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时空 一样的情思
——谈《诗经》中的爱情诗

2014-12-12 12:11张善军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10期
关键词:中谷道阻爱情诗

张善军

(安康职业技术学院)

别样的时空 一样的情思
——谈《诗经》中的爱情诗

张善军

(安康职业技术学院)

爱情诗是《诗经》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们通过贴近先民生活的直白式描写,反映了爱情婚姻生活各个方面的丰富内容,展现出了先民对待爱情的纯真朴实、细腻真挚、浪漫热烈以及对幸福生活的大胆追求。因其对人类普遍情感的抒发,故而打动了千千万万的古今读者。

《诗经》 爱情诗 婚姻家庭

爱情是人类自发的不由自主的情感冲动,歌颂爱情是文学永不凋谢的主题。作为我国爱情文学的滥觞,《诗经》中的许多诗篇反映了古代先民们多姿多彩的爱情生活与爱情体验内容。将《诗经》中的爱情诗集合到一起来梳理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它们恰巧组成了爱情故事完整的一个过程,凡属恋爱生活里所有的忧喜得失、离合变化都在这些诗里得到了表现。其中,既有爱情成长期恋爱的苦闷,还有成熟期幽会的甜蜜,也有遭受压制反对时反抗的决绝,更有爱情衰亡后嗟叹的悲伤。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欧阳修《玉楼春》),《诗经》中的爱情诗以其高超的艺术成就,沟通了古今有情人共同的情感体验。

朱熹在《诗集传序》中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也。”男子见到淑女倾慕不已,姑娘见到君子怦然心动,这是最自然的人性冲动。《诗经》中的一些描写初恋的爱情诗,体现了青年男女心与心的交流、情与情的碰撞,传达出了恋爱时有情人敏感细腻、浪漫真挚、纯洁美好的内心体验,都是很纯真的爱情诗。值得注意的是,《诗经》中反映初恋的爱情诗,既有男追女,如《周南·关雎》、《周南·汉广》;也有女追男,如《召南·摽有梅》、《郑风·褰裳》。笔者更愿意以一首主人公男女身份不定的《秦风·蒹葭》为例来探讨痴情人的心理和感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虽然《毛诗序》曾判定:“《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但笔者更愿相信王国维关于这首诗“最得风人深致”的说法,即这是一首写追求所爱而不及的惆怅与苦闷的情歌。诗中主人公在一个深秋的早晨,来到河边,为的是追寻那思慕的人儿,眼前本来是秋景寂寥,秋水漫漫,什么也没有,可由于牵肠挂肚的思念,主人公似乎遥遥望见意中人就在水的那一边,于是想去追寻她(他),以期欢聚。尽管克服了“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的千难万险,但无论主人公是“遡洄从之”,还是“遡游从之”,不惜一切努力,却总也到不了她(他)的身边,因而只有在水边徘徊往复,神魂不安。全诗把实情实景与想象幻想结合在一起,生动深刻地描绘了一个陷入恋爱而不可自拔的痴情者的心理状态,十分真实、曲折、动人,生发出韵味无穷的艺术感染力。确实诚如清代学者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所言:“此诗在《秦风》中,气味绝不相类。以好战乐斗之邦,忽遇高超远举之作,可谓鹤立鸡群,翛然自异者矣。”

不管是男追女,还是女追男,追求成功后,有情人约会见面,肯定是快乐无比的,一定都沉浸于一种浓情蜜意的幸福之中。《周礼·地官·媒氏》有这样的记录:“……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奔者不禁”,这一材料说明,在西周和春秋早期,恋爱还是相对自由的。《诗经》中的一些恋情诗,如《邶风·静女》、《郑风·溱洧》、《卫风·木瓜》等均反映了这一事实。看《诗经》中描写男女约会的简单、欢快、幸福,充满了明媚秀雅、甜蜜温柔的情致,不由得使人对古代先民们的热情浪漫产生了更大的向往。下面主要以《卫风·木瓜》为例来感受古代年轻男女的恋爱热情: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一首描写男女互赠定情信物,表示相互爱慕的篇章,恋人之间的情谊就是以小物品为纽带的,在互赠礼物中,让恋人感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肉相连般的浓情蜜意。女子看见一位心仪已久的男子走过,便将一只木瓜投给了他,礼物很平常,却饱含着不平常的情意。男子回赠玉佩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他对姑娘的爱慕,但仍觉得不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情意,于是特意说明是为了“永以为好也”。少女在收到男子回馈过来的礼物时已是满怀欣喜,得到爱的承诺后更加心花怒放。两厢情愿的感情,终于以一只木瓜连接到了一起。整首诗显得格外清新,反映了约会中的有情人天真朴实、热烈浪漫的纯真感情,使人感受到了爱情的浓烈美好。《诗经》中的男女,有爱慕就表现出来,随时可以互换信物、约定终身,随性而惬意,怎能不让后世羡慕。

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最美好的愿望是恋爱婚姻自由。但爱情的航船,少有一帆风顺的,往往都会遇到暗礁和险滩。在《诗经》的时代,尽管男女可以相见,但婚姻大事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参与,不再是完全自由的了。《齐风·南山》中即有“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的说法。《孟子·滕文公下》中也写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可见,礼教已通过婚俗和舆论干预生活。当然,压迫总是相伴着反抗,那些相爱的男女往往奋起抗争,以求得婚姻爱情的自由。如《鄘风·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这是一首反抗父母之命、争取婚姻自主的爱情诗。思春的主人公是一个待嫁的妙龄女郎,她相中了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才俊,但未能取得母亲的同意。母女意见不统一,爱情就发生了危机,于是便有了女儿的表白和誓言。在这对母女的冲突中,双方各自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母亲毫无退让的意思,而女儿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也表示至死不会改变已有所属的芳心。所以她一面誓死维护爱情,一面从内心发出愤激的叹息:“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这一声呼天抢地、饱含痛惜与无奈的叹息,使我们仿佛感受到了女主人公澎湃起伏、愤激难平的感情波澜,一个用情专一,且敢于为爱抗争的少女形象呼之欲出。

爱情的帆船经过千险万难,终于停靠到了婚姻的彼岸,有情人一旦共度爱河后,无一不想着厮守终生。但家庭只是社会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时势的动荡、社会的变迁,首先冲击的是普通百姓美好和平的家庭生活。在《诗经》所反映的时代,变乱频仍,男子肩负着繁重的戍边行役的任务,有情人往往不能长相厮守,于是就有了漫长等待和无奈相思。尤其是留在家中的妻子,由于幸福的依靠就是家庭,所以对丈夫的相思等待,其背后又隐藏着害怕丈夫不能归来的深深忧惧。《诗经》中有许多作品都真切地描绘出了夫妻之间、尤其是妻子难耐的相思之苦和生离死别的苦痛心情: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 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这首《王风·君子于役》是一首白描式的朴素诗歌,以重章叠句来推进情绪的流动。诗歌没有直接抒发妻子思夫的哀愁,而是淡描出一幅乡村晚景的画面:在夕阳的余晖下,家鸡归了窠,羊牛从山坡上缓步走下来。这是古代农耕社会中最平常的生活图景,然而却很感动人,读者似乎能看到画面背后那个静观着这一切的女子,读懂她内心酸甜苦辣。画面描绘的越富于生活情趣、越温馨,她的丈夫不在身边的生活缺损也就显得更为强烈,内心的深切思念和绵延惆怅就更深刻。等待亲人归来,最痛苦的是归期不定、希望总是伴着失望的情形。于是,所有的等待和希冀转化为一句饱含探询与祝福的“苟无饥渴”。这是一种很深厚朴实的感情,充分体现了妇人的善良和深挚,其情感容量不亚于“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晏殊《玉楼春》),使人不忍卒读。

爱情是有保鲜期的,女子对漫漫相思的坚韧忍耐,并不总是能换来对等的情感滋润。在女子人身依附严重的夫权社会,即使是婚姻也无法保证女子的终身幸福,一旦丈夫因境遇变化或用情不专,必然导致爱情走向末路。与对美好爱情的歌颂向往相伴而生的是,《诗经》中也存在着很多对始乱终弃批判的诗篇,使我们深切感受到那个时代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和妇女生活的不幸。相较于《卫风·氓》,《王风·中谷有蓷》因其反映了被遗弃女性的反思精神而更具代表性:

中谷有蓷,暵其乾矣。有女仳离,嘅其叹矣。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

中谷有蓷,暵其脩矣。有女仳离,条其啸矣。条其啸矣,遇人之不淑矣!

中谷有蓷,暵其湿矣。有女仳离,啜其泣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全诗三章,每章都用山谷中的益母草起兴,反复吟咏,突出主题,真实再现了惨遭变心丈夫遗弃的弃妇的复杂内心世界。益母草是中草药,对妇女有明目益神的功效,诗歌用其起兴,反复说其 “乾”、“脩”、“湿”,程度一次比一次严重,以此隐喻被离弃妇女的悲惨命运。值得注意的是,《王风·中谷有蓷》中的女子在性格上不如《卫风·氓》中的女子决绝果断,但更加自重自觉、更加清醒理智,她没有驻足于对不幸婚姻的哀怨上,也没有幻想丈夫能够回心转意,而是从失败中找寻自身的原因,把不幸归结为自己的择夫不慎、选错了人。“遇人之艰难矣”、“遇人之不淑矣”的感叹,体现出了古代妇女的觉醒程度,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总之,《诗经》中的爱情诗篇的内容是极其丰富多彩的,记录了先民们爱情婚姻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与理想追求,饱含着先民们美好的情感、动人的泪花。不得不说,它们以语言的不加修饰、情感的真挚率真,直接触动了天下有情人隐秘的内心,故而打动了千千万万的古今读者。

[1]朱东润.诗三百篇探故[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6.

[3]余冠英.诗经选[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2.

[4]傅斯年,王志宏.《诗经》讲义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5]江林.《诗经》与宗周礼乐文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6]于新.诗经研究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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