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口头传承对族源探寻的意义

2016-05-17 07:39张龙
寻根 2016年2期
关键词:口头蒙古族族群

张龙

文化涉及范围很广,如果从文化的传承上来看,“传承文化客观上存在着‘口头传承和‘书面传承两大系统,两条渠道”。口头传承指传播者通过口头语言而不是书面文字,将相关的记忆内容转述给后人、接受者,保证记忆内容能持续流传下去。

历史上,由于战乱、避仇、逃难、迁移等因素,经常出现一些名宗大族改姓,乃至于同化于他族的情况。在努力隐藏自身历史的情况下,这些名宗大族也常常留下一些家族传承,其中包含着祖先事迹的传承记忆,这些记忆有的清晰,而有的隐晦。一旦条件许可,就会诱发族群里相应的人士对家族源头的探究。

2012年10月18日,河南中牟县“校姓族源鉴定会”就带有这样的痕迹。在河南中牟校姓族群里,长期以来传承着这样一个故事:“木交王是元朝末年的镇京总兵,奉皇帝之命去边疆平叛,得胜后拒不回朝任职,皇帝龙颜大怒,派兵擒拿。木交王无奈,只得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分别逃往山东、河北、河南藏匿,山东的一支改姓‘较,河北的一支改姓‘效,河南的一支改姓‘校。”这个故事还有另外几种版本,其一:“相传朱元璋推翻元朝后,蒙古人‘木交王带家眷逃到河南。为让后代免遭杀戮,他让老大跑到辉县,老二隐居中牟,老三去了巩县,都姓‘校。”其二:“传说是朱元璋推翻元朝后,蒙古人‘木交王带家眷逃到河南。为让后代免遭杀戮,他让自己的三个孩子分别到山东、河北、河南隐藏起来。为不被发现,让三个孩子分别改姓‘校‘较‘效。”

再有,校姓族群中还有这样的传承,如“他们不看《元王失江山》的戏,也不玩‘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游戏”。尽管这些口头传承在当地流行有一定范围,带有口头民俗学的性质,但由于流传的主要人群属于校姓,属于“家俗学”。家支分化,导致传承内容有了些差异,从这些口头传承的内容来看,我们依然可以看出几点共同之处。一、“木交王”是元朝末年的一个贵族,既可能是王,也可能是级别很高的文臣武将;二、“木交王”的后代是在元末明初期间,由于逃难而改姓;三、“木交王”后代不止一支,逃难的分散地最少有三个;四、“木交王”后代的姓隐含有祖先名称的痕迹。但由于家族口头传承带有的隐晦性,这些故事在一定时期容易引发族内一些人士对自身身世的困惑。而在调查过程中,校A说,“自己10多岁时就知道祖上是‘木交王,不是汉族,是少数民族,未说是蒙古族。是从外地来的,不是一般人”;校B说,“父母曾说过祖上不是汉人,是木交王”;校C说,“祖上是‘木交王,不同于汉族”,等等。对比可以发现,很多校姓人祖上的口头传承中带有这样一个共同内容,“祖上不是汉族,不是一般人家”。而中牟的校立纬先生幼年时就听长辈说过,“校姓是‘鞑子,元朝灭亡时逃难到河南的”。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都有探求神秘性的一种本能,更何况是对自身的起源呢?“而《百家姓》有504姓,也没有校姓”,这也足以诱发校氏族人对自己的姓氏进行探究。近年来,姓氏学盛行,引发了不少人对自身姓氏起源的考证,相关的姓氏起源著作也大量出版。由于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期中的政治因素,校姓家族中一些家谱之类的文物遗失,这也使得校姓的来源问题变得更神秘。随着生活条件趋好,盛世修谱之风日兴,也就更能引发校姓族群对族源的探究之情。这在校氏群体中不少人身上有了体现:“1982年,因偶然原因,30多岁的校立纬萌生了追根溯源的念头。”在访谈中,40多岁的校D、60多岁的校E,90岁的校F都是在这种因素下开始了自己早期的寻根之旅。

20世纪80年代,中南民族学院(现中南民族大学)的调查团在对河南省镇平县晁陂镇蒙古族进行调查时,发现了其在风俗习惯上的一些不同于当地汉族群体的特点。对比中牟县校姓族群的一些风俗特点,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有一些方面同镇平县晁陂镇蒙古族相似。主要有“同姓不婚,维持以男性计算的蒙古血统;墓地布局呈半圆形,其祖坟排列方式与当地汉族显然不同,呈‘北斗七星状,是对证明其祖先身份、地位的一种隐喻”。北斗七星在蒙古族节日中还占有一定位置,“每年正月初七夜,蒙古族牧民要祭北斗七星。因其礼节规格较小,故俗谓过小年”,而且“七星由于可用于辨别方向,游牧的蒙古民族素来对其感情甚笃,称为‘七个老汉,或称为‘七位佛爷”。

再有,在研究已发现的墓碑的正中,还有一个骨头图形,这同当地其他族群在墓碑上的雕饰大相径庭,也让人心存疑惑。须知,蒙古族有着浓厚的“骨头文化”。“蒙古人吃肉啃骨头,有很多讲究和禁忌。有的属于煮法、摆法、解剖范围,有的是某部分不给某种人吃、某部分专给某种人吃、某部分到了某种年龄才能吃的。”甚至,骨头也带有其他功能,如“铁木真(后来的成吉思汗)十一岁跟扎木合做盟友时,将一个铜罐的羊拐赠给扎木合,扎木合也将一枚狍子的羊拐赠给铁木真”,此外还有打卦、警戒等作用。

关于族群认异是指在同其他族群对比的过程中,发现本族群有别于其他族群的特征,进而更加认同本族群的一种文化意识。中牟县广播电台校文学还说,蒙古族人小脚趾的指甲盖是一个整块,中牟校姓的人也是,而汉族人小脚趾的指甲盖是相连的两块。这个说法在随行采访的几个人身上得到了印证。

在调查中,我还发现,校姓族群内部个体之间有着一定的认同,而这种认同体现在对非校姓族群的认异中。例如,保留着蒙古族对来访者的好客之情;蒙古族“幼子守业”的习俗一定程度存在。在村头访谈时,获悉我是来了解校姓情况的,校氏村民都对我加以邀请,在住处还有校氏族人专程过来看我,同我交流并发出邀请。调查的60岁以上的村民中,有一些专门谈到分家时,祖业留给了最小的弟弟事件。

“字辈为同祖亲属之间的排行,又称行第,缘起于家谱的盛行。”在中牟的各村校姓族群中,由于祖上传下来的各辈分群体的固定的名字不同,基本上每个校姓成员都能根据自己名字的排列同其他成员区分辈分,这也表明校姓祖上曾编制有专门的族谱。据校A介绍,当前校姓在世的共有九代人,辈分最高的为“瑞”字。而族内对辈分非常认同,即使60多岁的成员见到30多岁的成员,有时候也尊称爷爷。而在我赶上的一个丧事中,去世的是一位60多岁的妇女。前去祭奠的校氏族人中,尽管有的岁数比她小,但由于辈分高,也不鞠躬,而仅仅去送上慰问礼金等物,并表达关怀。endprint

至于“同姓不婚”的习俗也沿袭了数百年,这点相对于周围汉族群体的五代以后可以结婚的情况也是相异的。

正是基于种种疑惑,中牟校姓族群中的许多成员开始了族源的探访之旅。校立纬以及校氏家族内的许多人在考证中都分别举证了许多实物。

住在东漳东村的校全胜家里有两件宝贝:一件是他前几年在校姓先人聚居的校岗挖掘出来的一对(雕有人像的)石狮子,上面的人物形象异于中原汉人;另一件是一个硕大的铜铃,从铜铃的大小判断,这个铜铃应是系在高大马匹脖颈上的,这也符合蒙古人的骑马喜好。另据校明礼老人讲,前几年他还见过从校岗出土的一对样刀,每把刀都有百多斤重,这也是中原汉族人没有的。校文学副台长(注:现为中牟县广播电台台长)也说他在爷字辈人家中见过大铁弓。这些实物,如果结合口头传承的“木交王”故事,会让人们很清晰地确认祖上来自少数民族蒙古族。

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份证据,来自中牟县东漳东村南1.5公里处的校姓祖坟,迄今尚有一处清代乾隆时期的墓碑。据墓碑刻文可知墓主为校秀书,《中牟县志》有传,属于乾隆时人,立碑人是校秀书的侄孙校逢庚。尽管历经200多年,由于风雨侵蚀,碑文的一些字迹已不能辨识,但多数文字尚能识别。石碑刻字顺序为“□元时其先藩服食邑山西洪洞县浩繁□□□□在草莽册牒沦亡各以封号记族遂□校氏厥凌□□□至□□□科校郡庠邑庠校较互见之后□莫不报捷□□□子子孙孙一见之后知校较虽异但□□□本”。尽管墓碑文字不全,但是我们通过断句,仍能从中看到主体内容。从碑文中我们能捕捉到以下信息:第一,山西洪洞县的校姓是元代朝廷的藩服。既然藩服的原意是指离王畿最远的番属,这就意味着校姓人乃是元代天潢贵胄,即成吉思汗的子孙。第二,“食邑山西洪洞县”一句证明校姓系术赤之子拔都之后。又称“在草莽,册牒沦亡”,可知校姓原系勋贵之家,只因朝代更迭沦落为普通百姓。元太宗丙申年(1236年)赠赐平阳(今山西临汾)为拔都食邑,大德九年(1305年)改为晋宁路,晋宁路辖6县,洪洞即在其中。按照诸王可将封地再分的惯例,拔都将平阳之地分给4个儿子,交通最便利、土地最肥沃的洪洞理应分给长子撒里答。已是钦察汗国国王的撒里答于1225年觐见宪宗蒙哥时,病逝于返途中,王位落入其叔父别儿哥手中。撒里答信奉基督教,别儿哥信奉伊斯兰教,两派积怨甚深。撒里答既死,其遗孀、子女只能前往封地洪洞县繁衍生息。

对此墓碑的相关图案,也备受校氏族人的关注。60多岁的校E为我解读了其中的“日月”图案,此图案同成吉思汗陵园中的蒙古军旗图案比较相似,也暗示了其中的某种关联。

墓碑中后部分“至□□□科校郡庠邑庠校较互见之后□莫不报捷□□□子子孙孙一见之后知校较虽异但□□□本”,借助《中牟县志》以及相关专家的讲解,也得到了相应的解读。其内容同校立纬调查相同,应为:“乾隆年间的某次科举考试中,中牟的较姓与外地的校姓不期而遇,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源自同一祖先,从元朝末年到清朝乾隆年间,他们已经失散了300多年,但双方相见之后竟然欣喜若狂,‘莫不报捷,向各自的族人报告这一喜讯。大约外地的校姓为长,以至于中牟的较姓经全族商议,举族改了姓氏。”

2012年10月18日,在中牟县举办的“校氏族源鉴定会”之前,来自国内的五位知名专家对这些相关的物证进行了实地考证,结合口头传承的内容,对校氏族源问题中的相关疑虑最终给予了解释:“洪洞的蒙古人改姓大约是在明朝初年。朱元璋建立明朝,作为前朝遗民的蒙古人怕受到歧视与迫害,纷纷改姓。”迁入中牟的时间和原因应为“在明朝洪武、永乐年间……朱元璋下诏将地狭民稠的山西诸州百姓迁往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宽民稀省份就食”;而“木交王”的后代也从封地山西洪洞迁入河南,可知他们为拔都王族后裔。尽管有些解答相对于校氏人群中的看法略有出入,总体上还是完善的。

可以说,相应的物证在专家的解读下,一一印证了口头传承的相关内容:族源起自蒙古族,先人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属于黄金家族。族源鉴定会后,校氏祖坟处又出土了两块石碑,并且还有相关的一些文物尚埋藏地底有待发现,相信这些物证的出现还将对口头传承的历史加以丰富。

结 语

族源是很多社会成员都关注的一个问题,限于历史条件的因素,在探求族源上,很多族群处于盲从的状态。作为承载一定历史记忆的家族口头传承往往在其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一方面可以引发探究族源的兴趣;另一方面可以从发掘出来的物证中进行验证,进而通过自身加上专家的共同解读,还自身一个清晰的身世。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是在特定环境内,人类机体和群体为了基本需要的满足和生活水准的逐步提高而充分适应环境所逐渐发展出的体系”。中牟校姓的族源考证,也反映了校姓人群在生活水准提高后,对自身家族的起源产生浓厚的兴趣。从中可以看出这样一个体系过程:口头传承—文献考证—实物验证—专家确认—寻根拜祖。

中牟校姓的族源考证,一方面验证了口头传承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丰富了族群起源的内容。同时,透过校姓族群族源考证的过程,我们也再次验证了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证明了各民族之间相互融合、相互联系的真实性与密切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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