是低眉顺眼的下人,而更是小姐玛丽亚娜的朋友、好帮手甚至是她的精神依靠。在剧中,桃丽娜的主要活动也包含了三个方面。

第一,揭穿答尔丢夫的伪善面目,动员和联合家庭成员一起与答尔丢夫作斗争,彻底驱逐这个宗教骗子。从一开始不满于答尔丢夫在家中以主人自居且行尽欺世盗名的伪善行径到最后揭开真相,桃丽娜自始自终都是一个批判者和斗士。

第二,抵制奥尔贡的专断。她提醒奥尔贡清醒地对待答尔丢夫,正视作为父亲的责任,还鼓励玛丽亚娜抵抗父亲的专制和威胁。反映了其不畏权威,捍卫正义的品格。

第三,保护和捍卫小姐玛丽雅娜和情人瓦赖尔的爱情与婚姻。在玛丽亚娜将嫁给答尔丢夫的消息上,瓦赖尔存在误会,与玛丽亚娜负气争吵。桃丽娜一再劝合,并帮助他们保卫爱情。

剧中桃丽娜每次发言都是戏剧情节推向前进的重要伏笔。骗子最后伏法,玛丽雅娜与法赖尔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其中桃丽娜往往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二、女伴角色作为表达理想的载体

一个作家的创作,既无法割裂文学传统的影响,又不能脱离他所处的时代与环境。迦梨陀娑和莫里哀都是极具民主思想的诗人,但他们同样受到国王的赏识和豢养,效力于宫廷。如何通过创作表达理想成为一个两难的问题。他们不可能旗帜鲜明地去表达一种愤世嫉俗,而只能以一种相对含蓄的方式表达思想。两部剧本中的女伴角色无疑为两位作家抒发理想提供了出口。主要有如下三个方面的表现。

第一,毕哩阎婆陀、阿奴苏耶是“女友”,桃丽娜是“女仆”,但这只是一种抽象的身份符号,她们更是女主人公的知心姐妹、坚定的同盟军和救兵,危急关头会为女主人公排忧解难。完全没有所谓的人心罅隙、虚伪冷漠或等级尊卑。通过如此关系的呈现,迦梨陀娑要表达的是和谐的伦理关系,莫里哀要表达的是平等的民主思想。

第二,这些女伴均勇敢而机智地对不合理的社会现实进行揭露。在智能上、品格上、精神和意志力等方面表现出色。毕哩阎婆陀、阿奴苏耶相对温和地一再道出对国王是否能够专情于沙恭达罗的担忧,透露出国王生活荒淫的现实。桃丽娜则显得激烈,锋芒毕露地直指宗教的虚伪。

第三,这些女伴均持有进步的婚姻观。在《沙恭达罗》中,净修林的清规戒律不允许林中女子私自与外界男子相爱,事实上是为了避免不同种姓间的通婚。当二女友得知豆扇陀国王的身份时,并未因此而阻挠沙恭达罗与之相爱,反而想方设法加以成全。在《伪君子》中,在玛丽亚娜的婚恋问题上,奥尔恭被答尔丢夫迷惑和欺骗,一心要让答尔丢夫作乘龙快婿,竟反悔女儿与瓦赖尔的婚约。桃丽娜力劝玛丽雅娜反抗父亲奥尔恭专制而愚蠢决定,极力促成玛丽亚娜和瓦赖尔的爱情。这亦体现出反对专制、主张婚姻自由的观念。两类女伴形象对待婚姻爱情的主张如出一辙,即爱情是婚姻关系唯一基础,爱情婚姻应以心心相印为前提,对待爱情的态度应积极主动,而不能消极等待,顺从天命。

迦梨陀娑和莫里哀赋予这些女伴的理想性光辉又与他们各自所属的文化传统一脉相承。印度文化中,婆罗门教律法圣典《摩奴法典》中说到人生三件大事,法(真理、责任、德行)、利(财富)、欲(性爱)。这三件大事在公元4世纪的《爱经》中构成了开篇导言[4]。爱情作为人的自然原欲的表达,自然应当追求和守护。西方文化中,人本主义思想作为主流传统一直具有独特的价值。资产阶级的发展过程中,尤其重视自我与个性,婚姻的自由和个人幸福亦成为一种重要诉求。

三、女伴形象隐喻异质审美品格

迦梨陀娑和莫里哀笔下的女伴亦存在很多不同。迦梨陀娑生活于奴隶制度向封建制度转化的时期。社会转型期的复杂、扭结与迷茫被净修林这个与世俗社会判然有别的清幽环境极大地消解了。印度戏剧传统的理想主义和唯美主义也影响了迦梨陀娑的创作。毕哩阎婆陀、阿奴苏耶生活在净修林中,她们养花饲鹿,完全成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存在,善良清纯。长期清苦简朴修行生活又使她们的性格不失沉稳坚强。桃丽娜生活在封建制度没落,资产阶级崛起的法国,尊卑有序,等级有别的社会伦理受到挑战,平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而法兰西劳动人民的粗犷、豪放,西方传统喜剧中仆人的机警滑稽都在她身上有所体现。她大胆泼辣,聪慧伶俐,有着文艺复兴以来关乎人的种种美德。毕哩阎婆陀、阿奴苏耶是温柔敦厚、含蓄蕴藉之美,桃丽娜则是率真直露、刚烈明朗之美。有两类女伴直接参与而导致的戏剧结果,虽然同样是大团圆,但其中透露出的审美内涵也是不同的。

从结局来看,《沙恭达罗》不失为一出喜剧。事实上,悲剧这种体裁在印度古典戏剧中是不存在的。“在印度戏剧里面没有悲剧,圆满的结局是免不了的。忠实的爱情总是胜利,道德总是得到奖赏,这些好像仅是为了与世间真相取得平衡罢了。[5]原本沙恭达罗遭受豆扇陀始乱终弃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情节,但作家通过偶然巧合澄清误会的方式消解了故事的悲剧性。其中二位女友哀求仙人解除诅咒换回的条件使大团圆的结局成为可能。这二位女友言语行为没有喧嚣,没有滑稽逗乐,有的只是恬淡宁静,使戏剧曲径通幽,渐入佳境。整部戏剧在浓郁的抒情氛围中展开,从优美宁静的自然环境中流溢出一种“艳情味”[6]。

《伪君子》中桃丽娜的言行则十分活跃。作品中她的声音随处可闻,言语间嬉笑怒骂,由此带来了一种热闹的现场感,并使她性格中滑稽娱乐性和斗争性更加鲜明。恰是这种性格导向了最终骗子被揭穿,玛丽亚娜爱情圆满的结局。莫里哀的戏剧创作遵循古典主义戏剧三一律的原则,无法随意置换戏剧环境,他便更多地借助人物的语言和动作加以渲染,使情节更具有戏剧性。纵观桃丽娜的语言和动作,我们发现,她有强烈的自我存在感,当奥尔贡不满她的“说教”令她闭嘴时,“不准我开口,真把我气死了”[7]当她与答尔丢夫正面相遇时,她的讽刺泼辣大胆毫不留情。“装这份儿蒜,嘴上说得多么好听!”[8]对于道貌岸然法庭的携杖执达吏,桃丽娜毫不掩饰她的厌恶“这么圆圆的脊背,郑直先生,说真的,叫你挨几下棍子倒是怪合适的。”[9]这些言辞真实质朴,令读者莞尔,亦使剧中伪善者的可憎面目一览无余。这是莫里哀的泼辣、无情的嘲笑风格带给观众审美体验,一种酣畅痛快的愉悦感,亦使得剧中的理性色彩和斗争精神十分浓厚。这也是西方古典主义喜剧与主情的东方古典戏剧最显著的不同。

注释:

[1][印]迦梨陀娑.季羡林译.沙恭达罗 [M].中国工人出版社,1995.37.

[2]同上,第40页.

[3]同上,第48页.

[4]叶舒宪.高唐女神与维纳斯:中西文化中的爱与美主题[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280.

[5]威尔-杜兰.东方的遗产[M].东方出版社,l999.698.

[6]“味”是印度古典美学的核心概念,是指文学中所表现出的各种情感带给人们的审美体验。“艳情味”就是浓厚炽烈的爱情带给人们的审美体验。

[7][法]莫里哀.赵少侯译.伪君子[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29.

[8]同上,第46页.

[9]同上,第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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