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上轿车

青照子

从成立直到被上汽集团整合，有60年历史的南汽真正面对市场经济的时间不到30年。期间发生于南汽内部影响整个汽车行业的重大变局有四次，南汽自己称之为四次创业。

第一次创业是跃进NJ131车型的垂直换代。1986年跃进NJ131换型改造工程通过国家验收并开始大批生产，第二代跃进换型工程虽然被国家列为“六五”后三年重点建设项目，但和其后三次创业相比，第一次创业并没有引进完整的产品和流水线。在南汽的四次创业中，这是成本最低、对南汽的行业地位影响最大的一次创业。

第二次创业是依维柯项目的引进与合资。从1985年签约到1994年通过国家正式验收，项目建设周期长达10年，贯穿了“七五”和“八五”两个五年计划。1996年南汽和意大利菲亚特就该项目成立合资公司，南京依维柯步入常态化运行轨道，南汽第二次创业初见成效。

从“六五”、“七五”到“八五”，南汽不仅完成了第二代跃进轻卡换型，并通过依维柯项目的引进确立了南汽在轻客市场细分领域的领先位置。第一次创业硕果犹存，第二次创业又含苞待放。两次创业成果的最大交集出现在“八五”建设的最后一年，1995年南汽产销汽车突破8万辆，产销量在整个汽车行业排名第五，遥遥领先于其他轻型汽车生产企业。

盛况空前，然而隐忧已现。跃进轻卡自第一次换型以来，年产量从2万辆持续攀升到7万辆，1995年终于攀上产销巅峰。但在畅销10年之后，二代跃进轻卡锋芒渐失，后续增长乏力。

南汽从1991年开始用CKD方式小批量组装依维柯汽车，1993年开始生产国产化依维柯汽车。1994年南汽产销依维柯汽车5000辆，1995年产销 10000辆。依维柯产品方兴未艾，但有一个事实让人们预感到了依维柯系列产品的产销天花板：依维柯轻卡产品市场表现极为低迷。

在南汽历史上，没有哪个时期比“八五”期末的最后两年更为关键。南汽就下一步发展所制定的战略，将决定其今后10年的命运。从1996年到2007年，跨越“九五”和“十五”两个五年计划，中国汽车年产量将从150万辆上升到900万辆。在这10余年间，南汽还有发起两次会战的时间和资本，借以摆脱最终落入上汽觳中的命运。

事实上，最终南汽也的确发起了两次会战。“九五”期间南汽开始了第三次创业，“十五”期末南汽开始了第四次创业。

南汽的最后两次创业是由企业主导的行为，这和第二次创业不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依维柯是在中央关怀之下、饶斌本人为南汽争取来的项目，当项目达到年产2万辆水平之时，饶斌已去世10年。依维柯技术引进是国家在整车项目上对南汽最大的一次扶持。到“八五”计划中后期，项目已全面建成投产。1995年6月，国家经贸委批准南京汽车制造厂更名为跃进汽车集团公司，并在此基础上组建跃进汽车集团。小天鹅羽翼已丰，单飞的时刻到了。

南汽在汽车强人饶斌监护视线之外的第一次远行是从“九五”计划开始的，但这种起步和饶斌本人的风格相差甚远。1985年12月南汽在南京五台山体育场召开了南京依维柯项目启动万人动员大会，饶斌亲临现场，为南汽的第二次创业吹响了号角。

10年之后，在一场迷局重重的伪装之下，南汽开始了又一场新跃进。

“九五”计划玄机

“九五”计划开局的一年，南汽生产跃进汽车（含底盘）6万辆、依维柯汽车1.5万辆。尽管依维柯带来了更高的销售收入，但1996年南汽整体产销量却比上年减少了5000辆。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不过这并未引起南汽决策者的警觉，南汽对自己有着足够在1995年出版的《中国汽车工业年鉴》上，由南京汽车制造厂自己提供的一段文字写道：“在改革开放中，南汽抓住机遇，发扬‘创业、创新、创优、穿名牌的企业精神，以一流的技术、一流的装备、一流的管理，生产出一流的产品，创造出一流的企业，形成颇具规模的轻型车生产基地，巩固了南汽在中国轻型汽车生产厂家的龙头地位。”

区区5000辆产量降幅，显然不足以撼动南汽在轻型汽车生产厂家的龙头地位。南汽认为跃进产品只要再次改进、依维柯产品只要充分降本增效，就能实现在“九五”末期产销翻番的宏伟目标，保持南汽在轻型车领域的领先优势。基于这种乐观和自信，南汽决定从轻型车项目上腾出手来，把主要精力转移到一个全新市场，投入前两次创业蓄积的资源放手一搏。

南汽对“九五”期间中国汽车市场的整体判断是：“1997年中国汽车行业呈现恢复性增长，‘九五后几年将为适度增长；2000年中国汽车市场需求总量在250万？300万辆之间，其中轿车120万？130万辆，轻型车70万？80万辆。”基于对2000年中国汽车市场的预判，南汽制定了“九五”建设总目标：“围绕产品结构优化和组织机构调整，将‘九五期间的增量投入与存量调整有机地结合起来，在2000年形成每年30万辆汽车的综合生产能力。”

围绕这一生产纲领，南汽列出了“九五”期间重点规划改造项目13项，其中最重要的项目有4项，分别是“环保搬迁、易地生产跃进系列汽车”项目，跃进轻卡换型改造、南京依维柯合资、生产汽油发动机项目。其中跃进轻卡换型改造和南京依维柯合资属于存量调整，和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合作生产15万台汽油发动机的合资项目最终没有谈成，真正属于增量投入的只有“环保搬迁、易地生产跃进系列汽车”一项。

NAVECO是南汽和意大利菲亚特集团依维柯公司共同出资成立的合资公司，成立时间是1995年12月26日，次年3月1日正式运行。通过“七五”和“八五”两个五年计划建设，到“九五”初期，南京依维柯形成了6万辆轻型汽车和7.5万台发动机的生产能力。南汽对南京依维柯在“九五”期间的市场预测是：“依维柯系列汽车在‘九五期间的需求增长将高于轻客市场的平均增长率，而两三年内国内没有很强的竞争对手，因此对该系列应增加品种、降低成本，提高市场份额，尤其是卡车的市场份额，预计在2000年可产销4万辆。”endprint

为了实现跃进轻卡的产量目标，南汽的策略是再度变脸。换装五十铃驾驶室的跃进轻卡自1986年上场以来，已走过了10个年头，廉颇老矣。1990年代中期，南汽引进日本日产公司CABSTAR驾驶室模具，在此基础上开发出NJ1043、NJ1062和NJ1030三大系列新产品，产品覆盖了从0.5吨至2.5吨的6个载重吨位。借助新跃进的登场，南汽准备在“九五”初期发起名为“轻卡之星——南京新跃进”的营销攻势，夺回被五十铃轻卡蚕食的市场。

南汽“九五”期间轻型车的调整重点是“优化产品结构，充分发挥现有生产设施的能力。跃进产品有年产10万辆的能力，要使这一能力得以充分发挥，必须瞄准市场，进行换型并大批量生产新一代跃进轻卡。为此，老跃进应向下延伸至农运市场，预计在2000年时仍可实现4万辆的产销量；新跃进NJ1030、NJ1062系列汽车具有外形美观、动力性好、乘座舒适、视野开阔等优点，以此替代老跃进在轻型车市场份额是完全有可能的，预计在2000年有4万辆的市场销售量。”

在南汽所规划的“九五”宏图上，还有NJ1020系列产品，它的目标是2000年实现4万辆产量。NJ1020按照车型目录属于轻型货车，南汽将其定位于小型多用途车，为此要在江宁建设年生产能力为6万辆的轻型汽车生产基地，这是南汽在“九五”期间的头号重点规划改造项目。

另外，还有皮卡NJ1035车型，南汽对这款车型投入不足，投产以后也没有形成销售规模。这样一款无足轻重的车型居然也被列入“九五”期间的主序列产品，并被要求在2000年实现2万辆的产量目标，这让人产生一种感觉：这份付诸文字的南汽“九五”规划似乎没有经过充分的论证，规划的产量目标有一些虚浮的成分。

表面上的虚浮是内部世界的真实扫描。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南汽规划的“九五”期末目标——2000年要实现24万辆的产量目标，产值达到200亿元。

对于1995年前后的南汽决策层来说，其大脑中正在盘算着一些不愿为外人详知的事情。1995年前后的南汽和先前忙于第二次创业的南汽有很大不同，企业开始渴望摆脱上级主管部门的干预和监管，寻求新的突破。对南汽来说，和政府博弈的重要性不亚于对市场的筹算。南汽的“九五”规划纲领是需要上报主管部门的文件，但这并不是一份南汽发展真正的路线图。

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南汽“九五”建设纲领是一份虚实相间、暗藏玄机的路线图。对于NJ1020来说，NJ1035只不过是工兵和烟雾弹。但即使是NJ1020这款新车型，也绝非“九五”盛宴的主角。只有等到真正的主角揭开盖头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NJ1020更像一位伴童。

“九五”期间南汽究竟要推出什么样的产品，决策者自己心知肚明，这个谜底将在未来几年内逐渐揭开。但在“九五”初期，在任何一位审查过南汽“九五”规划的上级官员看来，南汽将在未来5年内按照轻型车基地的方向继续发展，这是国家指定、不得逾越的正确方向。

揭开盖头的新娘

“环保搬迁，易地生产跃进系列轻型汽车工程项目”是南汽实现“九五”目标最重要的产品襁褓，这是工厂在城市建设和产能规模扩大的双重夹击之下的不二之选。对于那些等待已久的候鸟来说，这是扶摇万里之上的信风。但对于那些不安分的留鸟来说，这是偏离之始。

由于历史原因，南汽生产跃进卡车的工厂大部分都位于南京市区内，其中主机厂集中于城北中央路两侧。南汽在“八五”期间开始考虑将工厂陆续撤离市区、置换郊区土地建厂，并向国家计委提交了“环保搬迁、易地生产跃进系列轻型汽车工程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

国家计委以计机轻（1994）741号文进行了批复。随后，中国汽车工业总公司以中汽发字（1995）021号和132号文批复了项目的厂址变更和调整后的初步设计。“环保搬迁、异地生产”项目批准总投资为19962万元人民币，项目建设地点位于南京江宁经济技术开发区。

1994年12月26日，南汽在江宁基地举行奠基典礼，打下了第三次创业的第一根桩基。在江宁新区再建轻型车厂以后，南汽下一步准备易地生产原有的跃进汽车还是进行轻卡产品延伸？如果是产品延伸，究竟是向大吨位延伸还是向小吨位延伸？是向高端延伸还是向低端延伸？从南汽官方的表述来看，江宁基地的定位似乎是为了生产向下延伸的轻卡产品。

“跃进系列轻型汽车已形成年产10万辆的能力，但因产品已度过了成熟期，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因此急需换型改造，推出新型载货汽车。所以异地搬迁不是原产品、原水平的搬迁，是提高产品质量和水平的搬迁。”

“跃进公司根据近几年的市场调查，特别是国内城市、郊区和城郊结合部短途、小宗货物的运输车辆需求调查，产品向下延伸，作为环保搬迁项目的主产品，将生产小型客货车NJ1020、NJ6400，以适应城市第三产业、城郊结合部及广大农村市场的需求。”

单从产品编号上来看，NJ1020是总质量不超过2吨的轻型货车，NJ6400是总长不超过4米的轻型客车，但这两款产品上国家目录和有正式的名称还是1999年的事。在“九五”初期，这两款车型对多数南汽人来说都是很神秘的产品。更何况NJ6400并没有被列入南汽在“九五”初期发布的2000年产量规划目标当中，南汽主推的新产品似乎只有NJ1020系列。

在“九五”发展规划纲要中，南汽对NJ1020系列产品寄予很大希望：“NJ1020系列小型客货车填补了国内市场中的空白，其价格优势明显，适应城乡接合部企事业单位、商业服务网点及个体经济单位的广泛需要，具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在2000年能实现产销4万辆。”endprint

作为跃进系列轻型汽车的向下延伸产品，NJ1020车型的目标用户群涵盖“城乡接合部企事业单位、商业服务网点及个体经济单位”。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市场定位，为什么是“城乡接合部”而不是位于城市建成区内的“企事业单位、商业服务网点及个体经济单位”？处于“城乡接合部”的目标用户遵从哪一种特立独行的消费理念？“城乡接合部”地带演进的方向是什么？属于城市的不断扩张还是农村对城市的逆袭？

就NJ1020车型的产品定位回过头来看和当时南汽的市场人员进行一次讨论是多余的事情，在市场调研上，他们既没有被告知充足透明的信息，也没有被赋予足够的产品决策影响力。当市场人员认为NJ1020车型是那些“城乡接合部”单位用于短途和小宗货运的最佳车型的时候，南汽的决策者已经决定成立农用车公司来运作和生产NJ1020车型和它背后的主角。

关于成立农用车公司的这段历史，南汽官方文件的记载是：“集团公司选择了马来西亚金狮集团作为合作伙伴，共同合资组建了‘江苏跃进农用车有限公司，合资公司为了加快建设进度和节约资金，从国外购买了部分二手设备、装备等，并相应增加了部分国内设备。合资公司根据对市场需求的调研及资金筹措情况，决定该项目一次规划，分期实施，‘九五为一期工程。一期工程的建设规模为年产6万辆NJ1020、NJ6400型系列小型客货车。”

从南汽选择金狮集团作为合作伙伴组建合资公司，到江宁基地建成及产品最终投放市场，前后历时5年，贯穿整个“九五”阶段。项目演变过程跌宕起伏，结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总投资2亿元人民币的“环保搬迁、异地生产”建设项目在获得国家计委和中汽总公司批准以后，南汽就江宁生产基地展开的第二个大动作是与马来西亚金狮集团成立合资公司，双方先后成立了“江苏跃进农用车有限公司”、“江苏雄师农用车零部件有限公司”、“江苏西亚冲压件有限公司”和“江苏金耀变速箱有限公司”总共四个公司。

最先成立的公司是江苏跃进农用车有限公司。在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获得江苏省计经委和江苏省外经贸的批复后，该公司于1995年12月21日注册登记。其后双方虽然又在江宁基地接连成立了三个公司，但实际上，成立这一连串公司不过是化整为零、通过政府审批的权宜之计，江苏跃进农用车有限公司才是群龙之首。

1996年9月20日，南汽江宁基地最大的01联合厂房正式开工，之后02、03、04厂房也相继开工。整个江宁基地建筑面积近27万平方米，占地面积64万平方米。项目分秒必争，厂房基建和设备安装同步进行。1997年3月27日，第一台从国外引进的旧设备在01厂房安装到位，这是南汽通过金狮集团用4500万美元从西班牙购买的成套二手设备中的一部分。

1998年3月18日，第一辆新车在江宁基地装配成功，但这个产品并不是被列入“九五”主序列产品的NJ1020车型，而是在“九五”规划中被轻描淡写、东躲西藏的NJ6400车型。当NJ6400新车驶下装配线的时候，所有的旁观者都毫不怀疑：这是一款真正的两厢轿车。在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妊娠之后，南汽第三次创业所孕育的第一个婴儿终于呱呱落地。

被农用车公司招牌和“城乡接合部”定位所迷惑的人们至此恍然大悟：南汽要造轿车了，南汽已经在江宁基地造出了第一辆轿车，NJ6400GHR将成为南汽在“九五”期间的头号明星。南汽将从传统的轻型车制造领域一跃冲天，攀登轿车制造的高峰。在1998年的那个春天，所有那些见证了江宁基地那幕历史性场景的人们都毫不怀疑南汽将有一个极其美好的未来。

主角登场，真身已现。南汽的战术佯动取得了成功，开辟全新战场的炮火准备已经就绪，继续掩饰下去已经毫无必要，伪装了三年之久的炮衣终于被掀到一边。1998年5月18日，江苏跃进农用车有限公司正式更名为“江苏南亚自动车有限公司”，这就是其后三年在整个汽车行业名噪一时的南亚公司。

1 9 9 8年9月1 3日，第一辆NJ1020GHA整车开下了装配线，这款产品才是被列入南汽“九五”计划并承担了4万辆产量纲领的主序列产品。它的外形看上去有点古怪，有点像是一辆长着短头的微型面包车。这款产品投放市场以后，无疑将继依维柯产品之后给中国用户带来又一次视觉冲击，但就空间布局的合理性和技术先进性来看，它和依维柯还差得很远。NJ1020GHA能否成为“城乡接合部”用户在短途和小宗货运上的首选车型？人们对此有些怀疑，但这已不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了。现在的焦点是NJ6400，这才是第三次创业的主角。

NJ6400的下线昭告了南汽的轿车梦，事态的后续发展将南汽为实现轿车梦所做的精心筹划变得越来越明朗：农用车公司应运而生，又在应该结束的时刻进行了变更，甩掉伪装，轻装上阵；和金狮集团的合资开了一个好头，但其使命已经完结，这个不懂汽车的大亨退场的时间到了；南汽只能和门当户对的国外汽车巨头合作造车，现在轮到这位新伙伴出场了。

在南汽江宁基地从农用车项目向轿车项目的演进过程中，精心的筹划、掩饰和各种巧合互相掺杂，迷雾重重，真假莫辨。正当金狮集团欲退出南亚公司之时，菲亚特汽车公司伸出了接盘之手。关于菲亚特汽车公司的进入，南汽的解释是：

“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经各方协商，1999年3月，金狮集团将其在上述合资企业中的股份全部转让给菲亚特汽车公司。至此，跃进公司和菲亚特汽车公司的合作全面开始。合资企业的总投资为28179万美元，注册资本总额为17028万美元，合资双方在合资企业中各拥有50%的股份。”

1999年4月30日，江苏省外经委正式批准跃进汽车集团公司与意大利菲亚特公司合资组建“江苏南亚自动车有限公司”。尽管外方股东已经变更成了意大利菲亚特汽车公司，但公司原有名称未变，人们仍习惯称之为南亚公司。当2002年第一款来自菲亚特汽车公司的派力奥轿车产品投产以后，人们才把这个公司改称为南京菲亚特。endprint

在南亚公司重新组建的当月，NJ1020GHA、NJ1020GHE小型客货汽车及底盘被正式列入国家目录，NJ6400GHR型旅行客车被列入临时目录；1999年6月18日，南汽在江宁基地02厂房举行了南亚合资公司挂牌和商品车下线仪式；1999年8月30日，NJ6400和NJ1020汽车分别被命名为“英格尔”和“优尼柯”；1999年9月1日，南亚公司进入正式生产阶段。

从1994年12月南汽在江宁基地打下第一根桩基，到1999年9月南亚公司正式生产，整个项目建设历时5年左右。在与菲亚特汽车公司合作之前，南汽一直对外界声称要在江宁基地生产多用途农用车。但到“九五”后期，随着英格尔和优尼柯的下线以及与菲亚特汽车公司的合资，南汽建设江宁基地的真实用意终于浮出水面：“根据市场的发展，将逐步实现年产15万辆轿车、小型乘用车和小型客货车的生产规模。”

农用车项目变身轿车项目，南汽第三次创业的主角从幕后走向前台。江宁轿车基地就像一位未婚先孕的情人，但既然她已经为这个渴望添丁的家族增添一个宝贵的男婴英格尔，大人物们也只得不计前嫌，补办喜事。在1999年6月18日举行的南亚公司授牌出车仪式上，江苏省和南京市的头面人物、意大利驻华大使、菲亚特汽车公司总裁、中国汽车工业总公司总经理等嘉宾悉数到场，众人“盛赞江宁基地建成投产，跃进公司第三次创业初见成效”。

2000年是“九五”计划的最后一年，南汽江宁轿车基地已全面建成并实现批量生产，当年南亚公司销售英格尔、优尼柯车型合计5437辆。2000年中国生产轿车60万辆，两年后将突破100万辆，3年后将突破200万辆，10年后将发起向年产1000万辆高峰的登顶。以轿车基地建设为核心的南汽第三次创业搭上了中国轿车工业大发展的快车，前途看起来一片光明。

新郎的智慧

南汽的每一次创业都像是发生在一个源远流长的大家庭中某一代人的婚姻。第一次创业是老一代人的婚姻，朴实无华，却为子孙后代创下了长远基业；第二次创业是由族长包办的婚姻，女方门庭显赫，足以光宗耀祖；在南汽家谱上，只有最后两次创业才是新式自主婚姻。

第三次创业是南汽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的第一次新式自主婚姻。新郎和梦中情人终成眷属，但这种结合显然不受族长待见。为了将女方迎娶进门，新郎费尽周折，甚至不惜自贬门庭，把迎娶凤凰的金屋乔装成对付麻雀的草窝，创造了中国汽车工业史上一个奇特的案例。

南汽的“九五”建设纲领看上去像是一份关于终身大事的邀约，显示了南汽规划的2000年产品家族蓝图。但这并不是一份提交给女方的聘书，这是一颗给男方族长准备的定心丸。在“九五“计划中，南汽明确指出新产品方向是轻卡产品“向下延伸”。在那位目光犀利的族长看来，这是一个正确选择：南汽作为国家轻型车基地，也只能选择门当户对的对象。

实际上，发起南汽第三次创业的这一代掌门人，他所钟情的对象既不是“向下延伸”的轻卡产品，更不是所谓的南亚农用车。自从南汽把依维柯娶进门之后，这个家族的第三代掌门人开始把目光转移到充满异国风情的女郎身上，南汽想要和那些身世最显赫的家族通婚，这种结合将在后代的血液里增加一种所有汽车家族都梦寐以求的高贵血统：轿车制造的基因。

联姻的机会出现在“八五”末期。1990年代初期，西班牙西亚特汽车公司被德国大众收购以后，准备低价出手第一代伊比萨轿车（Ibiza MK.1）的生产线。第一代伊比萨轿车从1984年投产到1993年停产，总共生产了134万辆，这是一款成功的轿车。

引入西亚特的这条二手生产线是南汽进入轿车制造领域的一次机会。但是按照中国汽车工业的行业规划，南汽是生产轻型车的骨干基地，无法染指被国家严格控制、企业必须获得准入资格才能进入的轿车制造禁脔。在没有中央支持的情况下，如果南汽私自上轿车项目的话，将会带来从项目立项、合作伙伴选择、资金运作到产品上目录等方面的一系列严重问题。

在任何一次大型车展上，在那些香车美女的展台前面总是挤满了参观人群。对于像南汽这样长于商用车制造的厂家来说，每参加一次这样的车展都是一次莫大的刺激。卡车和客车离普通消费者的生活太远了，它们臃肿的身躯和古板的面孔永远无法和那些赢得美人芳心的香车相比。南汽决定冒一次险，把那条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轿车生产线搬回国内。

在没有获得轿车项目准入的情况下，要让一条来自于万里之外的轿车生产线在国内落户并最终建成具有15万辆产能的轿车基地，这绝不是一次浪漫的搬家，这更像是一次穿越。南汽要穿越的是一个密布政策红线、雷区、荆棘的开阔地带，其难度不亚于一位足球运动员从己方球门出发，独自一人通过中场，直到把球踢进对方球门，这是一次极其艰难的盘带。

在江宁轿车基地的上马过程中，南汽展现了一次极为高超的盘带技术。在裁判眼皮底下，这位运动员时而带球疾跑，时而做些难以察觉的小动作。擦边球、越位、上帝之手、射门，所有的动作都一气呵成，当巡边员最终反应过来的时候，球已经应声入网。

江宁基地从规划到最终建成，中国式的传统智慧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矛盾对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南汽为上轿车项目所采用的战术策略和中国兵法如出一辙，运用之妙，让兵法鼻祖自愧弗如。

一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南汽建设江宁基地的最终目标是为了生产未被国家允许生产的轿车，但所有的建设过程都在以受到国家支持的相应项目名义下进行。南汽启动江宁轿车基地建设的第一个动作是“环保搬迁，易地生产跃进系列轻型汽车工程项目”，以轻卡生产场地搬迁为名，为轿车生产线的落户做好准备。这个项目获得了国家计委和中汽总公司批准，2亿元人民币的项目投资和靠老厂区置换来的土地为江宁轿车基地的建设打下了第一根桩。endprint

在“九五”规划中，南汽称跃进轻型车的产品发展方向是向下延伸，开发“适应城市第三产业、城郊结合部及广大农村市场的需求”的小型多用途车，这一定位使得南汽与金狮集团成立农用车合资公司成为合乎情理的事情，高达10多亿元人民币的投资陆续通过省内审批。

二是移花接木、顺水推舟。在江宁基地的建设过程中，老资格的南汽集团为何要与没有汽车背景的金狮集团成立合资公司，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寻求与国外汽车巨头合作？实际上，这正是南汽的精明之处。如果早在1995年南汽就寻求与菲亚特汽车公司这样的伙伴合资，这种合作显然很容易引起国家主管部门的注意导致被叫停；而另一方面，在南汽既没有获得轿车准生证也没有现成生产平台的情况下，很难想象一个轿车巨头会钟情南汽这样的伙伴。

南汽只有和金狮集团成立合资公司，才能抓住西亚特出售二手生产线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建成江宁基地。等到轿车基地大功告成，项目已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金狮集团的去留就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了。把合资公司的股东变更成跨国汽车公司，比起和跨国汽车公司从头开始成立一个公司要容易得多。在南汽实现其轿车梦的路线图上，金狮集团并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战略合作伙伴。在南汽横渡激流的第三次创业征途中，这只是一根可移除的跳板。

三是虚虚实实、以假乱真。“九五”末期投产的NJ6400是南汽在第三次创业期间开发的第一款轿车产品，但这款产品显然无法被公开列入南汽的“九五”生产纲领之中。对于上级主管部门来说，如果南汽和金狮集团合资成立一系列农用车和零部件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生产NJ6400这样一款和轿车没有两样的产品，这种明目张胆的做法很难通过审批。在南汽精心掩饰的计划里面，必须为真正的产品主角找到一个足以乱真的替身，NJ1020应运而生。

NJ1020是基于伊比萨平台上派生出的另一个产品，南汽称其是一种专攻“城乡接合部”市场的小型多用途车。“城乡接合部”到底是城市还是农村？这是一块可以揉捏的湿面团，面点师根据自己的需要把它往不同的方向随意拉伸：在上报政府部门审批的项目建设文件上，“城乡接合部”意味着农村，NJ1020无疑是一种农用车；但到了产品真正投放市场的时候，决策者又开始认为：NJ1020是一款价值被严重低估的城市多功能车，应该在城市大卖特卖。

NJ1020变成了游走于“城乡接合部”内外的变形金刚，不要说外人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就连南汽销售人员自己最后也被它的定位搞糊涂了。这是以假乱真的最高境界。

四是化整为零、蚂蚁搬家。收购西亚特的二手生产线虽然只用了4000多万美元，但要建设完整的一个轿车基地，没有几十亿元人民币根本拿不下来。“九五”初期按照国家规定，凡是总投资在3000万美元以上的利用外资项目都需要上报国家计委审批，在3000万美元以下的利用外资项目在省内审批；重大建设项目如果涉及银行贷款，省内审批的权限更小。

为了绕开这一政策壁垒，南汽的做法是把一个完整的轿车基地建设项目切割为若干小型技术改造项目，在资金使用上尽量使用自有资金和外资，避免使用银行贷款，尽量保证各个子项目留在省内审批，从而绕开国家行业主管部门的监管。

“九五”期间围绕江宁轿车基地所进行的一系列建设项目，最初被南汽称为“15万辆多用途农用车项目”，后来改称为“15万辆小型客货车项目”，整个项目包括“环保搬迁，易地生产”项目、与金狮集团合资经营的4个公司项目以及其他一些较小的项目共计15个。

这15个项目中只有“环保搬迁，易地生产”项目使用了6000万元人民币贷款，需要通过国家计委和中汽总公司批准，其余项目都是使用自有资金或者外资，单个项目的投资总额都在江苏省审批权限范围之内。引人注意的是，和金狮集团合资的4个公司的总投资额分别是人民币24817万元、24817万元和24767万元、24568万元。

“15万辆小型客货车项目”的15个子项目总投资15亿元人民币，建筑面积261165平方米。如果再加上其后发生的南亚车身油漆线“双加”项目和南亚变速箱的增资项目等其他项目，江宁轿车基地的总投资在20亿元人民币以上。通过5年建设，到“九五”末期南亚公司已实现了第一期年产6万辆轿车和小型客货车的生产能力。

“九五”期间南汽在轿车上突破不仅仅是建成了一个轿车生产基地，引进了两款成熟的产品，更重要的是实现了和世界一流的轿车制造巨头菲亚特汽车公司的结盟。比起一款轿车产品甚至一条生产线，显然菲亚特汽车公司才是值得南汽苦苦追求的百年伉俪。

1999年6月18日南亚合资公司正式挂牌，在现场见证人群当中，心情最为激动的要算是南汽第三代掌门人黄小平：曾造出共和国第一辆轻型车的厂家终于实现了和世界家轿之王合作造轿车的梦想。整个项目进程中的曲折艰辛，一言难尽，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南汽决策者的胆略和智慧。为了成就一段被族长强烈反对的万里姻缘，南汽不得不委曲求全，为高贵的恋人编造了一个农家女的低俗身世。“城乡接合部”战术尽管有些土，却成功迷惑了所有人。

轿车基地尘埃落定，和菲亚特汽车成功联姻，在“九五”期末两款新产品成功上市销售。绿灯渐次闪亮，通往15万辆轿车产能建设目标的征程一路畅通。回望关山迢递，路由何来？

循规蹈矩的人永远只能在原地踏步，南汽的每一次创业都是一次越位。在轻卡领域发奋图强，率先装用柴油机，这是南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初期大胆品尝的第一只螃蟹，这次越位谱写了南汽第一次创业的前奏；推翻国家原定计划，先生产依维柯轻客而不是轻卡，这次越位成就了南汽的第二次创业；以农用车之名立项，最终悄然变身为江宁轿车生产基地，这是南汽造车史上的第三次越位，南汽第三次创业的征程由此开启。endprint

越位还是越轨？

江宁轿车基地的建成是南汽在“九五”期间最重要的战略成果。至此，南京依维柯汽车有限公司、跃进轻型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江苏南亚自动车有限公司三大基地全面建成，南汽集团兵分三路，从卡车、客车和轿车生产领域全面出击。

对于一汽、二汽和南汽这些国内资格最老的大型汽车生产企业来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把上轿车这个阶段称为企业成长史上的第三次创业，但南汽实现轿车梦想的创业却比一汽和二汽要艰辛得多。当1990年代中期南汽以农用车项目为伪装，向建设轿车基地的目标迂回前进的时候，一汽却大张旗鼓地开始了以建设15万辆轿车基地和6万辆轻型车基地为主要标志的第三次创业。和一汽的高举高打相比，南汽的第三次创业更像是一场偷袭。

为什么像南汽这样的企业只能固守轻型车，而一汽这样的企业却能光明正大地上轿车并染指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的轻型车领域？这个问题和1990年代末中国汽车工业产业政策有关。从1980年代开始，各地都在上汽车项目，但技术水平不一、产能低下、重复建设现象严重。中央财经小组认为判断汽车企业竞争能力最重要的标志就是生产规模，为此必须在轻型车、轿车领域采取严格的准入制度，用行政手段扶持几个大集团，为它们形成产能争取时间。

1993年12月22日，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在重汽集团深化改革和发展会议上特意强调：“轿车工业在两三年内搞装配厂一个都不批！任何人想搞都不行，别想那个事。有的企业提出来，想同其他企业结合起来搞点轻型车、轿车行不行？不可以，不能搞，现在已经有100多个轻型车和轿车厂了，再这样搞下去，我们要对历史负责的。汽车工业产业政策，别的都是经济办法，就这个是行政办法。”

但对于那些念念不忘上轿车项目的企业，李岚清副总理最后也没有完全把这条路堵死，他补充说：“什么时候能搞呢？首先要把几个经过国家正式批准的轿车厂搞上去，达到起码的经济规模，有一定的竞争能力，给他们两三年时间，让他们把15万辆这个最低的经济规模搞上去以后才可以考虑。”

为了贯彻中央精神，国务院多次发文，严禁各地擅自上轻型车特别是轿车项目。国务院下发的国发（1988）82号文《关于严格控制轿车生产点的通知》明确规定：“除国务院批准的一汽、二汽、上海三个轿车生产基地和天津、北京、广州三个轿车生产点以外，在全国范围内不再安排新的轿车生产点，各地区和部门不得擅自同外商洽谈引进轿车制造技术和装配生产线；防止假借轻型越野、微型、超微型汽车的名义变相上轿车；严禁以维修配件名义进口关键总成和零部件在国内拼装轿车。”

1994年3月国务院又以国发（1994）17号文下发了《汽车工业产业政策》，第五十八条明确规定：“新建、扩建、改造和中外合资、合作及技术引进的轿车、轻型车整车及发动机项目的承办单位，必须是符合本产业政策第十条要求的国家重点支持的企业，其项目不分限上限下一律由国家审批立项，其余整车、发动机项目根据国家有关审批权限的规定按程序审批。各地区、各部门审批的项目一律报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机械工业部备案。1995年底前，国家不再批准新的轿车、轻型车整车项目。”

在国家三令五申之下，定位于国家轻型车基地龙头企业的南汽为什么还要执意上轿车？

回顾中国汽车工业在1990年代所走过的道路，南汽的第三次创业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案例。但整个汽车行业包括南汽自己在内，对于这一案例的起因、发展和结果都缺少反思。从1994年迄今，已经走过了20年的时间，人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评判这次创业的起因和成败。在下一章，当我们叙述完南汽的整个第三次和第四次创业的艰辛历程后，再回过头来评判南汽在1994年前后做出的决策不迟。

在1994年前后，如果我们姑且认为当时的南汽决定上轿车项目是一个有益于企业长远发展的战略决策，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南汽应该何时上轿车项目？是像李岚清副总理所说的那样等上两三年，等到几个国家定点的轿车厂形成15万辆经济规模以后再说吗？

显然，南汽不愿意、也没有哪个汽车厂家愿意等到竞争对手形成气候以后再来分食剩下的残羹冷饭。南汽希望抓住机遇，占据先发优势，形成生产规模，在国家重点支持的名单上再上一个台阶。在企业自身求生存、图发展的商业需求和国家希望有序管控的行政办法之间，终于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场企业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和中央政府的博弈在所难免。

1994年出台的《汽车工业产业政策》明确规定：对轿车和轻型车整车项目，不分限上限下一律由国家审批立项，其余整车、发动机项目根据国家有关审批权限的规定按程序审批。

农用车属于轻型车整车还是其余整车项目？在《汽车工业产业政策》上看不到具体解释，这是一个可钻的空子。南汽正是利用“其余整车、发动机项目根据国家有关审批权限的规定按程序审批”这一规定，将轿车项目一分为四，以农用车和零部件名义在省内陆续通过审批。

钻政策空子、变相上轿车，在1990年代像南汽这种情况各地普遍存在。屡禁不止之余，中央不得不采取更严厉的措施。1997年7月国务院发出国发（1997）24号通知，批准了国家计委会同有关部门制定的《关于进一步加强汽车工业项目管理的意见》。文件提到：“最近一个时期，一些地区和部门从局部利益出发，在国家规划定点之外，未经国家批准新上汽车项目，并将项目化整为零执行审批，或‘先斩后奏，造成既成事实后迫使国家认可——这些问题如不及时加以纠正，将会出现新的盲目重复建设，严重影响我国汽车工业的健康发展。”

为防止各地擅上汽车项目，国家要求在汽车和发动机项目立项时执行更严格的审批措施：“凡涉及汽车（含客车和各类改装车）和发动机的固定资产投资项目，不论其建设性质（包括基建、技改和技术引进等），也不分资金来源（或利用外资），也不分限额以上或限额以下，一律报国家计委和国家经贸委会同有关部门审批。”endprint

由国家审批的项目范围从轻型车整车扩大到了所有的汽车项目，各个汽车厂家再想化整为零、通过地方保护新上整车项目已经难于登天。但对南汽来说，新的审批政策出台的时候，江宁农用车基地的立项和审批已经大功告成，南汽距离实现造轿车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在没有得到中央支持的情况下，作为央企的南汽孤军奋战，投入巨资挺进轿车领域纵深，这需要极大的胆识。在2000年末，几乎所有南汽人都认为这是一次值得骄傲的冒险和越位。但在国家管理部门看来，南汽把农用车项目变身为轿车项目，是对国家汽车产业政策的挑战，是违反国家宏观调控的逆生长。这已经不是一次越位，而是一次严重的越轨。

南汽决策者为此承担了极大风险。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商业上，第三次创业都是南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冒险，在初期投资10多亿元、6万辆产能建设目标的依维柯项目上，南汽先后给中央打了25次报告，中央领导关于该项目的签字批示达35次；而这个投资不逊于依维柯的农用车项目却在没有得到中央首肯的情况下顺利落成，最终悄然变身为轿车基地。

南汽为此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当英格尔NJ 6400上市销售的时候，因未获国家批准，只能挂靠临时目录。而对南汽来说最重要的产品——派力奥轿车上市的过程就更是艰难重重，南汽足足做了一年多的检查，最终才获得了宝贵的7字头轿车目录，但产品已经错过了原先预定的投放时间。

但按照猫论，成功者是不该受到指责的。在2000年左右，人们对南汽上轿车所给予的评价更多的是赞赏而非质疑，更何况南汽历尽艰辛所筑成的巢最终迎来的是菲亚特汽车这样一只金凤凰。汽车工业是需要长远规划的产业，南汽在“九五”期间所栽下的种子要到未来5年、10年才能结出果实。在看到最终收获之前，没有人能贸然指责南汽决策者的勇气。

2000年4月，朱镕基总理亲临南汽视察。从新跃进到依维柯，所有的产品都一字排开，接受总理的检阅。英格尔和优尼柯也赫然在列，但被放在了这支队伍边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当总理的目光扫过英格尔的时候，他似乎想从这辆车身上找到一点农用车的影子。现场陪同的总经理黄小平高度紧张。朱是一位以严厉和精明著称的总理，没什么花招能瞒过他的眼睛。

作为全世界人口最大国家的行政总管，总理知道自己说话的分量，人们会很仔细地记录他的每个口气、态度、意见和指示。对南汽偷偷上轿车的行为，总理心知肚明，但南汽只是他管理的这个复杂大国当中一个很小的组成部分，他不可能就每个细节明确表态。2000年不是他表态的最佳时机，像南亚公司这种复杂问题也不应该由他来做出最具体的指示。

在英格尔面前，朱总理没说什么，他把表达明确意见的机会留给了另一位比他更加铁面无私的总管：时间。南汽顶风上轿车项目，这个举动是对还是错，只有时间才能盖棺定论。

在总理视察南汽的整个过程中，陪同人员没有听到总理对南汽变相上轿车有过明确批评，也没有听到总理表态明确支持，但对于南汽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记者已经为次日《南汽报》头条新闻想好了一句话：“朱镕基总理饶有兴趣地视察了南亚公司的英格尔和优尼柯新产品。”

黄小平终于如释重负。在恍如隔世般的漫长读秒之后，红灯变成了黄灯，一场高浓度的政治风险已经被悄然降解。

步步惊心，之后就是苦尽甘来，步换景移。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在“八五”计划的最后一年，1995年南汽产销轻型车逾8万辆。当年出版的《中国汽车工业年鉴》对南汽的评价是：“经过二次创业，南汽人创出了‘跃进系列和‘南京—依维柯系列车两个名牌产品，创建了全国最大的轻型车生产基地，现已形成年产14万辆汽车的生产能力。”作为中国最大的轻型车基地，南汽的产销表现实至名归。

但整个“九五”期间，南汽产销规模波澜不惊，依维柯、跃进两大品牌几乎没有突破。从1996年到2000年，依维柯销量上升了17%，跃进销量下降了14%，汽车销售总量从75000辆下滑到68000辆，销量下滑了10%，销售收入维持在52亿元左右。2000年产销量实际完成不到“九五”规划目标24万辆的30%。

从1995年到2000年，南汽销量从8万辆下滑到6.8万辆，但中国汽车工业的产销规模却从145万辆上升到了207万辆。2000年北汽福田生产轻型货车8万余辆，沈阳金杯生产轻型客车6万余辆，一汽集团旗下的轻型货车产量近7万辆，离南汽最近的江淮生产轻卡和底盘4.8万辆，东风集团轻型车生产4万辆。

在这场你追我赶的赛跑中，南汽从中国轻型车老大的位置落到了后面，被挤在队伍中间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跑。在汽车产量前15名的企业名单上，南汽从1995年的第5名落到了2000年的第12名，占中国汽车产量的份额已经从1995年的5.6%下滑到了2000年的3.3%。

对南汽来说，始于“九五”的第三次创业是一次重大转折。南汽以农用车之名曲线进军轿车。轿车基地虽然最终告成，但南汽也为这场逆袭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南汽的发动机项目最终泡汤；在传统的轻型车项目上未能进行重大投入；“九五”期间的南汽不仅从轻卡之王的宝座上跌落，连后续追赶都力不从心。南汽旗下的三个汽车品牌就像是一支由老中青队员混编的拔河比赛队伍，比赛现在陷入胶着状态。依维柯和跃进这两位巨人中流砥柱，死死抵住所有那些能够产生摩擦力的东西不放，为年轻队员发力争取时间。

江宁轿车基地在农用车的烟雾掩护下悄然建成并顺利出车，这是唯一让人欣慰的事情。南汽终于得偿所愿，将一位来自异域的新娘安置在江宁基地洞房。在2000年前后，菲亚特汽车品牌LOGO还是纯正的蓝色，充满了来自地中海的醉人气息，南汽将和这位出身高贵的新娘共度一段美好蜜月。

这段异国情缘会结出双方期待已久的美好果实吗？人们把目光转向南汽的下一个五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