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俊国
我和雨一起上路,去看歙县棠樾牌坊。
七座牌坊从一条石板路延伸出去, 从一段历史延伸出去。
雨没有再跟过来。它停在了时间的巷口。
仰望气宇轩昂的牌坊,青石以其坚硬强烈表达了一个村落和一个时代的“忠孝节义”。那些旌表的文字已经淡了。
回望。只有穿村而过的西沙溪水走得匆匆忙忙。
在已经偏转的历史的镜头前,又举起了多少镜头?
走过牌坊,我继续向春天里走。
前方有一棵甘棠树,是我要拜谒的第八座牌坊。
蚂蚁搬家,一条黑线在无声流动。
它们行进在一朵云的心思里。
翻越山一样高的石子,穿过森林一样密的草丛,击退拦路虎一样的蟋蟀, 走过枯草茎架设的独木桥,横跨一片不毛的沙漠。先于一滴雨,蚂蚁搬进了新家。
蚂蚁搬家,途经父亲的脚边。父亲及时疏通了地沟和田口,让庄稼高于一场大雨。
蚂蚁搬家,途经母亲的脚边。母亲赶紧背回坡上的干柴禾,那场两天两夜的大雨才不致于浇灭屋顶的炊烟。
蚂蚁搬家,途经我的脚边。我把半粒豆子扔在蚂蚁的新家前,看着它们齐心协力拖进了洞里。吃午饭时,我望着窗外的雨,想起那半粒豆子,是不是成为了蚂蚁们的午餐?
蚂蚁搬家。一条黑线在我的笔下无声流动。
夕阳的余光与黄犬一同蜷进屋檐下。
在暮归的牛眼里,几行人影如栅栏。蜻蜓扇动黄昏的翅,三五成群地追赶最后的晚餐。一只蝴蝶正在向南瓜花借宿。
终于,爷爷把黄昏和旱烟一起磕熄在鞋底上。
木门咿呀一声关上了。灯光从窗口走了出来,但还恋着家,不肯走远。
飞蛾进来借火,然后在灯影里沉思。
夜,安静。灯光支颐着,在飞蛾的沉思中沉思。
突然,犬吠叫亮了巷子里陌生的脚步。它们听不懂外地方言。
一切又安静下来。另一扇窗,亮了。
清明雨,如约而来。
淋落油菜花的瓣瓣火焰,沉甸甸的。麦苗正拔节,思念正拔节。
小河里春水涨起来,漫上心岸。
桃花不改嫣红,只是心蕊润湿。雨感觉到些什么。
风擦不干看花人的心事。
两岸柳树凝翠,倒影抱在一起。天空低矮,难道云的深处也栽着几株默立的柳?
细雨如丝,湖水含悲。一波抚着一波的背。
今天,我们知道泥土也有疼痛,石头也有疼痛,每一次触摸都扯着心。
云也知道疼痛,下着不尽安慰。
风停了。一棵树想站着,安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