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任思绪自由飞翔

2015-07-20 16:24王轶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7期
关键词:旧书店啤酒书店

王轶

最是读书滋味长

旅途中,我最喜欢看书。我觉得对于通过看书才能与世界产生联系的人来说,看书、逛书店,是吃饭睡觉一样的必需。

回想自小生长的边境小城,书店少,书更少,店员脾气差,逼迫得人只好蹩进空气窒闷、灰尘累积的图书馆。但是对书无法扼制的占有欲,和看完即还就是看不完也得还的图书馆规则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始终深深折磨着一颗少年爱书的痴心。

后来,来到南京,无处不在的书报亭,男女老幼衣襟插着的白玉兰,是眼里最具特色的六朝风雅气。当然,这只是印象里的一种幽美感,最欣喜和心安的,是能够日日在南京图籍集散地的树荫下,妥妥地守着众多的书店和书,过日子!

先锋书店,自不必说,当年,它掩映在广州路一座有着逼仄楼梯的二层小楼上,店面局促,但特拉克尔诗句中“大地异乡者”的身姿已是清晰的:不少周边的学子,仰赖先锋敦实的资料库,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论文。也有更多的人,在它的书架下,缓慢却主动地,在思想世界的关照下,懂得了思考、思辩的意义,让人生的种种奧妙在探索这种显影液里,渐渐获得解释,并且在此一处彼一处的情感呼应里,给青春的惆怅和成长的艰难以温热的安慰。现在,它占地面积大了,名气也大了,却为它能否不移初衷、成为尊严的独立书店捏着汗。虽是古都清幽地,如今毕竟也太吵了。希望它好!

对应先锋这名的,应是各色的旧书店了。据说,旧书这概念,还要划分为三个阶段:20世纪上半叶,多指雕版线装书,是今天所谓的“古籍”,形式旧了;50年代以后增加了民国年间的出版物,相对于“新”中国的出版物,内容旧了;80年代以来,新华书店不断将库存降价处理,号称“特价”,价钱旧了。在南京,90年代之后,古籍与古旧书店已难得一见,甚至难觅踪影,因此,现如今的旧书店,只是特价书店的代名词罢了。

薛冰先生在《家住六朝烟水间》一书中描绘了一幅令人心向往之的南京书市盛况。从明代,南京就与北京、杭州、苏州并列全国四大图书市场,晚清,三山街夫子庙一带的书坊书肆,依然为人称道。民国年间,仅太平南路一条街,大小书店多达四五十家,幼海书局、文海书局,贡院西街的问经堂、萃古山房,还有杨公井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南京分店、世界书店南京分店、中央书店、正中书局……可是,50年代以后,南京的旧书店全无昔日神采,旧书全部脱胎换骨,重新做书了,各中缘由,不言自明。

早几年,夫子庙一带特价书店总算还有。愿意在故纸堆里淘淘捡捡,随意随兴翻阅,也滋滋有味,津津乐读。当年,花区区五块钱,网罗到上下册全套的哲学故事,真是快意至极。五台山附近的一家店,一进门,满坑满谷的旧书,店主也灰头土脸,旧得名符其实。找起书来既累又脏,不得不摒弃繁杂的世事五伦,卷袖子专注于发现之后的酣畅。常常买本回家,盘腿坐地板上,哗拉拉抖落掉书上灰尘,清风徐来,中人欲醉。鲍勃·迪伦在歌中曾唱:“他从生命中得到的唯一快乐,是一个镇接着一个镇地游荡。”一个旧书店接着一个旧书店地穿梭,一本书接着一本书地流浪,对于很多人来说,同样是生命中的快乐,亦是躲避疯迷世事的自求多福。

某天,重访旧址,夫子庙大兴土木之后旧书店无影无迹,五台山旧书店经营起了大闸蟹,一时黯然。只好买新的,路上打开,夹着的书签飘然落地,拾起一看,赫然写着:“世道再难,也要呼吸顺畅!”恒寂的茫然之中,有什么比书更贴心呢?豁然释然。

灼灼敦煌日

相信人的心,很大一部分是在旅途之中。因为没有翅膀,缺少在天空飞翔的功能,所以,只能凭借想像,在外面的世界跑上一阵。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人自身的问题——他们总是群居,总是合成一团囿于一地,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尽管互生厌烦,彼此猜疑,但改变一种生活方式除了产生更多的不安,还有很多人为的麻烦,因此,干脆安居,乐业则是另外一回事。旅行,便成为日子里记忆深刻的时刻。

来到敦煌。一望无际的沙山,当地人称它鸣沙山。据说有风裹携了精巧镂空的沙粒,在空中盘旋,人因而听到了沙漠内心的嘶吼。

我站在鸣沙山如刀的山脊下,周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头顶是白花花寂寞的烈日,世界看起来安静,却涌动着不安。学生时代,曾经看过一部叫《敦煌》的电影,中日合拍,场面宏大,隐约还记得影片里蒙面而异常神秘的波斯女郎,图谋抢夺财富的各国人,当然也少不了刀光剑影中的撕裂和扬沙。我攥紧了一把沙,颗粒状明显,刚性十足,是1000年前为掠夺而遗落的箭尖。感觉到沙线在心里掠过,嘶叫,一如1000年以前的过去。

敦煌的夏天充斥着干燥的酷热,也许怕热得不尽兴,据说,当地管理部门将莫高窟周边10公里以内河道中的河水全部抽干,以保护并不适合存在于岩壁上的壁画。人这种生物,既能创造神奇,也在损害神奇,呼出的二氧化碳一点点蚕食着曾经的奇美。我对自己的呼吸也感觉罪恶起来。

在导游小姐微弱的手电简光芒引导下,踏进层层铁门紧锁的石窟,蓦地发现,自己站在了1500年前的石板上,后背不由自主地阵阵发凉,强烈的敬畏与崇敬之感油然而生。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的祖先描画的。1500年前,他们仰着头,在木质的支架上面构图、雕刻、塑像,忽而凝神思索,忽而屏气审视,笔墨颜色之间,留下了飘逸的飞天,刀刻斧凿之中,空灵的洞窟,至今仍在演绎着神与人的交会。而我,隔了1500年的长空,与他们共处一室,因了后背上的冷汗,与他们发生了微妙的联系,真让人感觉既异样又激动异常。

真是一眼看千年!仰望色彩斑斓又斑驳的画卷,北魏、北周、隋、唐、五代、西夏、元,时间越是靠近近代,技艺越是粗糙,力不从心的修复,让佛像优美的纤指,自宋代以后突然失去了曲线的妩媚,眉心轻点的红痣,也在岁月流逝之中,渐渐失却了往日的光彩,难以复原。心里充满了今不如昔的感慨!

更大的刺激还在后面,中国的东西,被人“拿”走的,不可谓不多,历史尘埃里,盗走莫高窟经书而展开的撕杀早已被人熟知。但是,当我走到一面面被化学药水粘揭盗走的壁画殘篇面前,站在一尊尊失去头颅的佛像面前,站在空空如也的藏经洞面前,悲愤痛苦的泪水还是如决堤的山洪,瞬间红肿了充血的双眼。“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从莫高窟走出来,敦煌的热夹杂了复杂的感觉——肌肤灼烧一般地疼痛,心里,却激起一阵阵刺骨的凉风。

靠在莫高窟旁边简陋的小邮局里,用一只秃笔,虚弱地给亲爱的他寄一张简单的明信片,信封的正面是缤纷的飞天,背面是我缭草的笔迹,写着:下午三点,太阳很亮,我在这里,想着你!一副需要抚慰的脆弱之态!

不思量 自难忘

旅途,端详起啤酒。因为,能够喝啤酒,对我来说,是世上美妙的事。日子太平常了,若没有那些金黄绰约的东西,如何能助人从平淡的时间里,萃取出一些毕竟活过一次的光泽呢。

记得小时候,离家不远有家啤酒厂,不仅生产啤酒还生产冰棍,有点不务正业。啤酒装在大保温壶里,由中年妇人背出来叫卖。她们健硕的身影由远及近。慢慢地,石板小道的高低错落,窗边晒着的花衣服,路边低垂的摇曳翠柳,小孩子一拥而上兴奋地叫嚷,和他们身后耀眼明亮的阳光,是那时我的世界里最漂亮的风景画。我尤其喜欢桶里插装得密密匝匝、丰盈饱满的样子,那份愉悦与满足,全然抵消了心里的所有不快。清凉的感觉源自那个叫啤酒厂的去处,由此,对啤酒,我心生喜爱。

夏天,爷爷支使我替他买小城特有的“熊牌”啤酒,还必须是冰镇的。我手里攥着钱,趿趿踏踏出门,来到小杂货店。店主穿着塑料凉拖鞋,边拿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边从大水桶里,拎出一瓶,湿漉漉地递到我手上,不忘嘱咐一句:“小孩儿,别打碎了啊。”拎在手上,沉甸甸的凉快。把它倒进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金色的酒汁,翻滚的泡沫,黄金比例分配在杯子里。爷爷会让小孩喝一口,看着我们把眉头拧成核桃壳,勉强下咽,他开怀地大笑起来。直到有一天,我端起酒杯,昂起头一口气喝光,重重将杯子敦在桌上,大喝一声:“好喝!”便倒头睡去,身体里潜藏着的热爱啤酒的基因,也就在那时被唤醒了。

不同的酒,有不同的脾气。浅斟慢酌地品红酒,围炉夜话地热黄酒,都不是啤酒的做派。喝啤酒,有自己的方式,一升的杯子泛着白色的泡沫,杯身溢着压不住的液化凉水珠,费力端起,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啊”的痛快呻吟——这才叫喝啤酒!

如此爱啤酒,却没酒量。偶尔应酬,只能不喝。希望能豪饮,之后豪爽地将啤酒杯“哐”地敦在桌子上。害怕爽快干杯睡死的后果,不露能喝一杯的峥嵘。出于体谅自己的酒瘾,且不可在外放肆,时常买回各式啤酒,哈啤、天目湖、金陵干、百威、三得利、蓝带、青岛,以至豪华派头的慕尼黑黑啤,不管何种,都是喜闻乐见的品牌,不挑剔,辨不出差别,只贪图嚣张劲霸的液体冲击喉咙的瞬间,穿越回儿时痛快淋漓的冰爽时刻,就十二分心满意足。

好酒,独饮,总可惜了。

某日,有友来,对饮。她喝米酒,我喝茶。这算什么对饮呢?时至如今,懊悔当日没能喝一大杯的啤酒,虽说性情相通的二人,对坐,对谈,不在乎喝了什么,但抛掉酒后无德的顾虑,索性放纵任性,坦露心迹,赤诚面对一回,又有何所惧呢。然而,却没有。

那之后,一直寻找能够对饮,且对饮啤酒的人。每时每刻,不知与多少人交错,每行至数里,景致为之变幻,可是,能够喝一杯的人却没能出现。毕竟,能与之做那十日之饮的,一生之中,能有几人呢?

生产熊牌啤酒的工厂,如今已不复存在。工厂几经转手,很多工人下岗,转制危机使得工厂不再泛着金色的光芒,白色的泡沫也破灭了。最终,和当时中国的许多企业一样,逃不脱倒闭的厄运,小城里的所有人,再也喝不到熊牌啤酒了。今天,若要找寻一丝它曾存在过的印迹,只能到当地博物馆,去看那枚躺在档案中的寂寞商标。

有朋友说:“啤酒有什么好喝呢?很苦,难以下咽,没有后味。”嗯,也许,自己也并不如所想那么爱它,热辣冲进心里的某一灼热瞬间,也曾领悟,我之爱啤酒,恐怕不只爱它的滋味。因它牵连了儿时的喜乐,逝去的记忆,错过的情感,才那么耀眼、温润,意味深长,淌在记忆里,沁在习惯中,渐渐地,成为了我的性格,使我不能不爱它吧。

旅途,我又端起了它——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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