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社交家

2015-09-10 07:22冯寅杰黄剑何三畏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13期
关键词:人物周刊贾跃亭汽车

冯寅杰 黄剑 何三畏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人物周刊:过去的一年你都在国外,都去到哪里,做了些什么?

贾跃亭:去年在海外只做了两件事。一个是乐视生态的全球化复制,乐视模式是全球领先的,美国都没有,领先的十年窗口能把它真正变现,由时间优势变成市场优势,把现在乐视的这套打法复制到美国、东南亚。欧洲排得靠后些,欧洲是一些比较保守的国家,已经远离互联网;第二件是汽车生态链的事,所有顶尖的汽车国家基本都走了。

人物周刊:关于乐视汽车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并立项的?

贾跃亭:特斯拉13年才开始成功的,我们12年就开始考量,正式立项是13年底。公司买了七八辆特斯拉,给了很多人,让他们去体验。当然很多人抨击它,大家看到的都是它的问题。你必须得是浪漫主义的,乐观主义的,你才能成为颠覆者。如果你是个批判家,就永远活在过去。

人物周刊:乐视为什么要研发汽车,是否要做一个特斯拉那样的电动车?

贾跃亭:乐视汽车要做特斯拉的下一代(产品),纯电动的,要做就做全球最顶尖的东西,中国人的思维就是抄嘛。首先,中国的环境,尤其是北京,几乎生活在一个穹顶之下,中国经济三十年的发展靠的是非常粗放的模式。我认真地看了柴静那个视频。靠大量的生态破坏,资源的破坏,换取了经济的快速发展,我们有义务去改变它,如果谁都逆来顺受的话,环境只能是越来越恶化。我们的使命是让每一个人都驾驶电动汽车,都能呼吸纯洁空气。第二,从产业上来讲,我们判断现在是汽车工业百年难遇的变革期,就像当年苹果变革手机产业。汽车行业走过百年,已经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负担,第一是污染,第二是交通拥堵,如何改变它,不单单是一个社会价值的问题,我认为也具有巨大的产业机遇。而整个产业机遇绝非传统汽车厂商所能变革,未来的推动力肯定是互联网公司,或者至少是具备强烈互联网思维和基因的公司。

我们造汽车4个关键词,互联网、智能、电动、汽车。这4个关键词当中,汽车排到第四位,只是一个可行驶的手机而已,装了4个轮子,汽车本身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第一是互联网;第二是智能,无人驾驶;第三是电动,所以如果说这个产业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话,那乐视具备非常强的竞争力。就像ARM和英特尔的关系一样的,现在是一只蚂蚁,奔驰是大象,但恰恰在变革的时候蚂蚁是可以撼动大象的。因为只有我们的这种思维才能做得更彻底更极致,我们才是革命者,他们是被革命者。

人物周刊:汽车现在是在美国做?

贾跃亭:我去年在美国到底干什么事了?一个中国企业,一个中国人,在美国能够吸纳全球最顶尖的动力系统科学家,美国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人来乐视了,如果有机会去我们的研发中心可以看一看,在硅谷和洛杉矶。特斯拉十几个核心总监及以上的人都来了乐视。通用,电动汽车的发明者,整个动力系统研究院的两个院士级的人,排名最高的已经加入乐视,动力系统过来了五六个。还有宝马,不能说太多,都是保密的。两个办公室现在总共有两百多人,加上中国人的话应该能过三百。买楼、研发至少在10亿到20亿之间。

人物周刊:乐视的管理层对你在美国研发汽车的举措有什么看法?

贾跃亭:他们都没有参与美国的事。12年下半年我就开始全力做调研,13年决定做这个事,派人到美国做前期的筹建公司什么的,最后整个战略定完了,需要落地,我就亲自过去做,我就过去(美国)做这个事了。

人物周刊:你去美国说服那帮人加入乐视,他们听得懂你说的话吗?

贾跃亭:相当复杂的一个过程。美国专家有几个方面,第一我们先攻的是特斯拉,特斯拉的人已经具有一定的互联网思维,未来思维。因为特斯拉在传统意义上,用电颠覆了汽油。当我不断地讲乐视产业链垂直整合的模式,他们发现这套模式完全可以借鉴到汽车产业当中。打动美国人最主要两点,第一愿景和使命,美国人也是很具使命感,他们共鸣感非常强烈;第二是乐视的分享机制,就是乐视的合伙人,在全球是非常独特的,你们进来不单单能够推动行业的进步,实现个人的使命价值,更重要的是同时还能够获得巨大的经济价值。

人物周刊:投资乐视汽车的资金大概是多少,是否会动用上市公司的钱?

贾跃亭:不是上市公司的钱,其实乐视从创立以来就一直是资金紧张,因为乐视总是做远大于自己现在能力的事。虽然汽车需要的钱多,但是乐视的基础能力在提升,虽然离我们对资源的需求还是有很大差距,但是我们相信我们会快速地补齐它。目前乐视整个的资产体系分两部分,第一就是上市资产,乐视网;第二就是非上市资产,非上市资产当中所有的投资目前都是我个人投进去的,债权融资为主。我们的投资汽车是比传统模式,比如要做这辆车,要做到一年50万台的时候,需要总共是300亿资金,乐视估计100亿就够了,因为商业模式完全不一样,整个的销售方式都很不一样,现金流滚动速度会非常快。

人物周刊:第一辆汽车什么时候可以交付?

贾跃亭:时间还不能说定,怎么也得两年左右。我主要做两件事,第一团队;第二产品定义,第一辆车的产品定义是我来做的,因为技术专家做不出颠覆性的东西,必须是一个跨界者进来,才有可能彻底打破原有的思维。我就讲了一句话,只要是能够点燃更多人的梦想,能够推动行业的进步、社会的进步、人类的进步,即使把上市公司都拖垮了,把整个乐视都拖垮了,我们也要义无反顾。

人物周刊:乐视手机的发布会后,你和公司都获得了巨大的关注度,毁誉参半,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贾跃亭:我微博底下攻击的主要有两类人,一类人是非常资深的果粉;一类是竞争对手,黑乐视的人,找了很多水军黑乐视,他们知道乐视现在跟别的公司不一样,我们是真正挑战未来的公司。整个发布会我讲了那么多,大家都说老贾在吹牛。那个PPT 300页里最起码有一千多个重要的信息点。其中,最核心的有十大世界第一,如果有一个说的是假话,是失实的,大家可以随意攻击乐视,我无话可说。

人物周刊:乐视的模式是怎么形成的?

贾跃亭:没人认为乐视是对的,追溯乐视的整个发展史,一路走来,就是被质疑过来,从成立公司到我们每一个重要的一步,都认为是异类,都认为是在讲故事,都认为是在哗众取宠。其实再回过头来看,每个乐视讲的故事,基本上都很好的实现了。所以到今天,乐视的商业模式,被能看明白的大公司复制、模仿、抄袭。我们坚定地认为我们的模式代表这个时代的模式,未来互联网时代下,产业链的垂直整合肯定会取代工业化时代下的专业化分工。这就是当时讲的,到底乐视的边界在哪里。乐视不是没有边界,乐视的开放,是没有边界的,我们希望打造一个非常好的生态环境,把所有的社会资源放到这个生态当中,形成共同进化。但是乐视的内生边界也是有的。所以,我经常讲“无颠覆不出手”。如果别人都做得很好了,乐视为什么去做呢?你做的话,只会消耗社会资源,对社会的推动、对产业的推动不会带来太大的帮助。

人物周刊:你曾提到“化反”、“死于专注”等词汇,这些是怎么想出来的?

贾跃亭:“化反”就是化学反应,对乐视来讲其实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甚至是最最核心的一个词之一。因为乐视是要打造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我们希望在新的互联网时代下打造一个适应时代的,最主流的、正确的经济理论和最正确的商业模式。4年前,有记者采访我,我跟他讲“死于专注”,这篇文章没有引起太大的共鸣。全世界的人都说专注是对的,你怎么说死于专注呢?这又是制造一个新词,哗众取宠,但是其实我讲的是死于专注在一个点上。这也是乐视一直以来做的这些事的一个内在的驱动力,乐视老是做很多挑战未来、挑战自己的事,经常资金链很紧。乐视做汽车,说这又是炒作,所有人都认为这又是在编故事,为了资本市场。

人物周刊:当时你还那么小,公司小,年龄也小,怎么想到这些?

贾跃亭:没办法,要竞争就得有另外一种思维模式。主要就是跟着美国走,或者跟着强人走。中国99%的互联网公司都是跟着美国的Google,美国的Yahoo、Twitter、Facebook、亚马逊,全是美国成功了,美国模式引导中国。但是,乐视这十年的发展历程,每一个乐视重要的业务你们都找不到,每一件事情、核心点,都是我们自己先做然后美国才出现,包括到今天美国还没有一家互联网电视制作公司,又做互联网又做电视机。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外界对于乐视不那么互联网化的质疑?

贾跃亭:大家认识的互联网都是传统的互联网,所谓的互联网,美国式的,互联网应用的层面。几年前都认为互联网只是一个产业,而不是一个经济基础、社会基础,现在有了非常大的转变。当互联网开始深刻变革传统产业的时候,到今年国家已经发现这个是正确的了,李克强总理提出“互联网+”,乐视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当时没人认为乐视是对的,我们说互联网公司要变革电视产业,大家认为又在开玩笑。

人物周刊:你人生的第一桶金来自于哪里?

贾跃亭:第一桶金就是我们的电脑公司,叫“卓越实业”。主要是电脑的组装、销售、印刷还有打字。那之后建了一个私立的学校,在当地。建立的过程中,需要钢材,我们又做了一个钢材公司。后来发展很快,96年成立公司,99年到太原成立通讯公司。太原做了3年。我从来没做过煤矿,但洗过煤,那是比较次要的产业。那会儿我们就已经开始跨界了,在太原开始做通讯技术、通讯设备。再后来又来北京,做通讯软件和流媒体,只有几百万的资金量。如果我是开煤矿,何必辛苦地做这种生意。

人物周刊:你之前在垣曲创业是因为前岳父、垣曲县副书记李广斌的关系吗?

贾跃亭:零关系,就是当地一个小官。

人物周刊:后来为什么涉足通信领域?

贾跃亭:本身我们做电脑,通讯行业虽然是不一样的领域,但还是相关的。我们是产品驱动型公司,产品、技术做出来之后,销售给运营商。当时做移动通讯,是对浪潮的一个判断。整个移动网络从模拟时代迅速进入到数字时代,我们对这个还是比较敏感的。正好基于对电脑的理解,研发出了和通讯相关的产品。

人物周刊:2003年之前你一直在山西做通讯,做得怎么样?

贾跃亭:做得还不错,不然我们不会有资格来北京。

人物周刊:作为山西出来的企业家,你好像比较排斥煤老板,怎么看待这个群体?

贾跃亭:(煤老板)对资源、生态破坏都很大,为了赚钱,其实干的是出卖子孙利益的事,没有任何价值。包括乐视做汽车,都和这个有一定的关联吧。

人物周刊:你在创业的过程当中有没有指引你向前的精神导师?

贾跃亭:很多人都值得学习,每个时代都有太多值得学习的人了,但是并没有一个完全对标的,就要成为他这样的,否则只是一个跟随者思维。颠覆者、创新者、变革者必须得有自己独立的观点。我和竞争对手、合作伙伴之间的交流非常少,我是一个比较技术宅、产品宅的人,我很少出席任何场合,几乎从早到晚就在公司里,社交很少。发布会上请的那些明星,其实都不是特别熟。圈子里都说从来没在任何聚会上看到我,很多人都批评说这个人很拽。其实是我个人的性格短板决定的,我不是一个很擅长社交的人。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的老乡会,社交需要浪费大量的时间。比如马云是社交家、思想家、战略家,这是他非常强的优势;而我就3个点,战略、组织、产品,这是我最感兴趣的3个事。

人物周刊:今天你再回过头去看,有没有什么事是有重大经验教训、如果重新来过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做的?

贾跃亭:肯定有,比如这次风波对我们来讲也是非常大的教训。在选择投资人这件事上肯定更加慎重了。因为我本身不是一个社交家,我个人没什么政府关系。别人或多或少认为这个投资者,可能会带来一些我不具备的能力。但事实上是没有带来任何帮助的,但是带来了非常复杂的……这事因为涉及到方方面面,不知道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其实乐视没有什么,我们关系无比简单,那(令完成,化名王诚)就是我们的一个投资者而已,就是融资,当时4个投资人进来,他是其中一个,就这么简单。

人物周刊:当时是怎么跟王诚的资本接触上的?

贾跃亭:他们做视频没做起来,想投这个产业,就看上我们,这么投进来了。投进来之后也没办法,中国就是这样的,无中生有的事情太多了。首先,乐视是一个完全市场化的公司,完全一个互联网公司,不需要任何政府资源,完全靠产品驱动、技术驱动、市场驱动,最后公司行与不行是由用户决定的,不是其他人决定的。不像一些资源类的公司,或者资产类公司,得靠大量的政府资源或国家资源才能够推动企业的发展。乐视没任何资源,就是几张破牌照,说实话其他牌照都零作用,只有一张有用的牌照乐视还没有,所谓的互联网PC牌照发出六七百家,没有任何的差异。电视牌照只发了7家,和乐视没有关系,这是唯一一件乐视和政府最最相关的事。但(王诚入股)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还给乐视造成了很多的麻烦,毕竟有这个传闻之后在业务上,合作伙伴会有一些看法,认为你有风险。

人物周刊:外界曾质疑李军为何会在乐视任职?

贾跃亭:任职很简单,投资进来之后,投资方推荐了一个代表,加入公司中。他是所有法律上严格意义的高管,也做了不少工作。但由于身份特殊,和其他人不一样,比较自由散漫而已,但是他是严格意义上的高管,这是很正常的。李军的身份是完全公开的,从上市招募书,到公司的四险一金,年报、季报。因为他早离职了,离职前的所有信息公开,那没有什么可隐瞒。

人物周刊:引入投资的考虑是什么,你也曾提到过乐视融资很难,没人愿意投?

贾跃亭:因为要上市就必须完成股改。但我们也需要钱,乐视没多少钱。乐视一直是融资意愿不强,第二融资困难。因为乐视的战略没人能看懂,几乎没人能看懂,大家都认为乐视有病啊,这战略,因为我们的战略和谁的都不一样,没有可对标的,中国人都是比较思维。你做的是谁,美国成功了,中国还没人做,你把它复制到中国,这个对。你看乐视的模式,全球都没有一个。

人物周刊:2014年末,你质押了股权的70%进行再融资,为什么?

贾跃亭:我个人质押有三、四十亿。我们现在开放股权融资,汽车还没开,都是做到一定阶段以后再来融资,否则很快就会被稀释掉。这就是乐视的员工为什么都很拼命的原因,乐视的员工在岗位上拿到的股权的比例要远远高于同行。非上市公司部分,我会拿50%的股票送给成员。

人物周刊:你关心股价吗?

贾跃亭:很少关心,我从来不跟任何人说我们的股票该买还是不该买。关系很好的人,我只有一句话:乐视长远是极具价值的。我从来都不关心个人财富,其实我的生活,大家能看出来,我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公寓楼,十年前买的。

人物周刊:去年7月份你开了一个投资者见面会,通过视频的方式公开辟谣,说之后会回国,但最终迟迟未归。当时是在担心什么,是政治压力吗?

贾跃亭:主要原因还是业务的需要。也会有一些担忧。所有传说的官员我只认识他一个,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如果我认识他家的官员那是另外一回事,说都说不清楚了。

人物周刊:北京杰威森的法人代表贾云龙是否真的是你的同学,他说借过身份证给你注册公司的事是否属实?

贾跃亭: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且不说是不是贾云龙来投的,即使不是贾云龙来投的,是我来投的,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那完全是更更正常的一个商业行为,因为他有很多LP嘛,贾云龙是其中的一个LP而已,LP就是他成立一个基金。中国的基金多了去了,有无数个,基金都需要大量的企业家投进来,这是完全正常的商业行为。媒体都会联想得很多,贾云龙的确是我同学,贾云龙也是他的LP,总共投了3000万吧。

人物周刊:那家公司确实是你的?

贾跃亭:不能说确实是我的,跟我有关,因为是我同学嘛,和我有点关联。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个正常行为的事,完全公开的,整个信息披露都是公开的。LP的权益是法律规定好的,投钱是为了赚钱,不是说为了给任何人送钱。而且在这个基金当中,因为他投了我们,仅仅是九分之一还是十分之一而已,他是个基金管理人员,只能分到20%,整个管理公司分到基金赚钱的20%。我自己的原话就是,第一,首先法律上的确是贾云龙投的,贾云龙是我同学这也是事实,至于贾云龙和这个基金的关系,那肯定是非常正常的商业行为,法律上人家该收的钱也都收了,这个基金也基本上解散了,除了没卖的股票之外。乐视的股票早卖了,其他公司也卖差不多了,钱也都返给其他公司了,很正常。

人物周刊:生病对你有什么影响,你是否反思过往、反思生命?

贾跃亭:有影响,但是没有质的(变化),尤其我们内部老有人讲,刘弘说这次生完病,老贾性格肯定会有很大的改变,结果一点没变。但这么一场重病之后,我开始注意养生了,注意健康了,注意生活了,工作和生活平衡起来。现在看待人生的意义比以前更对了,人活一百年和活五十年区别是什么?不是时间上的区别,而是你做了多少,带来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很多人说,乐视是命途多舛的公司。我希望即使失败了也是我们自己能力不足失败了,而不是命运让我们失败的。

人物周刊:这次的风波对你有什么经验教训?

贾跃亭:未来乐视的非上市公司再融资,不会吸引任何官员及其亲属、再来投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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