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花园

2015-01-05 03:10罗子兰
草地 2014年4期
关键词:嫂子菜园花园

罗子兰

高尔基的《童年》里面有一段描写,说的是高尔基他外祖父把他带到新买的一处宅子的屋后面,屋后有个花园,花园一直通向山谷,空旷的大自然,天空下是小溪和漫无边际、长满各种野花、野草和一大片枝条柔软的柳树林。我记住了那里有很多他外祖父可以用来鞭策高尔基的树条外,更记住了那个不算美丽的花园。这个花园不似鲁迅笔下的“百草园”那般有情趣。但它是那样的广袤,充满野性。在读到这段文字时,我渴慕得有流泪的感觉,好象那花园就是为我准备的,我要的花园就是这样的。从那时起,我就梦想有一个这样的属于自己的花园。

我拼命寻找我的花园,但是这样的花园只有在文字上和极度的幻想中出现,那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不过当有一天幻想就在你眼前真实的呈现出来时,原来梦想能成真。

我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不过不是花园是菜园。菜园也是园,那就是我梦的起源。

1970年的春天,文化大革命的高潮似乎告一段落,“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覆盖了斗当权派、地主份子的口号声,高音喇叭整天在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战乱之乡响着。此地原是大金土司的官寨,清代皇帝为保中央帝国的统一和政令恒通,不惜耗银9000万两,用兵数十万攻打金川。1776年乾隆平定金川最惨烈的一场战争就发生在这里。战乱和历史的阴影让所有“革命”和“反革命”都知道吃饱肚皮才是硬道理。于是,逐渐看得到农民在山坡和地里劳动的身影,“反革命”、“坏份子”更需要劳动来促进他们灵魂的改造。一切革命的迹象,不是我这样一个没有读书的女孩可以搞懂的。

嫂子是小学教师,哥哥也是小学教师,不过他没有和嫂子在一个学校教书,就我和嫂子带了一对他们的孩子住在金川县,当时叫“安宁中心小学”的学校。

学校是个集藏、汉、中外结合的旧教堂。1928年泸定县人传教士孙勋在安宁初次设立了天主教堂,后由法国传教士赖渊仁逐渐修缮完工。它由当地石头砌墙,墙体厚实坚固:二楼上汉式曲栏杆,栏杆连接的木板可以当凳坐;有青瓦盖顶和造型成云朵的漂亮瓦挡:楼上顺走廊六间房子,中式木格花窗,最后横起一道木板墙,隔开楼上六间卧室。有一个间房是用整块的薄薄的木板做成的圆形拱顶房,房顶下的房间据说是礼拜堂;四周是高大的柳树、白杨和栽满洋菊花的花坛:四幢建筑错落有致,小巧却不失气派。可想当年在嘉绒藏族地区的安宁乡它是何等的辉煌。1934年,红军长征经过安宁,吓跑了教堂的人,这里成了红军指挥部。红军书写在墙上的《土地纲领十六条》至今还清晰地留在那里。

我住在二楼,每天就带着哥嫂的孩子,听楼下教室里学生唱诗般的朗读和老师讲课的声音,每逢此时,一种高远飘渺的意境总让我琢磨不透。我常常觉得这不是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当中,而是在遥远的古代。这让我更觉自己形单影只,孤独像瀑布一样倾泄在我身上,望着天空变幻莫测的云彩,发呆的我会迷失整个下午。

在我楼下,我意外发现礼拜堂的后面有一块空地。那块空地宽不过两米,长有三米多,但对我来说已经够大的了。

这里原来是和农田连在一起的,最近修了围墙,围墙一修,就留下了这一小块空地。可是房子和围墙太高,空地阴暗潮湿,太阳不容易照进来。我没有管这些,我不能放弃它!我立刻兴奋地到张二爸家借来锄头,挖地的时候,感觉并不爽,地里又脏又湿,石头又太多。鼓足勇气,总算马马乎乎挖出了这块地,又到张二爸家讨来白菜籽。他的三女儿张志秀大我两岁,老是穿着天蓝色的长衫,腰上缠着自己编织的花腰带,细细的眉毛很长向上挑起,眼睛大大的非常好看。我们是好朋友,她知道我很想有块地,也帮我找过没有人要种的地。但是到处都是山,有块巴掌那么大点的地人们早就种了自家的菜,我到哪里去找?听说我找到块地,她高兴地跑过来帮我的忙。见她用了灶灰合着菜籽撒在土里。她说这样菜就长得快,也撒得匀称。几天后,我的菜园里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我一天三次的去看它们。盼望它们快点长大。

我的举动引起了康老师的怀疑。康老师是个女的,患了甲亢病,眼睛像金鱼一样鼓起,人长得又高又胖,脾气很坏。我们都知道她还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这里的学生和老师都怕她。我的菜园就在她的窗户下,平时我都是趁她不在时才做贼似的跑到我的菜园里。结果还是被她看见了。她黑着脸问我在干什么,好像我是在偷她的东西似的。我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我在这里种菜,因为我在这里种了菜,她的房间会更潮湿的。当我终于艰难地说清楚了我在这里种菜时,她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过多的干涉我。

阿门!我终于再不用偷偷摸摸地上我的菜园去了,但我还是怕她到我嫂子那里去告状。我忐忑不安的观察着嫂子的脸色,一连几天,见嫂子那里没有动静,我就安下心来弄我的菜园了。也许我嫂子已经知道了我的菜园,但她觉得种菜没有什么不好,五口人的开支,就她和大哥那每月70多块钱的工资也比较拮据,种点小菜,总会俭省一点吧。

菜长出了嫩叶,一片,二片,有四五片叶了。由于阳光不充足。叶片有些发白。菜长起来了,就来了好多白色的蛾子。过了几天,一些肥胖青绿的虫子爬在菜叶上,菜叶就出现了很多的洞洞,叶的边缘也被虫子齿咬的不成样子。看叶片上那内嫩嫩的蠕动着的青虫,我浑身上下都在发麻,根本不敢碰它们,我一筹莫展,不知道怎样才能消灭它们。还是张志秀用手帮我捉净了那些虫子,阿门,她就不怕啊?

没有了害虫,白菜长得茂盛起来,这时却来了一群鸡。鸡是附近藏民家的,它们悠然自得的进了我的菜园,好像是进餐厅去用餐,幸好被我发现得早,我气急败坏的吆喝走它们,要不然辛苦了半个月的功劳就白费了。

赶走了鸡,我的心思还是没有个完,我怕别人来偷我的菜!这样想来,就学当地老乡用刺篱笆拦住菜园的进口。可是我不可能上山去砍吧,就到集体的田边地头东拿点,西拖点,这样拦菜园的刺篱笆也就凑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家锅里有了冒热气的菜汤,没有油,放点盐,也胜似大鱼大肉,虽然我们也很想吃大鱼大肉。嫂子和两个孩子还有我,呼呼地喝着汤,夹着嫩嫩的菜叶,高兴得犹如过年……

张志秀从她家的自留地给我找来了海椒、四季豆苗。我把它们栽在菜园的四周和白菜的间隔间,我的菜园越来越具规模了。我积极地准备着四季豆要用的竹竿,准备着海椒要用的肥料,想象着菜园里开满各色的花是多么的美丽,想象着下一个季节丰收的成果。喜悦占据了我所有的孤独哀愁,这个春天,快乐就在我的梦里走过。

一个未成年人的梦总是容易破碎的。

就在那年的五月,在观音桥营林处,我当上了一名营林女工。身平第一次填写参加工作的表格时,当填写到家庭“成分”一栏,像有千万只蚂蚁咬我的心,在众目睽暌之下,我写下了“地主”二字,那时我知道了什么叫“屈辱”。我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我的菜园,走向万山之壑中的莽莽林海。

小主人走了,菜园也就荒芜了。侄子们还小,嫂子是不可能去管理它们的。在这许多年以后,我都常梦见我的菜园里长满了青青大白菜,四季豆长吊长吊地挂在地里的竹竿上,海椒红红地结满了秧苗……多少次我在梦里笑醒,醒来后看着林海中摇曳舞动的黑影,传来阵阵惊人的林涛声,又哭着沉沉地睡去。我用我的青春和成长去祭奠那遥远的消失了的梦想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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