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上的梦

◎ 喻俊仪

我是被那些尖尖的檐角吸引过去的。我一踏上云天桥，就直奔三楼而去。听人说，这里准备辟为一处供文人雅士聚谈交流的场所。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呢？恬淡？清幽？怎么可能呢？在这样一个繁闹的地方，会有那么清静的境地？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我不过是上去看看那些尖尖的檐角。

可是，我一登上云天阁，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扇又一扇大红的木格窗。我的手指抚在这些窗格上，我触到的，是一种温醇的木质，新刷的油漆，散发着淡淡的香。阳光从木格中流入，静静地，洒在我的身上。这让我一下子就想起好多好多年前，住在外公家的老房子里，也是同样的木格窗，也是同样的阳光，从木格中流进来，照着小小的我。忽然觉得，我触到了好多好多年前的阳光。

我倚着亭柱，看回若干年前。若干年前，西边的亭里，应该有一个抚琴的女子吧，一曲《潇湘水云》，被她弹得悠扬婉转。东边亭里，应该有书生挥毫吧，那些遒劲的墨迹，留在亭内的哪一处呢？想着想着，空气里就有了好闻的墨香。我禁不住就笑了，笑自己的不着边际。明明是一座还未竣工的建筑，又何来琴声与墨香呢？

自然是有的。你看这些疏疏的红窗格，你看那些黛青的檐瓦，还有尖尖翘起的檐角，它们不动声色，却让我看到了一种优雅，一种从容，一种古朴。不用多久，那个角落，就会摆上一张古琴；那面墙上，也会书上飘洒的墨迹；那扇木格窗里，就会溢出悠悠的茶香……这一切，都是我极喜欢的。

某一天，傍晚，我从我的住所走出来，走过新街，走上云天桥。我在一楼的小商铺里闲逛，从这一间转到那一间，买下一只精致的发卡，或者一条漂亮的丝巾，逛到某个熟人的店里，停下来，跟她聊几句，再去另一间小店。然后，走上二楼，慢慢地，再逛上一圈，买点话梅呀，芒果干呀，登上云天阁，找个靠窗面南的位子，坐下来。那时候，天还有些微微的亮，江水泛着蓝，我还看得见江面泊着的那叶小舟。我用目光解开系舟的绳子，将这一路走来沾上的灰尘，扫下来，将心间缠缠绕绕的俗念，解下来，一并放到小舟上。江水微漾，小舟，便摇摇晃晃地，随着流水远去了。如果是冬天，我就要一只红泥小火炉，煮一壶家乡产的黑茶，坐在“潇湘水云”间，一个人，闲敲棋子落灯花。

从容，舒缓，笃定，淡然。这样的一种状态，不就是人们向往的“慢活”吗？人一慢下来，就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自己，就来得及做一做梦，就有时间看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我站在栏边，看着桥下步态匆忙的行人，我在想，他们中间，哪一个会慢下来，到这里坐一坐，看云卷云舒？我当然不能一眼就看出来，不过，总还是会有的。

一声清脆的鸟鸣，将我的目光唤回。桥头的一棵银杏树上，飞起一只褐色的小鸟。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绕过亭柱，停在尖尖的檐角上。其时，夕阳西下，天空澄明，几丝流云散布天际，泛彩流金。从我站的角度望过去，正好有一缕云，挂在几只檐角上，像一条金色的丝带，在风中飘逸……三间亭阁，几重叠檐，那些尖尖的檐角，在夕阳的余晖里，优雅地翘起。我想，每一只檐角上，都挑着一个梦吧。那些梦，绚丽多彩，既有古典的情怀，亦有着尘俗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