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与赵姨娘的破坏性性格比较论

2015-02-09 21:41淮亚莉
关键词:曹七巧破坏性张爱玲

淮亚莉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 716000)

曹七巧与赵姨娘的破坏性性格比较论

淮亚莉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 716000)

作为《金锁记》中的主人公,曹七巧自问世以来就是个备受关注的人物。人们对她的评价也逐渐达成了共识,即曹七巧是人性恶的典型,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她的这种特殊的个性特征、生存环境与《红楼梦》中的赵姨娘有很多共性:都处于枷锁的不自由之中,在大家庭的夹缝中艰难生存,对于子女都有母性情感的缺失,在爱情和性方面都有缺憾,对于周围的人事都有十分强烈的破坏性。她们自己是受害者但又要把这种伤害转移到别人身上,最终又反弹到自己身上。不同的是曹七巧更温情、更具有立体感。

曹七巧;赵姨娘;破坏性;性格

破坏是指对原有的完整的事物的破坏,这种破坏可能会促成革命和革新,但更多的是意味着伤害与毁坏。张爱玲《金锁记》中的主人公曹七巧和《红楼梦》①文中所引张爱玲《金锁记》,均出自金宏达、于青《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所引《红楼梦》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中的赵姨娘就很“不幸”地拥有了这种破坏性的性格,它的张力势必要延及内外。于是,她们高举着破坏之斧,朝着自己,朝着身边的人们,朝着自己的子女,狠狠地劈下去。

一、对他人的破坏

张爱玲曾经说过曹七巧是她笔下“最彻底”的人物。其实七巧的“彻底”就是彻底破坏,破坏可能是喜欢她,也可能是算计他的小叔子姜季泽:她嫉恨新婚的三少奶奶兰仙,又挑唆老太太将二小姐云泽早点嫁出去,还背后造谣,气得云泽躲到后房里痛哭,破坏一家人的和乐的气氛;破坏她的亲生儿子姜长白,逼他走上了旁的道路;破坏她儿子的妻子芝寿以及儿子的妾娟姑娘;破坏她的女儿长白迟来的爱情和幸福。她用她的刻薄、狠毒杀死了他人,不死的也是半死。

《红楼梦》的叙述者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来介绍赵姨娘的[1]。她出场是在小说的第二十回,随贾环出场,算是比较迟的。到二十五回她第三次出场,她一出场便爆发了惊人的危险,对宝、黛关系影响严重,导致震动贾府的一场巫蛊之祸。在前八十回当中,从她出场到结束,差不多有五十回,她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小丑的角色。赵姨娘看起来似乎攻于心计,实际上她却是头脑简单,愚不可及,她事事出丑,言行无一得体。在宝玉中魔法已经气息奄奄,贾政近乎绝望,贾府上下乱作一团,贾母等哭得死去活来时,赵姨娘却迫不及待的劝说贾母不必过于悲痛,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受苦……,这些言语直接招致贾母对她的呵斥与怒骂。她骂仆人,爱忌恨,言语尖酸,说话刻薄,凡事爱多心。

她们总是以受害者,受气包的角色出现,她们的心里充满了怨恨和恶毒,喜爱说长道短、无事生非,常夹枪带棒的挖苦别人,以言语上的挑衅获得暂时的满足,用行动上的疯狂举动来要求实现她们的“公平”。比如七巧在分家产时装疯卖傻、撒泼卖乖,用“她那平扁而尖利得喉咙四面割着人,像剃刀片”一般去割伤别人的心来实现她的目标。而赵姨娘呢,当她得知芳官用茉莉粉当作蔷薇硝给贾环时,便气得眼红面青,到怡红院来打芳官。她们的手段是低下的,她们所争取的那一点目标也是卑微、猥琐的。自己有的,别人不一定要有,自己没有的,别人也不允许有。

二、对子女的破坏

中国传统文化中母亲的形象一直是温柔、慈爱、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为了孩子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是文艺作品的重要题材,也是千百年来大众歌颂的对象。然而,曹七巧和赵姨娘二人则对这个伟大的形象作了一个反面的诠释——曹七巧的“恋子”、“妒女”和赵姨娘对儿女的不解和怨骂。

在《金锁记》中,曹七巧变相地霸占住儿子,虽然有媳妇却不让他有正常的生活和快乐,常让儿子陪她通宵聊天,还向儿子盘诘其与儿媳妇的床笫隐私。对于媳妇,她把这种“恶婆婆“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言语上的刻薄和故意的难堪,生活上的折磨和冷淡,媳妇终被折磨致死,姨太太也吞鸦片烟自杀。对女儿长白,七巧也不会放过。长白在三十岁时才有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恋爱,但很快就被她狡诈阴鸷的母亲用恶毒的讥讽、挖苦、谎言扼杀,断绝了结婚的念头。在常人的眼里,母亲应该是爱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应该为儿女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感到高兴、欣慰,但在曹七巧身上,这种崇高神圣的母爱已泯灭殆尽。无论对女儿还是对儿子,她都缺乏母亲应有的温柔和慈爱,她忘却了她所受的苦,把这些毫无思虑地复加在儿女身上,致使她的悲剧又重现。

赵姨娘的女儿探春对自己庶出的身份十分避讳,她特别不愿意让人提到她是赵姨娘所生。探春跟赵姨娘划清界限,赵姨娘似乎也不曾把探春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爱过。赵国基殡葬费事件中,代理执政的探春理应按祖宗传下的老规矩办事,吴新登家的和众奴隶们正准备逮住探春这一着棋有毛病好拿她当笑话说,破坏她在大观园中的声誉和王夫人对她的信任。按常理母亲应该是护着女儿的,但赵姨娘却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自己的一点儿不满在众人面前眼泪鼻涕地同女儿大声吵闹,完全不替女儿着想。对探春如此,即便对那位同她志同道合共同联合起来对宝玉使坏的贾环,赵姨娘又何曾真心实意正经地疼爱过?看她因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的事如何用恶毒的语言骂贾环便可知一二。

三、对自己的破坏

一个人若用利器去劈杀他人,肯定会伤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曹七巧和赵姨娘都成为了这样的人物,导致了自己的人生更为不幸。

曹七巧痛恨这个社会,痛恨伤害过她的仇人,但她自己又没有能力还击,只能把自己闭锁在狭窄的家中,“与现实失去了接触”,为了“报复”,她选择更为极端,甚至近乎病态方式,随意发脾气,打骂丫头,更换厨子,而且变本加厉,随心所欲,想方设法以折磨别人来排遣自己内心的怨毒,以“一个疯子的审慎和机智”行使着家庭专制的淫威。最终家人冷淡,亲情散漫,没有正常的社会生活,她变成了一个枯瘦的疯子似地老太婆,只能看着月亮想想三十年前的自己[2]。

在《红楼梦》中有好几个姨娘形象,比如周姨娘等,但没有一个是像赵姨娘那样被众人嫌恶。她的所作所为固然有社会的因素,但大多为她本人人格和性格上的缺陷造成的,导致了在贾府里她既没有地位也没有人缘儿。贾母骂她是“混账老婆”、贾政恼了也会大声怒斥,自己的女儿、儿子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就连丫头们也瞧不起她。赵姨娘临死的时候,贾政与她恩断义绝,王夫人对她冷淡到不允许李纨留下来照顾她,只留下了贾环等少数几个人。而贾环也没有多少悲哀的表现,似乎将死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他甚至都不愿留下来照顾她(第一百一十一回),相比之下,同样是大观园中的“叛逆者”晴雯临死时的光景也比她好一些了。

曹七巧和赵姨娘的破坏性性格有很多共同之处,但相比之下,七巧来得更“温情”,也具有“立体感”。

首先,张爱玲为我们刻画了一个青年时代充满了生活气息和鲜活生命力的七巧,她更温情,“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蓝夏布褂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十八九岁的年纪,多么的年轻、美丽”。她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有时她也上街买菜,蓝夏布裤子,镜面乌绫镶滚。隔着密密层层的一排吊着猪肉的铜钩,她看见肉铺里的朝禄……”看得出七巧在年轻时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虽然有些要强,有些“琐碎”,但还不失可爱。如果没有那样的选择,她也许会过上幸福、平淡的生活。还让她对着三十年后的月亮,以“似睡非睡”的状态想起:八九岁姑娘的时候……喜欢她的有……如果她挑中了他们当中的一个,往后的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时,这些只能和着她脸上的两滴泪珠,永远地埋进了她的坟墓。

其次,曹七巧更具有“立体感”。

《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大都是血肉丰满,立体感强,人物形象绝不简单化,脸谱化,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一个重要的美学原则就是丑不丑写,丑不全丑。但是赵姨娘的形象塑造却是一个例外,她是《红楼梦》当中几十个比较重要人物中惟一写得性格单一,恶在表面,形象中没有任何一点亮色的人。从头到尾她就是一个“丑角”,一个反衬别人光芒的廉价的丑角。

曹七巧因为她是女主角的关系,作者对她的着墨是很多的。这篇小说从主人公曹七巧初嫁姜公馆写到她的死,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之久,这在张爱玲的小说叙事流程中是罕见的。张爱玲小说中的主题、意象和象征,都是古典小说或通俗文学所无法局限的。她在借鉴现代中国的通俗文学作品的基础上也融入了外来小说技巧和现代派的手法,这种技巧和手法被毫不吝惜地应用到了七巧的身上。七巧不仅有了赵姨娘所没有的容貌描写,也有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与那一身轻微、只有月亮听得见的叹息。她们两个都处于那种身份悬殊的婚姻,没有保障的经济状况,受人歧视的境遇,得不到满足的欲望等诸如此类的恶劣、污浊环境中,但七巧在不归路上走得更远,在可以刹车的时候还是不顾一切地去破坏,去封闭。这就是她的彻底性。作品展现了一个有灵有肉的女孩沦落成了一个“疯子”一般的老太婆的疯狂一生。其间外力的作用发挥得比较突出,因为在那之前她还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女子。正是由于这种复杂性和立体感,让读者们对七巧这个人物的可怜多过可憎,而这种立体感是赵姨娘这个人物所缺乏的,读者对她不能有更多的理解,也就不能产生在七巧身上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强烈程度。

曹七巧和赵姨娘的破坏性性格的形成有其深重的根源。马斯洛研究指出,人有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会需要、尊重和爱情需要、自我实现需要。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即便是浑身脚镣手铐的人,也有人的正常需求。而很明显,在这很多方面她们都是空缺的,这种空缺变成了枷锁,锁住了她们两个。枷锁,既是她们“为恶”的凶器,又是造就她们这一种极具杀伤力性格的绳索。这个绳子越缠越紧,最后勒住了自己,也绑死了他人,其实也是导致她们疯狂性格的重要因素。人性的变态与灵魂的扭曲会使一个女人的恶毒恶得无孔不入,她们极尽疯狂的凶残或纵欲,她们的挣扎与奋斗都过了火,早已不是单向的受害者,她们悲哀地被吃掉了女性的主体生命却又悲惨地去“吃”别人。她们对命运的反抗已经在不自觉中转移了对象,那便是向着更弱的女性实施暴力,去破坏任何可以破坏的东西。

人世间最美的情感被毁坏的支离破碎,荡然无存甚而生出邪恶、仇恨。整个世界肮脏、混浊、无秩无序,所有的人必是理性全无,导致的是人性的变态与灵魂的扭曲。曹七巧和赵姨娘的破坏性性格就是由于在特定的社会之中,她们卑微的出身使其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许多基本的需求比如爱和身份的认同等都得不到满足,又加之处于一个污浊、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在金钱、权力、势利等各种作用下慢慢形成的。她们是受害者就是加害者,她们把所受到的伤害化成反抗,化成了报复,去伤害曾经伤害她们的“世界”,她们的世界又如此狭小,于是她们便疯狂地举起手中的枷锁向着一切狠狠砸下去,仆人也好,儿女也罢,都狠狠地砸下去。然而,在她们内心里,她们仍然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特别是作为小说主人公出现的七巧,在破坏的路上她走得更极端、偏远,在内心上她也更立体、温情。她对着泪滴一般的月亮,摸着自己枯瘦的手臂,任由那一滴泪水自己风干。

[1]王颖卓.贾府里的“万人嫌”——论赵姨娘的形象[J].黑龙江社会科学,2001(5).

[2]张建秒,马汉钦,罗玉成.伦理与金钱对人性的异化——张爱玲笔下曹七巧的变态人生[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5).

[责任编辑 王俊虎]

On Cao Qiqiao's and Aunt Zhao's Destroying Characteristics

HUAIYa-li
(College of Literature,Yanan University,Yanan 716000,Shaanxi)

As the leading character of“Notes of JinSuo”,Cao Qiqiao has been paid attention to since being published.The people also gradually achieved to themutual recognition to Cao Qiqiao,who is the victim also is the inflictor.Her speci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background environment have aremany general characters with the Aunt Zhao 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Both is in the shackles not in the freedom,surviving difficultly in big family's crevice.Both have thematernal emotion flaw regarding the children,and extremely intense destructiveness regarding the periphery human affairs.They are the victim and shifting this kind of injury to others finally resilience to themselves.The difference is Cao Qiqiaomore plentiful and humanoid.

Cao Qiqiao;Aunt Zhao;destroying;characteristics

I206

:A

:1004-9975(2015)05-0071-03

2015-06-10

淮亚莉(1977—),女,陕西黄陵人,延安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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