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巨人

范兆明

安东尼·戴维斯从犹他州的盐湖城回到新奥尔良的家里。酣睡一觉醒来，接到好几个电话，包括他的理发师在内。大家都在问他“怎样才能看到你们昨晚的比赛重播”。

那个晚上，戴维斯率领鹈鹕队从犹他爵士身上带走一场胜利，他23投16中，获得职业生涯最高的43分。这是戴维斯职业生涯打得最好的比赛之一。但不巧的是新奥尔良当地的体育台转播鹈鹕队本赛季82场常规赛中的77场，却没有这一场。于是，戴维斯在重复观看比赛录像的时候，也顺便把几个好友叫到家里。

大家一起挤在客厅的一张超大号沙发里，他们面前的巨大屏幕上，戴维斯展示着自己的能力，后仰跳投、突破上篮、干拔跳投、双手暴扣。他用敏捷的第一步把土耳其中锋坎特甩在身后，他一掌扇掉对手的投篮，他跟队友空中接力，甚至发动快攻，一条龙得分。那是鹈鹕队6天之中的第4场比赛，也是连续第4个客场，但戴维斯仍然生龙活虎。

比赛之前，爵士主教练奎因·斯奈德说：“不管我们怎么防守戴维斯，他都会在一些事情上做得很出色。遇到某些优秀球员，你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这就是NBA。”

事实也正是如此。爵士4名内线轮番上阵，没有一个能够对戴维斯形成足够的限制。即便斯奈德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一边倒的景象。斯奈德原本布置本队球员包夹戴维斯，但没有奏效。“我们根本没有来得及包夹他，因为他处理球的速度太快了”，斯奈德说。

骑士主教练大卫·布拉特也有类似的感触。两队交手之前，布拉特就放话称：“今晚他将看到很多不同的防守人站在他的面前，我不会只让一个人去防守他。”但结果是戴维斯轻松得到27分，还有14个篮板、4次助攻、4次抢断、3次封盖，没有一次失误。

隔日对阵湖人，戴维斯16投12中，轻松拿下23分。ESPN评论说：“他的很多投篮看上去轻松极了，就好像得分只是一件很随意的事情。”

截止到12月上旬，戴维斯在得分榜上排名第二，仅次于科比。这名以防守著称的内线悍将突然变成一台恐怖的得分机器。鹈鹕队主教练蒙蒂·威廉姆斯骄傲地宣称，戴维斯得分效率极高，是因为“每次投篮都很合理”。对手们也往往被戴维斯打得很郁闷，国王中锋莱恩·霍林斯说：“他跟科比或者安东尼不一样。对于科比他们，球队会制定一套防守计划，并且心里清楚，一旦他们在那个地方接到球，肯定会得分。而戴维斯不是在一个地方出手，他在所有位置都有杀伤力。”

戴维斯得分能力的提升没有什么秘诀，完全来自苦练。过去几个夏天，这一直是他练习的重点。“我想让自己打得更有效率”，戴维斯说，“无论是空中接力、低位单打，还是中距离跳投，我都在练。我现在信心很足”。

进攻端威力提升的同时，戴维斯在防守端的震慑力仍然存在。除了场均25.2分之外，他还有场均10.7个篮板（排名联盟第八）、2.9次封盖（排名联盟第一）、2.1次抢断（排名联盟第三）和57.7%的命中率（排名联盟第六），到处都是对他的溢美之辞。全美各大媒体每天都在用不同的辞藻称赞他，被他打爆的对手们也在恭维他，更不用提并肩战斗的队友了。后场搭档霍勒迪拒绝用“天空才是他的极限”这句老套的话来评价戴维斯，他说：“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极限。”

但是，鹈鹕队总经理戴尔·邓普斯会笑着说出戴维斯当年是多么的窘迫。

戴维斯加盟肯塔基大学之后的第一场训练课，邓普斯就坐在场边。他在考查这名天赋出众的年轻人。场上的队员们分成两组，进行5对5的训练赛。18岁的戴维斯显然还没有适应这种级别的对抗，他的一次篮下勾手弹框而出，又把势在必得的球扣飞了。场边的邓普斯连连摇头，场上的戴维斯也觉得很难堪。

接着，让他更难堪的事情发生了。肯塔基大学主教练卡利帕里冲着球员们大声喊道，“下次再给低位的戴维斯喂球，我们大家都躲得远点儿！”

可以想象，邓普斯对这次考查并不是非常满意，但后来他发现这名年轻人一点都没有气馁。谈到这次丢脸的训练课，戴维斯也承认自己更多地把这件事当作动力来源。

就在那堂训练课后不久，他找到助理教练肯尼·佩恩，希望能给自己开小灶。佩恩故意逗他：“你准备好放弃麦当劳，改吃牛排了？”戴维斯是行动派，跟着佩恩苦练内线技术，勾手投篮、转身，还有各种假动作。他越打越好，再也不会轻易搞砸篮下进攻。他的命中率有62%，每场能拿下14.2分、10.4个篮板、4.7次封盖。直到赛季结束时，肯塔基夺取NCAA冠军，戴维斯都没给卡利帕里再次“嘲讽”的机会。“他所做的事情能够让我放心地坐下来”，卡利帕里说，“比如一次手递手传球，一个左手勾射，一次吉诺比利式的突破上篮”。

随后，戴维斯宣布参加2012年NBA选秀。邓普斯幸运地抽到了状元签，他的选择没有任何迟疑，他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决定。邓普斯看好戴维斯的天赋，更喜欢他的努力。

邓普斯欣喜地看着戴维斯以惊人的速度进步，并且一如既往地努力投入。今年夏天，戴维斯作为美国男篮内线核心，在西班牙赢得男篮世界杯冠军。夺冠后不到48小时，他已经赶回球队报到，而球队并没有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每一次球队训练开始之前，他还有自己的训练计划，每当鹈鹕球员们走进球馆，都会看到汗水湿透背心的戴维斯。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项运动的热爱，从他的口中经常说出这样的话：“真是难以置信，我生命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篮球，而现在我就在打篮球！”鹈鹕主教练蒙蒂·威廉姆斯说，当年蒙蒂在马刺打球，曾听到邓肯如此念叨：“伙计，咱们能天天打球，他们还付给我们钱！”

任何一个了解戴维斯成长背景的人都清楚他对篮球的热爱，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变过。

戴维斯在芝加哥南部长大，距离德里克·罗斯的成名之处墨菲公园只有6个街区，但他的父亲从来不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允许戴维斯在附近的公园玩耍。为了防止儿子被街上游荡的小混混和毒品贩子带坏，老戴维斯在家里后院建起一座完整的篮球场，让儿子和两个女儿在这里安全地打球。

天气冷了，戴维斯就到圣哥伦巴努斯学校的体育馆去玩，他的一个叔叔在那里工作。最初，他只是在暂停时溜到场上投几个篮的小毛孩子之一，后来，他逐渐担任起更重要的工作，在门口检票、卖墨西哥玉米片，甚至为比赛计时。再后，叔叔奖励他一把体育馆钥匙，他开始像那些成年人一样在这里打球。

戴维斯认识了一名比他大12岁的兄长，名叫安托万·科林斯。安托万非常仗义，也很细心。他开车带着戴维斯去球馆打球，然后开车送他回家。打球的时候，安托万从不跟戴维斯同在一队，他还会主动要求与戴维斯对位，因为这样可以保证让戴维斯接受一些有难度的挑战，又可以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的自信心受挫。就这样，科林斯像兄长甚至父亲那样保护和督促着戴维斯不断成长。

14岁之后，戴维斯转到一所只有200人的学校，那里连体育馆也没有。学校的球队不得不在一所教堂的体育场上练球，篮架看上去摇摇欲坠，地面上坑坑洼洼。那时的戴维斯身高只有1米88，就在这块场地上，他苦练着自己的后卫技术。

有趣的事情出现了。16岁的时候，戴维斯就像被拉长了一样，突然成为一个身高2米08的大个子，有球探开始注意这个来自不知名学校、拥有“一字眉”古怪相貌和后卫技巧的奇怪大男孩。

不过，他的名声暂时还没有像身高那样迅速蹿升。当时，只有克利夫兰州大一所大学愿意给戴维斯提供奖学金。

2010年4月，机遇来临。戴维斯受邀参加了Mean Streets巡回赛，由于中途因伤退赛，他只打了几分钟。但一名来自芝加哥的球探丹尼尔·伯恩曼把戴维斯的表现录了下来，“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我看到了一些过去从未看到的画面。他盖掉一个三分球，发动快攻，灌篮，然后又盖掉一个球，再快攻，上篮”。戴维斯此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战成名，赛后接受伯恩曼采访的时候还憨厚地说，自己未来打算当一名高中篮球教练。

伯恩曼迅速赶回家，然后把录像剪辑了一下，放到自己的Facebook主页，加上“野兽”的标签，并在下面群发给很多大学教练。绝大多数收到邮件的教练都在第二天早晨之前迅速回复了他，并问到同一个问题：“我的天啊，这是真的吗？”

2011年，戴维斯加入篮球传统名校肯塔基大学，并在2012年以状元秀的身份登陆NBA。很难想象，就在两三年之前，他曾经“想去克利夫兰州大打球，或者去发展联盟甚至别的国家打球”或“当一名高中篮球教练”。

如今的戴维斯已经尽人皆知，尤其是经历了赛季初MVP级别的表现之后，再也不会有小球迷像过去那样对他说：“我是你的粉丝！但是，我妈妈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戴维斯不但是小孩子们眼里的英雄，同样也是中老年球迷们心中的模范球员。

戴维斯再也没有机会去“穷孩子”餐厅吃自己最爱的披萨了。他会在任何地方引起围观，但他的生活依然充满乐趣。他喜欢跟队友们一起玩。他从视频网站上学习魔术，然后变给队友看。有时，他跟菜鸟队友拉斯·史密斯一起画卡通漫画。戴维斯喜欢画“淘气小兵兵”，并且大肆嘲笑史密斯画的海绵宝宝太幼稚。他的赛前加餐是意大利饺子和鸡胸肉，这被他命名为“两双餐”。他还说：“我的厨师最近在研究‘三双’的做法。”还有，他的家里最近更换了一张新的台球桌，玩得不亦乐乎。

戴维斯拥有巨大的名望，但质朴的童年生活给了他最简单的乐趣、刻苦努力的品质，以及谦虚大度的性格。

由于戴维斯在进攻端能力的提升，主教练蒙蒂·威廉姆斯开始不停地要求队员们多往内线喂球。实际上，鹈鹕队的后卫群进攻效率偏低，经常遭到外界指责。当戴维斯打出高效表现时，这种批评的声音更是甚嚣尘上。蒙蒂多次指出，希望戴维斯每场出手25次，甚至开了好几次队内会议，特意指出要把球交到戴维斯手中。

不过，戴维斯本人在这个问题上一直保持着谦逊与克制。2014年11月18日输给开拓者的比赛，鹈鹕第四节只得到13分，泰瑞克·埃文斯和霍勒迪手感冰冷，合计14投0中。戴维斯只得到5次投篮机会，而在此之前，他15投12中。戴维斯没有埋怨队友，倒是在拿下43分之后主动盛赞队友，“我们的后卫总能让我在最舒服的地方接到球”。

再把目光拉回到戴维斯家里的那张超大号沙发上。当43分之夜的比赛录像播放到第三节还剩5分多钟的一个回合，戴维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倒退，回放，再倒退，再回放。那个回合中，爵士后卫伯克跟大前锋布克打了一个挡拆。伯克绕过掩护的时候，戴维斯盲目跟进。结果，球传给了布克，灌篮得手。戴维斯回放了几次之后说：“我站的位置太往上，我想来一次赌博式的抢断，所以把布克给漏了。”

“大家都在欣赏扣篮，只有他在寻找自己的错误”，队友拉斯·史密斯说。

播完录像之后，这帮朋友们已经快要疯了，只有主人戴维斯无动于衷。“我还能怎么样呢？”戴维斯说，“难道让我说，‘嘿，伙计们，看我是不是棒极了！’”

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中，戴维斯还是很在乎自己能够从中学到什么。他在NBA中的未来似乎越来越明晰，也越来越值得期待。“当你看到自己正成为期待中的球员时，你会笑出来”，戴维斯说，“当人们谈论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时，我希望自己被包含在这样的讨论当中。我现在还远未达到那个层次，远未达到。但那是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