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诗』二十周年
——用戴大魏的方式读阿吾

2014-11-17 07:33
诗潮 2014年8期
关键词:现代诗歌视野物体

『反诗』二十周年
——用戴大魏的方式读阿吾

阿吾

无论是戴大魏,还是阿吾,抑或那个戴钢,对于我个人来说,值得纪念的日子大多集中在三月。我的生命,我的情感,我的信仰,我的价值的体现,无不与三月七日、三月十四日、三月二十一日、三月二十八日这些“七”的倍数,打上某个立体交叉的蝴蝶结。

因为翻箱倒柜地编辑写二十五年来的所谓处女诗集——《足以安慰曾经的沧桑》,我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比较中意的“反诗”,其肇始之作《靠背椅》《对一个物体的描述》已经整整二十周年。当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是我们物质追求的理想境界,本人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互联网链接的地球村。当我客居海外,正为存放在大陆的旧稿发愁之时,带着试试看的侥幸上网搜索,人们没有忘记《三个一样的杯子》《相声专场》和《出去》,以及那篇为“反诗”张目的论文《诗的自救:从变形到不变形》,甚至有评论家认为其中的某些诗是“汉语的奇迹”和陌生化手法的杰作,甚至在本世纪初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版的中学语文教材也接纳了它们。

一九八七年三月十三日、十四日,星期五、星期六,阿吾在北京东郊朝阳区西八间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二号楼六一六房间分别写下了《靠背椅》《对一个物体的描述》,这是我最早的反诗。

《靠背椅》:

靠背椅/四条细腿/有靠背没有扶手/漆成黄颜色/日光灯一照/油亮油亮的/它是公家财产/使用属个人//白天/人坐在上面/看书写字/剪大拇指甲/剪小脚指甲/有时来了客人/两个靠背椅一拼/它成为桌子的部分/装菜的碗放在上面/装酒的杯子放在上面/气氛到了高潮/一只脚放在上面//晚上/一半是白天的情况/一半情况是/人脱下来的裤子衣服/摔在坐板上/搭在靠背上/人打呼噜/它守夜

《对一个物体的描述》:

该物体产于四川/八一年起归北京保管/它长1.72/宽0.43/厚0.21//物体为不规则状/暂时称作组合式/有一个椭球体/两个圆柱体/两个圆锥体/五个长方体/表面呈天然光泽//物体有九个大开口/无数的小开口/气体液体固体经此进出/推断内部并非结实的质地/而由众多小物体构成/每个各具备一定功能/或者处理气体/或者处理液体/或者处理固体//物体的静止状态/可归纳成四类/一是直立/二是平躺/三是侧躺/四是折叠存放//另外,在特定条件下/比如小物体功能正常/周围环境允许/物体能自行移动/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向上/注意:不能向下/速度通常每秒1.50米

/最高达到每秒8.30米//一些看来高雅的活动/它也能进行/像吸引异性/排斥同性/发射节奏稳定的声波/发射噪音……/综合上述情况/根据规定第99/该物体定名为阿吾

一九八七年三月十五日,星期日,我从北京东郊赶往西郊,中午先去三环边上学院路的中国政法大学,下午到海淀的北京大学研究生宿舍找斯人(伍旭昇)。我迫不及待地、兴奋地向他讲起诗歌写作上的新探索,一面给他看诗稿,一面滔滔不绝地向他控诉现代诗歌流行时尚的弊端,物质世界的变形、地球的变形、人类社会的变形、心灵的变形、精神的变形、文化的变形、诗歌手法的变形。阿吾立志要写一种不变形的新诗,直白地记录人所体验的诗歌状态。

更加让我兴奋的是,斯人兄弟沿袭他一贯不紧不慢的风格,也从抽屉里取出几页新作给我看,并说:“阿吾,这回我们又想到一起啦。”两个星期未见面,两个多年一起走来的大学同屋竟然有相同的一跳,实在神奇。我迅速读完他的几首新作,诗中精彩之笔与我同出一辙,不同的依然是各自个性的分别。当年,我和他已认识五六年,我觉得从未如此接近。

我们一起走出他的宿舍,来到未名湖畔,谈彼此新作的思想渊源,不约而同地讲起法国的新小说,罗布—格利耶。两个人一起写诗四年半,从未考虑拉帮结派,这回双方都以为可以给互相的诗歌探索方向找一个名称——“新诗”“反诗”“不变形诗”。

诗歌的基本手法是比、兴、赋。诗人在诗歌状态下发现或建立事物之间的特殊关联。在现代诗的鼻祖那里,这种特殊关联起来的事物被称为“意象”。而现代诗歌与传统诗歌的最大分别又在于两大方面:一个是意象的跨度,或者说变形程度,构成传统诗歌意象的事物的特殊关联跨度小、变形小,构成现代诗歌意象的事物的特殊关联跨度大、变形大;另一个是意象的美学倾向,传统诗歌意象的美学倾向自然而温情,现代诗歌意象的美学倾向扭曲而反叛。

其实,诗歌是诗人用语言对诗歌体验状态的记录,任何操纵语言的手法都是外在的。一个优秀的诗人首先要有上帝恩赐的诗歌体验状态,其次要有对语言的熟练运用。而在对语言的熟练运用中,最有价值的是整体性的语感与诗歌体验状态的协调配合,以及在语义、美感方面选择词汇的准确性。在记录诗歌体验状态时,也就是诗人写作时,诗人的语感和用词准确性是内在的。

在后现代诗歌的写作中,反对极端变形的意象手法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现代诗人、哲学家的疯狂症状,一方面是现实社会的不正常所致,一方面是变形文化对心灵的压迫造成的。我们要从20世纪的极端变形返回公元前的自然状态。只要我们有可能得到上帝的恩赐,进入诗歌体验状态,我们不需要变形就会发现事物之间的新关联。只要我们拥有了配合心态的语感、准确性的用词,我们就能够记录下打动人的诗歌体验状态。

“反诗”并非不要诗,而是“反对变形的诗”,是要更加纯粹的诗。

诗歌的变形手法并非古已有之。在世界古代史的开端,杰出民族伟大诗歌的精华大多是不变形地记录诗歌体验状态。希伯来人留存在《圣经》旧约中的“诗篇”是这样,中华民族的《诗经》是这样,古希腊的《荷马史诗》是这样。

我最初三年的不变形诗,比较彻底地拒绝意象,容不得半点变形。90年代以后的诗,开始接受融入浅意象的诗,但保持一首诗的精神不建立在意象上面。因为后来我认识到,变形的意象与不变形的白描之间没有彻底的界线,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变形的世界里。我以为没有变形的词句,其实细究起来,有一些也是变形的。

现在我所追求的反诗、新诗、不变形诗,希望有更宽广的视野——自然视野、生活视野、文化视野、诗歌视野、精神视野,但保持忠实于对诗歌体验状态的记录,让不变形的陌生化发现成为作品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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