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夏柏吗

光盘

一

每次回到沱巴，柚子都要让我再找找夏柏。对于找夏柏，我已经很厌烦了。最近这几次，我口头答应她好好的，但转过背就食了言。夏柏是不好找的，据说他在桂城干那种事。那种地方我是不屑去的，对豪华的娱乐场所我时时保持着警惕。但为了柚子，开始的时候我硬着头皮到各娱乐场所，从东到西，再从南到北。桂城有点名气的场子我找了个遍。故乡沱巴从来不出干那种事的男女，到夏柏这里风水坏了。一旦找到夏柏我首先要给他两耳光。可是，这个夏柏太难找，除了据说他在桂城，便没了别的任何线索。在外打拼的沱巴人有许多，留守在家的人们唯独惦记夏柏，因为他工作的特殊性，他反了沱巴的传统。然而镇上人又都不想打听夏柏具体在哪里，他们忙得顾不过来。沱巴的风景好，旅游旺季一到来，人们就忙于生意，哪还管你夏柏秋柏。

柚子也不应该惦记的。她跟夏柏已经没有关系多年了。当年两人是夫妻，结婚不到两年便离了。那时候半夜里镇上的人时常听到柚子和夏柏吵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吵架。后来柚子红着脸低声告诉我，那是因为夏柏不行，真的不行，吃过别人的祖传秘方药也不行。两人离婚后，夏柏辞别沱巴去往大城市。柚子继续留在沱巴开农家旅馆饭馆。不出半年，柚子嫁给了王有水。柚子并不爱王有水。但是在沱巴镇，再没有第二个人愿娶她。柚子长相一般，跟夏柏结婚一年多，原本不好看的屁股又被夏柏折腾得变了样。柚子不能不嫁人，嫁个王有水也还算运气好，再晚一点儿玫瑰镇那个寡妇就嫁过来了。寡妇比柚子有姿色，寡妇的儿子才一岁，养这么小的孩子容易培养感情。但是，孩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正在王有水犹豫不决时，柚子抢先一步，一关灯将王有水拉下了水。到现在，寡妇还记恨着柚子。柚子为王有水生下一个女儿，王有水不甚满意，他正在计划着生个儿子。柚子暂时不想要第二胎，特别是听说夏柏从事那种事后就跟王有水玩躲猫猫，暗地里吃着避孕药。

柚子跟我说了，只要找到夏柏，她就要控制住他，然后跟王有水离婚重新嫁给夏柏。我说，夏柏干着那种事，人们都看不起，你为什么要执意嫁给他？柚子说，我心里还有他，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比王有水高得多。要是当初知道他能治好病，我死活也不会离婚。

夏柏逃离沱巴后就没再回来过，就是母亲病重、伯娘去世也没回。没人知道夏柏的音信。我问柚子，既然没人知道夏柏的音信，那他当那种人的事又是怎么传回沱巴人耳朵里的？柚子说，是一个女游客带来的。那天女游客住在小黑子的旅馆里，在墙上看到了夏柏和小黑子技校毕业时的合影。女游客指着夏柏说，我认识他，他在桂城干那种事。我追问柚子说，女游客怎么知道夏柏是干那种事的，难道她出入过那种场合？柚子回答不上来。

镇上一些人知道柚子想重新嫁给夏柏，好心人劝过柚子，说夏柏道德品质差，不应该再嫁。柚子不这么认为，她说夏柏落到干那种事的地步全是她害的。好心人又说，要是夏柏下体都是病，你也嫁吗？柚子说，如果有病就去治，病总是治得好的，他的那个顽症不是也治好了，而且都能干那种事了。知情人都说柚子傻，脑子进水了。

阳春三月，我又一次回到沱巴。就快清明了，我回来给爷爷奶奶扫墓。想躲开柚子，却被她逮了个正着。此时旅游旺季还没到来，为数不多进入沱巴的人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柚子问我找到夏柏了吗？一定没找着，找到了你会打我电话的。柚子自问自答，一个人把话说完了。我“嘿嘿”地笑着。柚子还告诉我，我表妹堂哥他们都回沱巴了，大概都是回来扫墓的。

扫完墓返回桂城时，柚子要跟我去。我说你去是徒劳的。她说，反正现在还闲着。我说，谁说是闲着呢，谁家不在为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准备着。镇上还有人租了很宽的地种菜养鸡鸭。柚子说找不到夏柏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我说，王有水知道你去找夏柏吗？柚子说，我跟他说了，他没表态。我说，他没表态就说明不让你去，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找夏柏不好。柚子说，没什么不好。

柚子带着一个大包，里面塞了好几套换洗衣服，看来她在桂城要待不短时间。我太太不习惯坐副驾驶，柚子便坐到前排来。一路上她都在说当年跟夏柏的事。两人青梅竹马，一起下沱巴河洗澡，柚子还时常戏弄夏柏的小鸡鸡。她说第一次跟夏柏上床是夏柏在桂城读技校时，第一次做得无滋无味。我从反光镜里观察太太的表情，她会意地笑着，我想她一定想起我俩从相识到相恋的全过程。柚子毫不掩饰地说她的故事以及床上的故事。话题轻松，时间就过得快。

到了桂城，柚子在我家落脚。她白天睡觉，晚上就出去找夏柏，每天很晚才回来。我和太太很担心她。太太叫我陪她去，我认为不合适，加上我晚上有许多事要做。太太便未经我同意陪柚子去娱乐场所。想起太太出入那种场合我就心如针刺。与其让太太去，还不如我丢开所有的事情自己去。这么陪着柚子进出场子我才发现，她的方法是很对路的。因为她每到一个场子都要问，有那种男人吗？如果对方说有，她就提出来专要夏柏服务。可是对方的回答往往让她失望，对方说，我们这里没有夏柏这个人。柚子提出能不能让所有的那种男人排队让她挑选？有时候对方让，有时候对方不让。柚子认为夏柏可能改名，作家有笔名，那种男人可能也有“艺”名，通过假装挑选就有可能把夏柏逮出来。这些方法都失效后，柚子就在绿灯笼点了一个那种男子。灯光下，那男子光鲜亮丽。进了房间，柚子享受按摩的同时，有计划、有目的地打听夏柏。柚子说你知道夏柏吗？男子说夏柏是谁？柚子说和你一样职业的人。男子想了一下，说，哦，你是说他呀，你打听他干什么？难道他技艺比我还好？事后柚子才明白，这个男子并不知道夏柏，他是担心她溜号才假装知道。男子有意无意地暗示挑逗她。柚子春心荡漾，但最终柚子还是控制住了。这种男子通常很有一套，如果没有很好的自控力，那肯定早就完蛋了。我在绿灯笼外面等了柚子两个钟头，在不耐烦地等待柚子时，我不停地给太太发微信现场直播，太太便毫不留情地挖苦我。看到进进出出的男女，我一直想吐。柚子出来后，立即要按刚才那男子提供的虚假线索找夏柏。我一看表，都12点多了，便没答应。柚子却是个牛脾气，她钻进一辆的士跑掉了。

折腾到两点多，我才找到柚子。等我们回来时，家里灯还亮着，太太却已熟睡。为了不影响太太，我只得待在书房，鬼使神差，柚子凌晨5点起来小解，迷迷糊糊地也钻进书房，躺在我的身边。那时我正迷糊，还以为是太太，就眼也没睁地搂住她。这一幕被天亮起床进入书房的太太看到了。她不声不响地拍了照，悄然无声地退出去。我和柚子醒来，相互对了一眼，都吃惊地大叫。柚子说你怎么可以搂我呢？我住你家你就可以对我这样吗？我像活吞了苍蝇一样难过。我们以为太太不知道，而到中午时太太把照片从手机里调出来。太太说，我回娘家了，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一把拽住妻子，问柚子说我们那个了吗？柚子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没有。我倒是做着梦，正在接受那种男子的按摩。我说，我也做着梦，手里搂的是太太。太太当然不会听我们解释，她醋意浓浓地说，够了！

太太离家后，我对柚子说，你还是回沱巴吧，别再找夏柏了，你看你这一找，给我们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你找不找得到夏柏都无所谓，可我怎么样才能修复跟太太的关系呢？柚子说，一场误会你太太也计较，夏柏都当那种人了我都不计较。我提高声音说，你回沱巴吧，别再添乱了！柚子被迫收拾好行李出门。她站在门口对我说，你不送我回沱巴？我说我最多送你到车站。

进了我的车，柚子低声抽泣。我的心突然就软下来。我安慰她说，也许在某个角落能找到夏柏，也许夏柏根本不在桂城了，也许夏柏根本就没当那种男人。柚子说，当那种男人才好呢，说明他是个正常男人了。

晚上有个工作应酬，我回来时，太太已经上床，她把房门反锁，怎么也敲不开。最后她关灯前，开门伸出头来对我说，柚子花很香，你去闻闻吧。

柚子却打来电话说她没回沱巴，她住旅馆，找不到夏柏她不甘心。我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的事怎么办？我都进不了太太的房间了。

上床不久，家里电话响起来，我坚持不接。太太就接了。我轻轻拿起分机听筒偷听。打进电话的是柚子。她在解释今天凌晨发生的意外。太太没说话。柚子请求她原谅。太太平静地说，你们就是干了什么也没关系，我不在乎！我要睡了，请不要再来电话。

接着，手机来信息。柚子向我道歉。从这一刻起，我彻底原谅了柚子。

二

不止那个女游客，沱巴镇的火枪手也证实夏柏在桂城干那种事。火枪手本名叫什么我记不得了，他和夏柏一样小我近20岁，我离开沱巴到北京上大学时，他们还没出生。火枪手从省大学毕业，学的财经，现在在桂城一家证券公司从事股票职业。他说他在桂城偶遇过夏柏，还说他们公司的女副总经理在那种场合让夏柏服务过。两个证据都是人证，很有说服力。沱巴镇的李界山对此深信不疑。他说，从小就看出来了，将来夏柏少不了会做那种事。

夏柏小的时候，沱巴镇还是一个工业几乎为零的典型山区小镇，旅游业还没起步。沱巴镇四周是山水田地交织的农村风貌，春耕之前秋收过后，田地里天天有一群群吃草的牛以及少量吃草的羊，还有一些家养的兔子——分明是很和谐和恬静的田园风光。夏柏家没有牛，镇上有一半家庭没有牛，因为他们属于城镇居民。夏柏却爱去放牛，放别人家的牛。农村男孩以放牛为乐，放牛的时候可以一起玩，可以做许多游戏。夏柏的游戏与众不同，他要大家跟他一起做猥亵母牛的动作。没人响应后就一个人做这样的游戏。那时夏柏个头小，够不着，便搬来石头垫脚。母牛吃着草，步子是移动的，就是不吃草也会移动，不像栏里的猪，待在原地不动。等他安好石头够高时，牛一移动又够不着了。夏柏有办法，他给母牛挠痒。大概被挠着是很舒服的，母牛就在原地不动。夏柏趁机爬上去。小伙伴们围过来起哄。夏柏越发游戏得起劲。母牛却不干了，它猛烈地向前奔跑，夏柏从母牛身上跌落下来，弄了个狗吃屎。伤好后，夏柏找到母牛报复。那天他带来钢鞭，这钢鞭是他自制的，具体说就是自行车链条绕在铁丝上。夏柏对准母牛猛抽，将母牛抽得皮开肉绽。这母牛是李界山的，他很介意。当他知道夏柏的报复原因后，就上夏柏家告状了。夏柏父亲是沱巴自行车修配厂的工人，他对夏柏猥亵母牛不以为然。夏柏父亲说，他才多大点？小孩嘛，过家家一样，你计较什么？李界山很生气，说，我家母牛被夏柏调戏鞭打，身心受到极大损害，你不仅不安慰、不自责、不批评教育夏柏，还反过来说我，太不讲道德啦！夏柏父亲进一步说，你出去街上大声说吧，就说夏柏调戏母牛了！我不怕，我不怕镇里干部群众笑话。

此时，春耕还没开始，河边田地里仍然有一群群的牛羊和少量白兔。沱巴镇小，没什么可玩的地方和项目。夏柏还是觉得放牛最好玩。出了猥亵母牛事件，牛主都不让夏柏放牛了。夏柏就跟在别人的牛屁股后面。小伙伴们集体要求夏柏再表演一次那种游戏，私下里他们商量过了，这回要联合起来戏弄夏柏。夏柏不敢了，一想起牛屁股，他脸上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但是这群好事的小伙伴们把夏柏抬起来往牛屁股上送。好不容易送上牛屁股，小伙们才发现夏柏的裤子还没脱。可是，这群手忙脚乱的小伙伴腾不出手脱他的裤子。李界山见势跑过来，他力大无比，他一手斜抱住夏柏，一手就哗啦将夏柏的裤子脱掉。夏柏的小鸡鸡暴露于天地之间。夏柏的小鸡鸡像一颗小螺丝钉，但又不完全是，因为它是耷拉着的。李界山将夏柏推上母牛屁股，再按夏柏的屁股。夏柏吓得大哭，手脚乱舞。李界山说，小奶崽们，快帮帮我。小伙伴围上来分别控制夏柏的手脚。母牛是李界山的，它很听李界山的话。李界山叫它别动，它就一动不动，它把够得着的草吃了一遍又一遍，有的地方被吃掉了草根露出泥土。李界山叫小伙伴们别乱使劲，听他统一指挥。

推！李界山说。小伙伴便推夏柏的屁股。

拉！李界山说。小伙伴便拉夏柏的屁股。

一推一拉，啪啪啪，均匀而有节奏。连续数几十下，他们才作罢。

夏柏坐在草地上抹泪，而小伙伴们一哄而散。哭得无滋无味，哭得孤苦伶仃，夏柏便往镇上走。太阳还没落山，光线穿过薄云白雾落在沱巴河面上，远处传来水牛的哞哞叫声。听到牛叫，夏柏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甚至小跑起来。父亲还没下班，他正当当地敲打自行车三脚架。夏柏大声叫爸。父亲抬头看他说，你怎么哭了？夏柏说李界山强迫他爬上母牛。父亲哈哈大笑，说你不是喜欢这个游戏吗？得了便宜还哭什么！

父亲令他失望，他擦着眼泪回家去。当晚他做了个梦。梦见在一个天坑底部遭遇一群母牛，母牛们屁股朝他挤过来。母牛屁股们放大再放大，无限放大，像一张张大嘴将他吞没。

三

柚子是何时返回沱巴的，我不得而知。她自然是没有找到夏柏。家里多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王有水向柚子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打玫瑰镇来。从现在开始她就住在我们家，很多时候或者从此以后我就睡在她的床上了，你有意见吗？柚子还沉浸在桂城之行中，她满脑子的夏柏。王有水见她没有反应，重复刚才的话。柚子说，我同意。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寡妇，名叫陈多思。王有水说，饿了没，我给你热饭菜。陈多思抢过话说，我来吧。柚子摇头说，我没一点儿胃口。王有水说，没有找到夏柏吗？柚子不说话。王有水当着陈多思的面轻笑着说，第一次和柚子那个，柚子居然有血。哄哄小年轻人可以，我都什么岁数了。修补那个膜太没必要，你跟夏柏的婚姻都一年多了。柚子记不得当时有过这个细节。那晚她主动睡过王有水后就去了沱巴河洗澡。清澈的河水冲掉了她身上所有的脏物和暂时的烦恼。她是跟王有水结婚三个月后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的，可惜此时夏柏已经离开沱巴不知去向。她痛恨第一次居然被王有水拿走了。对夏柏的思念从那天开始更加强烈，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她还像儿媳妇一样去照顾夏柏的父母。

天气暖和，旅游旺季就提前到来。陈多思倒是很勤快，也能把事情做得很好。镇上都夸王有水这个服务员请得好。王有水得意地说，她除了是我得力的服务员还是我的女朋友。人们笑骂他，表示不信。说多了不相信，王有水就急，当着众人面亲陈多思。陈多思毕竟是女人，脸面要薄些，王有水嘴凑过来时，总要躲开。大家都忙着，没时间去传王有水的闲话。陈多思样样都好，就是那种声音太大，柚子听来难受。有一天夜里，无法忍受的柚子敲响她的门，她在里面回答说，你就让我痛痛快快地喊叫吧！那边平静后，柚子再也睡不着，越发想念夏柏。陈多思一夜两夜三夜连续地叫，柚子很好奇，她认为王有水没这个本事。柚子悄悄地来到陈多思窗户外，通过窗帘空隙柚子发现了秘密。他们并没有做，而是陈多思在空喊。空喊干什么呢？无非是为了证明比柚子能干。柚子捂着嘴离开。这些时间王有水几乎不到她的房里来，这样很好，清静，她可以一门心思地想念夏柏。

家里多了一个服务员，接待工作迈进了一大步，收入也大大地增加。每天晚上十来点，王有水就跟柚子对账算账。算账时，陈多思是不能参与的。每天一清，账目并不复杂。为了防止各怀鬼胎做手脚，各有一本账本，各自锁着。从现在的情况看，王有水并无二心，他就是多喝了一瓶啤酒也计算在内。算完账两人就坐着说一会儿闲话。陈多思干活的声音传进屋来，柚子感觉到那脚步声是杂乱而着急的。柚子将门打开一半，她想把闲聊的话公开出来。今晚他们说到女儿，该送幼儿园了。镇上有几家幼儿园，送哪家，两人的观点不太统一。统一不了就不争论了，由女儿定吧，改天带她去走走，她喜欢哪家就定哪家。王有水说再有个儿子多好，王家就有传宗接代人了。柚子问他这话什么意思？王有水说，今晚我想和你睡，好好播种。柚子说，我不想跟你生了，你跟陈多思生吧，不生也成，她有现成的儿子。王有水说，这不行，她不是我老婆。柚子说，不是老婆不是夜夜睡在一起吗？王有水说，两回事，两回事，迟早有一天我要辞掉她的。她是不错，年龄长相性格，都令人满意，可是我还是不想让她当老婆，我要她当情人，如果娶了她，那还有什么意思。陈多思就在外面，王有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柚子想，陈多思你叫得再大声也没用，总是我的输家。不过，柚子并没有感到多少自豪，赢陈多思没有任何意义。在找到夏柏前可以这么凑合着过日子，但一旦找到夏柏，她是坚决要跟王有水离婚的。夜晚，王有水挤进柚子的屋子，柚子不答应跟他睡。求了半天未果，王有水才离开。他也没去陈多思的屋子，他在另一间客房里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王有水早早起床干活，他没计较柚子昨晚的行为，也对陈多思仍然有好感。有位旅客提出要吃黄鳝粥，王有水答应去买黄鳝。可是到了市场，没见到卖黄鳝的。顾客就是上帝，不能让顾客失望，他取出捕鱼工具下沱巴河捕黄鳝。河边长大的人，熟悉各种鱼性，只是这个季节捕黄鳝比较困难，而且沱巴河水丰盈，黄鳝喜欢待在浅水的河底。

留在家里的柚子和陈多思默默地干活，择菜、做饭、打豆浆、做豆腐，事无巨细，需要搭把手时，另一方就会主动上前去，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开口叫人时，陈多思管柚子叫姐姐。两人谁大，柚子没问过。陈多思的意思是柚子先进的“门”，理所当然是姐姐。

留宿的游客们起床观赏沱巴早晨的风景去了，柚子女儿被外婆带走了，陈多思的儿子也送回了玫瑰镇。屋子里很安静。该干的重要活都干完了，两人没事找事地给豆子挑石粒儿。柚子挑黄豆，陈多思挑绿豆。黄豆用来制作豆浆豆腐，绿豆用来制作绿豆芽。挑豆子时，两人都坐在厅里，相隔不远。

王有水怎么还不回？陈多思说，想吃黄鳝粥的游客就要回来了。

柚子没有搭理她，柚子又在想夏柏了。

陈多思说，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夏柏，一有空就想他。就像我现在心里只装着王有水一样，你想当夏柏的老婆，我想当王有水的老婆，大家行动起来，人人都能找到好的归宿和幸福。

柚子说，你想错了。我不想夏柏，我只想王有水，我给王有水当老婆当得很好，不想再折腾了。

陈多思说，你的心思我懂，再辩解也逃不过我的眼睛。等王有水捕黄鳝一回来，我们就商量大家的婚事。等你出了门我进了门，我会发扬你的所有优良传统，把农家乐旅馆发扬光大，绝不给你丢脸。你们的女儿你带走也行，留下也行，不管你们的女儿在哪里，她都是我的女儿。其实你走了更好，免得我夜夜叫喊吵着你。

柚子忍不住笑开了，说，你是真叫吗？

陈多思说，你偷听偷看过？

柚子说，我才没那个雅兴。过来人都听得出，你的叫声里全是虚情假意，凡是听到了的都为你脸红。

陈多思说，真是这样吗？那以后我就不随便乱叫了，以免别人笑话。

正说着，王有水回家来，他的鱼篓里装着两三斤黄鳝，每一根都很粗壮。陈多思拍马屁说，有水你真厉害，这个季节也能捕到黄鳝，而且捕了这么多。王有水说，这算什么，有一年寒冬我还一天捕到过十斤呢，不信你问柚子。陈多思转过脸看柚子。柚子冷笑。王有水说，你冷笑什么，是真的，全镇人都知道，就你忘记了？

王有水杀黄鳝，陈多思当他的下手。黄鳝血要注意留着，那是大补的东西。王有水动作娴熟麻利，不多时，两三斤黄鳝就杀好了。地上干干净净，没浪费一滴血。他把剔骨后的黄鳝剁碎丢进小米白粥里熬，鳝骨成条地放进锅里，让所有营养全部释放出来。黄鳝粥要不了多少黄鳝，余下的绝大部分，王有水用来爆炒。炒前，用黄酒姜丝腌制。在一旁的陈多思说，吃了这大补的黄鳝我一定马上为你怀一个大胖小子。王有水说不用，昨晚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我只要你当我的情人。我要柚子给我生个胖小子。陈多思说，她已经表态不跟你生了。王有水说，由不得她，她不能想不生就不生，生不生我说了算。陈多思说，她脑子里老想夏柏，就算怀上，生出来的也只像夏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被戴了绿帽子呢。更何况，她上次去桂城时间很长，说不定早和夏柏睡过了。夏柏能当那种人，证明很厉害，柚子好这一口，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续姻缘的，到那天你后悔都来不及。趁现在我还年轻，尽快把我娶进门，为你生个将来当大官发大财的儿子。

柚子就在一旁忙着，这些对她不利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不插话也不生气。王有水多次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反应，他很生气。他打断陈多思的话说，够了，再哕唆我把你赶出家门！柚子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陈多思对她发来幽怨愤怒的目光，心里说，别太得意！

这天晚上王有水又进柚子房里要求同房，柚子严厉拒绝。王有水说，你心里还想着夏柏？柚子说，算是吧。王有水生气地说，夏柏有什么好，伤风败俗的家伙，这种人就不配是沱巴人。

四

柚子娘家在三门街13号，那里离沱巴2号码头近，渔人的鲜鱼一下船就被娘家人截获。这些年，政府不让下河捕鱼，可是屡禁不止，不过沱巴人还是很爱惜母亲河的，他们从不炸鱼电鱼，捕到鱼苗会放生，一到春天就放鱼苗下河；所以尽管人们照捕不误，鱼种鱼数量仍然保持着一个高水准，政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游客们爱吃沱巴河鲜。光是河里鲜鱼这一样就能让一部分游客多留上一两夜。柚子家里没有鲜鱼游客又非吃不可时，她就回娘家求援。娘家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他们都讨了老婆成了家，自建房一左一右地矗立在父母老房旁，都有农家餐馆旅馆。两兄弟虽然各做各的生意，却团结互助共同发财。父母也不示弱，玩似的也干旅游。回到娘家，心里就很踏实。今天柚子不是回来求援的，她回来透透气。她帮着父母干些活，父母不干餐馆旅馆，卖特产，一年下来也能挣不少。沱巴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特产很具特色，主要是一些山货，香菇，竹笋，蕨菜，百合，葛根，木耳，干鱼，辣椒酱等，都是产自高山大野，很受游客喜爱。待上一两个小时，快近中午，哥哥和弟弟都要留柚子吃饭。柚子说，家里还忙着呢。哥哥说，哪有不忙的呢，好久没回家吃饭了，全家团聚一下吧。两兄弟各自弄了几个菜凑到父母家，还上了沱巴自酿的好酒。王有水找小蜜的事家里人有所耳闻，但是柚子从没提起过，平时家人就不好说什么。今天趁着酒性，哥哥向她求证。柚子不言语。不说话就是默认。既然这样，父亲说，跟王有水离了吧，带着我外孙回来，我这里有房子，有产业，饿不着你。柚子只管流泪，她想夏柏了，当初为什么就那么冲动跟夏柏离了呢？当初虽然一直帮夏柏治病，可是没有坚持下来。后来夏柏不是治好了吗？他都能够当那种人了。

柚子从小就爱欺负夏柏，下河游泳爱戏弄夏柏。别的男孩不好惹，不好玩。而夏柏由着柚子戏弄，一直到她累了腻了为止。柚子戏弄夏柏一直到初一。一进初中，柚子就懂事了，知道男女有别。沱巴镇初中在东边，中间隔着田地，上下学时，镇上的孩子就三五成群地行走在道路上，放了学，通常不回家，他们上田野里、山林里玩。有一天，跟人走散的柚子巧遇夏柏，那时夏柏还没长个子，个头与柚子一般高。他们巧遇在林子里，四下无人。柚子一见他，就要躲开。夏柏却拦住她的去路。柚子说你要干什么？夏柏说，我要让你玩玩我！夏柏说着解裤子，柚子趁机叫喊着逃掉了。自此，柚子总是躲避夏柏。直到许多年以后，都成年了，柚子没有考上任何学校，高中毕业就在沱巴混，摆个小摊倒卖点来自大城市的东西等。夏柏进了桂城的技校，毕业后回沱巴工作。两人再次相遇后就开始交往。有一天，柚子去夏柏家里玩，他家里没人，柚子说，我想玩玩你。不由分说，柚子弄掉了他的裤子。长大后的她玩法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后来，柚子在回忆时发现，这次成年的戏弄其实无滋无味，甚至是一次大失败。结婚后，开始两人为他的不争气吵架，后来在大人相劝下，又到处寻找治疗良方。百般努力，仍然收效甚微，于是又争吵。到后来一时冲动离了婚。刚离婚时，她很恨夏柏，为了证明自己能生育她迫切想嫁人。王有水就进入了她的视线，她是主动投入他的怀抱的。

在娘家吃过午饭，柚子身不由己地去到夏柏家。他的父母身体还不错，柚子倒希望他们生一场病，出一点事，她好挺身而出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他父母并不恨柚子，只是感到惋惜。柚子陪他父母说话，还打听夏柏的下落。他父母也真不知道夏柏的下落。好几年了，就没一点音信，也不回来。父母自然很挂念、担心、伤心。柚子说，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一回来我就嫁给他。他父母说，他都干那种事了，你还要吗？柚子说，要，他就是当了汉奸卖国贼我也要，都是我害的。他父母说，你已经嫁给王有水了，还生了个女儿，不方便吧？柚子说，没什么不方便的，要是你们觉得我女儿是拖累，我可以不要，反正沱巴这么小，我随时可以照料她。我要为夏柏生一个，两个也行，只要我能生。他是能生的，他能力已经很强了，能从事那种下流职业的人能力都应该很强的。夏柏的父母感动得嘴皮开始哆嗦，说，真要是这样，我们就放心了。不如你早点过来，等夏柏一回，你们就办事。柚子说，这个可以考虑。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王有水瞟了她一眼说，这一天上哪里去了？柚子说看父母去了。王有水说我岳父母还好吧，哪天我过去跟他们喝顿酒。柚子说不用了，他们马上就不是你岳父母了。王有水说，这话怎么说？柚子说，你跟陈多思成家吧，我退回到娘家。王有水说，这可不行，陈多思只是我的情妇。有钱男人养情妇天经地义。柚子说，没听说过，养就养呗，别找借口。王有水说，不对，我没养情妇，陈多思靠勤劳的双手获取报酬，尽管报酬不低，但公平。我没多付过一分钱，账目都是很清楚的。准确说，我有一个女朋友，比较知心的红颜知己。陈多思正从里面出来，她说，你怎么回来了呢？你不在的这一天，你不知道我有多自由、多放松。柚子说，我倒是想给你自由，可是王有水不给。陈多思愣了愣，说，王有水真是个大傻瓜。

五

我跟柚子相拥而眠的照片还在太太的手机里，她已经复制了多份，分别存在家里手提电脑里、办公室台式电脑里。每当有小摩擦，她便拿出照片来说事，弄得我哑口无言。那是客观事实。我已经在这个家没有地位了，但是我又是爱太太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事件发生在她身上，我会怎么样？我想我会捅人。所以我就暗自发誓要对太太更好些，哪怕是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也不要做。能够陪太太我尽量陪，我良好的表现太太很满意。有一天我们那个之后，她问起柚子的情况，我小心地回答着。其实，我好久没柚子的消息了。柚子嫁了人，夏柏当不当那种人跟她没关系，她要操那份外婆心由她去。太太说，柚子这么在乎夏柏，我们应该帮助她找到夏柏。我说，上哪儿找去？太太说，总有办法的吧。我说，我没办法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那些场所向她们打听，但我不能保证我经得起女色诱惑。太太一脚将我踢下床。

第二天我在一家洗车场洗车，因为洗车人多，我便在外面溜达。这家洗车场在东三环，已经是郊区了。无意间，我在墙上看到一张粉红底黑字广告：夏柏快回家，柚子很想你。顺着这围墙一直走，隔不了三十米就有这样的广告。我猜想柚子又来桂城了。我揭下其中一张带回家。太太说，柚子贴广告贴得不是地方，夏柏会到三环路上来吗？太太让我打电话告诉柚子，叫她上家里来住，广告最好贴在娱乐场所门前或者大商场男厕所。柚子的手机老关机，我打电话回沱巴让老父亲去打听柚子在不在。老父亲说，柚子家有点远，我现在正和李界山聊天呢。李界山是沱巴郊区农民，不过现在沱巴城周边的农村都不算农村了，都在想着法子搞旅游或者发展别的经济，真正种田的人很少。李界山抢过老父亲的电话跟我通话。我对李界山没什么印象了。他说他还记得我，我小的时候，他时常上我家来，还为我治过病。我说你是医生？他说，我是民间中草药医生，会治很多疑难杂症。我说，你上我家干嘛来了？他说，你父亲要向我学习中医，你父亲是个好学的老人，你要好好地孝敬他，同时也要好好地孝敬我。

老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晚点再联系柚子吧。晚上时，我终于打通她的电话，她说，我没去桂城啊。我说，这广告是谁张贴的？柚子说她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说会不会是陈多思？这两天陈多思离开沱巴，说回玫瑰镇办事，多半是去了桂城。

柚子联系陈多思，贴广告的事果真是陈多思干的。柚子又告诉她贴广告的方法，乱贴广告等于做无用功。我顺便向柚子打听李界山。柚子呸了一口，说，骗子，他要是会中医的话笨猪都会飞了！当年我们在他那里花了多少钱吃了他多少药，夏柏的病就是没治好。别说他，就是德高望重的李德旺的药也没能治好夏柏。我接着打电话告诫老父亲，李界山是个骗钱骗米的货色，千万别上他的当，有什么风湿骨痛中风面瘫，一定要去正规医院。我回头对柚子说，你们离婚后夏柏就去外面当那种人，说明他的病是李界山治好的，也许是因为李界山的药效来得慢而已。柚子予以否定。到底是谁治好了夏柏的病呢，成为柚子想知道的事情。

我再次去到有的娱乐场所时，就在门前看到了寻找夏柏的广告。在每一个有广告的娱乐场所，我都站上一刻钟至半个小时。我期望夏柏从里面出来，走向我。可是，每一家娱乐场所都大门紧闭。正是白天，过了一通宵的娱乐人现在正呼呼大睡。到了晚上，我又去到我认为有可能藏那种男子的娱乐场所。原本太太要跟我来，我没让，我不能让太太去见那样的男人。我站在门外，看着闪烁的门庭，识别每一个进出的人。我大约见过夏柏三次。那次，沱巴发小指着夏柏说，他就是夏柏，小时候调戏过母牛的。我说，在沱巴，猥亵过母牛的放牛娃不少吧，常听说呢。发小说，你是听说，而夏柏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最权威的见证人是李界山。夏柏的相貌我很模糊，我却自欺欺人地在这些地方迎接夏柏。在百悦门夜总会门外，我见到一个貌似夏柏的人，我鲜血奔涌，立即朝他骂出一句典型的沱巴方言。这句话很粗鄙，小时却在大人中非常流行。他也回骂我一句。他的沱巴方言已经不那么准了，这是当那种人的下场。我们都向对方走去。我说，夏柏跟我回沱巴，柚子很想你，你看到前面那张广告了吗？他去看广告，然后说，谁是夏柏谁是柚子，这个问题要搞搞清楚。我说，你别装了，夏柏！你的桂城话夹杂着浓重的沱巴方言。他说，我不是沱巴人，我是玫瑰人。你的沱巴话我听得懂。经过一番交谈，我确认他的确不是我们沱巴人。玫瑰、沱巴两镇相邻，方言大同小异。他在桂城工作，刚才他不是进去娱乐，他要进去解手。他很着急的样子，他叫我等他，有话待他进去放松回来再说。

过了几分钟，他小解出来。他说，既然碰上老乡，不如我们进去玩玩，你请客。我说，看样子你是公务员，应该你请客。他说，我是公务员，但我的权力不大，每次埋单不能超过两千元。这个地方太贵，我权限不够，你也是公务员吧？我说，我以前是，后来因为犯男女关系错误被开了。他哈哈大笑，说你真会开玩笑。他说，看来我们都是小气的人，那就算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我拉住他，我说，你帮我打听打听夏柏。他说，夏柏跟柚子吵架后离家出走？我说，是的。柚子很可怜，需要大家帮助；虽然你很小气，但我想你会热心帮助老乡的。他点点头说，我记住了。

跟玫瑰镇这小子分手后，我回了趟家。没想到城管晚上也出动。他们把正在张贴广告的陈多思逮住了。我不认识陈多思，但我一猜就猜到了。两个城管左右夹着陈多思。他们要罚她的款。我跟在他们后面，跟着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快上台阶进广场时，陈多思突然挣脱城管的手站到高处，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广告，撒传单一样向人群抛撒。好奇的人们纷纷弯腰捡传单，有人看后又丢到地下，有人把传单拿在手上，有人却塞到包里。这是粉红色四开纸，收入包中的人一定觉得它有用途。两个城管再次逮住陈多思。他们将陈多思塞到停在路边的城管执法车上。等我取车返回时，执法车已经不知去向。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城管大队，打听陈多思，他们说放了，罚款后就放了。我说，那是我的亲戚，你们做得太过分了。我报了我的单位和职务，他们立即向我道歉。不多时，从城管来了一个人，他们退还了罚款，并说，我们大队长说今晚请你吃饭。我说，不必了，再联系吧。

周末，我回到沱巴。我太太跟着我。这段时间太太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从桂城到沱巴度周末的人不少，仅从车牌号就能判断出来。陈多思已经回到沱巴，这是一个略有些胖，但五官漂亮、皮肤很白的少妇。她比那晚夜幕及微弱灯光下漂亮多了。面对这样的女人，男人十有七八是会动心的。因为我多盯了几眼，太太就不高兴了，她用力掐我的手臂，还用严厉的目光警告我。太太也是漂亮的，只是年岁不饶人，再漂亮的花也有枯萎的时候。正因为如此，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地不自信、越发地喜欢听好话、越发地防备自家先生。

你们怎么回来了？带来好消息了吗？柚子放下手中的活儿。我摇头。她说，我就知道没有好消息的。王有水给我递上烟，说，快给柚子好消息吧，她想夏柏都想疯了。我说，你不吃醋？他说，这有什么醋可吃的，我跟陈多思睡一起她都不哭不闹，我再吃她想念夏柏的醋，就太不厚道了。我们呵呵笑着，我侧脸看看太太，太太说，你笑什么，你认为这些乌七八糟的行为很可乐？我们一起坐下来。陈多思给我们上茶，我趁向她道谢的机会看了她的侧脸，越发觉得她很漂亮，心中居然对王有水产生一丝嫉妒。

说到陈多思进桂城，我就想起了她的罚款。陈多思说，你本事好大，居然能把罚款要回来，还多了500元。我说，是吗？多出的500元就是他们的道歉费了。陈多思说，他们凭什么向你道歉，我乱贴广告是错的。王有水说，你以为大水瓢（他居然当我太太面说我的诨名）是谁呀？他是当官的！陈多思说，那快动用你的权力把夏柏找出来。我说，除了市长和公安局长，谁也没有这个权力和能力。陈多思把多余的500元退给我。她是一个诚实的人。她喜欢王有水，这没错，她有爱的权利。只是，她这朵鲜花不应该往牛粪上插。王有水留我们吃饭，我很愿意，但太太不愿意，她看出来我想多看陈多思几眼。太太偏不让我实现这个愿望。

回到家，李界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他我并不奇怪。

你是大水瓢，我记得。李界山说。

我说我记不得你了。

李界山向我讨烟抽，我不抽烟，我说，我给你吃口香糖吧。他嚼了嚼口香糖，说能吞进去吗？我说，不能。他说，这有什么好吃的。他吐出来，不小心吐在自己鞋上。他试图弄掉口香糖却怎么也弄不彻底。他一生气就由它了。

闲聊一阵，李界山问，夏柏呢？当年是我把他治好的，治好得不得了，他都当上那种人了。当着我父亲的面谈这些事，我很难为情。父亲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我太太则早就假模假样去跟我母亲说心里话了，堂屋里只剩下我和李界山，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中医、讲养生保健，我一边听着就一边想起电视上做假药广告的骗子，不免笑出声来。还有当下流行的电视里的健康讲坛节目，那专家怎么看怎么像跑江湖的骗子。前些时间许多看大门的当保姆的都摇身一变成专家了。你看，这个世界乱的。上个月，一个朋友的母亲因为买电视上推荐的治风湿骨痛的药，弄出大病来，一气之下把电视砸了。可是砸电视就像砸自己的脚，你以为砸中了假药制造者假药宣传者？！朋友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太冲动了。还不如请李界山治疗，治不好还可以找到他揍他。

我想着电视上那些可笑的画面，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李界山以为我在冲他笑，讲得更起劲。而我头脑里的画面换成陈多思了。真是很怪，在桂城，见过美女无数，我几乎没有如此想念的。前段时间我是暗自发誓不想别的女人来着，可是，这回我太难以控制了。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门外，幻想着迎接扑过来的陈多思。李界山停止演讲，跟出门来。他有70多岁了吧？腰弯了，身子缩了。他很不满意地说，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没礼貌。我说，当年我怎么没礼貌？他说，我为你治病你从没说过一句感谢的话，还朝我吐口水。我回过头向父亲证实，父亲说，那时大水瓢太小了嘛。李界山得意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我没说错吧。我要回去了，你能用车送送我吗？父亲替我说，能，能。

车经过王有水家门前时，我停住车。陈多思出现在我的眼里。我跳下车，来到她身边，说，你还在忙啊。上我的车，我跟你说件事。陈多思用眼睛征求王有水和柚子的意见，获得允许后，她要上后座。我让李界山坐后座去换陈多思坐在前面副驾驶座。李界山嘴巴叨着不满的话去了后座。都坐定后，我就启动了车。陈多思说，要到很远的地方说吗？我侧过头说，后面坐着李半仙，说话不方便，等把他送回家才能说。陈多思说，要不你返回时再跟我说，我还得干活呢。王有水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借口偷懒。我说，你一天要干很多活吧？她说，也不多。我说，从早干到晚？她说，差不多吧。我说，工作时间太长工作量太大。她说，我没觉得，自家的事情怎么干都快乐。我说，你是王有水什么人，怎么成了自家的事情了？你就是他家的一个打工仔。

李界山插话说，我家就在铜尺山脚下。他不说话我都忘记他存在了。我说，太远，路又不好，会很费油。李界山说，都是水泥路，很好走的。等下我们要经过当年夏柏猥亵母牛的地方，我带你们去参观参观。陈多思说，好啊，我想看看。

好多年没走往铜尺山了，也确实应该走走，回味一下小时候的快乐。经过那片大田地时，李界山叫我停车。

正是春天，田地里长满了杂草，主人们用铁牛犁着田。我说，这么好的草，不给牛吃，可惜了。李界山说你真是没当过农民，田地里的杂草倒翻后可以沤成肥料，现在全沱巴山区都找不出100头牛，都机械化了。李界山在一处停下，说，这是夏柏第一次猥亵母牛的地方，第二次还在前面100米左右的山坡下。李界山详细地讲述。他指出牛所在的位置和朝向，比画夏柏搬来的石头大小，还很下流地做动作。

李界山讲到夏柏第二次猥亵母牛时，看似温顺的陈多思跳将起来，给了李界山两耳光！李界山被打懵了，两眼直直地看着陈多思。陈多思趁机逃走，我跟着追过去，把李界山晾在原地。追上陈多思后，我以赞赏的口吻说，打得好，李界山早该打。陈多思说，可恨得很。坐在车里，我说，李界山的脸皮像石头一样硬，你手打痛了吧？陈多思伸出手观察。我抓过她的手假惺惺关心说，看，都红了。陈多思不承认手打红了，说，劳动人民的手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红的。我迟迟不开车，她提醒我说，我该回去干活了。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我摸着脑袋，说，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夏柏还没消息呢。陈多思说，是啊，但愿他早点回来。我说，就是马上回来你的目的也达不到，王有水根本就不会娶你，他在玩弄你的感情。陈多思说，总有一天他的铁石心肠会被我的真诚感化的。我说，你是天下最傻的女人。

离开沱巴前，我跟王有水作了一次详谈。总结起来就是两层意思，一是警告王有水不要再玩弄陈多思，二是辞掉陈多思。但两条王有水都不答应。我们闹翻了，令我伤心的是，陈多思和柚子都站在王有水一边，他们联合起来对我进行挖苦，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太太后来狠狠地说，你活该，你的阴谋没那么容易得逞。

六

一天傍晚，夏柏回到沱巴。他骨瘦如柴，微风将他吹得东倒西歪。之前他已经在沱巴简易车站呆坐了好久，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与他同车的除了游客，就是从外面回到沱巴的人，同车的沱巴人他几乎都认识，可是他们却一个也没有把夏柏认出来。夏柏家在镇子中心偏北，他缓缓地向家移动。移到王有水家门前，他感到疲惫不堪。发现身边的石墩时，他立即坐下。王有水他们在忙碌，几桌游客等着吃饭。夕阳很好，天空明亮无比。陈多思从院子里走出来取晾晒在街边的食材。她对夏柏说，你从哪里来，要吃饭住店吗？夏柏两眼看着陈多思，不说话。陈多思又走近一步，说，你是一个人来旅游吗？夏柏摇摇头。陈多思四下张望，发现没有别的相关人，便说他们人呢？得不到回答，陈多思就离开了。王有水的院子大，可以摆上十来桌。现在已经有一桌客人的菜上齐了，里面多了喝酒声。通常是王有水当大厨，柚子打下手，陈多思送菜招呼客人。陈多思长得漂亮、态度和蔼，男女游客都喜欢她。在炒完第二桌客人的菜时，王有水出来透气。第三桌、第四桌客人还没到齐，要求暂缓上菜。王有水也来到街边，他借透气的机会侍弄食材。簸箕里晾着的主要有小笋、蕨菜、雷公菌等时令山货。新鲜小笋买得过多消费不完时，他们会把小笋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晾晾水分，待第二天炒给客人吃。经过一夜的小笋会有一点酸味，与腊肉或者干鱼辣椒一炒，非常可口。对于蕨菜、雷公菌，他们也有特别的保鲜方法。王有水察看晾着的食材，他觉得水分走得差不多了，需要收回家去。此时，王有水看到了夏柏。王有水没有认出夏柏，王有水说，进来吃饭吧，我给你来个葱芽炒鸭蛋，韭菜炒河虾，清蒸红鲤鱼，二两沱巴土酒。这些东西对你身体有好处，都是强身健体的。我看你太瘦，是气血不足的原因。夏柏难看地笑了一下，说，王有水你信口胡言。夏柏声音很小，王有水听不见。王有水掏出香烟递给夏柏。夏柏咳起来。王有水说，见烟就咳，典型的肾虚症。王有水也不管夏柏愿意不愿意就将夏柏拉起来往家拖。王有水说，你身子好轻，好像皮里只包着空气。王有水将夏柏安放在角落里的小桌上，陈多思过来招呼。吃点什么？我们这里什么都有，都是本地土特产。陈多思还是说的普通话，搞旅游的人不管你普通话说得好不好，必须得首先使用普通话。夏柏以普通话回答说，就按王有水说的安排吧。陈多思说，你知道他叫王有水？以前来过？夏柏点点头。点完菜，陈多思将菜单送到厨房，并告诉王有水说那人知道你的名字。王有水说，我的美名天下传，知道我名字有什么奇怪？

院子里客人们吃喝正酣，欢快的声音盘旋在夏柏的头顶。夏柏却感到这种气氛像大山一样压迫着他，使他伸不直腰喘不过气。

王有水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两个菜就上来了。陈多思提来沱巴土酒时再次打听夏柏从哪里来，夏柏还是不回答。陈多思说，你真是个哑巴。第三个菜是柚子送来的，柚子完全想不到夏柏今天回来会上她家吃饭。柚子没有正眼看他。柚子转身离去时，夏柏脱口叫出她的名字。柚子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柚子仔细打量他，说，很面熟，你是？夏柏不语，做了个手势示意柚子离开。

夏柏没有胃口，他略微动动筷子就放下了。他挥手叫陈多思过来结账。陈多思见桌上菜基本没动，埋怨说，你吃不了就不用点这么多，多浪费，要不我们帮你保存着，明天你再来吃？夏柏说不用。付过款，夏柏往外走。陈多思说，要不住我们家，还有空房，单间也有。夏柏一言不发地离去。

柚子在厨房里一直想着刚才的这个熟人，突然她想起来了，她说，夏柏，刚才那人是夏柏！柚子喊着追出去。夏柏没有走远，柚子三步两步就撵上了他。街灯刚刚点亮，路上混合着沱巴人、外来人。人们听到柚子的叫喊都停下来。夏柏冲柚子笑，说，原来你嫁给了王有水，福气很好。柚子说，你怎么瘦成这样，像极了老公鸭！行走在附近的沱巴镇人大都认识夏柏，听说这人就是夏柏便围过来，向他问这问那。柚子说，你们都散开，散开！柚子拖着夏柏向前走，夏柏步子跟不上，柚子说，还是我背你吧。柚子蹲下来背起夏柏，她说，你太轻了，像一团棉花。长年劳动的柚子健步如飞，进入夏柏家后她把大门关上，将看稀奇的沱巴人堵在门外。

哎哟喂！见到夏柏，他母亲长叹一声转背哭泣。

他父亲闻声走下楼，说，你怎么能做那种事呢？沱巴千百年来从来没出过一个那样的人，这下好了吧，看你瘦弱成一只病猫样子。你不应该回来，你把祖宗的脸面丢尽了，你应该去跳沱巴河。夏柏不作任何辩解，只是愠怒地盯着父亲。

柚子说，爸，你就别指责夏柏了，他病成这样，我们要安慰他、帮助他。

他父亲说，我早已不是你爸了，要不是你跟夏柏离婚嫁给王有水，夏柏哪会到城里做那种人、会病成这样？！

柚子羞愧地低下头，然后将夏柏安放在沙发上。问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夏柏轻轻摇头并弱弱地说，我好困，我想睡觉。柚子说，那就睡吧，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很累了，来，我背你上楼，去住我们曾经的房间。

他母亲擦干泪走在前面。这间房自从夏柏离开沱巴就空着。但它干净无比。他母亲时常收拾这间空房，时常换洗本来就干净的被单枕头。就在今天上午，他母亲还换了新的。

柚子力大，她抱夏柏上床，然后就在他身边躺下了。她抚摸他的身子，不多时，夏柏睡着了。接着柚子也甜甜地睡去。

客人们都吃好后，王有水过来寻柚子。陈多思在后面跟着。王有水不让，说回去，给我回去，你来凑什么热闹？陈多思说，夏柏终于回来了，是我的传单起了作用，这下好了。王有水说，好什么好，他回不回关你什么事？陈多思说，他回来了，我就有希望了。王有水说，你死了这个心吧，快给我回去。陈多思说，我不回，我要去看夏柏，我要跟他们商量他们的，还有我们的婚姻大事。王有水没办法，就不再阻止。

夏家大门是关着的，王有水拍门。旁边人说，希望你能拍开。王有水说，你们拍过？他们说，拍过，里面不开。你再拍吧，你老婆还在里面，告诉你吧，这门就是你老婆关的，你亏大了。王有水说你们给我滚，我即使拍开了门也不让你们进。

王有水说，夏伯，快开门，我是王有水。夏伯来到门前，说，王有水你有事吗？王有水说，有，很大的事。夏伯说，什么大事？王有水说，我来接老婆回家。夏伯说，他们睡着了，看样子太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等柚子醒了我就告诉她，叫她马上回家。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下来。夏伯上楼去叫柚子。柚子刚醒，她说，我还想睡一下，现在谁让我起床我都不会起的。夏伯就下楼去了。

王有水不可能老在大街上守着，他抽完手里的烟就返回了。陈多思跟在后面，王有水说老跟着我干什么，你在这里守着，等门一开你就冲进去，替我给柚子几个耳光。陈多思说，我干吗要打柚子的耳光，我表扬她还来不及呢。王有水说，你一定要替我打她耳光。陈多思说，如果你答应娶我我不仅会打她耳光还会踢她肚子。

半夜里夏柏醒过来。经过几个小时的休养，夏柏脸色红润许多，体力也有所恢复。他说，家里的床太舒服啦。柚子说，你不该离开沱巴，随便讨个女人当老婆都比外出当那种人强。夏柏说，我想吃稀饭，加有沱巴河黄鳝的那种。柚子说，好，我帮你做。

夏柏家里没黄鳝，柚子赶到大哥家，大哥家正好有两条野黄鳝。大哥说，你这么做值得吗？柚子说，当然值得，我当初就不应该抛弃他。

黄鳝稀饭做好后，柚子端到房间里喂夏柏。夏柏靠在床头，说，我这是怎么了，也不晓得得了什么病。柚子说，我看你是得了纵欲过度病，一个那种人，每天要接待那么多女客，要耗费多少精力、精血。你像一根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了别的女人。你的精血严重不足，黄鳝补血，不多久你就会恢复健康，到那时我们就再入洞房。夏柏说，这样行吗？那王有水怎么办？柚子说，我管他怎么办，再说他已经有了情妇，就是陈多思。夏柏说，这太好了，到时候带着你女儿一起嫁。吃饱后，两人又说了一个小时的话，这才入眠。

王有水在陈多思房里睡，昨晚他自虐似的连要了三次，最后在精疲力竭中睡去，早上10点才起床。陈多思和柚子已经在干活了。王有水走到柚子身边，说昨晚几点回来的？陈多思接过话说，她回来很早，你刚爬上我身子的时候她就回了。王有水说我怎么没听到响动？陈多思说，那个时候你能听到别的动静吗？王有水说，也是的。夏伯说你们睡着了，你跟夏柏睡觉了？柚子说，睡了，我搂着他睡的。王有水说，你们那个了没有？柚子说，没有。王有水说，我想也是，夏柏风不吹都要倒的人，哪有那能耐。看来，那种人是当不得的。干了一会儿活，陈多思悄悄问王有水还打不打柚子的耳光？王有水怒目相向，说，你说呢！陈多思说，按你的意思应该是不打了。王有水说，知道还问。

七

夏柏家的大门时常紧闭，那些经过试图观看夏柏的人无法进入。夏柏回沱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小镇，很多人都想看看传说中的那种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都知道夏柏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现在是典型的那种人面貌。因为都忙，他们想是想，但如果不是顺便，大部分是不会专程来参观的。夏柏大多时间待在房间和自家顶楼。他家楼房是普通的那种，三层半。他沿顶楼四周走动全方位地观察沱巴。这几年，沱巴变化不小，正无序地向周边扩张和发展。柚子除了干好生意活，还要照料夏柏的生活，她买了最好的食物给夏柏补身子，可是夏柏不太争气，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看到夏柏惨白的脸色时，柚子非常沮丧，但一旦他的脸色有所好转，她又信心百倍。总的来说她是有信心的。

陈多思受王有水的指派回玫瑰镇买土鸡。玫瑰镇在沱巴河下游，是著名的香水生产基地，但风光没有沱巴好，专程来游玩的人很少。沱巴镇游客多，来的人至少要消费一只土鸡，可能是这个原因，沱巴的土鸡非常稀少了。作为沱巴人我也很对不起你，沱巴农家餐馆所谓的土鸡都是冒牌的，当然要比大城市的鸡好吃，正因为味道好，从大城市来的人才相信。费了很大劲，陈多思才买到三只正宗土鸡，两只土鸭。王有水说，你买鸭子干什么？陈多思说，给夏柏补身子，他是那种人，吃啥补啥嘛。王有水说，有点道理。趁空，王有水将鸡鸭往夏柏家提。陈多思说，送得太多了吧，好不容易买到的真土鸡，你也吃一两只补补身子。王有水说，全送了，因为难得才全送。我不吃土鸡身体照样很棒，你都看到了。陈多思心里说，吹牛，你已经不如从前了。

王有水提着土鸡土鸭走在街上时，同行们看了啧啧称奇。王有水很得意，他主动告诉他们说，我这是送给夏柏补身子的。王有水叫不开门，便叫来柚子。柚子有夏柏家钥匙，她已经像家人一样能够自由进出。柚子见了鸡鸭说，原来你是特意叫陈多思买给夏柏的，谢谢啊！王有水说，你说的什么话，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

夏柏全家热情接待王有水。他们都说王有水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王有水谦虚地说，品德高尚谈不上，但我心不坏吧。尽管夏柏干那种事，败坏了沱巴的名誉，可现在一看他那可怜相我心里就难过，希望他身体快点好起来，然后留在沱巴为家乡旅游事业多作贡献。聊过一阵王有水要告辞，要求已经正在炖鸡的柚子也回去。柚子说，我做的炖鸡营养好，夏柏爱吃，我要留下来。王有水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我老婆，早不是夏柏的老婆了。柚子说，我不想当你老婆了，我想回头当夏柏的老婆。王有水说，这个办不到。不过既然做了好事，那就做到底，你留下来做炖鸡吧，做好了立即回去，家里很忙。

李界山获得了夏柏回沱巴的消息，他背着药箱来到夏柏家。李界山家在铜尺山下，照理风是传不到他那里的，但这些年他三天两头就在镇上混，在几处风景点摆地摊卖草药，他把出卖的草药功效吹得神乎其神，一天也能卖出一些。刚进门他便闻到锅里炖土鸡的香味，他放下药箱说我闻到真正的土鸡味道了，但里面差几味滋补的中药，现在放进去还来得及。夏柏家对李界山没有好感，当年让李界山治疗夏柏的病花掉很大一笔钱，最终也没有治好。夏柏说，我们再不相信你了。

李界山走近夏柏，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脉搏。夏柏抽回手，说，我想杀了你！李界山说，你杀我没道理，你不可恩将仇报。李界山强行给夏柏把脉，夏柏挣脱不掉就不动了。李界山年龄虽然过了70，可是力气并没减弱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夏柏只能束手就擒。柚子出面说话了，她说，让李伯看看吧，也许当年我们没有坚持到底，这不怪李伯的。拿完脉，李界山说，柚子说得好，没有我前期的治疗夏柏根本好不了，他哪来能力当那种人！又说，夏柏精血不足，需要吃我的草药。

不论夏家人同不同意，李界山都将几根中药丢进炖鸡锅里。柚子说这是什么药，得多少钱？李界山说，乡里乡亲的谈什么钱嘛。先免费试用，有了效果再说下一步。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夏柏似乎好多了，说话声音洪亮了些，走路也有了一点力气。大家都为他高兴。但是好景不长，没几天夏柏却全身抽搐，病情加重。

李界山的名声彻底扫地，沱巴人已经不让他到镇上来卖草药，怕游客用了他的草药弄出生命危险而祸害了沱巴的名声，影响旅游。

我建议把夏柏送到桂城大医院检查治疗。柚子决定亲自送夏柏，但在出发前被王有水拦下来，王有水说，我一让再让、一忍再忍，你得寸进尺，今天叫全镇人来评评理！绝大部分人都说柚子无理，迫于无奈，柚子作了退让，她说，他如果住院我可以去探望吗？王有水说，我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夏柏住院你当然可以去探望，我也要去探望。可是，你是我的老婆啊，你给我点面子行不？你要嫁给他，等我死后行不？王有水涕泪俱下，个别人就开始谴责柚子。

王有水代表了沱巴男人的一种形象，心胸开阔，有责任感，好色好在明处。但是陈多思对王有水越来越失望。她提出陪夏柏去桂城，王有水满口答应，他还说，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如果你在陪同夏柏的时间内产生了感情，我会忍痛割爱成人之美。陈多思朝地上猛地吐了一泡口水，然后上了镇卫生院派来的救护车。其实夏家根本用不着陈多思陪同，夏家人多着呢。车走出镇子，夏家人感谢陈多思后建议她下车。陈多思脑子突然想到了我，她说，我顺便陪你们去的，我主要是去桂城找大水瓢。

八

陈多思果真投奔我而来。接到她的电话后，我激动得手舞足蹈。我迅速给她订了房，单间，豪华的。我心里涌起从来没有过的紧张和慌乱。我跟妻子请了假，我说我到隔壁的L市去公干，晚上可能回可能不回。我在第二人民医院迎接来自家乡沱巴的一行人。夏柏躺在救护车床上，两眼黯淡无光，我说，夏柏好可怜。安顿好夏柏，我将陈多思带走。她上我的车后，我双腿发软，我感觉我正在走向深渊。

一位因工作关系认识的朋友开着大酒店，对方答应让陈多思来工作。我把陈多思带到朋友面前时，朋友很满意，立即给她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包中晚餐，试用期月薪3500元。陈多思是闲不住的人，她要求立即工作。朋友拗不过，便由她去。陈多思表现不错，部门经理也满意。晚上她下班后，我请她吃饭。我们坐在餐馆一个小包厢里，很隐蔽。我们喝红酒。酒后，她在我眼里越发性感，借着酒胆我不时调戏陈多思，她很大方，不生气也不明显拒绝。酒足饭饱，我迫不及待地送她回酒店房间，那是在大酒店斜对面的一家三星级酒店，朋友说了，三天后大酒店才能腾出房间让陈多思住宿，这两天得自己克服。

进了房间，陈多思便没有吃饭时那么大方了，她说，这样不好。我说，王有水都不要你了，有什么不好。陈多思说，你要我吗？我说，只要你要我我就要你。陈多思说，你说谎，要了我你老婆怎么办？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陈多思说，你不会要我的，我出身低贱。我说，在我眼里你很高贵，很漂亮。接着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陈多思防线垮塌，任由我摆布。

第二天晚饭后，我借口出去办事，又开车来到酒店里。我给她带来许多水果。我一直玩到12点半才回家。太太已经熟睡，我在她身边躺下时，她呓语说，几点了？

连续三天我都钻进酒店跟陈多思鬼混。第四个晚上大酒店为陈多思腾出一间小房，房间虽然只有五六平方米，却是独立房间，朋友很够意思了。

我隔三岔五地去陈多思那儿，去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个完了就走。陈多思说，你能陪我一夜吗？我说，不行啊，太太那里不好交代。她说，既然怕太太那还来惹我干吗？我有些生气，强压住怒气说，改天，我一定陪你，我还要带你出去旅游。把她哄高兴后，我趁机离开。

医生说，夏柏的病源自于服用过量的伟哥。其实夏柏的病还源自于当那种人长年累月的体力透支。我本想告诉医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李界山残暴地强迫夏柏“戏”牛，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阴影，致使他长大成人后那方面不行。离婚后夏柏自暴自弃，自残似的吃伟哥当那种人。追根溯源，李界山是罪魁祸首，夏柏父亲是帮凶。

夏柏的生命体征比较弱，身体各器官开始衰竭。柚子要来探望夏柏，希望陈多思回去照顾生意。陈多思换手机了，我为了霸占她，告诉柚子说我也不知道陈多思的去向。王有水说，没有陈多思天就塌了吗？你放心去桂城探望夏柏，我一个人能行。医生告诉柚子，再住院也没什么意义，白花钱，不如回家去慢慢休养。柚子跟夏伯他们商量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柚子提出让我送夏柏回家。我答应了。

回到沱巴，我在王有水家门前停住车，叫他。王有水应声来到车边，他察看夏柏后说，还和住院前一样，查出什么病了吗？我说，他什么病也没有，就是身体虚弱。王有水说，我今天正好买到一只野生鲫鱼，送给夏柏熬汤喝。夏伯接受了王有水的礼物。王有水还对柚子说，你过去照顾夏柏吧，家里的事我能做多少算多少。

正是旺季，家家户户都缺服务员，招个工不容易。过了三天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求职的，人人都争抢，但他们得知王有水家最缺时，都把求职者让给了王有水。有了帮手，王有水轻松了许多，但工作很难回到陈多思、柚子都在时那种默契和轻松了。

王有水时常想着陈多思，陈多思干活多麻利、多扎实，现在招的两个服务员虽然勤快，但哪里能跟陈多思比。王有水更想陈多思的身体，他后悔一时冲动让她离开沱巴。他过不了两天就让我打听陈多思的下落，我骗他说一直在找，桂城很大，哪那么容易把她找到，就算找到她也未必想回。如果真心想回，她哪用人催？事实上，我时常去跟陈多思鬼混，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陈多思已经离不开我，什么事都要我拿主意。

一晃半年就过去了，仲秋时节沱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山上红叶红了，银杏叶黄了，漂漂亮亮的。陈多思想回玫瑰镇看看，也要去沱巴看看，我说你回玫瑰镇我看行，回沱巴就不必了，你还想见忘恩负义的王有水吗？陈多思说，如果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人，你就给我买套房子吧，多大都没关系。我一听就生气了，我对别人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都会生气的，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要求。我说，你休想，再怎么的我俩的感情也还没达到我为你买房的程度。买房不可以，顶多为你买几件好衣裳。陈多思说，我不要你的衣裳，我只要你的心。我说，我的心是不会给你的。

我赌气十天半月不理她，她顶不住了给我打电话，我一看是她的电话就掐断，再来电话还是掐断，还标记为骚扰电话。她气呼呼地来单位找我，她威胁我说，只要我抛弃她她就向政府、向我太太告发我。那一刻我真想灭掉她。我提出给她钱作为补偿，她不干。我用了个缓兵之计，说那好吧，我带你出去走走。我把她拉到远郊一个森林峡谷，我说，这里是你的葬身之地。她吓得全身哆嗦，发誓不再纠缠我。但是回到城里，她又变了。真是烦透了。

度过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突然大酒店那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我已经睡了你的好朋友陈多思了，请你原谅。我假装大发雷霆，骂朋友禽兽不如，心里却高兴坏了。最后要求朋友善待陈多思，并给她一笔经济补偿。有了接盘的，我全身轻松开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大酒店那朋友打我电话说：陈多思已离开桂城，她拒绝任何补偿，并且送给你和我三个字：臭流氓！

九

夏柏最终没有熬过这一年。第一场冬雨到来时，夏柏走完生命的旅程。我问过柚子以及夏家夏柏死亡前说了什么，死后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们都拒绝回答。

接到消息，我立即赶回沱巴吊丧。经过王有水家时，竟然看到了陈多思，她在磨豆腐。我一时呆住。她走过来，说，还是王有水这里最好，今后哪里我也不去。

王有水自告奋勇承担夏柏治丧委员会主任职务，现在他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前来帮忙的亲友们。见到我，他向我行大礼，好像夏柏是他亲人似的。火化政策管不到沱巴镇，沱巴目前还是实施土葬。夏柏躺在棺材里，棺材盖已经封闭并用铁钉扣紧，因此我错过了观看夏柏死后表情的机会。夏柏没有后代，王有水让自己的女儿给夏柏戴孝，陈多思说一人戴孝没有伴，让我女儿也给夏柏戴孝吧。

沱巴镇家家户户都给夏柏家随了礼，出殡那天，所有同辈晚辈们为夏柏送行，队伍长长的。快到达墓地时，王有水指挥抬棺木的在一块无水的闲置田里停下。这是一大片田地，远处有极少量的牛羊在吃草。陈肖米致悼词。但是悼词里没一句是为夏柏歌功颂德的，悼词中字字句句都在颂扬柚子、王有水甚至陈多思。人们大感意外，但听着听着就入了戏。送行者个个流下感动的泪水。

墓地在第九座山的樟树林里。沱巴人把夏柏的墓掘得很深，埋棺木的泥土只铺了一层，人们还在墓坑里种下一棵高大的樟树。

三年后的清明节我去拜访夏柏墓，可是在樟树林里转了许久也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