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和电话那边的耿老

李松璋

嘉川兄约我写这篇关于“耿老印象”的文字时，我本来是不该应承的。原因是，自1986年我和耿老在中国散文诗学会第一届哈尔滨笔会上见过，以后差不多30年的漫长时间里，一直都没再见上面，虽然书信往来从未间断，有时还会打打电话，但既然是写“印象记”，一般来说，应该是“见过面”的印象，而不是“想象”中的印象，更不应该是“虚拟”的印象。我有写耿老的资格吗？可是以我与耿老30多年的友谊和师生关系论，耿老在我心中的“印象”确是实实在在的，清晰而具体。相识何须总相见！于是，我答应了嘉川兄。

1986年的耿老还不是耿老，是耿老师，或耿林莽先生，风华正茂，40多岁，瘦削，儒雅，在笔会上差不多是最安静、最内敛的一位。那时，他已是中国散文诗界令人瞩目的中坚，作品文字简洁，意象奇崛，风格上非常接近现代诗歌，在那一代诗人中独树一帜，是笔会上引人注目的名家之一。记得，在哈尔滨短短的几天，他身边常有嘉川兄相随，那时的嘉川兄和我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我暗中特别羡慕他能和耿老这么亲近和熟悉。我甚至想，那种耳濡目染也是嘉川兄散文诗写得好的原因之一，名师出高徒呵。从那以后，凡是看到与散文诗相关的报刊、书籍，都先找里面有没有耿老的作品，有了，就像遇到珍宝一样欣喜，一遍一遍地读，有的还抄录或剪下来贴在本子上，而得到耿老作品集更是欣喜若狂，所以，我可以骄傲地自诩为耿老的忠实粉丝或门生。

那一年，我想自费印一本小册子，很薄，很简陋，书名叫《永恒的诱惑》，封面也是自己笨拙地设计，冒昧地给耿老写信，想请他写一篇文字。没想到，耿老不但回了信，还认真地写了序文，有鼓励，也有希望和指出不足，让我激动不已，受到极大的鞭策。1987年6月，耿老又专门写了一章致我的散文诗，发表在《作家生活报》上，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夜是青色的吗？夜像一块铁。/人是高大的。踩着夜，大步向前走/我听见夜的呻吟，咬啮；蚊虫似的小声哭泣。/而你走向前。弹着吉它，那不无忧伤的旋律，一支小夜曲。/呼唤沉睡的小草，柔弱的露，飞起来的萤。/甚至于一块冷石，甚至于夜色，甚至于那块铁，也在发出/铮铮的回声。/世界便充满了音乐。这篇散文诗对我永久的的激励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在后来的散文诗创作中，由于各种原因出现怠惰、苦闷或彷徨时，想起耿老的这篇散文诗，便又有了力量。 1991年，四川文艺出版社要给我出版一本散文诗集，那是我正式出版的第一本散文诗集，我先向耿老报告，又想请耿老为之写序。忙碌的耿老还是没有拒绝，很快就写了一篇序文寄来，题目是《铁色世界明亮的歌吟》，让我身边写散文诗的朋友们羡慕不已。

但我后来知道和看到的情形是，耿老提携和激励的年轻作者绝不仅仅是以嘉川、承舟、明洲等为核心的山东籍年轻诗人，也不只是恩鹏、劲松、朝晖、国发和我等几位外省的年轻诗人。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耿老便以写序、写评介和在杂志上推荐作品的方式，无私地提携和激励了全国各地百余位年轻作者，有的他根本不认识，没见过面，只是看到作品有新意、诚意，或其中有闪光之点、有可发展之可能，便不遗余力地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举荐，让许多作者坚定信心，由此走上正确的创作之路，取得骄人成绩。时光飞快，到了2013年，耿老将一部书稿寄给我，便是今年1月由海天出版社列为“中外散文诗精品文库”系列出版的《流淌的声音》，让我无比感动并震惊！这是耿老20多年来所评介过的以年轻诗人居多、也涉及老一代诗人作品的赏析文字，由于书籍字数的要求，所选只是一部分，已有洋洋40多万字，可以想见，日积月累，耿老花去多少时间做这件殚精竭虑的事情。别忘了，在当下这个浮躁、自私、重利轻义的时代里，耿老是牺牲自己休息的时间 、阅读的时间、创作的时间，默默地为中国散文诗的巍巍大厦做了一件具有深远意义的基础工程建设，在世界散文诗历史上，这可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浩大之举，多么了不起！耿老的赏评文字洞烛幽微，感情真挚，把脉精准。所谈涉及门类深广，包括美学、哲学、历史、时事、音乐等等，不仅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恳谈写作技巧，还有更深层次的迷津指点和思想高度的殷切叮咛，是一堂睿智的文学高端鉴赏课，足可见一位文学老人高尚的情怀和宽广胸襟，其意义绝对超出散文诗本身。我在书前的代序中说：他是一位执拗的挖掘者。在芜杂、混乱的岩层里发现石头，然后抚起衣襟仔细擦亮，捧在大家面前，让人们惊觉：那其实是一枚金子！他又是一位辛勤的园丁，在表面繁荣但实则乱象丛生的花园里看到别样生机，看到色彩独特、富有个性的真实花朵，仔细辨识、品味、咀嚼、分析，然后告诉人们，它们之所以美、之所以真的价值！

如果一本书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人的塑像，那么，耿老这尊塑像给人的印象分明是：一位敏感、深情、单纯、智慧和深邃的耄耋老人，无言地立在那里，让我们看到他头上广阔的天空和身后深邃的大海，看到一位老人亲切、温和的君子风范。

文章将结尾时，手机微信响起。打开看，是上海的俊国兄在散文诗微信朋友圈中发表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青岛诗人耿林莽获首届鲁迅散文诗奖！这是《星星·散文诗》下旬刊创办两年以来首次以鲁迅先生名义设立的散文诗奖，是对中国当代最优秀散文诗人的崇高褒奖，耿老实至名归！祝贺耿老！俊国兄随后还补上一条文字 ：多安静多谦逊的老人啊，越老越受人尊重！这也是我想说的话。安静、谦逊是耿老给世人最难忘的印象，更高的要求不说，散文诗写得如何不论，仅以这两条最朴素、最易被人忽略的标准来衡量一下散文诗坛的老中青们，多少人会羞愧，甚至无地自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