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语文资料：日记093号菲律宾台风“海燕”日记（2013）

2013年11月7日

今天周四，由于台风天气学校放假两天，连着周末我们有四天休息时间。多出来的假期，自然很开心。昨天看到学校的通知说台风将于今天下午四点之后登入，风力将达到四级。我并不清楚这个四级相当于国内多少级别。不过听当地老师说塔克洛班地处东米沙鄢、莱特湾岛的内海，一般很少遭遇台风袭击。这次台风很强，他们要我们多买些菜储存。

昨天已经在菜市买足了这两三天的菜，原本也可以安心地睡到大中午。我们所住的公寓楼是封闭式的建筑，打开窗四面外墙，看不到阳光，白天和黑夜都需要点灯。然而生物钟真是强大，我8点多就睡不着了，一个人起床吃完了早餐。怕吵到还在享受睡眠的同事，我便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到一楼，看到天光。天空阴霾，下着不大的雨点，我漫无目的地撑着伞走了一段，雨很快就停了。街上的行人车辆依旧如往常一样你来我往，菜市场外的地摊上还在卖新鲜的蔬菜，路过Goodlock面包店，今天的生意似乎格外好，我爱的芒果包和椰奶包都已经全部卖完了。在Downtown最大的Gaisanno超市，我发现所有的收银台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很多人买完饼干、面包、方便面、薯片，还买了非常多的米和蜡烛，平时很少见的巨桶矿泉水也上架了。想着我们物资储备也还充备，我便转了一圈，买了一包鸡蛋曲奇饼干和三瓶牛奶就出来了。

天空依然阴郁，没有雨，迎面而来的风横扫前两天的酷热，这样的天气仿佛给我一种深秋微凉的况味了，然而塔克洛班永远没有秋天，我也还没有看到过零落的枯叶。我心满意足地溜达了一圈，在中国水果店买了9个十比索一个的新鲜苹果。到家11点左右，琴芳她们也才刚好起床。琴芳说这种阴雨天，睡个大懒觉，下午在家里看看电视吃吃零食是最享受的。

午饭后开始下起了暴风雨，我关好门窗。外面风大雨大，与我无关了。我沉沉地睡了一下午，一觉醒来已经四点二十了。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歇了。我心想台风是不是过去了。于是带了把伞又出去看看。街上的行人不多，路上有很多水坑，一辆疾驰的汽车过去，溅得我一裤子污水。我所在的公寓在塔克洛班市的罗马礼士大街，是最繁华的市中心，所以周边都是商店与超市，没什么自然风景，我习惯性地走到码头。我喜欢在傍晚时分来到码头，望望那一湾浅浅的海湾，看墨色的海水在夕阳中慢慢地融化成一汪深情的水银，看无数海鸟“扑棱棱”朝我飞来，在海面低低地盘旋一阵又朝天边飞去。每当看到那些归来的船只静静停泊在岸边，会让我想起一点家的气息。但是，今天台风天，没有夕阳，没有海鸟，只有两艘巨大的轮船被栓（拴）在岸边，我发现海面涨得非常非常高。

晚饭后也没有下雨，我以为台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已经过去了。两年前在海南我经历过12级的娜莎，亲眼所见学校的紫荆树被连根拔起。我想热带的台风最多也不过如此了吧。

2013年11月8日

凌晨四点五十。被一阵巨大的轰响惊醒。只听得外面狂风大作，五楼阳台的铁皮屋顶被吹得发生巨雷一样的“隆隆”声响。所有的门窗玻璃一起急促震动。一股股巨大的力量从天而来。整栋楼都在颤抖，五楼楼顶的防风雨布被撞击得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的心瑟“呼——哗——，呼——哗——”声！我觉得这栋楼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催命般的敲门声。屋里一片漆黑，断电了！我看到门外有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快速地转来转去。我开了门，没人。心想应该是房东太太的工人们在检查门窗玻璃有没有关好。外面的风已经安静了，关好房门，我继续睡。不到两分钟，又一阵更加催命的敲门声响起，这次我没起床去开。我听到门外有喊我们老师！紧接着，珍珍慌张地喊了一句：“快起床！水淹到三楼了！”旁边的琴芳还在睡梦中，一跳跳了起来没命似的往外冲。我也被吓了一跳，床头的眼镜都没拿，笈了鞋也跟着往门外跑。

黑咕隆咚中刚摸到楼梯，就被从上往下的水没头没脸地灌了一身。我扶着楼梯赶忙往下走，整个楼道都是慌乱的脚步声。刚到二楼感觉不对，脚下全是水。鞋子都湿了！登时清醒过来，不是说水快漫到我们三楼了吗？我该往上走才对啊！又沿着扶手往上爬，我听到上面琴芳在喊我的名字“芳姐”！声音无比尖利。我已经冷静下来，水还没漫到三楼，二楼楼梯口湿了，水应该才漫过我们一楼。楼道越来越混乱，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呼喊声不断。有人点了一根蜡烛，豆亮的一点烛光照着我爬上了四楼。我看到不大的电梯口已经非常拥堵，二楼三楼四楼的邻居都挤在那里。终于看到了琴芳，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邻居洪姐旁边。洪姐左右护着三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她看上去也非常慌张！琴芳、珍珍、艳艳、春回和我也挤在一块。我看到我们一个个都还只穿着了一件睡衣。

有人说水还在不断地往上涨，马上就要漫到三楼、四楼了，怎么办？我们还有最后的一处躲避———五楼房东太太家。洪姐有些紧张，她说如果水再漫上来，我们连逃都没法逃！大家的恐慌情绪相互感染，我的脑海一闪而过一片汪洋，我在洪水中不断挣扎扑腾的画面。我只感到一阵呼吸困难，我们真的要被淹死了！我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我对自己说。如果洪水真的不断涨上来，涨到三楼水位就已经是非常高了，假如水位能涨到五楼，那有多少比我们低矮的房屋都要冲顶，整座塔克洛班城将不复存在！这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我不顾大家的阻拦，擎着一根微弱的蜡烛一步一步扶着楼梯往下走。每走一步我都用脚尖先试探一下下面是否有水。我欣喜地发现水并没有漫到三楼来，再往下走了几个台阶，依然没有水！走到二楼，试探了一下水位，我确信水没有再升上来。我松了一口气，摸着墙进入房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我凭着大概的印象摸到了我700多度的眼镜。

人在极度紧张中，时间被无限拉长了。我还是回到四楼，和大伙儿一块。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楼下的工人跑上来告诉我们说水位已经退了，大家安全了！我从四楼另一个安全通道的一扇窗户往下望，看到几辆被吹跑的私家车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中间，水位没过了汽车的轮子。外面的雨依然在下。

我们忐忑不安地撤回自己的房间。乌漆麻黑中吃了点面包。我想出去看看。一楼是仓库，房东太太囤积的米都浸湿了，几麻袋的米被垫在我们脚下方便行走。站在门口，雨还在下，但风已经小很多了，积水正在慢慢退去。起初街上只有几个孩子在追逐着玩水，渐渐地走动的人多了起来，有些披着雨披，有些打着赤膊。我发现那些人来来回回的，提着水桶、拿着脸盆、抱着棉被、扛着麻袋，拿什么的都有。门卫说他们是在搬家。可洪姐说，他们是在抢商店。一辆手推车从我眼前推过，上面躺着两个人，我刚拿起手机正准备拍，突然发觉这两个人姿势僵硬，其中一个的手肘奇怪地高高弯曲，仔细一看，一阵毛骨悚然，原来已经死了！被淹死的！

我从没想到这次台风会这么严重！走出公寓楼，赫然看到对面的一座山已经秃了，原本那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椰子林，如今却像小鸡被拔了毛一览无余。几处电线杆倒了，掉在地上的电线散成一团乱麻。原本干净的街道上，没走几步都是垃圾。有人正用手在淘（掏）。公寓旁边的BDO银行和面包店的大门碎成了一堆玻璃，超市、商店高高悬挂的招牌一律被打了下来。沿着公寓往西便是码头，我发现那条街道还没在水里，汤（趟）着水走了一段，水越来越深，朝码头望去茫茫一片，昨天见到的那两只大船早不见踪影。我想应该是海水倒灌差点淹城。

折回家的路上，依然看到街上的人来来回回地在忙着搬东西，一整箱一整箱、一整袋一整袋的。路过我学生傅杰福、傅峰福家，他们家高高的四层大楼，水怎么也淹不了！那俩孩子眼睛真亮，在顶楼阳台居然也能看到街上走的我，他们欢喜地冲我挥手，大声喊着老师！下午雨完全停了，太阳终于冲破层层乌云探出头来，洪姐说她们家的杂货铺全部进水了，已经有人在抢她们的仓库！我跟着洪姐出去看，发现街上的人比早上多了很多，这次女人小孩都加入了搬东西的行列。万幸，洪姐家仓库的铁门只是被狂风吹得变形了，里面的货都泡了水，但东西都还在。我看到旁边几家杂货铺的门被吹没了，有人正在从里面搬运米和油盐。还有几家店铺前堆满了倒塌的木片铁皮塑料袋等等。街上有当地人在焚烧垃圾。

从光明入黑暗，眼睛至少要适应10分钟。公寓没电，不透风的房间一片漆黑。阿姨（洪姐的婆婆）给我们送来了一包蜡烛。琴芳她们还在午睡，我也和衣躺下去睡了，一觉睡到下午5点多。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珍珍勺了米准备做饭，黑暗中其他人也摸着一些菜准备帮忙。毫无预兆地突然有人跑过来大喊一声：起火了！赶紧逃啊！又是一阵不小的惊吓！我扔了手中的菜。打包下赶紧走！移过一点烛光，慌乱中我还不忘往背包里塞了几个苹果一个证件袋和我的笔记本电脑。走，赶紧走！楼道里呼喊声、脚步声，又陷入了混乱！

2013年11月8日晚—2013年11月9日

傍晚5点35分。我们五个站在公寓对面的十字路口。风很大，周围都是从各个方向奔涌来的人。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然而西南边浓烟滚滚，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巨大的火势乘着风向疯狂蔓延！一整条街都吐着可怕的火舌，街道旁边的建筑都淹没在火光中，所有的电线都“刺刺”地窜（蹿）着火苗不停地往下掉。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火势不断往我们家逼近，眼看只隔了两栋建筑了！人群中有人不断地疾呼奔走，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要爆炸了！我们没命地抱着头往北跑了一阵！身后一声巨响传来！惊心动魄！我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还活着！我们几个都在！洪姐一家也都在！大家紧紧地挨在一起，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只好躲避到某一个店铺还没倒塌的屋檐下。火势越来越大，火光已经把一整条街照亮了。连消防队的影子都没有。我在内心祈祷，希望我们的公寓能够幸免于难！

不敢往公寓边走近，我们没地方去了。我作好了露宿街头的心理准备。突然人群中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一下子提高警惕。Hey，where are you going？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欣喜的发现是我们认识的一个菲律宾朋友V(Vincent)。老天爷没有让我们五个女生太惨，我们跟着V来到了他朋友的一个酒吧。他的朋友热情地招待了我们，那一晚没有电，可是我们还是吃到了米饭喝到了热汤！我不停地问V我们的家有没有可能烧起来？他便带我们出去观望。V的电脑店已经在台风洪水中全毁了，门歪了，屋顶也被掀了。“你们看，它现在非常滑稽！”他指指自己的店，对我们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伤感。

火依然没有灭。远远望过去，那团火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张牙舞爪。我们默默地看了很久，只好往回走。V的朋友让我们安心在酒吧住一晚。原来酒吧里面是一个蛮大的KTV包厢，楼下是架空的一层，左右两边各有建筑楼，台风时挡了很大一部风。我们是第一批避难者，之后陆陆续续，人越来越多，我们的脚边都坐满了菲律宾人。听说他们的房子不是倒塌了就是被淹了还有的就是被火烧了。今晚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

黑暗中，我们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包厢内四个角落的鼾声已经此起彼伏。由于人太多，里面的空气混杂着各种气味。我们实在忍受不了，便出了包厢，干脆找了几个凳子在酒吧的过道里坐下。我找了一个窗户边的座位，非常疲倦地趴在窗边。柜台里坐着的保安也睡过去了，不一会儿鼾声如雷。窗边的风吹得我头痛欲裂，然而我怎么也睡不着。出去观望的人回来过几次，说没有消防队过来。风越吹越猛，有人说今晚说不定会来海啸！我的心仿佛还在焦灼地燃烧，又一下子掉入了万丈深渊！黑夜从没有那么漫长！

裹着外套胆战心惊地坐了一晚。太阳终于升起了，海啸没有来！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射进拥挤的酒吧，我才看到沙发上，凳子上、地上，每一个可以躺的地方都是人。洪姐家的工人过来告诉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的家没有被烧掉！我们一个个倦容满面、披头散发，然而忍不住一阵雀跃。想到还有家可以回，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世界上再没有比回家更幸福的事了！我们找不到V和他的朋友，没来得及说一声感谢！

晨光照着回家的路，仿佛充满了希望。这是我在塔克洛班见到的第二个黎明。然而台风、洪水、火灾一连串的灾难后，这个城市已经一片狼藉。街上成堆的垃圾、废弃的家具、被水浸泡的汽车、掉落的电线，我非常诧异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清理。远远看到我们的五层公寓楼在低矮的废墟中高高屹立，显得格外醒目！回到家，点着蜡烛，我们围坐在一起享受了一顿美美的早餐。

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我准备出去看看昨天的大火。天已经完全放晴，从黑暗的公寓楼一下子看到阳光，我的眼睛顿时失明了。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有个声音对我说，你也是中国人吧？我的眼睛已经适应过来，我看到我们公寓楼下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小伙。那个男人对年轻小伙说，你去把那几个还可以吃的包菜给她吧。我问他们怎么坐在这里？小伙子神情黯然地对我说，昨晚的大火把他们的店和家全烧掉了，这些年在塔克洛班辛苦打拼的所有一切统统都毁掉了！

我心情沉重地走向那条被烧毁的街。一股呛人的黑烟夹着刺鼻的焦味迎面而来。几处低矮的房屋已经烧成了灰烬，一些水泥楼烧成了一个炭黑的空架子，还有几处铁皮屋摇摇欲坠。昨晚的大火横向蔓延了何止一公里，火到今天居然还没有被浇灭！当我走到没有躲过劫难的傅家那栋四层的大楼，看到昔日熟悉的那栋粉红色的雄伟大楼被烧得面目全非，四楼隐隐地还在冒着火光，我想到就在昨天，那两个可爱的孩子还在那里，开心地向我挥手，喊着我的名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在看电影，或者只是一个梦境！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身边走过的那么多无家可归的菲律宾难民告诉我现实的悲剧是多么轻而易举的就能上演。我想去教堂。我并没有任何信仰，可我曾在那里看到信徒会虔诚地跪在耶稣前祈求主的庇护！这时候，只有教堂才能接受我的眼泪。我多么希望那些孩子是平安的！然而教堂也不复昔日的气象，通向教堂的走廊倒了，那些鲜艳的花儿零落在污水里。

低落地走回家，发现公寓楼外排了一支长长的队伍，房东太太正在给难民发放仓库里大米。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寓楼里，洪姐也从仓库搬来了很多方面（便）面、饼干、薯片、奶粉、矿泉水等赈灾物资，免费提供给我们这栋楼的人。她说现在只有中国人帮助中国人了。我们公寓住的大多是在塔克洛班做生意的华人，已经不断传来中国商店、仓库被抢的消息。街上搬东西的人越来越多。

我又一次出门。果然，公寓周边的商店、杂货店、面包店已经被洗劫一空。我看到连餐饮店的桌子、凳子，理发店的转椅、壁画，服装店的模特、衣架，搬得动的、搬不动的，有用的、没用的，他们都在源源不断地搬走。有一个人扛着，几个人提着，一堆人推着，有人瞪（蹬）着自行车，有人开着摩托车，大家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搬东西。我之所以没用“抢”这个字，是因为我发现在这么混乱的局面下，菲律宾人依然秩序井然，不紧不慢。有人撞到我，还会对我说sorry。他们走进了鞋店，找到自己可以穿的鞋子便立即穿在脚上，走进了衣服店便换上一身新衣服。

这简直是菲律宾穷人的节日！他们全身上下焕然一新。我从他们脸上丝毫没有看到昨天台风让他们流离失所的悲痛。我看到好多黑黑的孩子坐上了簇新的玩具小车，开心地在街上玩耍。

人，成群结队走上街头，店，一个一个被搬空。居然没有一个保安或警察出来制止。然而奇怪的是街上也没有发生任何争吵斗殴或踩踏的事件。我走在码头旁边的麦当劳，一架直升飞机在我们头顶盘旋，所有的人都停下来，抬起头朝天空招手欢呼。我以为是军队或救援队伍来了。不是的，只是媒体在拍新闻。拍完又飞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政府或军队出来维持治安。回到公寓，发现排队等米的队伍已经排到一百多号人了。

2013年11月9日晚—11月10日

睡得迷迷糊糊。门外再次响起胆战心惊的敲门声！一阵比一阵剧烈！我确实有些不耐烦了，昨晚通宵没睡，今晚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又出什么事啦？开了门，一个女人极度惊慌的声音，今天房东太太露富了，现在楼下围了很多菲律宾人，他们要入室抢劫了！我原本还并不怎么慌张，入室抢劫在我看来太没有可能发生。白天别人说的外面如何危险，但我看到菲律宾人混乱中还记得排队的秩序，他们没有穷凶极恶到要杀人越货和入室抢劫这一地步。但是恐慌是气氛是能够被传染的。我看到四楼邻居拿着一把一米长的大弯刀，房东太太的员工搬来了五箱啤酒瓶，高度紧张地守在每一个楼梯口，随时准备砸向攻进来的人。每一个楼道里都点上了蜡烛，烛光摇曳，更衬得人心惶惶！有人要我们也做好防身准备。大家慌作一团，连忙找菜刀。我们屏住了呼吸，谁都没有说话。最后，不知道我们中是谁先提议，去四楼吧，那里有男人可以保护我们。

心慌意乱地又背起了行李。我们每个人都握着菜刀、剪刀上了四楼。我看到四楼所有的人都站立在楼梯口，拿刀的、持棍的，整个楼道完全进入了高度警备状态。有几个男人在高声说话，布置着一旦匪徒进来我们要如何行动的方案。在极度紧张的气氛中，我的大脑一度处于空白状态。我完全想不出匪徒进来我们能如何抵抗的情景。我又跑下三楼，敲响了洪姐她们家的门。洪姐和阿姨一起开了门。我说有人要入室抢劫了！洪姐没有说话。阿姨指了指墙边的那张沙发镇定地说，如果他们来，那我和你洪姐就把三个孩子护在中间，在这里坐好了，让他们抢！阿姨的大义凛然感染了我。我想到白天我一个女孩在街上走，拿着手机对着他们各种拍也没有一个人过来伤害我，心慢慢平静下来。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来入室抢劫。在塔克洛班这五个月的生活，我感受到的是这里人民的淳朴，我们都曾受到过当地人的热情帮助。他们今天的举动只是因为天灾让他们失去了家园。

我已经缓过气来，不再慌张。他们今晚还不会来抢民宅，如果他们真的来抢，他们也一定不会对我怎么样。他们只是要东西和食物。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做出如此肯定的推测。我说服不了其他人，但我自己相信了。于是我大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我的勇气也鼓舞了琴芳她们，凌晨一点多她们都从四楼下来了。

一晚相安无事。我没有因为担惊受怕而失眠。没有电，没有信号，整个房间像牢笼一样压抑。我再一次想出去看看。这次琴芳决定和我一起出门。走到一楼，发现原本房东太太用来装米的大卡车牢牢地堵着大门，内外两道铁皮门紧闭，我们只能从旁边的一扇小门出来。

已经是台风的第三天了，太阳猛烈。我发现街上走动的人又多了许多，没人处理的垃圾开始发出腐烂的气味。我们本想去学校看看，然而一整条道路都被成堆的垃圾覆盖，我们过不去。绕道菜市场，地上到处都是被弃置的食物，死鱼、死肉、被砸坏的鸡蛋、被践踏的蔬菜。我看到有一只狗摇头摆尾地过来，从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中叼起一个鸡腿。难闻的酸臭味让我一阵恶心。

人，不再是成群结队，而是蜂拥赶来。所有能进去的杂货店、面包店、餐饮店、衣服店、鞋店、理发店、药店都被洗劫一空。他们开始涌向几个幸存的大超市！不到一个小时，整个578超市上下楼全部被搬空。在最大的Gaisano超市前，人头汹涌，人群不断地往里挤进去，有人架来了梯子不顾一切地往二楼爬。我居然看到我们公寓的一个工人也混在了人群里面。走过Unitop大超市，这里大铁门还没倒，铁门外锁着的一条巨大链子上栓（拴）着两只狂吠的狼狗。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端坐在门口。我看得出他是中国人，便走了过去。中年男人是这家超市的经理，他说在塔克洛班所有的 Gaisano、578等大超市都是中国人开的，如今都被抢得一空，损失已经不止人民币几千万了。早上有一群人拿着斧头准备砸门，幸亏他朝天开了一枪才保住了现在的这个仓库。他愤然说，以后他们将不会再来塔克洛班做生意！遇到我们公寓的邻居，他非常惊讶我们居然还在外面走，他说马上就会发生暴乱，你们还是赶紧回去！

整座城市已经完全断水。我们将所有能装水的水桶、脸盆、罐子、瓶子、杯子都接满了水。这些水还够我们撑两三天。房东太太给我们送来了一袋大米，洪姐家又给我们送来了几瓶矿泉水，其他邻居给我们端来了几盘做好的热菜。洪姐对我们说，只要这栋楼的人都在，就一定饿不死我们！可是话语中已非常凄惨。

我们没能好好吃完午饭。又有人过来对我们说，菲律宾人已经抢疯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进来。我们必须得马上离开！去哪里？去机场！幸运的话或许还能买到机票。洪姐一家三个孩子、一个老人也准备撤到宿务。有人说我们没有车，只有跑步过去，所以最好别带太多行李，有行李反而有被抢的危险。人在这种状况下是没有理智的！飞机场离我们非常远，如果步行，我们得走到明天。然而大家都在慌乱地准备，楼道里上上下下都是搬运行李的脚步声。

我们匆匆收拾完行李，又开始把带不走的东西往各处藏！卫生间、天花板、墙壁的廊柱，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我再也没有耐心，一个人出门而去。他们要抢，就全部抢走好了！公寓外的台阶上已经坐满了难民，我毫无顾忌地走了过去，看到一个比较面善的女人，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在这里？她说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有一个孩子转过头用一双无限渴望的眼睛看着我！那一刻，我希望自己可以将剩下的食物全部分给他们！

台风已经整整第三天了！没有一个人出来维持治安，没有一个人过来分发赈灾物资，没有一个人在街上处理发臭的拉（垃）圾！政府去哪里了？军队呢？一个难民告诉我，他们的市长夫人和儿子全部被淹死了！另一个纠正说，不是，是市长自己被淹死了。他们的语气非常平淡，好像市长淹死的事件和他们中间任何一个可能遇难的事情一样常见。

我已经非常的绝望！这就像是一座被抛弃的城市！这么大的台风过后，洪水淹城，大火蔓延，垃圾成堆，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发号施令！所有的一切都放任自流，人民自生自灭！我依然走上街头，已经没什么可看了，所有的店子都已经没有了，人群不再涌上街头。我走过几处幸存下来的房子，有人坐在地上嚼着干巴巴的饼干，有人在翻晒发酵的大米，有人戴起了口罩，有人提着一桶不知哪里弄来的污水。那些曾被他们抢来的各种崭新家具、物件胡乱地堆在一边，并没有人理会。

下午，头顶的盘旋的直升飞机多了起来。有传言说，阿基诺总统来了，在Grandstand广场那边做讲话。我过去时，并没有看到总统。那里聚集了非常多的人，我顺着人群往里看，只见一队着黄色制服的白人正在分发赈灾物资。我看到有人领了一个塑料袋出来，里面有一些大米几包方便面和几个罐头！我不知道，没有水这些东西对他们的饥饿顶不顶用。然而毕竟有了希望，有人过来救援了！

我终于在街上看到了穿着绿色军装、别着枪支的军队！这已经是下午四点，台风后的第三天，整整过去了六十多个小时。在中国，2008年汶川地震，交通全部被切断，温总理几个小时之后就出现在汶川人民面前。刚过去的10月，家乡余姚同样遭遇水灾，停水停电，可没有一个人出来抢商店。在中国，无论再大的灾难，我们的军队都会在第一时间过去救援！

2013年11月10日晚—11月11日

军队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琴芳她们四个。到家时，发现公寓里早已一片欢腾了。房东太太请来了军队，并且，今晚他们将同CNN的媒体记者一起入住我们公寓！这确实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每一户都点起了蜡烛。傍晚6点，公寓上上下下迎来了这支特殊的队伍，他们斜挂着枪杆，背着行李，一共19个人。房东太太亲自把他们领上楼，五楼的欢迎宴已经备下。我们每一个人终于像吃下了一颗坚实的定心丸。这下，不会有人再入室抢劫，我们彻底安全了！

华人邻居吴哥（洪姐的丈夫）也从宿务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他说这两天没有家里的一点音讯，他差点准备坐军用飞机过来！我终于看到洪姐第一次有了一点笑颜。然而我发现之前一直非常镇定的阿姨，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我想这些天阿姨不眠不休不仅要看护好孩子还要安慰洪姐，一定承受了特别大的压力。一家人团聚了，然而看看这个被台风、洪水毁得乱七八糟的家，车子没了，仓库抢了，在塔克洛班10多年辛苦赚来的一切一夜间化为乌有！

我走上五楼阳台，那里也点着烛火，隐隐绰绰，工人忙着进进出出，里面的人还在享受欢宴。我倚着高高的栏杆，俯瞰整个塔克洛班市区。昔日的万家灯火没有了，街道一片沉寂，从码头吹来的海风中夹杂着一股奇怪的气味。我想到或许海里还有很多尸体没有打捞上来，突然感觉整个塔克洛班的夜晚笼罩起了一层死忙（亡）的阴霾。有人说，这次只来了军队，医护队伍却没有过来，医疗物资完全不够，医院门口已经堆积了很多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这座城市已经开始发臭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发生瘟疫。

我们还是决定撤离，先去马尼拉避避难也好！今天来了很多军用飞机，我们五个商量决定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机场看看能不能搭机去马尼拉。于是，我们又忙着把白天藏好的行李找了出来，然后开始打包。洪姐过来对我们说，她们也不打算再呆在塔克洛班，或许会去宿务重新发展。吴哥已经联系好宿务的朋友，明天就走。我恳请我们五个可以和她们一起离开。

晚上10点多，我们陆陆续续正准备上床，洪姐突然来敲门说，赶紧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得走！从宿务过来的人带来消息说，明天塔克洛班就要封城，到时候进出就很麻烦了！我们赶紧背了背包，拖了行李下了楼。司机已经等在门口了，然而只有一辆商务车，前后两排座位。洪姐一家6个，加我们5个，还有1个司机，一共12个人，怎么算也是坐不下的。可是，如果我们现在不和洪姐她们一起走，明天或许真的就走不了！

车，急着要走，刻不容缓！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只好听从了吴哥的建议，扔掉了我们所有的行李，蜷缩着躲进了原本只能容纳两个行李箱的汽车的后备箱内。我们就那样彼此盘根交错地相叠着，狼狈地逃出塔克洛班。我扭曲着身体，透过车窗，看着毫无生气的塔克洛班市慢慢地离我们远去。没有月亮，星光满天。这本该是这个美丽的小城中非常宁静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