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摇滚中的先例现象探析

杨春虹

俄罗斯摇滚中的先例现象探析

杨春虹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先例现象是语言、民族、文化和认知的“聚合物”。无论是乐队名称，还是歌词，俄罗斯摇滚中大量存在着先例现象的使用。它以摇滚为载体，串联起俄罗斯摇滚文化的独特文本，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语言世界图景。对俄罗斯摇滚中先例现象的梳理和分析有助于俄罗斯国情和文化研究的进一步深入。

俄罗斯;摇滚文化;先例现象

一、引言

俄语中“Рок”是外来词，字面意思为摇滚乐、摇摆舞，也有命运、劫运之意。20世纪60年代，摇滚自欧美传入苏联，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俄罗斯摇滚已然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它超越了原有的受众范围，以惊世骇俗的反传统形式影响着社会风气和人们的观念、行为。有学者认为，俄罗斯摇滚是该国“长期存在的‘父与子’冲突在艺术上的体现，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其发展变化不仅反映出不同历史时期青年人的社会体验和精神诉求，甚至可以折射出苏联解体之前和之后社会意识形态和美学价值体系的嬗变”［1］97。

俄罗斯摇滚既摩登时尚、风靡于世，又扑朔迷离、冷艳陌生，它的流派繁多，构素复杂，并呈阶段式的发展样态。摇滚音乐人借助诗性的语言和精准、深刻的隐喻修辞手段，来实现寻找自我、抒发个性和认识世界的心路历程。俄罗斯摇滚与骑士精神一脉相承，它以其独特的方式——灵界的思维、华彩的篇章、颇具心灵穿透力与辐射力的情绪色调，表达出普世化的诉求、祈愿与意念，从而在美学、历史、社会、宗教等诸多领域刻写上时代的语符。先例现象在俄罗斯摇滚中的应用是一种普遍现象，具有鲜明的语言个性和文化伴随意义，其以摇滚为载体，串联起俄罗斯摇滚文化的独特文本，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语言世界图景。

二、先例与先例现象

汉语中有“先例”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第 6版)的解释是:“已有的事例。”［2］1408俄语中“прецедент”一词，源自拉丁语“preccedens”，基本与汉语“先例”等义。先例现象是“一个由先例名、先例情景、先例文本、先例话语组成的独立完整的系统，它是文本中的文本”［3］113。其中，先例文本是先例现象的一个重要构件，经常被视为沟通时间、空间、物质三者的桥梁，可以引领受众将视线投向更广阔的文化层面。1986年，著名心理语言学家尤·尼·卡拉乌洛夫在学术报告《论先例文本对语言个性结构和建构的作用》中提出先例文本(прецедентный текст—ПТ)理论，为俄罗斯语言与文化研究开辟了一个崭新的空间。近年来，以维·弗·克拉斯内赫为代表的一批学者结合认知语言学理论，深入考察了先例文本，从而推动先例文本理论研究向纵深发展，即从单一的先例文本研究发展为系统的先例现象研究。克拉斯内赫提出，凡是具有以下三个特征的现象都可被界定为先例现象，它们分别是:“(1)被同一民族语言文化共同体的所有成员所熟知的;(2)存在于其认知(意识和情感的)层面;(3)并在这一语言文化共同体成员的言语中反复出现。”［4］54先例现象是语言、民族、文化和认知的“聚合物”，其“本质上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5］1。它可以是言语的形式，也可以是非言语的形式，如绘画、建筑、音乐等。玛·鲍·伏罗希洛娃曾采用先例现象的理论框架，对俄罗斯摇滚中的红星形象进行了符号、标志、象征意义等层面的探究。先例现象“能够动态地展示出文化轨迹，它在引用、模仿、转述、改造等复现过程中使文化的内在层次和民族心理录痕都绰约多姿地展示于世”［6］171，因此对先例现象的研究成为了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视角。

三、摇滚乐队名称中映现的先例现象

乐队名称如同文章标题，不仅具有命名功能、信息功能、区分功能、广告功能，还具有文化功能。标题先于文本，标题在读者理解文本的过程中起到了特殊的作用:一方面它是联系读者和文本外现实的纽带，另一方面它是连接读者和文本的桥梁。摇滚乐队的名称也具有同样的作用。摇滚乐队的命名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过程，凸显了命名者的立场。阿·费·洛谢夫指出“在词汇中，尤其是名字(名称)中蕴涵着许多世纪以来积蓄的丰富的文化财富”［7］28，因而名字(名称)集中体现了民族的文化特征。

俄罗斯摇滚乐队的名称五花八门，别出心裁，充满了时尚跃动的色彩，混杂着标新立异的观念，写实与抽象相间，静态与动态兼具。比如“八月”“时间机器”“水族馆”“游牧人”“雄鹰”“鹦鹉螺”“花儿”等名称包含了宇宙、时间、空间、人类、动物、植物等可知可感的现实元素;而“幻影”“神话”等名称则包含了梦幻、神话等非现实的他界元素。值得一提的是，名称中具有民族、宗教元素成为了一些摇滚乐队成名的重要推手，如“斯拉夫人”“朝圣者”“复活”等。笔者发现，俄罗斯摇滚乐队的名称中大量存在着先例现象的使用，主要有以下四种形式:其一，借用伟大艺术家的名字。比如“毕加索的孩子们”乐队的名称反映出命名者以绘画大师毕加索为榜样，力求破坏体裁与存在规则之间界限的诉求。其二，借用世界经典文学作品的名字。比如“黑色的方尖碑”乐队的名称就是借用了雷马克小说的名字，该乐队还将雷马克《凯旋门》《三伙伴》等作品的名字用于其所创作的摇滚单曲的命名。其三，借用宗教形象。比如在基督教教义里，火烈鸟是精神不朽、神圣的爱与祝福的象征。“火烈鸟”乐队因此也具有了些许神秘色彩，散发出魔幻气息。此名称体现了命名者对不朽和永恒的追求，对俄罗斯实现涅槃重生的期盼。其四，借用西方文化意象。比如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嬉皮士(尤指佩花嬉皮士)兴起了表达反文化或反传统信仰和观点的“Flowers Power”运动。“花”是西方嬉皮士文化的基本象征，嬉皮士自诩为爱与和平的花之使者。斯塔斯·纳明用“花儿”命名自己的乐队，就是对“Flowers Power”和嬉皮士文化思想的直接呼应。摇滚音乐人非常重视自己乐队的命名，在他们看来，乐队的命名不仅能体现乐队的风格和特点，还是对世界文化的参与，是对另一种艺术(文学、绘画等)的改写，“电影”乐队的名称就是对电影艺术改写的例证［8］34-44。由此可见，摇滚乐队的名称是摇滚音乐人精神、心智的彰显与写照，是一种情愫、一种遥想、一种追寻和一种寄托。

四、摇滚歌词中映现的先例现象

俄罗斯摇滚创作汲取了俄罗斯诗歌和口头吟唱文学的优秀传统，表现出不同于西方摇滚的一些特点:如果说西方摇滚偏重于音乐和音响，那么俄罗斯摇滚更关注歌词的内容;如果说西方摇滚的要点和核心是节奏，那么俄罗斯摇滚的要点和核心则是语言［9］8。语言有了音乐的配合，就会增添别样的魅力。歌曲是歌词和曲谱相结合的艺术形式，词曲彼此呼应，相得益彰。歌词在俄罗斯摇滚中占据重要地位，它是内容的载体，是作者情绪和思想的表达。除了乐队的名称，俄罗斯摇滚在歌词主题选择和词汇选取方面也运用了大量的先例现象。

不同歌词让同一个物象、同一个词语承载了多种可能，获得了缤纷的生命意蕴。安·瓦·马卡列维奇领衔的“时间机器”乐队创作的歌词堪称这一方面的典范。“时间机器”组建于1968年，是创建最早、最为著名的俄罗斯摇滚乐队之一。该乐队关心政治、时事、国家、世界和人类的命运，创作并演唱的歌曲十分适合本国的传统和国情，浸润着人文主义情怀，直抒胸臆地表达了其所持的立场和态度。马卡列维奇是乐队的主唱兼歌曲创作者，他极具音乐天分，所创作的音乐旋律朴实流畅、和声细腻协调，有时还流露出一点古典音乐的韵味。比如歌曲《太阳岛》又名《是你还是我》，以春天和青春为主题，歌唱了春天、岛屿、土地、海洋、山峦、白雪、繁星、极乐鸟……古斯拉夫人用自己所崇拜的诸神名字为四季命名，将春天作为一年之首，春天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季节概念，它凝聚了俄罗斯民族千百年来的经验和智慧。俄罗斯春天虽美，却短暂易逝，珍贵如惊鸿一瞥。太阳是俄罗斯春天的符号，巨大而炽热，象征光明与永恒、热情与力量、杰出与繁盛、高尚与美好。马卡列维奇无比渴望春天的到来，他把这种复杂的心情写进了歌里。或许是受到了普希金《致大海》的启发，他以大海为知音，以倾诉为形式，以自由为旨归，将大海视作广博神秘、激情奔放的代名词。他以小岛象征理想中的一方净土，用春天这一“希望之季”驱赶对冬天的恐惧和憎恨，展现了春之恋、海之韵、光之念、情之思的立体画卷。歌词中的各种自然景物构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语义阐释链条，体现了语言、思维、客观现实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亦诗亦歌般地诉说了年轻人的坦诚与真实、迷惘与失落、希望与信念、追求与向往。因此，《太阳岛》被很多人视为俄罗斯摇滚音乐人审美观、价值观、时空观在精神文化层面的一种投射，是俄罗斯摇滚的开山之作。

“家国情怀”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心理密码，同时也是马卡列维奇创作的又一主题。他创作的《三扇窗》歌咏了一片土地和一方人民，字里行间流露出血脉相连、割舍不断的感恩之情。集养育、承载、仓储和景观功能于一体的土地给人们提供了生存的空间，土能生万物，地可出黄金。家国文化是俄罗斯民族的精髓和灵魂。马卡列维奇以摇滚诗人和歌手的身份，诠释了田野、森林和海洋三个具有心灵与精神双重象征涵义的主题符号，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俄罗斯人对家庭的归属感、对国家的责任感、对地球家园的使命感。现将其内容①及中文翻译②摘选如下:

原文:

Я забыл о бурях и о громе，

Мне теперь дороже тишина，

И живу я в старом-старом доме，

Из него выходят три окна．

Первое окно выходит в поле，

В поле наших самых лучших лет，

В этом поле не бывает боли，

И любой вопрос находит свой ответ．

Там и днём и ночью солнце светит，

Летом и зимой цветет земля，

Не взрослея，там играют дети，

И один из них-наверно я．

А окно второе вышло к лесу，

．．

Третье окно выходит к океану，

译文:

忘记了风暴雷电的喧嚣，

享受着此刻的静寂时光。

我住在古老的家园，

三扇小窗助我远眺。

第一扇小窗面向田野，

播撒我们无忧的纯真岁月，

留恋我们无虑的童年时光，

它是答疑解惑的智慧家园。

白天黑夜太阳一样灿烂，

夏天冬天大地一样绽放，

长不大的孩子们尽情玩乐，

似乎也能看到我的身影。

第二扇小窗朝向森林，

……

第三扇小窗面朝海洋，

俄罗斯摇滚歌词中经常出现数字的身影，特别是数字3(три)及其间接的映现表征。作为俄罗斯先例文化的一个载体，它的出现使摇滚歌词具有了折射俄罗斯民族文化特征的功能。源于基督教徒对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троица)的认识，俄罗斯民族将три视作信仰、希望、仁爱这三大美德的象征。因此，对文化背景知识的了解是领悟俄罗斯摇滚话语的关键因素之一。

音乐创作是一种与情感体验交织在一起的艺术实践。正如康·叶·金采夫所言:“唯有歌曲让我们自身得以净化，这是如同忏悔般自由、坦率的倾诉。俄语中有句谚语，沉默是金，是苦行者、忘我牺牲者选择的命运，而歌词是银，是诗人选择的命运。”［10］144弗·谢·维索茨基以弹唱诗人的身份为俄罗斯摇滚的发展推波助澜，掀起了一个不小的高潮，被西方媒体称为苏联的鲍勃·迪伦。20世纪60年代初，他以类似摇滚的方式进行自己的弹唱活动，创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歌曲。他的歌词针砭时弊，传达着他的心声，跃动着他的脉膊，透露着他的灵性，歌颂了英雄及战功，加强了摇滚的忏悔风格。《土地之歌》是维索茨基的代表作之一，彰显了弹唱诗人对战争主题的关注。“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形成的先例现象多达25431个”，“它们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与现代俄罗斯文化息息相关，为人们“了解俄罗斯民族提供了大量的文献资源”［11］358。倾听这首歌曲，我们仿佛置身于战争岁月，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其所映现的俄罗斯先例现象。现将其原文③及中文翻译［12］42摘选如下:

原文:

Материнство

Не взять у Земли，

Не отнять，

Как не вычерпать моря．

Кто поверил，

Что Землю сожгли?

Нет!

Она почернела от горя．

Как разрезы траншеи легли，

И воронки，как раны зияют，

．．

Ведь Земля-

Это наша душа，

Сапогами

Не вытоптать душу．

Кто поверил，

Что Землю сожгли?

Нет，

Она затаилась на время．

译文:

土地的母性不可消除，

不可剥夺，就像海洋取之不竭。

是谁相信，土地被彻底烧毁?

不，她只是因痛苦而焦黑。

四下躺着开裂的堑壕，

弹坑，就像伤口在闪光，

……

土地——这是我们的灵魂，

决不能让皮靴践踏灵魂。

是谁相信:土地被彻底烧毁?

不，她只是暂时隐匿。

歌词中的Земля是田地，是土壤，是领土，是疆域。在俄语中，阴性名词的属性赋予Земля伟大的母性特征。大地母亲胸襟坦荡、坚毅刚强、仁爱包容、至善至美，孕育和滋养着人间万物。“自荣格对原型意蕴的探究开始，地母原型便成为迄今为止对人类影响最为深远的原型之一……回归母性，回归土地是人类寻找心灵栖息地的理想在心理上的无意识反映。”［13］1堑壕和弹坑是战争的见证，是无法抹去的人类痛苦。有了母神的庇佑，土地依旧繁衍生息、孕育无限的生机。唤醒内在和外在的双重生命，众志成城，抵御皮靴的践踏和外敌的入侵，终将点燃民族希望，迎来万象更新。土地意象和母亲意象在该首歌曲中异质同构，形成了和谐的统一。这种抒写赋予了地母原型厚重的文化底蕴，寄托了创作者的政治灵魂和精神追求。

五、结语

俄罗斯是文化之国，音乐之邦。半个世纪以来，俄罗斯摇滚从发轫到流行，起起伏伏、曲曲折折，为人类献上了一道亦诗亦歌的音乐盛宴。它契合时代旋律，或沉重忧郁或动感十足，伴随着一代代青年从青葱走向成熟。摇滚音乐人不为情势和局面所束缚和制约，不被时尚之风所左右和羁绊，奔放自由，一路前行。他们以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刻的反思意识，揭示出身处变迁时代的青年心中那种历史记忆与现实生活之间的断裂感。

无论是乐队名称，还是歌词，俄罗斯摇滚中大量存在着先例现象的使用，它们集中指向“希望”“梦想”“坚强”“乐观”“英雄”“家国”等主流元素，或体现生活态度，或把脉社会症结，或解构经典形象，或呼吁，或追问，或呐喊。先例现象与民族价值观和民族传统密切相关，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民族意识的更新而改变，是语言和文化共同作用的产物，在跨文化交际中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先例现象可以映射到文化、思维、心理和语用等多个维度，通过先例现象我们可以走进俄罗斯民族文化空间的核心地带。”［14］171对先例现象的梳理和分析为我们开启了一个研究俄罗斯摇滚文化的新视角，其亦可成为解读俄罗斯国情的重要路径。

注释:

①《三扇窗》的歌词引自网页 http://lyricsreal．com/ru/mashina-vremeni/tri-okna-2．html。

②笔者自译。

③《大地之歌》的歌词引自网页 http://www．gl5．ru/visotskij-vladimir-pesnya-o-zeml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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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Precedent Phenomenon in Russian Rock-and-Roll

YANG Chun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4，China)

Precedent phenomenon is the polymer of language，nation，culture and cognition．In Russian rock-and-roll，there exist plenty of precedent phenomena and usages of their variants，not only in band names，but also in lyrics．Taking rock-and-roll as its carrier，precedent phenomenon draws unique blueprints of Russian rock-and-roll culture in series and helps form a peculiar language world version．Combing and analyzing precedent phenomenon in Russian rock-and-roll can contribute to a further study on Russian national conditions and culture．

Russia;rock-and-roll culture;precedent phenomenon

I512．072

A

2095－2074(2016)03－0084－06

2016－03－28

文化部文化艺术科学研究项目(14DH55);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15byy016)

杨春虹(1971－)，女，黑龙江明水人，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