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啦,青青的少年

2014-11-14 10:16大平
山花 2014年18期
关键词:小姐姐战争青春

此篇与上一季绽放《山花》的《父亲》(2013年第9期B版),时隔正好一年。我的生活发生了不少变化。去年十月,时年五十的堂婶过世,没过两月,流着满头虚汗为其忙碌后事的本家绍祥叔也走了。说不上多么亲,也说不上多么痛,凡人的死,对很多外人来说,仅此而己。对于他们家人,夫妻儿女来说呢?生似秋鸿来有信,死如春梦了无痕,故乡大地,又结结实实隆起了两座坟包。

绍祥叔的坟包今年正月垒起,跟提前长眠地下的家父的距离,相邻不过十来丈。当下的邻居,曾经是少时玩伴,年轻时的哥们儿,他们一起玩泥巴,长个子,发育,各自走向婚姻。父亲当年总说:一起长大,没红过脸。

哥们儿之间“没红过脸”未必是好事吧。“昨日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一起偷过桃吗?一起光着屁股洗过澡吗?或有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吗?共追女孩之前青春期比过谁尿得更远吗?一块儿下塘洗冷水澡笑话过谁率先“齐毛”,成为公鸭嗓的小公鸡吗?

小说《父亲》发表后,没想到会砸来一些反响,始料未及,也喜出望外。某作家论坛把它放到佳作欣赏版讨论,标题为《〈父亲〉凭什么打动了〈山花〉》,版主开篇语设问道:“胡大平的《父亲》,语言粗粝,不怎么讲究修辞、文法,写作手法更说不上新,却打动了《山花》B版的编审们。《父亲》的魅力在哪里,胜在何处?”呵呵,问得好,这个你得去问谢挺、杨打铁两位先生,是他们的慧眼披沙沥金、披沙沥沙?之前遭退稿,一位主编的意见是:你写的苦和难,是那个时代的整体的……意思大概是,大家都不易,不是你一家。

大家都不易的年代,我那年多大?奶奶总对人说:“老子十五个年头丢的。”此刻扳扳脚丫,应是虚龄十六。十六岁失怙,吃不饱,穿不暖,更大的困扰来自身体,居然不怎么见动静,这事儿无人可诉,不足与外人言。同龄的小哥们喉结穿越,变嗓了,生须了,下塘洗澡知道拿裤头掩盖小“齐毛鸭儿”了,而我的,我在被窝里偷偷瞅它,还是个与《插秧》里歌儿唱的惆怅:爸爸你怎么那里也有毛?但爸爸死了,连同他的毛。每个人都会死,每个死都连同他的毛,化作轻如鸿毛。人死了据说毛发仍然生长,它们像“无心”的植物韭菜一样,无人采摘,长也白长了。或者像春天的秧苗一样,禾死籽不烂,人死债不烂。

爹撒手那年,娘虚岁还不到四十,拉扯我们全家六口,替他还债——那一口款额像娘的年龄一样的薄柳棺材是笔天债。父亲死后,我歇书了,全部农活像提前到期的作业一样摆在面前:犁田打耙、割稻、车水、浇菜、插秧,全部农活都学会了。插秧看似容易,实则较难,一年之季在于春,一秧之季在于插:插粗了,胀死;插细了,难发棵;插深了,蹿不高;插浅了,“放湖鸭”。放湖鸭乃插秧人口语,初中作文选上确有一篇《插秧记》,作者少年时的梦中人——小姐姐的确在作业里写到了“放湖鸭”。秧漂浮水面,如鸭毛荡荡。小姐姐如今漂得很远,据说官至副编审了。小姐姐考取了大学,我务农插秧。我插秧图快,不怕手指疼,爱与人比速度,好在姑妈略带叹息地表扬:你这是开花秧,不好看,易活。

白天易活,晚上难活,白天的农业事难打发,晚上的青春事很难熬。青春期的烦恼,执着的手淫难以自拔。在下放户的儿子,小地主的带领下,我们赌博、偷瓜、窥妇女洗澡,给漂亮的姐姐摘草莓,当然也偷看她们胸前新垒小坟包一样的,正在隆起的“莲蓬子”。《插秧》中提到家乡江湖话:乳房为莲蓬子,女性生殖器称月亮,男女同房叫作老条扫月亮。那时候,生活中的“耳小痞”带领我们偷桃钻狗洞、手淫,没日没夜谈论老条扫月亮。

青春就是这么躁动,就是这么荒唐,就是这么无奈,秧苗发棵般的青春——就是这么躁动、荒唐、无奈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我少年的烦恼能跟谁说呢?母亲、姑姑、奶奶、妹妹(小弟尚小)?男女有别,她们有她们的烦恼。看到街上走过的姑娘,觉得她们哪里哪里都美妙,哪儿哪儿都喷香,而反观身边的女人,感到熟悉、琐碎、丑……身边人不是我的菜,远香近臭。可是,她们是谁的香,我们是谁的远?她们是谁的咫尺床头之香,我们是谁的天涯边陲之远!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边陲那会儿正打仗,战争之名对越自卫还击。坚守猫耳洞的士兵们,我后来看到的实录图片是,为对付南方丛林无边的潮湿,为对付疥癣湿疹,在四壁滴水长毛的洞子里常常一丝不挂。数丈、数十丈远近的村子里,姑娘们洗衣、洗头、出工、种地,大嫂们则就地解怀奶孩子——像小说的二嫂那样,但是据说她们以胴体诱惑我军士兵,然后拉响手榴弹。

战争是残酷的,青春呢?那一年“严打”,偷窥、强奸未遂的流氓犯就足以惩罚一粒“花生米”。青春非罪,难道不亦如战争之酷吗?

贾宝玉十四岁同袭人同领警幻所授之事,事毕,袭人为他擦换中衣。你呢?十六岁的你,十六岁永失父爱的你,何人能诉,何人能授?梦中的跑马,醒来的裤头儿上当是尿了床……想起另一篇被毙的创作谈,我引用到一句诗:

他小学六年级的阴茎一阵抖动,有谁愿意为这不老练的快乐负责?

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的主人公打架斗殴,艳羡色情男女,叫来妓女偷尝禁果,付了钱又最终放弃;同为青青少年,意大利西西里岛上,那个偷恋女教师的男孩模仿大人以颠动钢丝床为乐。青春是煎熬,熬糖一样地熬,熬成原罪一样的罪过。

奶奶说我:你不要跟小痞子闻屁,他是仇人,杀父的仇人。然而,魔鬼比上帝亲切,就在身边,唤之即来,来之同乐,时刻同行、同在;它绝不像玉皇大帝那样道貌岸然,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整天吃仙桃不用拉屎撒尿——奇怪得很,那他跟王母所生的七个仙女从何而来?耳小痞就在身边,小魔鬼揍我、踢我,却也陪我玩,一块儿比尿远,一起打飞机,梦里跑马醒来提醒别马上喝生水,当然也陪你一起无助地懊悔,抱腿叹一声“一滴精十滴血啊”。

泪血染成红杜鹃。老家的山头上,小说中的映山红己然凋谢,叔婶们现在离我父亲很近。这五月梅天扯连阴,没事儿他们会否串串门,串门谈天中会否谈起曾经有过的青春期。

走过青春期,都成了过来人,我们的战争悲哀地结束了。可是我们的战争——身体的战争结束了吗?健康生长,别让你的孩子成为早早“失怙”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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