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建的华沙老城

许志杰

战争不仅是被侵害

国家的灾难，也是战争

发起国人民的灾难。把历史的真相告诉人们，复建复修也好，留下历史的伤疤原样保护也罢，都是对历史、对人民负责的表现。

提到波兰，首先想到的是出生在这个国家的居里夫人、哥白尼、肖邦，他们都是享誉世界的历史性人物，伟大的名字永在人间。再者，就是人们不会忘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希特勒纳粹德国对这个国家和人民的蹂躏与摧残，一百多万人被杀，一座几百年的华沙古城，大多建筑被法西斯的炸弹夷为平地。当地人回忆，二战结束时，华沙城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包括那些上千年的教堂也只剩下残垣断壁。

从乌克兰的利沃夫坐了一夜火车到达波兰的克拉科夫，同样是中东欧的城市，其建筑风格虽有雷同，但人文历史却是大相径庭。我的总结是：到利沃夫看美女就够了，美女如云，构成了利沃夫一道永不褪色的灿烂风景;而克拉科夫，记住德国人在这里修建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你的精神世界将会永远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到了华沙则是另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肖邦公园里，我们围聚在肖邦塑像下嬉笑拍照，一位身着黑色大衣，手托黑色礼帽的长者，远离我们，始终目视肖邦。我看了很久，似有所悟，那是一位波兰人对自己心中偶像的朝拜，是对自己祖国辉煌从前的一次发自内心的崇高敬礼。

中午，我们来到华沙老城。

华沙是波兰第一大城市，坐落在维斯瓦河中游的西岸，城市始建于十三世纪中叶，1596年被定为波兰首都。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二百多年，波兰被外族兼并，直到1919年华沙才再次被确定为波兰首都。

现在的华沙老城是战争结束之后复建而成的。据相关资料介绍，二战刚结束，波兰政府便在苏联政府和斯大林的强力支持下开始华沙老城的修复建设工作。当时提出的两个必须遵从的要求是：原址、原样。原址复建并不难，难的是原样建设。首先，原来的建筑材料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连一块囫囵的砖石都很少，其次，人们的记忆不足以成为复建华沙老城的最终依据。

让人感动的是，华沙大学建筑系的师生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得知希特勒扬言72小时踏平华沙城之后，即刻拿起手中的笔，先是把老城原貌一笔一笔地画下来，再给所有的建筑物重要构件编号、涂色，在德国法西斯军队进攻华沙之前12小时，将图纸藏在了郊区一个山洞里。德国军队把整个华沙城在一夜之间完全摧毁，但是，藏在山洞里的华沙老城图纸却丝毫无损。

复建华沙老城时，华沙大学的师生把图纸取回，以此为据，经过十几年的建设，一个与原来老城几无二致的华沙新老城，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有一个西方的谚语这样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同样，华沙老城的复建也不是一天，甚至不是一次建成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复建华沙老城时，苏联老大哥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旗帜，斯大林作为旗手，给予了很大的帮助。无论是建筑技术，还是物资人力，基本都来自苏联。

在恢复建设波兰皇宫这件事上，斯大林不予批准，社会主义阵营不允许皇宫存在。所以，虽然先期的华沙老城复建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之前基本完成，唯独波兰皇宫依旧躺在战争的废墟之中。1980年后，波兰政府开始重建老城的皇宫，此时苏联老大哥已不像斯大林时期那么事无巨细，波兰也有意摆脱老大哥的束缚。很快旧时代波兰的象征，被誉为“波兰民族文化纪念碑”的帝国皇宫依照原样复建起来，整个华沙老城历经近40年的复建，再一次屹立在世界著名城市建筑之林。华沙老城复建之初，西方的一些建筑学家曾经预言，华沙老城不会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至少在100年内是不可能复建完成的，事实给了这种预言有力的回击。

我惊讶于这座经过炮火洗礼而重生的老城，虽然无法想象这座800年历史老城原来的模样，但是，眼前的华沙完全可以用“惊艳”两字形容。据说，重建的华沙不仅原汁原味地保留了老华沙中世纪古城的历史风貌，还将被毁的九百多座建筑物“复活”。我站在老城区远眺，几乎看不见一根烟囱，看不见一丝的烟雾，我看见的只有树林和一直清澈流淌远去的维斯瓦河。在我眼前则是由一连串复建的建筑，勾勒而成的一副美丽的中世纪油画。

我们先去了位于华沙老城中心的华沙大学，这是一次朝拜式的参观。试想，如果没有当年华沙大学建筑系师生的伟大创举，后来的我们不可能有幸目睹这座瑰丽、雄伟的中世纪古城。同样，华沙大学也是因华沙古城的复建，而浴火重生、凤凰涅  、焕发青春活力的。

华沙大学自建立之日起，就与自己的祖国波兰跌宕起伏的历史连在一起。

二战结束后，华大师生参与华沙老城的建设，积极恢复办学，重新建设校园。只用了20年的时间，一所与战前完全一样的大学就得以恢复。华大校徽一直从创办沿用至今。一只古老的头戴皇冠的波兰鹰，校徽上的五颗星分别代表华大的神学、法学、医学、哲学以及自由艺术。享誉世界的著名钢琴家肖邦，就是华沙大学的毕业生，是华大永远的骄傲。

从华大出来，我们去了居里夫人故居和纪念馆。居里夫人纪念馆和故居加起来也不过三间平房那么大，而且没有炫目的大牌照。1867年居里夫人出生在这里，1895年与法国人皮埃尔居里结婚，而被称玛丽居里，就是居里夫人。她发现了镭和钋两种天然放射性元素，一生两度获得诺贝尔奖，第一次是物理奖，第二次是化学奖。居里夫人是历史上第一个获得两项诺贝尔奖的科学家，而且是在两个不同研究领域获得诺贝尔奖的人。由于过度接触放射性物质，居里夫人不幸患上白血病，于1934年病逝。在她去世后的40年，有人对她使用过的一个笔记本进行检测，仍然有镭射线在释放。可见居里夫人当年的科学研究是冒了多大的风险，而她也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所从事的科学研究。

天色渐暗，离开璀璨夺目的华沙老城，驻足回望，感慨良多。关于老城保护、复建、使用的话题，一直伴着我们的波兰之行。欧洲各国老建筑的保护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各个国家都制定了十分严苛的法律，以国家法律的形式对历史建筑予以庇护。有人这样说，在这些国家有三样东西是碰不得的，一个是人，另一个是树，再一个就是老建筑。他们最普遍的首先是“动不得”，拆迁绝对不行，违者要坐牢。要动可以，只能动房子的内部，比如装修一下，改造年久失修的管道之类的必需品。外部样式是万不可动的，原来什么样，现在必须什么样，万不得已必须要动要修也不是个人的事，要由政府机构统一负责。哪怕是一块石头，也不能随便搬来搬去，就是放在路中间，只要历史上就是这样，那就成为这块石头永远的家。希腊是世界四大文明发祥地之一，也是保留远古文化遗址、遗物最多，最为完整的文化源地。存世千年的各类神庙到处是，四五千年的石柱、石块散落在雅典城市街区的各个角落。当然，这些石柱、石块不是随便一放就行了，每一块的周边都用漂亮的丝带拉成一个圈子隔离出来，可看却不可靠近触摸，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和威武感。

像华沙老城这样的复建工程，其实在欧洲并不少见，尤其是经历了惨烈的二战后，很多上千年的老城毁于战火。战后各国都对损失惨重又有历史价值和保护价值的老城、老建筑物予以复修复建。比如俄罗斯的斯大林格勒、圣彼得堡，包括首都莫斯科，都有大规模的修复行动，而且效果甚佳。但是，怎么修复复建，什么样的老建筑物和老城需要复修复建，是要有一个标准的。对华沙老城的复建复修是对纳粹德国的藐视，鼓舞了波兰人民重新建设自己国家的勇气，而且有图可依，修旧完全如旧。德国在战后也对慕尼黑等城市进行了修复，同时大量保留了战争的遗迹遗痕，为的是警示后人，记住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战争不仅是被侵害国家的灾难，也是战争发起国人民的灾难。把历史的真相告诉人们，复建复修也好，留下历史的伤疤原样保护也罢，都是对历史、对人民负责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