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利方言的能性“得”字句*

吕建国

嘉应学院教师职业技能教学部 广东 梅州 514015

慈利方言的能性“得”字句*

吕建国

嘉应学院教师职业技能教学部 广东 梅州 514015

慈利方言里“得”的语法功能很丰富,可用作助词、助动词、语气词及构词成分。“得”字句可分为能性和非能性两类,文章只对慈利方言中以“得”为标记的能性结构格式进行描写和分析,该方言谓词前的“得”可构成14种格式,谓词后的“得”可构成27种格式。

慈利方言 能性结构 “得”字句

1 引言

慈利县位于湖南省西北部,现属张家界市所辖。慈利方言属西南官话湖广片湘北小片(钱曾怡2010:14)。在慈利方言里,“得”读[tE],有阴平【35】、去声【33】和轻声3种读法。阴平“得”用作动词和助动词等;去声“得”单独充当程度补语,也用作介词;轻声“得”用作结构助词、语气词和构词后缀。“得”字句是以“得”字为标记的特殊句式,可分为能性和非能性两类。表能性是“得”字的一个重要功能,也颇具特色,本文只对表能性义的“得”字句进行描写和分析。“得”字的其他用法仅在此作简要介绍。

动词“得”念阴平调,表示“得到、获得”意义,并由此引申出“生育”意义,可带体词宾语和谓词宾语,还可以构成连动式。例如:

(1)他昨儿得好多钱。 (2)俺妹妹得儿哒生男孩儿了,我要喝杯酒去。

(3)老子得吃哒得玩哒,没得么得没有什么后悔的。(4)得儿养哒,吃点苦也值得。介词“得”念去声调,作用相当于普通话的时空介词“在”和“到”。例如:

(5)他三四十岁哒还得学堂里读书。 (6)东西架得哪里的哈东西放在哪儿的呀。

(7)你把水倒得菜地里去。 (8)张科长得没得在不在办公室噢?

单独作程度补语的“得”也念去声调,用在形容词或动词后面,表示程度深或行为动作造成的结果无法形容,音节拉得越长越是强调。例如:

(9)他媳妇儿乖得漂亮得没法形容! (10)一餐家伙硬打得打得很惨!语气词“得”念轻声,只用于否定句。例如:

(11)兀个事你伯讲得那个事你不用说。 (12)老子懒去得我不想去。

“得”作为构词成分,有词根和词缀之分,常见“得”根词如“得味、得法、得了、得会、得活、得邪、得喜”等;常见“得”缀词如“要得、混得、易得、依得、划得、喜得、紧得、几得、么得、加得、发得”等。

助动词“得”念阴平,表能性意义;结构助词“得”念轻声,用作补语标记,表能性、程度、状态等。作为能性“得”字句的标记,助动词“得”位于谓词前边,表能性的助词“得”位于谓词的后边,我们分别称之为前标式和后标式。

2 前标式能性“得”字句

前标式以位于谓词前的助动词“得”为标记,表示说话人对命题成立的可能性作出的判断或推测,意义相当于普通话的助动词“会、能、能够”构成的句式。前标式可归并为简单式、紧缩式、选择式3种,又可根据“得”及其后面动词的变化区分为14种具体格式。可以用选择式提问,用简单式或紧缩式回答。

2.1 简单式

前标式能性“得”字句的简单式可再区分为4种。

第一、二式 得V//不得V: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13)他得来他会来。 (14)车子得过去车子能过去。

(15)衣服可能得干哒。 (16)她今朝儿不得走。

(17)他的病可能不得好哒病可能不会好了。

能性的“得V”格式与引言所述动词“得”带谓词宾语的区别在于重音位置不同,能性“得V”格式的重音在“得”字上,动宾式的重音在宾语上。

第三、四式 得VO//不得VO: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18)伢儿得听你的话孩子会听你的话。 (19)老子得上你的当?真是好笑。

(20)你不得打我的主意吧? (21)伢儿只怕不得喜欢他后来娘哦不会喜欢继母。

简单式是构成选择、紧缩变式的基式,有肯定、否定之分。紧缩式和选择式由两个简单式紧缩或加合而生成。

肯定式后面带上事态助词“哒”表示事态发生了变化,如“他得回来哒”意思是:他原来不能回来而现在可以回来了。

否定式里“得”往往可以轻读,重音在“不”上,表示强调时才重读“得”。

目前所见到的研究材料显示,普通话和其他方言大多只存在“不得V”这一否定形式,而“不得VO”这种否定形式则较少见到;“得V”、“得VO”这两种肯定形式,还未见到相关研究材料,这应该是慈利方言“得”字句的一个特点。

2.2 紧缩式

前标式能性“得”字句的紧缩式可再区分为6种。

第一、二式 得得V//得得VO:两式都重复“得”,后式带宾语。例如:

(22)车子得得过去车子勉强能过去,你要小心点点儿开。

(23)他得得喝酒喝酒还是会喝酒,就是不那门那么干脆。

第三、四式 V得V//V不得V:两式都重复动词,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24)她来得来来还是会来,就是要摆下儿架子。 (25)她走不得走,可能不大高兴。

第五、六式 VO得VO//VO不得VO:两式都重复动宾结构,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26)他吃饭得吃饭吃饭还是会吃饭,可能不得喝酒。

(27)我的伢儿到外头搞烂事不得搞烂事干坏事还是不会干坏事,就是不那门听话。

紧缩式是简单式的变式,由两个谓词短语紧缩而成。其中的“得得V”、“得得VO”与“V得V”、“VO得VO”表义功能基本一致,但关注的焦点不同,前者一般是回答“得不得V”、“得不得VO”的问题,后者一般是回答“V不V”、“VO不VO”问题。例如:

问:他今朝儿得不得来哈? 答:他今朝儿得得来。

问:他一个人得不得写作业欸? 答:他得得写作业吧。

问:他今朝儿到底还去不去的? 答:他今朝儿可能去得去。

问:你猜她今朝儿洗衣不洗衣? 答:她今朝儿洗衣得洗衣。

2.3 选择式

前标式能性“得”字句的选择式可再区分为4种。

第一、二式 得不得V//得V不得V:前式为后式的省略形式。例如:

(28)衣服得不得能不能干啰? (29)我也不晓等不知道她今朝儿得来不得来。第三、四式 得不得VO//得VO不得VO:前式为后式的省略形式。例如:

(30)他得不得讲我的坏话哈会不会讲我的坏话?

(31)门调皮的伢儿那么调皮的孩子,你讲得搞烂事不得搞烂事欸会不会干坏事?选择式由简单式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加合而成,有些格式里有所省略。省略形式与完全形式表义上没有差异,但完全形式具有明显的强调意味。

3 后标式能性“得”字句

后标式“得”字句以位于谓词后面的助词“得”为标记,表示人或事物是否具备某种能力或属性,意义相当于普通话助动词“可以、能、能够”构成的句式。后标式也可以归并为简单式、紧缩式和选择式3种,可根据“得”前谓词的变化和“得”后宾语、补语的变化及紧缩、加合等手段的使用区分为27种具体格式。

3.1 简单式

后标式能性“得”字句的简单式可再区分为8种。

第一、二式 V得//V不得: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32)兀个事事儿搞得那个事儿可以干。 (33)这种野菜绝对吃得哈。

(34)这个事急不得不能急,要慢慢儿来。 (35)以前的兀些那些事,现在硬想不得。

“V得”式词化的倾向明显。首先是意义的变化,当“V得”前面出现“蛮、几得、相当、硬、真、真就”等程度副词或含程度义的语气副词时,“V得”由能性义变化为效果义,功能相当于形容词。例如:

(36)他炒的菜菜儿硬真就吃得他炒的菜真好吃!(37)她唱的歌歌儿还蛮听得她唱的歌还很好听!其次是慈利方言里也确实存在着一批由“V+得”构成的附缀型合成词,分类举例如下:

形容词:“易得容易、要得行、混得还行、值得”等;

动词:“划得打算、依得依着、难得不想、没得没有、舍得”等;

副词:“发得开始、加得正在、紧得老是、喜得幸好、几得非常”等。

从相当于形容词到形容词再到动词最后到副词,“得”从助词而虚化为构词后缀,其能性义也从若隐若现到完全消失。

“V不得”式也有一些词化的例子,例如“巴不得、恨不得、要不得”等。

第三、四式 V得O//V不得O: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38)吃得生,当得兵能吃生食则能当兵。 (39)这些布做得三件小衣能做三条裤子。

(40)小伢儿吃不得烟,也喝不得酒小孩儿不能抽烟,也不能喝酒。

(41)伯伯讲得他爸爸能说他,妈妈只怕讲不得他哟。

肯定形式“V得”式和“V得O”式后面带上事态助词“哒”可以表示两种不同的意义。一是表可能,相当于普通话的“可以、能够”;二是表意愿,相当于普通话的“该、应该”。例如:

(42)饭煮熟哒,吃得哒可以吃了。 (43)肚子快饿哒,吃得哒该吃了。

(44)俺伯伯病好些哒,各人起得床哒能自己起床了。

(45)天亮哒,起得床哒该起床了。

另外,“得”还可以嵌入到一些动宾型的合成词中间,构成一些惯用的能性结构,常见的如“耐得烦、吃得亏、吃得苦、出得众、作得用、认得真、过得硬、过得细”等。

第五、六式 V得C//V不得C: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例如:

(46)这本书我一天就看得完。 (47)这个事他搞得好,你不一定搞得好。

(48)他吃不得那门多不能吃那么多。 (49)他扫不得你门干净不能扫得像你扫的那么干净。

“V得C”式中的能性补语一般都是光杆儿动词和形容词。当补语为光杆儿形容词时,“V得C”可有两种意义,即能性义和程度义(吕叔湘1980:140-142)。在慈利方言里,这二者的区别表现在以下两方面:一是重音位置不同,表能性义时重音在动词上,表程度义时重音在补语上;二是否定形式不同,能性义的否定形式为“V不C”,程度义的否定形式为“V得不C”。“V不C”也是能性结构,因为不含“得”,所以本文不作讨论。

另外,“得”可嵌入复合式趋向动词中间,构成一些惯用的能性结构,例如“出得来、出得去、进得来、回得来、起得来、下得来、下得去”等。

“V不得C”式里形容词补语前必须出现“门那么、这门这么、那门那么”等指示代词,单说“扫不得干净”是不行的。

第七、八式 V得OC//V得CO:前后式宾补位置交换。例如:

(50)他硬吃得一头牛下去! (51)他有劲得很,硬挑得三百斤谷起。

(52)他硬举得起一个大人简直能举起一个成年人。(53)老子我伢儿孩子都打得来酱油哒。

“V得OC”和“V得CO”的差异在于宾语、补语的位置不同。两式的焦点有所不同,使用条件没有明显差异,相同语境里两式都可以使用。理论上还可以形成“V不得OC”和“V不得CO”,但语言实际中只能说“V不OC”和“V不CO”,例如:推不他动/推不动他。

同样,简单式是基式,紧缩式和选择式是变式,也有肯定、否定之分。

以上3种否定式,“得”字一般情况下读轻声,表强调时则重读。

3.2 紧缩式

后标式能性“得”字句的简单式可再区分为7种。

第一、二式 VV得//VV不得: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54)肉煮得差不多哒,吃是吃得哒。 (55)四五点钟哒,夜饭吃吃得哒。

(56)伢儿打打不得,骂骂不得,教我哪门管啰孩子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叫我怎么管呢?

第三、四式 VV得O//VV不得O:后式为前式的否定形式。例如:

(57)快五点钟哒,下下得班哒要下班也能下班了。(58)伢儿五六岁哒,上上得学哒。

(59)做做不得饭做饭又不能做饭,洗洗不得衣,俺媳妇儿硬没得用真没用。

第五、六、七式 VV得C//VV得OC//VV得CO:三式都带补语。例如:

(60)兀个事搞搞得好那个事儿要干也能干好,就是时间要长点点儿。

(61)他拿还是拿得千把块钱出来,就是不大愿意。

(62)他走走得动路,可能走不得好远。

后标紧缩式同样由两个谓词短语紧缩而成。理论上还可衍生出“VV不得C”、“VV不得CO”、“VV不得OC”等3种格式,但语言实际中不这样说。

3.3 选择式

后标式能性“得”字句的选择式可再区分为12种。

第一、二、三式 V不V得//V不V得O//V不V得C。例如:

(63)这个东西到底吃不吃得哟? (64)封山哒,山上还砍不砍得柴哟?

(65)我的话你听不听得进去哦?

第四、五式 V不V得OC//V不V得CO。例如:

(66)你打不打得他赢啰? (67)伢儿孩子读不读得进去书哈?

以上5种格式构成成分结合紧密,加合的两项之间不能嵌入连词。

第六、七、八式 V得V不得//V得OV不得O//V得CV不C。例如:

(68)你的伢儿我打得打不得哦? (69)他还吃得饭吃不得饭啰?

(

70)这个事还搞得好搞不好哈?

第九、十式 V得V不得OC//V得OCV不OC。例如:

(71)不晓等不知道他借得借不得钱回来哈?

(72)扳得他动扳不他动,要试哒才晓等能不能扳动他,要试了才知道。

第十一、十二式 V得CV不CO//V得COV不CO。例如:

(73)你还吃得完吃不完两碗饭啰? (74)他还走得动路走不动路哈?

以上7种格式加合的两项之间可以嵌入连词“还是”。

后标选择式同样由简单式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加合而成,有些格式里有所省略。同样,完全形式具有强调意味。

后标三式里宾语、补语同现的格式,普通话里多见的是补语在前宾语在后,宾语在前补语在后则颇受限制。慈利方言里宾补可同现,且大多可以互换位置。

4 能性“得”字句的特点

4.1 意义特点

前标式表示的是自主的动作行为,表示行为者是否愿意实施动作行为;后标式表示的是非自主的动作行为,表示行为者或事物是否具备某种能力或属性。因此,当主语是受事时只能用后标式而不能用前标式。举例来说,可以说“河里的水喝得”/“这些布做得三件小衣”/“这本书一下午看得完”,但不能说“河里的水得喝”/“这些布得做三件小衣”/“这本书一下午得看完”。但当主语是施事时,则两式都可以说,既可以说“他得来”/“他得吃饭”,又可以说“他来得”/“他吃得饭”。

简单式都表示一种断定式的肯定或否定,是没有什么附加条件的。简单式也可以加强或缓和语气,同时加强或减弱判断的把握性,它是通过前加助动词和语气副词来实现的。

紧缩式都表示一种有条件的肯定或否定,或者说是不那么干脆的肯定和否定,带有推测的意味,实际上是肯定或否定的把握性减弱了。紧缩式是单句形式,表达的意义相当于复句。

选择式的主要功能是提问,回答形式可以是与之对应的简单式或紧缩式,例如:

问:他得不得来哟? 答:他得来/他不得来//他得得来/他来得来//他来不得来。

问:我去不去得哦? 答:你去得/你去不得//你去去得/你去去不得。

4.2 组合特点

简单式主谓之间可以出现“可能、应该”等助动词,还可以出现“硬、真、真的、真就、只怕、恐怕、一定、肯定、绝对”等语气副词,用来加强或减弱判断的把握性。

紧缩式两项之间一般可有语音停顿,也可以嵌入“也、又、是、还是”等连词或“可能、应该”等助动词。

选择式主谓之间可以出现时间词或时间副词,而不能出现助动词和语气副词。有些格式加合的两项之间则可以嵌入连词“还是”。

5 结语

从上文描写中不难看出诸多格式之间的生成关系,“得V”和“V得”是生成其他所有格式的基式。慈利方言“得”字句前标式表自主的动作行为,后标式表非自主的动作行为,通过换位来表示自主与非自主范畴,如此对称的形式在现代汉语中确实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

Lü,Shuxiang(吕叔湘).1980.Xiandai Hanyu Babai Ci现代汉语八百词[Eight Hundred Words in Modern Chinese]. Beijing:Shangwu Yinshuguan北京:商务印书馆[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

Qian,Zengyi(钱曾怡).(ed.)2010.Hanyu Guanhua Fangyan Yanjiu汉语官话方言研究[Study of Mandarin Chinese].Ji’nan:Qilu Shushe济南:齐鲁书社[Ji’nan:Qilu Press].

Zhang,Yufeng(张豫峰).2000.“De”ziju yanjiu shuping“得”字句研究述评[A review of the“de”sentence].Hanyu Xuexi汉语学习[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2000.2:23-27.

吕建国,男,1960年生,湖南慈利县人。广东嘉应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和普通话。

The Potential Constructions of the“de”in Cili Dialect

LüJianguo

Teachers’Professional Skills Teaching Department,Jiaying University,Meizhou Guangdong 514015

The syntactic function of the word“de”(得)is very diverse in the Cili Dialect.It can act as an auxiliary word,an auxiliary verb,a modal particle or a word affix.This paper analyses the potential word de in Cili dialect.The pre-predicate“de”features 14 structures and post-predicate“de”are characteristic of 27 structures.

Cili Dialect;potential constructions;the potential word of the“de”

H174

A

1671-9484(2015)02-0218-07

2013年5月23日 [定稿日期]2013年10月28日

10.7509/j.linsci.201310.028504*感谢《语言科学》编辑部及匿名审稿专家为本文提出的修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