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镇江保卫战,兄弟成陌路

2016-05-31 17:24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太平军镇江

咸丰十年(1860年)真正是个多事之秋。3月19日清晨,太平军通过挖掘地道爆破轰塌了杭州清波门城墙,李秀成率军攻入城内。3月22日,江南大营倾巢出动,调动1.3万余人赴救杭州。李秀成在城内大摆迷惑阵,全城插满旗帜。但在24日夜间,全部太平军偷偷撤出。清军此时以为太平军还在城内,正在谋划围攻之策,中了李秀成布下的空城计。

李秀成率部撤出杭州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沿天目山小路,取捷径直奔天京,途中与李世贤部会师,兵分五路进军天京。4月底,太平军五路大军集结天京城外,总兵力约十万余人。4月27日,开始对江南大营发起总攻,内外夹击江南大营。当和春知道中计,为时已晚。

时任湖南提督帮办和春军务的张国梁率部连日拼杀,但南路李秀成、东北路李世贤、西路陈玉成、南路杨辅清等部还是攻破了孝陵卫清军。

江南大营被攻破后,和春与张国梁不得不退守镇江,不得立足又退守丹阳。当张国梁听说冯子材在镇江未败,立刻率兵出城寻找冯子材的军队来援救。不料在城外遇到了太平军,清兵一触即溃。张国梁负伤策马逃走渡河时不幸溺毙于古运河,时年仅37岁。冯子材永远不会忘记张国梁向福兴推荐自己的知遇之恩,现在斯人已逝,他怎不痛哭流涕。

督战杭州的和春由于中了李秀成的空城计,杭州、苏州、常州,十几个州县通通易帜,羞愧难当。5月26日逃至浒墅关(今无锡)吊颈而死以谢罪。和春虽然为人严苛,但一直对冯子材高看一眼,几次危急的时候,都及时派兵救援冯子材,让冯子材幸免于难。这些救命之恩,让冯子材铭记一辈子。

而一路提携他的向荣,早在1856年8月9日已经病死。

早年,冯子材在福兴麾下效力,福兴因江宁大营溃败被革职,冯子材成了向荣部下。向荣由于屡战屡败,被太平军打得屁滚尿流,咸丰帝龙颜大怒,曾在向荣一份奏折上痛骂:“汝在江南,劳师糜饷,日久无功,任贼纷纷窜逸,蔓延畿辅。虽立斩汝首,尚不足蔽汝一人之罪,稍泄数省积忿万人之心。第一时乏人,姑念汝自广西至今,情形尚熟,暂留汝项上之首,以待汝奋勉立功。若每次奏报仍不过敷衔塞责,是汝无福承受朕恩,自速其死。”

外有太平军步步进逼,内有咸丰帝雷霆之怒,向荣连年征战,疾病缠身,打,打不过太平军,退,无路可退,在病忧交加中死去(一说是自缢身亡)。

不到几年,福兴被革职,向荣间接被咸丰帝骂死,张国梁战死,和春吊颈而死。他的上司,提携过他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像个孤儿又像个弃儿,他不知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不知为谁而战。但作为军人,他知道,他必须以服从为天职。

被太平军击溃的残兵败将惶惶不可终日地逃回镇江,整天城门紧闭,人人自危。退,无处可退,逃,插翅难飞。

此时,冯子材的手下还有3000人,张国梁、和春两部的3000败兵在主将死后,自动投靠冯子材,这就是当时驻守镇江的总兵力。

这时镇江,由主持镇江防务的京口副都统巴栋阿督战,这君看见守城无望,称病而去,并推荐冯子材督办镇江防务。其实是把烂摊子全丢给冯子材。

冯子材看着这6000人马,心里悲喜交集。悲的是,清兵当年由广西提督向荣、广东高州总兵福兴两路三万多兵力,以浩浩荡荡的阵势围堵太平军,经过多年惨战,现在能派上用场只有这6000惊弓之鸟。喜的是,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来管治指挥这样一支6000人的部队,王侯将相无种,冯子材要开始自己的时代。

其时,以清廷的老班底部队在与太平军多年鏖战中丧失殆尽。

有一个人在等待时机,他马上就要登上中国近代史的舞台,这人就是曾国藩。其弟弟曾国荃,在他的授意下训练的五万湘军,马上就要在历史的大剧中正式登场,成为太平军的死对头。

清军死的死,逃的逃,清廷无人可用。虽然一次二次派出魁玉、海全,欲取代冯子材。这些人都不争气,无法胜任。这时上海战事又告急,正白旗军头都兴阿在咸丰十年任江北督办、江宁将军时,早就想独霸大江南北的军权。冯子材偏偏插在镇江,成了他的眼中盯。便借这个机会,上奏极力游说清廷把冯子材调往上海。由于曾国藩极力阻止,这事才作罢。

折腾了一番,清廷万般无奈下,于同治元年(1862),正月十七日下旨,给了45岁的冯子材一个体面的实职官职:广西提督,督办镇江防务。也就是说,镇江的对敌作战,全由冯子材说了算。

镇江古时称京口,宋朝大诗人王安石有《泊船瓜洲》诗为证: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京口与南京相邻,与扬州隔江相望,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当时镇江辖金坛、丹阳、溧阳等四县,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清廷对镇江的重要性十分清醒:“以镇江一府孤悬,必须竭力保全,为进窥苏常之地。”

冯子材对镇江的总概是:“镇江一城,西连句容,南接丹阳,东邻江阴,贼巢环匝,皆在咫尺之间,惟北枕大江,为一线江南命脉。”

镇江城府周围十三里,三面群山环绕,一面滨临运河,时称瓮城,易攻难守。

冯子材现在有职有人,君命难违,难守也得守。

咸丰十年四月初二日,工事还没有筑牢,探子飞马来报,太平军纠集数千人攻打镇江来了。

冯子材召集手下开会商量对策,参加会议的有总兵冯日坤、副将向奎、参将苏如松、协领鹿鸣、都司王玉林等。

参将苏如松首先发言:“镇江一面临江,其余三面都是太平军的堡垒,敌人乘势而来,气势上已经压倒我们,左右都是死,不如作殊死一搏。”

冯子材问:“如何搏?”

苏如松回答:“兵法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就向全体守城兵勇宣布,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一线生机。”

冯日坤从冯子材组建十友社,就一直跟在冯子材身边,凭战功一步步从兵勇提拔为总兵。由于跟随冯子材多年,得到冯子材真传,军事上已经日臻成熟,有了自己独立的军事思想,考虑问题比较细致。

听了苏如松的话,他说:“形势也没有参将说的这样惨,只要我们攻防得当,打败太平军不敢说,但守住城还是有把握的。都说骄兵必败,贼人一连攻下十几个州县,他们的死对头张国梁、和春又没了,肯定轻敌,我们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就算不能取胜,也挫挫贼人的锐气。”

向奎则说:“提督大人,我就向你要个明示,战斗打响时,我有决断权。”

冯子材说:“好,战斗打响,各人可相机行事,不要什么都请示。”

大家七嘴八舌提出了很多意见。

冯子材最后定下了对付太平军攻城的策略。

当冯子材这边调兵遣将之时,太平军人马早已经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炮声,呐喊声惊天动地,烟雾弥漫。

领兵攻打镇江的是太平军黄飞虎部,太平军开始搭梯攀登城墙。

总兵马占魁、都司张得龙看大事不好,已经弃城逃跑。兵勇看见头目逃跑,也纷纷尾随而逃。一时间,城门口熙熙攘攘,兵勇拼了命往城外奔逃。

向奎带领三百兵勇,前来堵截奔逃的兵勇。他对手下三百人高声宣布:“杀死逃跑的军官一人奖励白银一百两,杀死逃跑的兵勇一人奖励白银五两。”

喊完,手起刀落杀了几个狂奔乱跑的官兵。那些逃跑的官兵看见向奎手上血淋淋的大刀,吓得双腿发抖,连滚带爬退回阵地。

兵勇溃逃,被向奎这一杀,总算镇住了。

冯日坤统领三千兵勇分守城墙,在太平军进攻最激烈的时候,突然各个城头同时树起几百面“张”字大旗。

这“张”字就是张国梁的旗号。

张国梁是清兵的一员猛将,所到之处,太平军闻风丧胆。太平军原以为张国梁在丹阳战死,突然看见张字旗,攻城的太平军怕中埋伏,纷纷退了下来。

而此时,冯子材带着自己的三千嫡系部队,已经悄悄开了城门。

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阵阵,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冯子材跃马扬鞭冲向敌阵。

突然,太平军的队伍中杀出一员大将,他跃马而来,手举长矛,威风凛凛。

两人一照面,双方都愣住了。你道此人是谁?原来这人正是冯子材苦苦寻找多年的黄锦泗。

自从刘八老巢一别,黄锦泗便在人间消失。冯子材多次深入白州、灵山寻找,一直没有音信。在剿灭刘八时,他还一个个检查了战死的农民军,心想如果战死要找到尸首,生不能报恩,死也要厚葬。

想不到多年后,兄弟竟是如此见面。

黄锦泗看见冯子材,立马挥矛直刺,一边大骂:“黑四,你个狗奴才,清廷杀我汉人,夺我汉家江山,干尽了坏事,人神共愤,你为虎作伥,死期到了,我要杀了你,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骂着骂着,眼眶里全是泪水,这矛刺到冯子材面前时,突然偏了方向。

冯子材叫了声:“锦泗,你听我说。”手上的刀嘎然而止。

“你手上沾满了太平军的鲜血,有什么好说?我要杀了你。”

黄锦泗又举起矛直刺而来。

冯子材举起倭刀架开矛,伤心地说:“锦泗,清廷的三万多人马也给太平军杀了大半,这是国家之痛,你如真想杀我,就杀吧!”

“我要杀了你。”

黄锦泗的矛对着冯子材的喉咙刺来,冯子材也不避开,只是双眼盯着黄锦泗。眼神充满了悲喜交集。

黄锦泗的矛突然停了下来,流着泪说:“黑四,我和你恩绝义断,下次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说完,撕下自己衣角的一块掷给冯子材,人已经杀往他处。

此时的冯子材百感交集,如果不是太平军作乱,本是好兄弟的他们,怎么会成刀枪相见的敌人?黄锦泗的割袍绝义,让他痛不欲生。

冯子材痛恨战争,是战争,把兄弟变成了敌人。

两员各为其主的好兄弟以敌人的姿态相见在战场,两人没法交手。而战场,又容不下半点的犹豫,两人没法交流,没法话别,只有提起武器冲入敌阵。

这次太平军攻城,由于冯子材应对得法,向奎以非常手段阻止官兵逃跑,冯日坤扯虎皮作大旗,成功威慑太平军,兵勇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为了活命拼命杀敌,太平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清兵也没有能力击败太平军,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冯子材争得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对于冯子材来说,这是他亲自督战后的第一次攻防,意义重大,非常值得庆祝。

当守城兵勇欢呼胜利时,冯子材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难过。

自从在战场上遭遇黄锦泗,他就一直内心绞痛。

黄锦泗是他最好的兄弟,是他依靠的左膀右。想到在刘八大营,他冒着被杀的风险为自己求情,想着他放倒哨兵放走自己,他的心就在流血。

他们两人都是钦州的本份民众,如果没有战争,两人本来可以像很多普通百姓一样,过着虽然艰难但生命有保障的生活。但这战争,把一切都毁了,不但毁了城市,毁了乡村,连兄弟情也毁了。他不知道下次相遇,他能否能拿起大刀向自己的兄弟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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