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大戏
——浅谈《夜奔》

2015-11-16 04:58王阿州
剧影月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武生宝剑林冲

■王阿州

一个人的大戏
——浅谈《夜奔》

■王阿州

在戏曲舞台上有句俗话,叫做“文武昆乱不挡”,这句话虽然说的是一个好演员所必须具备的素质——能文能武,能唱昆曲也能唱京剧。但这句话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反映出了中国两大全国性剧种京剧与昆曲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京剧中,不少剧目都是直接或间接源自昆曲,而这些剧目在京剧舞台上的演绎,也反哺于昆曲。在武戏行当中,尤其如此。作为武生的基工戏之一的《夜奔》正是这样一出由昆曲流传至京剧的剧目。今年六月,我曾在中国驻德国法兰克福总领馆十周年开放日庆典上演出《夜奔》,并荣获了“优秀表演奖”。古人云:“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想要演好一出戏,那么对这出戏的源流背景、艺术特色、情感主旨都要有着深入的了解。在这里,我想谈谈我对《夜奔》这出戏的一点考证和理解。

文学中的《夜奔》

《夜奔》这出戏,在京剧中通常标名为《林冲夜奔》,而在昆曲中一般写成《宝剑记·夜奔》。剧目出自明代李开先所作传奇《宝剑记》第三十七折,原著中仅以数字对每出进行编号,并没有回目标题。稍后于李开先的剧作家陈与郊则依据《宝剑记》加以润色修改,改编为三十三折的《灵宝刀》剧本,每折均有小回目标题,《夜奔》一折在《灵宝刀》中为第二十七出,标目为《窘迫投山》。

由此可见,《夜奔》这出戏,在原剧本中,并不是这个标题。而从《窘迫投山》到变为《夜奔》应当不晚于清代乾隆时期,成书于乾隆五十七年《纳书楹曲谱》中,已经刊载有《夜奔》之名。《宝剑记》与《灵宝刀》两剧,现无论是在京剧还是昆曲舞台上,均以不再上演其他折子,唯独留存《夜奔》一折。

对比现流传的《宝剑记》与《灵宝刀》中的这一出戏,以《古本戏曲丛刊》中所选印的版本为例,两部剧本的差别主要在于林冲的一段念白。《灵宝刀》中,【点绛唇】一支曲牌之后,林冲念白为:“我杀了陆谦,犯了天条大罪,只索上了梁山,再做区处。恰才天明月朗,霎时雾暗云迷……”《宝剑记》中,这一段念白则为:“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已斜,天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念我一时忿怒,杀死奸细,幸得深夜无人知觉。……亏承柴大官人怜我孤穷,写书荐达,径往梁山逃命。俺白日不敢行走,只得黑夜趱行。恰才天明月朗……”

从文学性上来看,显然是《宝剑记》的念白更具有文辞美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两句更是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句。八句诗如同画龙点睛一般突出了林冲的英雄气概与悲凉处境,令人物形象显得丰满高大,也与后面【折桂令】前后呼应,更为符合剧中对于林冲“忠臣义士英雄汉”的人物定位。

从艺术特点上来说,《夜奔》这出戏的情节其实比较简单,更没有特别激烈的戏剧冲突。不管是京剧还是昆剧,不管是剧本还是舞台,《夜奔》这出戏都可以说是林冲一个人的独角戏。演员在舞台上载歌载舞,通过大段的唱腔念白,辅以身段,表现其得知高俅奸党追杀他的消息后,蒙柴进安排,逃亡梁山,向宋江所率领的水浒英雄求援的复杂心态和感情波澜。从展现内容来看,《夜奔》一折可以说是一出内心戏,或者说是一出悲壮的“情怀戏”。整出剧目就是一个忠臣孝子走投无路,仓皇求生的心理独白。曲辞与身段的结合,生动地描摹出英雄末路的慷慨悲壮与不甘无奈,都是《宝剑记》中最为精彩的一个片段。

在看《夜奔》的剧本的时候,有一句唱词,我认为是需要特别注意的,这也是描写林冲整个心理活动的关键之笔——“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既然专心投水浒了,为何又要回首呢?作为一个前任武官,同时也是官员之后的林冲,显然是一个在朝忠于天子,在家孝顺父母的忠臣孝子。可以说,忠孝两个字,是打在他骨子里的烙印,也是控制他思想的笼头。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即使到了被逼出逃虎口余生的地步,他的内心依然是充满着矛盾。为了活命,现实逼着他“专心投水浒”,然而对于皇帝的忠心,又未免要忍不住“回首望天朝”。

有的学者在做曲辞赏析的时候,说《夜奔》里的林冲是迫于无奈走上造反之路。我认为,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即使是到了被逼无奈,林冲依然不是造反,而是上梁山借兵,打高俅。与其说他被逼造反,倒不如说他被逼械斗。忠和孝是林冲的立身之本,然而他此时却“顾不得忠和孝”,他投奔梁山,不仅仅是万不得已,更是在精神上背负着枷锁。反权奸不反皇帝的忠君观念,仍然支配着他的思维和行为。可以说林冲的人走得毅然决然,而心却难割难舍。把握住这样的心理矛盾,正是演好《夜奔》这出戏的关键之一。

舞台上的《夜奔》

虽然在《纳书楹曲谱》中即收录了剧目的清唱谱,但是依据资料所载,《宝剑记》曾于明万历十六年十月豫园潘允端家班串演全剧,记录出自《上海昆剧志》,但在原书中并未注明出处。到清末,全剧仅余《夜奔》一出在舞台演出,演出范围也仅仅局限于北京、河北等京畿地区。据著名文史学家吴藕汀所言,当时活跃于南方的昆曲全福班并不演出这一剧目,京班也并不演出《夜奔》一剧。

当今戏曲舞台上的《夜奔》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流派、两种演法。一种是林冲一人的独角戏,一唱到底,不上其他角色,俗称一场干;另一种则是上伽蓝神,加徐宁起霸过场,并与林冲开打。前一种演法是昆曲的传统路子,后一种演法则是京剧改良以后的版本。

一人唱到底的《夜奔》多师法北方昆曲名宿侯永奎、侯少奎父子,包括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也是向侯家学习这个路子后,融入自己对剧目、人物的理解,形成了独特的表演风格。据侯少奎先生介绍,侯家的《夜奔》,系得传自光绪年间玉田县益合班教师钱雄。而钱雄此戏则是出自清宫。剧目自钱雄传于武生王益友,又由王益友传授给京昆大师侯永奎。京班演出《夜奔》据资料记载,则是始于一代宗师杨小楼。杨小楼此剧学于名武生牛松山,然其中加入的徐宁开打等情节,皆是由杨小楼自创,而并非牛松山所传授。

虽然是京剧演员,但是我所演出的《夜奔》并不加入徐宁过场开打,而是依旧一人演到底。《夜奔》这出戏唱全了,时长有将近四十分钟。一个人唱念做打四十分钟,而场内不能“温”掉,对于演员的要求和演出的难度可想而知,因此在业内也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俗语。

相较于不少武戏或是重做,或是重打,《夜奔》这出戏,虽然没有火爆炽热的打出手,也没有高高翻下的三张半,它的难度却一点也不低,是一出唱念做表并重的剧目,如果要让我来总结,我更愿意说,这是一部“一个人的大武戏”,能够把《夜奔》演好,那么基本上短打武生的剧目也就都能拿下了。

在《夜奔》的表演中,几乎是一个词一个动作,一个词一个动作。嘴里念唱不停,而身上的“做”也不停。唱做一体是《夜奔》表演上最大的特色,林冲在逃难过程中的疲惫不堪、小心谨慎,对外界不自觉的高度警惕等,都需要细致的“做”来表现。

但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表演,重点都是突出表现英雄末路时那种悲愤和无奈所迸发出的浓烈情感。叛与逃的内心矛盾,奔走中的急切惊恐,对家眷的思念担忧等等,不仅通过唱词,更是通过不同的身段来逐层次的表现出来。细致到位的表演可以准确地把握林冲微妙的心理活动。想要演好《夜奔》这出戏,就要通过演员在台上的“唱念做打”把观众带入剧中,令观众感同身受,引发强烈的情感共鸣。

在演出《夜奔》这出戏的时候,有几个点是需要注意的。比如第三支曲牌【折桂令】,这支曲牌可以说是全戏的一个主题,是林冲对自己“有国难投”,凄怆悲凉的一段心理独白,但是在末尾一句中,“博得个斗转天回,海沸山摇”,依然不失其英雄本色豪迈气概。也因此,在这一句的演唱上,一定要唱得有板有眼,恰到好处。在最后一句唱完落音,亮相一定要定住,稳几秒,把情绪充分的展现出来。

不得不说《夜奔》是一出极好看,但对于演员要求极高的剧目。对于一个武生演员来说,没有扎实的功底,过硬的业务素质,是没法演好这出戏的。想将剧目演得精彩,不仅要认真练功,更要带着求知求解的目的去练习学习,这也是我写出这篇文章的一个目的——打好基功,不要呆演,练功学戏的时候总要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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