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黄昏

2015-11-03 03:46傅友福
辽河 2015年10期
关键词:三婶李敏医生

傅友福

1

周日上午没有上班,阳光却早早就穿透了落地窗,筛落在床前,形成了一个个模样丑陋的鬼脸。看看时间,已经9点了,昨天吵了一个晚上,李敏还在睡觉,可我已是饥饿得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狼。正当我要起床的时候,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李敏突然拉住了我。我,我,你给我想好了,这回要是拿不下,我跟你没完。

又来了!这女人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让我铭记在心的机会,当年母亲要我努力读书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李敏所说的努力,就是让我一定要争气,拿下经理的宝座。

这个问题前几天我们已经激烈地争吵过了,我也一直朝这方向努力,她却一直不放过我。

就在我要向李敏发火,再次阐述我的观点和立场时,手机响了。我顾不得看手机,瞪了李敏一眼,这女人就知道钱和地位,妈的,市侩!

手机还在响,不遗余力的,我抓过手机一看,是老家的电话。准确的说,是父亲的来电。

这老人家没事找事,不知道我今天休息吗?诸多事情早已把我折磨得焦头烂额,休息日也不得安宁,心中的火气正在燃烧。可是,他是父亲,也是我唯一的亲人,能不接吗?我恼怒地看着李敏,接起父亲的电话。

爸,有事吗?

我,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得了,是不是非要我回去。

我,我不舒服,你带我去看一下医生吧。

可我明天又要上班了,如果不是很重要,你能不能自己去?

我昨天早晨去了,医生说让家属来再说。他不告诉我,所以我想让你回来一趟。

这,好吧。

放下手机,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李敏的脸还没有转回来,我伸手去抓她的胸,被她的手打回来了。

唉,所有的激情都被父亲的电话给格式化了,同时我也发现自己已疲软不堪,一时半会也没法恢复原状。得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远在千里的父亲。

我得回去一下,父亲一定是得了什么病,要不医生怎么会让家属去?

去吧,你们家就这么乱,这样折腾,搞不好工作都丢了。

李敏还是没有把脸转过来,正低着头找她的衣服。

其实不用李敏说,我也知道现在请假回去不好,目前公司正要提升一名经理,我是候选人之一。如果我在这个时候离开,虽然我有正当的理由,同样对我的前程影响很大。

李敏边穿衣服边说,你们农村人就是麻烦,一点小事儿也要儿子回去,谁没有个头痛脑热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不是老板,而是端着别人的泥饭碗?在外面是工作,不是种着自家的自留地那么随便。

你别说了行不行?

我有点生气,这女人怎么这样说话。

我不说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到时候别说我没有告诉你。提升为经理,一个月的工资就是现在的一倍。你自己考虑好了,我们要结婚,结婚要房子,房子要100万。我问你,这钱从哪来?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他是我父亲,我能不管吗?

李敏没有说话,穿好了衣服到洗手间去了。

2

我是第二天下午到达家里的,要是以往,父亲会孩子般呆在门口台阶上,等待我这个家长一样的大人回来,然后高兴地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就好像孩子期待大人们回家时给他们带来了小礼物一样兴致勃勃。今天没有,父亲没有如期出现在门口台阶上,而是躺在床上等我。

爸,你怎么了?

我把行李丢在桌上,看着侧面躺在床上的父亲。

父亲听到我的声音,把脸转过来对着我。这时我发现,父亲的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脸上的皱纹形成了很深的沟渠,和后山上的沟壑一样,幽深又颓败。才一年多的时间,父亲就变成这样了,看着令人心酸,也许他真的是病了。

这段时间来,一直吃不下饭,到镇上医院看了,医生说查不出来,要到县医院去。可我去了,医生又不说是什么病,敢情是得坏病了?

父亲的叙述让我胆战心惊。

哪,哪会,我明天再陪你去看看,你就放心好了,你的身体这么壮,能得什么病?

我在安慰父亲的同时,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医生的话里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无声胜有声。稍微有点文化的患者都知道医生的话外之音:这病非同寻常。我觉得这些修人的师傅在语言表达方式上,存在了很大的问题。

父亲今年56了,他一向身体健康,以前也没听说有啥毛病。他52岁那年,母亲得病走了,一年后,父亲和寡妇刘三婶好上了。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李敏极力反对,说不定他们早就结婚了。那一年我回来后,发现以前没怎么和我们交往的刘三婶,突然和父亲走得很近。那天我刚到家里,就看到刘三婶正在给父亲洗衣服。看到我回来了,刘三婶尴尬地笑笑说,嘿嘿,闲着没事,帮你父亲打扫一下房间,洗洗衣服。

是的,是的,你们都不在,我,我让刘三婶来帮忙,嘿嘿。

如果不是父亲想极力掩饰什么,我也不可能发现他们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微妙关系。事后,到邻居家坐着闲聊,才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上升到另一个高度,那就是准备要谈婚论嫁了。只是他们现在还不敢告诉我们,也许是准备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我们不点头也不行了。

这还得了,父亲这么大的年纪了,一旦再婚,我和李敏的脸面放哪?农村不是城市,别人会看我们笑话的。于是,我打电话告诉李敏,让她拿主意。李敏建议,把父亲带到城里住一段时间,疏远了他们,刘三婶就会知难而退的。我也觉得这办法好,就要把父亲带往城里。

可父亲不同意,他说城里的生活不习惯,房子小得像火柴盒一样,翻个身都没有地方。

爸,你也苦了大半辈子,除了县城外,大城市你没有看过,根本不知道外面五光十色的城市有多美。所以,李敏也同意让你去看看,我们以后有了房子,还不是要带你过去?

有什么可美的?那是别人的城市,哪有家里随便?再说了,那一亩地不要了?我可没有用过你们一分钱,你们就别撵我了。城里丢个烟头都不行,坐着大便也不习惯。我不去!

父亲的执拗让我无话可说,我又打电话告诉李敏,李敏说不能这样放纵,要不将来又多了个老人,谁侍候?

就这样,李敏也赶回来了。她是第一次踏进石桥村。

在未来儿媳妇面前,父亲当然不敢说什么,刘三婶当然也知难而退了。后来我发现,父亲的眉宇间,多了一道淡淡的伤痕,随即父亲就寡言少语了。

在李敏的建议下,父亲真的和我们到了城里。

可我们发现自己的做法实在是大错特错,父亲的到来,让我们的两房一厅,变得十分逼仄。最重要的是,李敏再也不敢在半夜三更大叫大喊了。不管她如何压抑自己的声音,还是让父亲多少听到一点。老年人瞌睡少,加上刚到城里,一切还不是那么习惯。所以,他经常是早晨5点多钟就起来了,坐在客厅里抽烟。

父亲的不规则行为,大大的影响了我们固有的生活模式。李敏开始对父亲有了怨言,主要表现在言语上的尖酸和行动上的鄙夷。其实父亲早就不想呆下去了,他说在城里的日子如同被判刑一样,一点儿也不自由。最后,父亲要回去,我们也同意了。

叔叔,我觉得那个刘三婶是想图咱们什么,要不她的家庭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会看上你?

李敏还没有叫父亲爸爸,还没过门吧。

李敏又说了,叔叔在家里需要什么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们会马上寄过去的。您要是种不了地,也别种了,有我们呢。只是不要和刘三婶再胡扯了,要不,哪天我们吃亏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叔叔,你就给我们一点脸面吧。

李敏最后又强调说。

我很佩服李敏的口才,层层深入,分析得当,苦口婆心,最后终于让父亲无话可说了。

3

第二天早上,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带父亲到医院去。这时候,刘三婶来了。我不知道她这时候的到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刘三婶把我叫到一边说,小强,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爸得的应该不是什么好病,前天我要跟他去,他不让。说是怕别人看到不好意思。可你们都在外面,看病没有家属,医生是不会说实话的。

刘三婶说着,眼圈红红的。

我这还有一点,有一万多块吧,要是不够,可以找我。

刘三婶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低下头从后门走了。

望着刘三婶的背影,我的眼睛迷茫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父亲拿着病历本,找到了前天看病的医生,医生让父亲在外面坐一下,把我叫到里面的小房间里。

医生介绍说,父亲得的是食管癌,而且是中晚期的。食管癌典型的症状为进行性下咽困难,先是难咽干的食物,继而是半流质食物,最后水和唾液也不能咽下。常吐黏液样的痰,为下咽的唾液和食管的分泌物。患者逐渐消瘦、脱水、无力。持续胸痛或背痛表示为晚期症状,癌已侵犯食管外组织。当癌肿梗阻所引起的炎症水肿暂时消退,或部分癌肿脱落后,梗阻症状可暂时减轻,常误认为病情好转。若癌肿侵犯喉返神经,可出现声音嘶哑。若有肝、脑等脏器转移,可出现黄疸、腹腔积液、昏迷等状态。

手术是治疗食管癌的首选方法。若全身情况良好,有较好的心肺功能储备,无明显远处转移征象者,可考虑手术治疗。

不过,这费用不少,时间也不能耽搁太久,容易再次病变。

手术之后就可以痊愈了吗?

我问医生。

不,这不一定,手术后病变的例子也很多。不过,手术之后还要化疗,时间相对较长,你们家属要有心里准备。另外就是,让老人心胸开阔一点,进食方面也要注意。

这样吧,我给你开个单子,你拿到住院部去。让病人先住下来再说。

接着,医生又让我在另一张单子上填上我的联系电话等信息。虽然这都是病人入院时必须填写的一些手续,而在我看来,他们好像是宣判我罪证的通知书。

带着父亲来到病房,父亲的眼睛有点混浊。坐在病床上,父亲摸索出一根香烟来,颤抖地点着了火。

小强,真有那么严重吗,不住院不行吗?

看来父亲也不愿意住院。

医生让住就住呗,你不用问那么多了。

我还想跟父亲解释点什么,李敏的电话打进来了。我走出父亲的病房,在走廊上接了李敏的电话。

医生怎么说?

食管癌。

那怎么办?

医生说要住院手术,以后还要化疗。已经办好住院手续了。

这么说你来不了了?

暂时不行吧,总不能这时候回去。

有没有说要花多少钱?

这估计得十多万,还不一定能治好。

李敏沉默了很久,说,让医生先别开单,回家看看再说。我觉得你这样工作会丢掉的,我可告诉你,没了工作,什么也没有了,结婚更别想了。

李敏挂了电话,我也觉得这样做事太草率了,最起码要回家准备一点钱,而我的钱大多在李敏手上,有二十来万。她没有点头,父亲这院还真的住不了。

我找到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说没有钱还真是麻烦,现在医院自负盈亏,先交钱后住院,要不病人跑了找谁去?

就这样,我又把父亲带回家了,再说了,他也不愿意住院。回来的路上,父亲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和我聊起了我小时候淘气的模样。

小强你还记得吗,应该是你12岁那年,左脚掌长了个脓包,敷了很多草药都没有用。后来,你走不了路,也上不了学。这样哪行?那时候你小子可是班里的优等生,于是,我就背着你到乡医院去。背上你才知道不是一件小事,你小子那时候可沉了,有八十斤重吧。我背着你从我们石桥村的山路上走,到乡医院时,我们走了两个钟头。你知道,我背上都是汗,你小子还说我浑身臭汗味。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就这样,每两天背你去换一次药,一共背了你六次,才把你的脚看好。唉,那时候,咱家穷,也没什么好吃的,为了尽快让你的脚好起来,我走了四个小时的路,到县城给你买了一条鲈鱼,都说这鱼对伤口好。你的脚好了,后来就考上了大学。

父亲的唠叨一直持续着,脸上带着微笑。接着他又讲到母亲,讲到村里好多人。

我只是机械地应答一下父亲,却不敢正面看着他。好在父亲一直兴致勃勃地继续讲,并没有发现我的情绪。

一进家门才坐下,刘三婶又来了。这老女人真是不识抬举,都这时候了,她还来添乱。

小强,没住院?医生怎么说?

暂时不用住院,医生说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刘三婶说不是看了吗,还观察什么?这医生还真拿人不当人看。

父亲挥手制止了刘三婶说,不是医生的事儿,我也不愿意住院,在家里多好。

刘三婶把我叫到一边去,钱我带来了,就一万三,你拿着吧。

我不敢接她的钱,非亲非故的,怎么能用她一个寡妇的钱?刘三婶唯一的儿子死了,女儿嫁在外地,前段时间去女儿那住了一段时间,说是不习惯,又回来了。

见我还在犹豫,刘三婶不由分说,把钱塞在我手里。

看病没有钱是不行的,别跟婶客气了。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李敏又是城里人,不习惯我们农村生活,你们迟早得在城里买房。这点钱算是我一点心意,反正我老太婆一个人也用不了什么钱。

4

这回我没有告诉李敏,决定先斩后奏,直接把父亲带到医院去进行全面检查。医生说最快得十五天后才能手术,先观察检查。

可李敏一直来电话催促,我只好让父亲一个人呆在医院里,反正他现在行动自如,不需要别人侍候,应该没什么大碍。

其实我也一直惦记着公司的情况,这段时间的经理选拔,也不知道进行得怎样了。于是,我交代一下父亲,和他说明了情况,又向北方挺进了。

看到我回来,李敏一脸不高兴。

还知道回来?一切都晚了,黄花菜早凉了,人家当上了经理。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才几天工夫,这事说没就没了。也难怪李敏会生气,这么好的机遇丢失了。

我坐在茶几边抽烟,心情无比沮丧。经理是当不上了,可父亲还在医院里,这事儿总得让李敏知道,要不,后果不会比预想的好多少。

我简单说了一下刘三婶给了一万多,让父亲先住在医院里,接受检查后再说。这下李敏不干了。

她算什么人?还给了一万多?这回好了,原先不让他们在一起,现在我们自己把他们凑合了。拿人家的嘴短,我们以后还能说什么?

你说什么呢,这是人话吗?

李敏激怒了我。

好,我不说话,你自己处理,先说好了,别想从我口袋里掏出一分钱来。好不容易才积攒这点钱,这下全没了,一场大病回从前。我跟你说小强,找到你是我倒了八辈子霉了,别人三房二厅的买,出门有小车侍候着,要不就是这官那老板的,我们还在租房子住,你说熬到哪年才能自己买下房子?

这我都知道,可你让我怎么办?

叔叔既然都住院了,那就让他住下来,我就不信了,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再没有钱也不可能为难叔叔。

你是说让我爸一直住在医院里?

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也许这也是一条好的办法,父亲是病人,他们总不能把他赶出来吧。

对了,不是还有刘三婶吗?我没有回去,说不定她会去医院侍候父亲的。看那样子,她对父亲还是念念不忘的。

我听从李敏的建议,没有回去,也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父亲的事情,一心扑在工作上。我要用业绩来证明我自己,机会总是等待有信心的人,虽然我没有晋升为经理。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父亲也没有打电话给我,这不符合常理。每天晚上我都纠结在父亲的病痛中,也经常被恶梦惊醒。

梦境中,我看到父亲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看到刘三婶指着我的鼻子骂人。不行,我得再回去一趟,不管李敏同不同意。

知道我又要回去,李敏倒是没说什么。当我找她要钱时,她生气地把存折丢给我。

都给你了,爱怎么着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私心杂念多,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情况,经得起折腾吗?

我没有说话,拿着存折就到车站去了。

可是,父亲没在医院,我赶紧找到主治医师,医师告诉我说,你父亲好像有点失忆,总是记不得我交代的事儿。前几天说是要回去,我只好叫车把他送到你家里。我告诉你,病人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家属不在身边很危险的。医生不是保姆,也不能保证病人会不会失踪或发生什么事儿,我想他还是呆在你家好。

我对医师说声谢谢,马上往家里赶去。

5

一进家门,我就看到父亲坐在客厅里抽烟。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对于我的到来,父亲却无动于衷,眼睛一直盯着颓败的老屋。苍老的老屋已经摇摇欲坠,我想如果脚步声踩得重一点,也许它马上就会坍塌下来。

桌子上放着一碗稀饭,上面好像漂浮着灰尘。

爸,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再次叫了一声。

我不愿意在医院,不自由。

这回他听到了,回答的话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那也得看病,让医生看,这病才能好,不能自己跑回来。

谁有病?谁说我有病?我不是好好的?

父亲真的犯糊涂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过了一会儿,刘三婶又来了。

小强回来了,他是前天早上医院送回来的,一回来就变了样,也不知道吃喝。最严重的是,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这稀饭我早上帮他做的,你看,还是没有吃。

父亲变成这样,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下可怎么办呢?

他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坐在门口台阶上唠叨,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有时候还能听到他的呻吟声,不过,这声音很快就没有了。对了,昨天早晨他去了你妈妈的坟上,还带着香和烛,还有一大把纸钱。你说他都这样了,怎么还记得你妈的坟在哪里?

我也觉得父亲的行为有点不可思议,可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失忆的父亲让我左右为难,再送他到医院去,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可把他留在家里,虽说有刘三婶照顾,可她毕竟是外人,这样我也会让人笑话的。再说了,他有病,这病如果肯花钱,能治好也说不定。

刘三婶也许早就窥透我的心思,她说你们现在在外面生活不容易,要是信得过我,把你爸交给我吧,我来侍候他。

这,这怎么好?

放心吧,我不图你们什么,总不能看着他这样。

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怕连累你,以前我……

别说这话了,连累不了的。你去吧,外面的工作重要,反正你爸也不愿意呆在医院里,回去好好跟李敏解释一下,我们老人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跟她闹情绪,咱农村是比不上城里,她能看上你,也是我们的福气。

刘三婶边说边收拾父亲的脏衣服。

可是,爸爸的病没有治,也不知道能熬多久?

我还是很担心。

这是天注定的,咱村里不是有好多人,得了这病也没有去医院,谁都知道那是无底洞,谁也花不起这钱。再说了,钱花了人还是没了,也许你爸的意思是不让花这冤枉钱。

去吧,有我呢。

刘三婶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刘三婶一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在刘三婶的催促下,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父亲。我知道,虽然父亲现在什么也记不得,可我的背后,一定是他那双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李敏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本以为她会生我的气,一走了之。还好,她就在房间里,对着落地窗发呆。

我把存折交给李敏,她迅速地瞄了一眼存折上的数目后,又惊讶地看着我。

你没有带叔叔去看病?怎么没花一分钱?

他不看,医院把他送回来了。

我没有抬头,疲惫不堪地掏出香烟来,往嘴上塞了一根。

可他的病不治疗,不是会死吗?

其实,现在他看不看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失忆了。

失忆了?这不可能吧?难道说这病也会让人失忆?

李敏再次惊讶。

也许这样对他更好,人要是没了记忆,也记不清从前的事情,就没有烦扰,没有悲伤,不是更好吗?

那他一个人在家里,行吗?

我不知道李敏这话里是否还有包涵着其他意思,只是淡淡地告诉她说,现在刘三婶在他身边,不过,他连刘三婶也不认识了。

李敏没有说话了,眼睛却看着天边的红霞,天,马上就要黄昏了。过不了多久,黄昏将被黑暗取代,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6

这段时间来,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点,经过努力,我终于坐上了经理的宝座。这一改变,不敢说是光宗耀祖,起码在人前我可昂首挺胸了,特别是在李敏面前。为了庆祝我成功晋级,李敏特地亲自下厨,给我做了几道好菜,以示犒劳。

李敏说,小强,我们开始按揭买房吧,把那二十万当首付,买个三房二厅的,我喜欢大一点的房子。

李敏的话提醒了我,父亲还在家里呆着呢。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怎样了。不行,我得再回去一趟,这经理的职位就是权和钱双丰收,现在有了这些,我还能让父亲的病得不到医治吗?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敏,没想到她居然也同意了。她说要是叔叔的病好了,我也同意他和刘三婶婶走在一起,前几年我们不懂事,现在不能一错再错了。

听完李敏的话,我狠狠地抱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这么说你也同意了?

同意,要不我跟你回去,看看叔叔,向叔叔道个歉,顺便把他和刘三婶的事情处理一下?

我没什么好说的,除了感动,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行清泪滑下我的脸颊。

正当我们准备回家的时候,刘三婶打来了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让我们尽快回去一下。

握着手机,我的手心全是汗水。

我爸他怎么了?

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刘三婶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可我没有权利责问刘三婶。

我和李敏讨论一下,马上给我们镇上派出所打了电话,把父亲的相貌特征告诉他们,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让他们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李敏马上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就赶回家去。

再次走进破旧的老屋,感觉到她更加苍老了。老屋里没了父亲,就好像是一个人没有脸面,可怜又辛酸。

刘三婶早早就在大厅里等着我们。

你走后,你爸也好了一段时间。每天也能喝点稀粥,只是他那唠叨的习惯没有改变。最近一段时间来,他晚上经常呻吟着。我觉得这样不行,得让医生再看看。前天早上,我陪着他去了医院,医生还是说要住院治疗。你爸问医生要花多少钱,医生说起码得有十万八万的,再少也要几万。他却不干了,不管我怎么劝说,他都要回来。一路上,他说得最多的是钱,钱。回来后,医生开的药他也不吃了。昨天早晨,我发现他起得特别早,而且精神也很好。我把熬好的稀粥盛了一碗给他,这一大碗全都吃完了。我还高兴呢,好像他的病好转了。

吃过稀粥后,他说要到你妈的坟上去看一下,我见他精神上很好,说话也没有以前那样颠三倒四的,就让他去了。可到了中午,还不见他回来,我着急了,赶到山上去,连个影子也没有。所以,我就给你们打了电话。

刘三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忏悔似的低下了头。都怪我,要是不让他去,也不会这样。

三婶别这么说,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李敏说着,到大厅上母亲的遗像前点了一柱香。

这样吧,我们分头去找,父亲有病,他不可能走远了。他一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也许他又失忆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另外,我动员几个在家里的乡亲,让他们帮忙找找。

我的建议马上得到刘三婶和李敏的同意,于是,我们从三个方向出发,一定要找到父亲。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问了多少人,从村道到山上,再从山上再到公路上,一直到镇上的街道,硬是没人发现父亲的踪影。而派出所那边也没有父亲的消息,这就奇怪了:石桥村方圆就这么大,父亲是个大活人,他能走到哪里去?

一群人一夜无眠,最终都无功而返。第二天一大早,我不再好央求大家帮忙了。疲惫不堪的我一时没了主意,望着父亲曾经住过的房间,如今空荡荡的,可我坚信,父亲一定是到哪里做客去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的。

时间无情地击溃了我的假想,十天过去了,整个镇上还是没有关于父亲的消息。李敏甚至让县电视台播出寻人启事,可是,父亲好像没有来过人世间似的,或者人世间根本就没有父亲这个人。一时间,石桥村里各种各样的传言,一下子汇集到我耳朵里。

有的说父亲是中了魔,才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有的说父亲是成仙得道了,随着仙人升天了。

我不知道,因为任何说法都是似是而非。

刘三婶一直忧郁着脸,几天的时间内,头发全白了。

可是,父亲到底去哪里了?

直至今天,我们还没有把父亲接回来。

时间把空白的长长的日子连串起来,关于父亲的故事,人们像嚼剩的槟榔,丢到一边去了。每当黄昏来临,我都会朝着老家的方向遥望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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