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诺千寻

2015-05-14 10:34李望水
飞言情B 2015年12期

李望水

楔子

虞千寻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刺眼的灯。

嘈杂的欢呼声在她耳边炸开,似乎正有很多人为她的醒来而庆祝。

虞千寻别了别头,看见一个漆黑的镜头正对着她,她吓了一跳,正欲往后躲,便听见一道刺耳的女声:

“各位观众朋友,本台正在报道2015年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在我身后的这个人是昔日的女明星虞千寻。十年前,医生宣告了她的死亡,可是‘冷冻复活实验让她在十年后找回了自己的生命!就在一分钟以前,她醒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奇迹,更是科技的进步!本台将继续为您关注后续发展……”

虞千寻怔了一下,现在已经是2015年了?也就是说,距离她死去的时候,整整过去了十年。

十年之前,她因为骨癌晚期,在治疗无效后被医生宣告了死亡。十年之后,她真的再一次活过来了吗?

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她看清他的模样后,忽然有些呼吸不上来。

沈一诺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眉清目秀,鼻梁很高,只是他的眼角爬上了一些细细的皱纹,看起来老了许多。只是十年而已,他怎么会憔悴成这样呢?

虞千寻动了动唇,可因为虚弱只能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她有些焦急地看着沈一诺,可让她意外的是,沈一诺看她的眼神冰冷而疏离,一点旧情也没有。

沈一诺翻了翻她的眼皮,又为她检查了一下,才宣布:“2015年12月31日14时整,实验人1号虞千寻心跳、脉搏、呼吸均正常复苏,历时十年的‘冷冻复活实验成功。”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虞千寻艰难地探出了手,扯了扯沈一诺的袖子。她的嘴角嗫嚅着,用尽全身力气喊着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可沈一诺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将头转了回去,重新回答起了记者的提问:“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虞小姐。我和她,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虞千寻瞪大眼睛,他们怎么会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当年沈一诺抱着她亲口对她说的话如在耳边:“千寻,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到那个时候,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现在,她醒了,她昔日的恋人却昭告天下:他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1

一个月以后,虞千寻在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以后顺利出了院,为她检查的医生在给她注射完一瓶颜色殷红的血清之后告诉她,她的一些身体机制还处于观察期,要按时回研究所复诊以及注射血清。

等虞千寻站在大街上,她才觉得茫然起来,陌生高耸的建筑,衣着新潮的人群,交错纵横的道路,她仿佛与一切的热闹都格格不入,甚至连自己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没有了家,是沈一诺一直照顾着她。而沈一诺……她失落地低下了头,这一个月以来,沈一诺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思来想去,虞千寻发现自己唯一能记起的地方,只有沈一诺的家了。

如果,他还住在那里的话。

她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什么通信工具,只能依靠问路分辨出大概的方向。等她走到沈一诺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饥寒交迫,两条腿再也迈不开了。

沈一诺的家在十二层,正亮着灯。虞千寻想要上去,却被保安拦住了,对方警惕地看着蓬头垢面的她,耐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拨通了沈一诺家的电话,却不让她听,说是先问问沈先生的意思。保安对着电话嗯了两声,看向她的目光连最后的一点友好都没有了。

“这位小姐,沈先生说请你离……”

虞千寻一把从他手中抢过电话,冲尚未挂线的电话喊道:“一诺,我是千寻啊!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保安试图将她拉开,她激烈地挣扎了起来。连日来的困惑、无助、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她疯狂得像个疯子,连最后一点自尊都舍弃了。

“沈一诺!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死而复生,这是件让多少人艳羡的事不是吗?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呢?

“住手。”

这熟悉的声音让虞千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她怔怔地望着从电梯间里走出来的沈一诺,他穿着居家服,脚上还踩着一双拖鞋,头发柔顺地贴在脸上,一看就是刚刚洗过澡。可与他周身的温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他眼底的淡漠。

沈一诺上下打量着她,被她的狼狈和仓皇惹得皱起了眉头。

“不要在这里闹,很难看。”沈一诺的声音清冷,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鄙夷。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示意虞千寻跟他回家。

虞千寻张了张嘴,却发现满腹的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垂下头,默默地跟上了沈一诺的脚步。

沈一诺家中的摆设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可如今在她看来只有种恍若隔世的辛酸。沈一诺回房,拿了一个行李箱出来。

“沈一诺……”她终于开了口,却抑制不住声线中的颤抖。

沈一诺却打断了她的话,指着那行李箱说道:“这里都是你的东西,我一直帮你保管着,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从此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虞千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似是不相信这样绝情的话是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她知道,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可那是曾经和她承诺过永远在一起的沈一诺啊!他怎么能这么随意地就背叛了曾许给她的承诺呢?

“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我是骗你的。”沈一诺慢慢地走到虞千寻面前,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残忍的神色,“虞千寻,如果不是我当年说那些甜言蜜语骗了你,你怎么会同意成为‘冷冻复活实验的试验品呢?像你这样无亲无故的人,死了不会有人伤心,哪怕无法被复活也不会有人惦念。这么好的实验素材,我怎么会浪费呢?”

沈一诺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到虞千寻面前。她失神地看着那张照片,那是沈一诺和一个陌生女子的亲密合影,女人妆容精致,穿着价格不菲的套装,连高跟鞋上都一尘不染。

“你看清楚了,她才是我的女朋友,是个活生生的人。”沈一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你,不过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而已。”

虞千寻听见自己的心龟裂成碎片的声音。

原来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怪物。

2

虞千寻作为第一个冷冻复活的成功案例,不少科研组织都在打她的主意,想请她去他们的研究所做活体实验。媒体也每天都对她围追堵截,想通过她制造更多的话题。

之前的经纪公司也找来了,希望再签回她。她认真思考了一番,最终同意了。既然她找回了生命,那总要想办法养活自己。

经纪公司为她启动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一个记录她由死到生的纪录片。而作为纪录片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她不得不回到研究所进行拍摄。她本来不愿在这个时候再和沈一诺碰面,可制作团队看着她冷笑道:“现在除了你被冷冻复活这个话题以外,难道你还觉得大家会对你其他方面感兴趣吗?”

虞千寻识相地闭上了嘴。

沈一诺最近风头正盛,俨然成了华人科研界的大明星。虞千寻远远地望着他,他也许真的太忙了,短短几日不见,竟比上次看起来又老了几分。

忽然,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虞千寻觉得脑子“嗡”的一响,头皮都跟着发麻了。那个女人正是沈一诺口中的女朋友——安雅。看来,他真的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十年前的一切于他而言,终究成了过去。

虞千寻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发闷,头也晕沉了起来。她勉力维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导演已经派人过来喊她了。

五分钟以后,她躺在手术床上,沈一诺站在她的身边,他们需要模拟拍摄一些沈一诺为她治疗的镜头。

虞千寻颇有些失神,这还是自她醒来以后,第一次与他离得这么近。可是,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也并不属于她了。

虞千寻揪住胸前的衣服,突如其来的痛感快要让她窒息。

沈一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用力地拍着她的脸,大声喊道:“虞千寻!虞千寻!”

虞千寻的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起来,这种感觉有点像十年前她快要死的时候,所有的意识都抽离了身体,那个时候沈一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别怕,说他爱她。

她张了张嘴示意,沈一诺马上俯身在她耳边。她用带着哭腔的虚弱的声音哼道:“沈一诺,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救活?”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是沈一诺粗暴地推开了挡在他们身前的所有人。

虞千寻十岁的时候父母去世,被寄养在孤儿院。为了养活自己,她十二岁就出道,接些广告和电视剧拍。可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沈叔叔是她的主治医生,这让她连带着认识了沈一诺。她知道沈一诺一直对冷冻复活的事情感兴趣,就打定过主意帮他完成实验,却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在算计她。

虞千寻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光线昏暗的病房里的病床上,沈一诺靠在床边的椅子上补觉。也许是光线的原因,又或者是她的错觉,她发现沈一诺鬓边的发居然染上了一层白霜。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摸沈一诺的脸颊。可她稍一抬手,浅眠的沈一诺便醒了。久违的温柔在他的眼中稍纵即逝,很快被冷漠所取代。

他例行公事一样地替虞千寻检查,然后冷冰冰地说道:“你昏睡了一天,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还想留着你这条小命就要记得按时回来注射血清。”

沈一诺说完便按响了床头的电铃,似要安排其他的人进来照顾她。

虞千寻却挣扎着坐了起来,动作剧烈得让她一把扯掉了手上的针头,溅起了点点鲜血。她拉住沈一诺的衣角不让他离开,神情哀切:“沈一诺,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你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绝情是不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我的,是不是?”

沈一诺低下头,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他抬起手覆在她的头上,久违的熟悉的温度几乎让她哭出来。她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以为会听见自己想听见的答案。

然而,沈一诺的表情慢慢地带出一丝嘲讽,像看个傻子似的看着她:“傻千寻,如果你轻易又死了,那会有人质疑我的冷冻复活技术的。为了我自己,我怎么能不关心你的身体呢?你说是吗?”

虞千寻怔怔地收回了手,心一点一点地陷入寒凉,终至死亡。

他所做的一切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可笑的是,她都低入尘埃了却还想着相信他。

3

对于自己的事业,虞千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进取心。

她频繁地接着通告,把她从死到生的心路历程像演讲似的一遍一遍地说。她在访谈节目上回忆过去,在综艺节目上笑对调侃,总之,她十分可笑而莫名地火了,尽管她火的方式是把过去所有的伤痛摊晒在太阳底下,供世人嘲讽。

并没有多少人把她当成一个活人,这点她是清楚的,人们和她接触的时候总保持着距离。而二十八岁的年龄却仍保持着十八岁时的容貌为她惹来了嫉妒和非议,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十年前她根本没有死,是躲起来整容了,继而,他们开始质疑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能使人死而复生的技术。

结束了一天的行程的虞千寻坐在车上,听助理给她读新闻。当她听到“媒体齐聚研究所要求沈一诺医生出示虞千寻的检查报告,研究所不堪其扰最终报警,冲突中沈一诺受伤”的消息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变幻莫测,沉吟了半晌,才说道:“你们不用送我了,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等虞千寻鬼使神差地走到研究所门口时,正看见沈一诺从研究所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十分疲惫,连带脚步也跌跌撞撞,脸色在月色下显得特别苍白。她注意到他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想来是受伤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仰起头狠狠吞咽了一口,才又慢慢地朝前走去。

她站在暗处,踌躇着不敢上前,直到目送着沈一诺上了自己的车。可是引擎只是哼哧了一声,很快就没有了动静,只有车灯在漆黑的夜里突兀地亮着。她皱了皱眉,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沈一诺发动车子离开。

虞千寻慢慢地走过去,这才发现沈一诺居然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手边放着一个药瓶,看样子就是他刚刚吃的东西。

车里的冷气还开着,车门窗紧闭,如果他真的这么一觉睡过去……虞千寻不敢细想,赶紧用手拍起了车窗户。

“沈一诺!醒醒!沈一诺!”

沈一诺这才悠悠转醒,茫然地应虞千寻的要求摇下车窗,看清她是谁时仍有些迷茫,似没有回过神来。

“千寻?”

这温柔的语气让虞千寻差点不争气地哭出来,让她以为十年前的沈一诺又回来了。她用力地抹了抹脸,将他往副驾驶座上一推:“过去!”

沈一诺不明所以,可能因为还没有清醒,乖乖听话地照做了。

虞千寻手脚迅速地上了车,为自己把安全带扣好,发动起了汽车。沈一诺看着她的举止这才反应过来:“你干吗?”

“干吗?你受了伤,又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想这么开车回家吗?我送你回去!”虞千寻恶狠狠地说道。

她以为沈一诺会拒绝的,然而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沈一诺却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的驾照应该早就过期了吧?”

虞千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沈一诺在一片安静中为自己扣上了安全带,补充一句:“一会儿当心警察。”

这语气亲昵得一如他们当年,虞千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一诺眼底的温度和柔情让她有些看不懂,好像现在这个才是沈一诺,而之前那个对她冷言相向的都是他假装出来的一样。

虞千寻沉默地驾着车,把沈一诺送回了家。车子刚停好,沈一诺竟长舒一口气,笑道:“还好,驾驶水平没有退步。”

“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她忽然问道。

“只是不小心。”

“哈,不小心。”虞千寻怪笑一声,“因为不肯把我的病历拿给媒体看,才和他们起了冲突,真是好不小心。”

沈一诺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说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想让我承认我关心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虞千寻,你别傻了,我不给他们看病历只是出于职业道德,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虞千寻张了张嘴,是啊,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了沈一诺,她快要把生平所有的尊严都搭进去了。

虞千寻苦笑一声,慢慢地抬起手抚上了沈一诺如今让她陌生万分的脸颊。沈一诺大约是被她凄楚的表情蛊惑了,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躲开这个亲密的动作。

“这些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我还是十八岁时候的样子,你却老了这么多?”

沈一诺的神色闪烁了一下,忽然将头别开。

虞千寻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讥笑着说出了恶毒的话:“现在我明白了,这些都是报应。沈博士,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配得上我?为了报答你,我不但会好好地活下去,还会比你活得更好。”

沈一诺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半晌才低声说道:“那就好。”

4

虞千寻的演艺事业越来越顺利,可是身体越来越让她觉得力不从心。

她一开始只是头晕目眩,后来连手脚都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她的身体状况好像比十年前病重的时候还要差,这让她不得不回研究所复诊。

这次接待她的医生竟然是安雅。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安雅一边和她开玩笑让她留个签名,一边完成了身体检查。

“不用注射血清吗?”眼见检查完了,虞千寻奇怪地问道。

安雅反倒吃惊起来:“什么血清?”

虞千寻沉默地应对着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自己情敌的人,抬起头却瞥见放在台子上的一个小药瓶,和沈一诺上次吃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可以延缓衰老、刺激神经的抗生素,但是不能多吃。一旦摄入量过大,这种抗生素就会在体内沉淀,形成一种毒素。”

那些专业的名词,虞千寻听得不是太懂,可她还是大致明白了这种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是毒药,为什么沈一诺要吃呢?她有些心烦意乱,不由得担忧起来。

在她离开研究所之前,她斟酌着问道:“沈博士最近很辛苦吗?”

“你说一诺?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一直在吃这种药。”虞千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冰冷一些,她说道,“他吃这么多抗衰老的抗生素,却越来越老,你说奇怪不奇怪。”

虞千寻并没有察觉到安雅因为她这一句话而变得凝重的脸色,她只是再次因为自己对沈一诺的心软而生起气来。

深夜,结束了拍摄的虞千寻前脚刚回到租住的公寓,后脚便听见了门铃声。她刚一打开门,就看见沈一诺站在门外,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对于他的深夜来访,虞千寻不知该是惊还是喜,一时间竟只是傻站着,连话都忘了说。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怎么,你火了,我连进去坐坐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虞千寻沉默着让开了一条道,沈一诺侧身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地问道。

“我有点想你,就来看看你。”

虞千寻脑子里犹如被扔了个闷雷,炸得她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一诺。如今的沈一诺正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眼底满是对她的真情。

她多么想把这句话当真,可是她不敢,她快要被沈一诺逼疯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会儿将她拒之门外,一会儿却又要来招惹她。

“沈一诺,你……”

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虞千寻几欲抓狂的愤怒,没有注意到沈一诺瞬间暗下来的脸色,她打开门,门口站着好几个身着白大褂且面戴口罩的人,为首的居然是安雅。

这阵势让虞千寻心中疑窦丛生,安雅带这么多人来,总该不是来捉奸的吧?

安雅表情客气,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虞小姐,请您跟我们回一趟研究所。”

“为什么?我刚刚才复诊过。”虞千寻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忽然,她被人往后用力一拉,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入了沈一诺的怀抱,令她吃惊的是,沈一诺居然将一把水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雅一众人也吓了一大跳,沈一诺的声线已然变得森冷可怖,他低声说道:“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

虞千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一诺说,他要杀了她?

安雅咬牙切齿:“沈一诺!我就知道他们看不住你!实验已经失败,快把虞千寻交出来!”

“谁说实验失败的?她还活着,就不算失败。”沈一诺讥讽地笑了笑,“安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你不过是想和我争夺研究成果,所以想找个借口把她带回去。她是我的实验品,你说我怎么有可能交给你呢?”

安雅气不过,往前逼近了两步。沈一诺却毫不留情地动了动刀子,虞千寻的脖子上立刻渗出了血,吓得安雅立刻不敢动了。

沈一诺笑得十分癫狂:“安雅,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研究所第一个成功的案例,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吗?真的要亲眼看着你父亲的研究所名誉扫地吗?”

安雅果然犹豫了起来。沈一诺用脚将门踢上,迅速地反锁。等他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才发现虞千寻脖子间的血越流越多,她却一点要给自己止血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静静地对望着,像一场永不终止的对峙。最终还是沈一诺在分辨清楚虞千寻眼底的一片死灰之时先示了弱,他粗暴地将围巾塞进虞千寻的怀里,让她自己止血。

“你不是要杀了我吗?”虞千寻苦笑道,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滑落,她颤抖着质问道,“现在止血,还有意义吗?”

沈一诺盯着她的眼睛,狠狠地说道:“你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虞千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是啊!她快要恨死他了,他还没死,她怎么能走得比他早呢?

沈一诺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二楼的窗户跳下,拔腿狂奔的姿态像极了一对亡命鸳鸯。

可是虞千寻知道,亡命鸳鸯这种词她是不配的。在此刻的沈一诺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人质罢了。

她忽然想起他们小时候,那个时候她还住在对出入有着严格要求的孤儿院里。为了带她出去玩,向来都是乖孩子的沈一诺不但翻过孤儿院的围墙,还踩着冷气外机箱一路爬到了三楼,轻轻地敲她的窗户,笑着对她说:“跟我走吧。”

比那个年代任何一个明星都要帅气的沈一诺,在布满月华的夜里对她笑出了一口白牙,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的纵容和勇敢里,握上他手的那一刻,她对自己说:跟他走吧,不论未来怎样,不论他要带她去哪里。

那些对于虞千寻来说最美好的梦,都被沈一诺亲手给毁了。

5

沈一诺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里租了一个小房子,这里大多都是穷人,没什么时间关注那些娱乐新闻,自然也没什么人认出虞千寻。

虞千寻以为沈一诺会对她怎么样,可沈一诺好像在和她过日子似的,每天亲自出去买菜,回来洗衣、做饭,俨然一位好丈夫的模样。

她想沈一诺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全城都在通缉他的时候,还在这里和她悠闲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沈一诺像是知道他们会出逃很久似的,不仅带了足够的钱,还带了许多血清,在虞千寻觉得身体不适的时候帮她注射。

虞千寻不傻,脑海中总是回想起安雅所说的“实验失败”的那句话,也许自己需要频繁注射血清就是实验失败的后果。可是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安雅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地要将她带回去呢?

他们外逃了三天,沈一诺看起来愈发苍老,甚至手不受控制地一直哆嗦。他终日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虞千寻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从来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可她也并不打算走。

她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走,她还没有把他欠她的讨回来,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走呢?

这天沈一诺的心情看起来特别好,连带着买回来的菜都比以往丰盛了许多。他亲自下厨,烧出满满一桌虞千寻最爱吃的菜,甚至还买了瓶红酒。

他颇有些期待地等着虞千寻的反应,可虞千寻只是淡淡地扫了桌上的菜肴一眼,并不动作。

沈一诺有些失望:“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些菜了啊,怎么不动筷子?”

这话深深地刺痛了虞千寻的耳朵,她冷笑道:“我不过是个人质罢了,哪里担待得起这么好的待遇?”

沈一诺笑了笑:“就算是人质,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作对。”他把筷子塞进虞千寻的手里,还亲手为她布菜。

虞千寻用力地将筷子一甩,那筷子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了沈一诺的脸上,疼得他弯下腰去。她等了好久都没见他直起腰来,原来,他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呼吸艰难,脸色苍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

虞千寻用力地抠住自己的掌心,不知道要不要问他一声怎么了。

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拿出药瓶,却一不小心把它打翻在地上。

虞千寻终于看不下去了,赶紧抓起药喂他吃了两颗,面如死灰的他这才好了些。只是大概不愿意让虞千寻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避着虞千寻的视线。

“这到底是什么药?你为什么要吃它?”

“感冒药而已。”沈一诺挥开了她的手。

“你骗我!安雅说这是抗生素!吃多了会中毒的!”

沈一诺吃力地将药瓶夺了回来,竟开起了她的玩笑:“安雅怎么说也算是你的情敌吧,情敌说的话你也相信?”

“你……”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好意思提起他们的旧情,他竟会不要脸到这个程度。她这样一想,心又痛了起来,只是这些时日她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了。

虞千寻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又问道:“那安雅说的实验失败了是怎么回事?”

沈一诺脸色稍变:“如果失败了,你还能好好活着和我说话吗?”他皱着眉,放软了语气,哄道,“你能不能先别问,就先好好陪我吃顿饭,尝尝我的手艺行不行?”

虞千寻用力地咬住下唇,就算她恨极了他,可他只要稍微对她温言软语,她就会立即丢盔卸甲了。她听话地捡起了筷子,默不作声地吃了好几口,也没有拒绝他想与她碰杯的动作,喝下了杯中的红酒。

沈一诺这才高兴起来,连日来苍白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酒精的影响,竟变得红润起来。

他像当年一样,稍稍喝了点酒,就能打开话匣子。他唠叨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那会儿我跟着我爸去孤儿院做义工,一眼就瞧见你了。你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可是眼神一点都不像同龄的孩子。我偷偷拿糖给你吃,你却咬了我一口。”

“不要说了……”

“还有,你正式出道那天,终于从孤儿院里搬了出来。我陪你大街小巷地找房子,那时我们找的就是这样的地方,我嫌太小,你却说两个人住刚刚好。那天晚上我用实习挣来的钱买来了酒和菜,像今天一样做了一大桌陪你庆祝。我记得,那次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不要说了!”

“你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你就总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还帮我把未来几年的衣服、鞋子都买好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从来都不跟我说。你受了苦,也只会把苦嚼碎了往肚子里咽。无论什么时候,你让我看到的,都是那个开开心心的你!”

“不要说了!”虞千寻再也受不了了,用力地拍着桌子,制止了沈一诺喋喋不休的话,“那些过去,你不配提。”

沈一诺怔了一下,泪光在眼里闪烁,让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不真切起来。他吸了吸鼻子,笑道:“是啊,现在的沈一诺不过是个骗子。”

虞千寻咬牙切齿道:“沈一诺,你休想再骗我了!”

“是吗?好啊!”沈一诺没什么诚意地附和道,“我尽量吧,以后都不骗你了。”

虞千寻拼命灌自己喝酒,她受不了这样虚与委蛇的交锋,也受不了和沈一诺这样故作若无其事的对话,更受不了沈一诺像一个痴情人似的提起他们的过往。

她宁愿当年的沈一诺死了,或者自己从来没有活过来。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拥有生命,却失去了一切。

喝着喝着,虞千寻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困乏地趴在了桌子上,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破门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大喊着不许动,在她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好像连桌子都被掀翻了,那些沈一诺亲手做的菜,看起来浪费极了。

谁来了?

虞千寻不知道。她只听到有个人凑近她的耳边,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虞千寻,不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你都不许死,听见了吗?”

6

被绑架的虞千寻被成功解救了出来,也是后来听记者提到,她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五天,若是不说,她真以为自己和沈一诺共度了一整个世纪。

那天在她的酒里,沈一诺放了安眠药,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被警察抓走的时候是怎样的狼狈。

沈一诺入了狱,听说还谢绝所有人的探访。

科学家绑架复活女艺人这个新闻着实热了好一阵子,有人骂沈一诺丧心病狂,还有人说这根本就是场精心策划的炒作。他们成了最容易被消费的八卦,每天都出现在各种唾沫星子之间。

对此,虞千寻并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和说明,因为她知道,这件事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淡去,正如十年前她和沈一诺爱得那么深,十年后这份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罢了。

虞千寻将所有的精力都寄情在了工作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再也没有犯过病,身体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

三个月后,在家中的虞千寻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者是安雅,在沉默了大概五分钟以后,安雅才说道:“沈一诺死了。”

虞千寻愣在原地,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

安雅告诉她,沈一诺是三天前在狱中过世的。安雅问她,要不要去参加沈一诺的葬礼?

“我不去。”虞千寻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

电话那头的安雅轻轻地笑了笑,忽然说道:“他弥留的时候,我去见过他最后一面。你知道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虞千寻,但愿活在你心中的,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沈一诺。”安雅叹了口气,说完“你不来也好,这样免得我会和你说些你大概并不想知道的事情”这句话后,便挂了电话。

虞千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眼前窗外的天色由白天变作黑夜,她才忽然察觉到疼痛。她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被自己抠破了。

沈一诺的葬礼,虞千寻没有去。她不想听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追悼他的生平。她打听到沈一诺的火化日期。她虽然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但能亲眼看着他被挫骨扬灰,到底还是去了。

她坐在最后一排,怔怔地看着沈一诺的黑白照片发着呆。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来,就可以骗自己说这不过又是一场沈一诺亲手策划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证明她对他还留有旧情。

可直到她见了他最后一面,她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事实是一直在骗她的那个恶贯满盈的沈一诺真的死了,只有这张黑白遗照提醒着世人他曾在这个世上逗留过。

安雅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

虞千寻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你身为他的女朋友,不用去陪他最后一程吗?”

安雅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谁和你说我是沈一诺的女朋友了?”不等她回答,安雅自嘲地说道,“我倒是希望,我能是他的女朋友。可这十年来,不论我做多少努力,他都和我说,他的心太小,装不下第二个人。”

虞千寻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竟从来不知道沈一诺这十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和沈一诺是同学,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研究‘冷冻复活这个课题。所有的同学都当他是个疯子,可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的父亲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份认真,把他招进科研所,并同意他立项研究。他的实验对象是你。但是我知道,你对于他来说并不只是一个实验对象这么简单。我都忘了这些年来,有多少次看见他站在冰柜前,傻傻地看着你。他就像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每天想的都是工作、工作、工作……”

安雅口中的沈一诺,并不是虞千寻熟知的,或者说,并不是她看见的这个十年后的沈一诺。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一阵阵地痛了起来。

“大概是一年以前吧,他很激动地告诉我,实验即将成功了,他很快就能亲手救活他最心爱的人,兑现他给她的承诺。可是我知道不太可能,冷冻复活实验里还有太多因素都是不确定的。我相信他也察觉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很快,你进入了转醒期,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他发现你的复活很有可能只是一种假活状态,也就是说,你新陈代谢太快,很快就会从十八岁的样貌老化到三十八岁,继而快速地死去。他像疯了一样地研究配方,最后,真的被他研究出来了,就是他用自己的血和再生细胞做成的血清。”安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说道,“这种血清可以救你,但是每提取一些,他就会衰老一分。他为了不被旁人发现,偷偷服用延缓衰老的抗生素。可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了,所以,他在为你提炼并注射完所有的血清以后,心安理得地把自己送进监狱,并死在了那里。”

安雅说到这里,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却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我好后悔,我不该因为顾念研究所的声誉而没有阻止他。我更后悔没有把他从你身边抢过来。虞千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恨他?”

虞千寻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沈一诺就决定要骗她了。他把自己假装成全天下最无情的人,就是因为他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他这种以命换命的行为。所以,他虚构出了安雅是他的女朋友这个谎话,还用最恶劣的态度对待她、伤害她,不过就是为了要让她恨他,让她能轻松地接受他的死亡罢了。

他早就为自己规划好了路。他背负着刻骨的思念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年,却从来都不打算让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

枉她对他们的过去念念不忘,枉她说自己爱极了沈一诺,却连他对她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虞千寻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张黑白分明的遗像面前,望着照片上的少年,怔怔地问道:“你不是说,以后你都尽量不骗我了吗?可是你居然说了一个谎,并打算骗我一辈子。”

没有人回答她,遗像里的人还是她的沈一诺,那个把全世界都许给她的沈一诺。

虞千寻的身后,忽然响起了冰冷而重复的广播声:

“请死者沈一诺的家属来火化室领取骨灰。”

她曾以为沈一诺配不上她的爱,可到头来,配不上这份爱的人,原来是她。

尾声

虞千寻疯了。

据人口述,那天的场面极其惨烈。那个最具话题的女艺人,居然想抢走了沈一诺的骨灰。有人去阻拦她,她就狠狠地咬对方的手。争执中,骨灰盒被打翻了,可怜的大科学家沈一诺的骨灰就这样撒了一地。

那个女疯子居然抓起地上的骨灰,一把一把地往自己的衣服里塞。她还怕有人来抢,最后竟然通通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有人听清了她的喃喃自语。

没有人知道,在沈一诺和虞千寻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有人生,有人死,却再也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在这世上走过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