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青春

2016-05-30 10:48夭夭
心理与健康 2016年4期
关键词:宣传栏监区梅子

夭夭

每天上班下班,朝九晚五,那种平淡生活”,她说,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但是如今,她人却在了这里。

此刻的梅子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乖巧而讨喜。她是90后,家中除了她这个孩子外,还有一个比她小3岁的弟弟。在梅子的世界中,爸爸从来只是一个空洞的称谓,梅子说:“我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了养活梅子,妈妈在梅子满月后将她托付给了外婆,自己外出到福建打工,两三年才回来看梅子一次。4岁时,外婆举家搬迁去安徽,又把她托付给了奶奶,直到8岁,外公才把她接到了安徽。在那年,她和小她3岁的弟弟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年她得知,爸爸在弟弟出生的当年因为抢劫判刑14年。

8岁的梅子和5岁的弟弟,就像所有的留守儿童一样,和年老的外公外婆生活着,上学、放学。外公外婆要忙农活,除了在生活上照顾好他们之外,没有精力更没有能力去教育梅子与弟弟。这期间,妈妈也是两三年才回来看他们姐弟一次。我问她:“妈妈回来你们激动吗?”她很淡然地说:“没感觉,不激动,觉得已经习惯了,有时觉得她回来了,生活中多了这么一个人,反而有点不习惯。”我又问:“你们平时和妈妈有联系吗?”她说:“有呀,妈妈也经常打电话回家来问我和弟弟的情况,但大部分时候我和弟弟都不接她的电话,觉得和她太陌生,没有话可说。”还是很平静,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可是,正是这份淡然與平静,让我的内心感到悲伤。都说母子连心,都说孩子依赖母亲是天性,可是梅子姐弟俩却对这份亲情淡漠如斯,我想,他们对母爱其实还是很期望的吧?

初二暑假,梅子去了妈妈打工的地方,和妈妈住在了一起。母爱的细腻与温暖固然让梅子很欣喜,但是,母爱的严格也让几乎是放养着长大的梅子生出了厌烦。梅子低声说道:“要知道,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管过我呀,才相处几天,妈妈就开始管我这管我那,这让那时已经很任性叛逆的我受不了。从小你就没有管过我,凭什么?”和妈妈吵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梅子苦笑了一声后又补充道,“其实,那时我真的很不懂事。”

临近开学,妈妈让梅子赶紧回家上学。但是梅子没有回家,自己偷偷去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理发店里上班。我问她:“当时那么小,为什么就不愿回去上学了呢?”她说:“当时和妈妈赌气,不开心,所以就不想读书了。”话音落下,她和我都陷入了沉默。我沉默是因为我在内心感叹她的叛逆与任性,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她沉默,或许是在反省吧,我猜。

在理发店里,梅子遇到了她的初恋—一个比她大5岁同在一起工作的男孩,并很快和他住在了一起。同居半年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男孩说要和她结婚,并很快获得了家人的同意。本以为顺风顺水的两人没想到在梅子妈妈那里遇到了激烈的反对,和所有在这个问题上和子女进行对抗的父母一样,妈妈说服不了梅子,只能把她骗回家,并且让她打掉了孩子。

经此一劫,心身俱损的梅子开始抽烟,喝酒,不回家。梅子这匹小野马,在之后的两年里,先是在朋友的引诱下吸了毒,接着又闯荡到了上海。我问她:“那个朋友是怎么引诱你的?”她说:“就是劝我和她一起吸毒呀。”“别人一劝你就吸啦?”她大声否认说:“才没有,一开始我是坚持不吸的,潜意识里我也知道毒品并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后来她一直劝一直劝,我不好意思就吸了。”她辩解道。

“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更从来没想过将来怎么办。”梅子说。“那你现在想过吗?”她却反问我:“现在想有用吗?”我说:“其实我觉得,只要你想,你出去后还是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不觉得吗?”而她,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下面是我和梅子接下来的对话,我把它记录下来,是因为在这一段对话中,我看见了梅子对未来的渴望,和那深埋在心中的对妈妈的爱—

“被查出来感染艾滋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报应吧,自作孽不可活!”

“有过害怕吗?”

“怕什么,最多不过一个死。”

“有没有想过以后?”

“都这样了,还想什么?”

“可是你还小呀!”

“不知道,不敢想!”

“有联系家人吗?”

“上海通知了家乡的派出所,家里人是知道的。”

“妈妈呢?”

“妈妈去年嫁人了,现在跟着丈夫四处跑着做生意。妈妈打电话说要过来,我不想让她来,但是她若坚持要来我也没办法,家里人现在都不知道我感染了这个病。”

突然间,她又问道:“你们这里的门口有写这里是关着艾滋病的吧?”我说:“没有。”她说:“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监区外面的办公大楼前的宣传栏里有。”

虽然我可以肯定办公大楼宣传栏离监区门口很远,在监区门口是绝对看不见宣传栏上的内容的,但我还是详细地向她解释了大楼宣传栏除了民警的照片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可是稍过片刻,她又说:“那你们队大门口的牌子上写了吗?”我再次保证说:“没有,只是写着我们队的名字。”

她终于彻底地放下心来。“你在担心什么?”我问,她没有回答。我又接着问:“是在担心妈妈吗?”她还是没有回答。“你怕她知道了你真实的情况?”我又问,终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要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她过好她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最后,我告诉梅子,她所向往的生活其实离她并没有那么远,只要走出了过去,她仍是当初的那个梅子,善良而又开朗。

后记:心理师的话

梅子是个很让我感到心疼的女孩子,也是所有我访谈的学员中表现最好的一个。从她平时的表现中不难看出,她有着积极的心态,想争取早日出去。如果没有人生第一次初恋中母亲的处理不当那该有多好!或者,更早些,能有人在她刚步入青春期的时候给予关心与引导,那该有多好!

以前,我总是苦恼于自己心理师和管教干部这个双重身份,总觉得无法在这个双重身份下开展好心理咨询工作。因为学员们即使在遇到心理问题的时候一般也是不会主动向我们求助的,更别提会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了,彼此的身份决定了天然的防范心理。可是现在,通过和她们的谈话我渐渐地感觉到,或许她们其实并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只是需要我们的倾听。其实在内心里,她们有着许多的想法,许多的思考,她们也想找个人倾诉。我们能做的就是用心地听,带着感情听。

曾有同事问我究竟和她们谈了些什么,为什么每个出来的人都是脸红红的,很高兴的样子,我笑着说:“其实我没有说什么,都是她们自己在说,我只是在听。”是的,我一直都是在听。也曾有学员告诉我说,她和我这样谈过话后觉得很轻松,感觉一直压在心里的负担似乎减轻了不少,似乎多了一个人为自己分担。我想,这或许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倾听的力量吧。

诚然,作为一名心理师,仅仅做到倾听还是不够的,但是我想,好的倾听不正是彼此咨询关系建立的开始吗?!至少我感觉到,通过和她们进行一次这样的谈话以后,她们看我的眼光中除了曾经的敬畏更多了一分亲热。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她们遇到自己解不开的心理困扰时,她们会想到我,会主动向我求助,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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