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岑参两次出塞诗作的异同

2016-07-12 07:08查小飞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名作欣赏 2016年3期
关键词:岑参边塞诗奇特

⊙查小飞[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试论岑参两次出塞诗作的异同

⊙查小飞[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摘要:盛唐诗坛上百花争艳,岑参边塞诗,就是其中一朵。作为盛唐气象的一部分,它是普通的,但谈及边塞诗的奇特和悲壮风格,它又是独特的。诗人两次出塞,各有诗作,在内容、艺术风格上都各有异同,且异多于同,它们展现了岑参边塞诗逐渐成熟的过程。究其原因,主要跟诗人的出塞经历、从属的幕府将帅和环境、艺术积累等因素有关。正是因为种种因素的影响所带来的表现,岑参边塞诗才逐渐走向成熟,而宜自成一体,对后代文学乃至人们的精神世界产生深远影响。

关键词:岑参第一次出塞第二次出塞奇特悲壮

盛唐诗人岑参以其边塞诗闻名于诗坛,与同样以边塞诗出名的高适合称“高岑”。岑参曾两度出塞,第一次出塞是天宝八载冬至十载春赴安西,为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僚属,第二次出塞是天宝十三载夏秋间至至德二载春在北庭,为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僚属。根据陈铁民、侯忠义校注的《岑参集校注》统计,诗人两次出塞诗作共有七十余首。细读这些诗篇,发现他前后两次出塞诗作无论在内容还是艺术方面,都表现出一定的异同,异多于同,认真思考、总结,发现这些异同情况体现了岑参边塞诗不断成熟的过程,而这一发展变化过程出现又与一些因素密切相关。

一、第一次出塞的诗作情况

第一次出塞诗作,作品写于天宝八载至天宝十载期间,根据《岑参集校注》统计,大约有三十首。由于初次出塞,不似久征沙场的边将战士,身为一介书生,诗人对沿途走来愈演愈烈的恶劣环境感到难以适应,行边征战和戍守的生活亦令诗人感到十分艰苦而枯燥,加之经常送一些戍边的故友回长安,触景生情,诗歌自然地多是抒写一己的感伤和悲凉情绪,从而内容显得较为单调。具体来看,在景物描写方面,基本展现的是行旅途中的见闻及边地严寒恶劣的环境。有的描写边地风沙频繁的景象,如“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终日风与雪,连天沙复山”;或者勾勒绝域天穷地尽的地貌,如“黄沙西际海,白草北连天”“绝域地欲尽,孤城天遂穷”;或者刻画严寒而残酷的天气,像“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晓笛引乡泪,秋冰鸣马蹄”;或者记闻征途中令人悚然的奇异景观,有“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有的则展现边地迟缓而可贵的春景,像“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开”“边城细草出,客馆梨花飞”……单调而广布的黄白灰色调、残酷恶劣的自然环境,深深地影响着诗人,令其日渐形成沉重又愁怨的心理,思归之情便从与这些边景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不断郁积:“别家赖归梦,山塞多离忧”,出塞开篇就谈到思乡话题,继而三番两次地反复陈情:“愁里难消日,归期尚隔年。”“别家逢逼岁,出塞独离群。”“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甚至还有全篇表达这类情感的诗作:“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思乡心切与征途漫漫构成矛盾,引起诗人无限的愁苦之情。类似的篇目还有《西过渭州见渭水思秦川》等。诗人第一次出塞的诗作在内容上表现的就是这些,景独边景,情仅乡情,很少有对战争、军幕生活和异族风情的介绍,只有到了后期(大约天宝十载),随着出征时间的增长、见闻的增多,内容才逐渐多样起来。

由于内容的单调,加之诗人重在抒发强烈的情感,无意于作品艺术上的锤炼,所以在艺术风格上,这些诗作略显平淡而粗糙,基调是低沉而哀怨的。但平淡有平淡的好处,像《逢入京使》这样的诗作,恰恰适合平淡,淡而有味。其次在用语上,已显现出炼字的趋向,如“沙尘扑马汗”,“扑”字就写出了风扬沙起的场面,“别家赖归梦”的“赖”则体现了诗人身居边地的孤独无依之感。

细观第一次出塞所作的诗篇,按照写作时间的先后顺序,我们会发现无论是在内容描写还是艺术手法上,诗作都体现出越来越成熟的趋向。内容上不单单是沉重而压抑的风沙白草、浓深愁怨的乡情,还增加了一些清新的春景。如果说这是因为季节更替使然,作者笔录而已,那么对边地军民生活图景的展现,则是作者有意为之,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创作边塞诗的意识愈发清晰。在此试举《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为例。这首诗融合了苍茫的边地风光、征战盛况、军中宴饮之奢华、惜别的不舍与慨慷等多方面内容;异于前期先景后情的套路,它采取情景交融、相互阐发的手法,苍凉、悲壮之感溢于言表,堪比其第二次出塞时的成熟作品,亦可作为边塞诗的典范。内容描写上的丰富和情感表达上的多维度,要求艺术处理上也要做出相应的变化,所以,仅此一首诗的篇幅,能品出高适诗中高古质朴的味道,也能读出岑参诗奇特的独家风格;前者表现在战争和送别场景描写上,如“太白引官军,天威临大荒……地上多骷髅,皆是古战场……苍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简单的白描,而气势自高古,质实可感,后者则主要表现在对景物的刻画上:“白草磨天涯”,这一“磨”字,从小处看写出了白草短而硬的特征,从大处想,却使得天地相接、广袤而苍茫的景象瞬间浮现于眼前。“军中宰肥牛”,简单的“肥”字,却能让人想见宴会的酣畅与豪奢,而且十分契合下文的宴会描写。这些描写都奇特而自然。整首诗在基调上也一反前期的低沉之音,纵使即将面临分别,表现出来的情感也是激昂的,像这样激昂风格的诗作还有《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此外还有一些佳句着眼于境界的开阔,“都护行营太白西,角声一动胡天晓”,将景物置于天地的大背景下,视野开阔,苍凉的鼓角声回荡在茫茫胡天中,何其悲凉!这些成就为接下来诗人的第二次出塞创作奠定了基础,使其边塞诗“更上一层楼”。自此,诗人因“边塞诗”闻名于盛唐诗坛,后人亦以“岑参边塞诗”观盛唐边疆盛况。

二、第二次出塞的诗作情况

岑参第二次出塞的诗作较第一次体现出了成熟而独特的一面。余恕诚先生在《唐诗风貌》中论及“唐代边塞诗”时曾指出:“由于他们(指唐代的边塞诗人)在诗歌内容和艺术上的拓展,境界独辟,且诗中抒情主人公已不再是类型化的征人,而是从事于军幕的作者自己,遂使得许多作品艺术个性也更鲜明突出。”诗人的第二次出塞诗作便体现出了这些变化。

第二次出塞诗作在数量上比第一次的诗作稍多一些,约有四十一首。由于有了第一次出征边塞的体验和创作背景,这些作品在质量上有了明显的提高。整体来看,写得更加奇特,其间充盈着骨气,苍凉悲壮之感展现得更强烈。

与第一次出塞时的诗作相比,这一时期的作品在内容上表现得更为丰富,描写了许多方面的内容:边塞奇异风光、边地民族的风俗、征战情况、军幕宴饮生活等。对边塞风光的展现,已不再是单纯地从侧面反映边地气候环境的恶劣、征途之艰苦和思乡之心切,而是渗入了一种欣赏的态度于这些严酷的景象中,使其带有一种美学上的审美感受,展现出积极进取的精神。例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在“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般极度严寒的情况下,作者竟能对着漫天飘雪产生如此奇特的想象,令人瞬间眼前一亮,生意盎然之感自然流出,欣喜之情不言而喻,如若不是带着一种欣赏的心理,是很难做此联想的,而这一比喻,又可见出边地将士文人积极昂扬的精神风貌。一句景物诗,不仅巧妙地展现了边地风光的自然美,还展现了征人的精神美,正如明代胡正亨在《唐音癸签》卷五中所言:“岑参诗尚巧主景”!再如:“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暮雨旌旗湿未干,胡烟白草日光寒”等,表面上看写得是严酷、恶劣的气候环境,实则作者是以欣赏的态度对待,欣赏其恶劣之极的特点,目的是为后文的征战描写蓄势,营造悲壮的氛围,从而更好地突出士气的高昂和战功的显赫和来之不易。这些描写有点“化丑为美”的味道,展现的是一种悲壮之美。在写景上,还有一类特别的例子:“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萧条虏尘尽,突兀天山孤”“看君走马去,直上天山云”等,这些景物描写都带有很强的画面感,没有具体的描写,而是宕开一笔,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这很像中国山水画中惯用的留白的艺术手法。在描写军旅生活的内容中,除了对战争场景和军中宴饮作乐的描写,值得注意的内容有两方面:一是较多歌功颂德的篇章,二是较多对征旅生活和命运境况的反思。较之首次出塞的作品,这些内容是新鲜的,它们的出现自有其现实基础的存在。前者尤其表现在献给封大夫的诗中:“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汉代李将军,微功合可咍”“天子预开麟阁待,祗今谁数二师功”等,这些诗句有很强的逢迎意味,一方面,根据诗人所处环境和位置,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只是僚属,又身在“士马气亦粗”的军营,有一些主观上的意愿,也可能有一些身不由己;另一方面,这期间的景物描写也是意气充盈,据此诗人在雄心壮志的状态下写出这些文字也是有可能的。这些诗句反映出一些积极的内容,如边地将士重战功、胸怀报国的壮志,苦中作乐、不畏艰难的乐观主义精神等,而这些,恰是盛唐之盛的一个体现——军事上的自信和精神上的昂扬。关于诗人对现实的反思,笔者认为这是一项很重要且意义深远的内容,它体现了“军幕文人之歌”的独立性和思考性,它把边塞诗的思想内容从远古的征人思归话题扩大到对战争的思考、对将士命运的思考,带有一定的悲剧性。百姓生活需要和平,而朝廷重视战功和对边疆地域的征讨,忠君爱国的将士鞠躬尽瘁,却因一次失利之战要受贬谪,甚至是死刑,依附于主帅的僚属的命运不由自己,不一定“一荣俱荣”,但一定“一损俱损”,身怀才干,却难遇伯乐……种种矛盾郁积心中,遂化作许多反映这些现实、蕴含深沉感慨和悲凉意味的诗句:“十年祗一命,万里如飘蓬”“将军初得罪,门客复何依”“怜君白面一书生,读书千卷未成名”等,此外还有专门托物言志,感慨怀才不遇的诗篇:《优钵罗花歌》。这些诗句慷慨多气,是作者反思现实、体验至深的结果。它们反映的不仅仅是诗人的心声,也不仅仅是以诗人为代表的军幕文人的心声,而是一代代对现实有理性思考、想建功立业,具有担当和使命感的人们的普遍感受。于诗而言,它们丰富了题材,表达了对现实的深刻反思,是边塞诗创作中的新内容,使岑参边塞诗走向成熟,具有独特性;于情感而言,抒发的是天下所有有志者的心声,又具有普遍性。综上,在思想内容方面,我们可以看出岑参第二次出塞的诗作较之第一次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和成就,不仅在题材上表现得更为丰富,在思想深度上,作者也作了一番挖掘。

内容上成就如此,在艺术风格方面,也同样体现出了很大的进步,主要表现为两点:一是风格臻于成熟,自成一体,奇特而悲壮;二是叙事性,但同时又不仅仅是叙事,而是事、景、情的自然融合。首先说风格,前文已说明第一次出塞诗作就体现出奇特悲壮的风格,但数量上稍嫌少,期间奇特悲壮的佳句、篇章甚多,似乎诗人信手拈来,随意写就,看不出酝酿斧凿之痕。比如:“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蒲海晓霜凝马尾,葱山夜雪扑旌旗”“孤城倚大碛,海气迎边空”“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等,都是运用恰当的语言展现边地奇寒、奇热、奇景等景象。“雄壮浑厚”,“皆豪荡感激以气象胜”(许学夷《诗源辨体》卷十五);意奇则主要表现在借用想象、比喻等手法塑造的景象和氛围中。岑诗悲壮的风格,主要体现在对战争及其场面的描写,类似诗句很多。岑诗的奇特与悲壮并非是分离的状态,两者相辅相成,奇特因悲壮而奇峭,悲壮因奇特而别具一格,岑参边塞诗风格因此而自成一家,独步文坛!

对比两次出塞作品,第一次重抒情,抒发的也主要是思乡之情,第二次不仅有大量抒情的篇章,还出现了许多叙事的诗句,并且还体现出叙事的完整性,事、景、情完美融合。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玉门关盖将军歌》等,一些篇目从题目上即可看出带有叙事性,或叙述出师前的准备和士气、战争场面、战后境况,或叙述送别的场景、友人走后的孤寂场面,或叙述宴饮盛况、晏后醉态景象。在这些篇目中,诗人不单单是叙事,而是善于结合事件,融情入景,以《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为例:开篇交代送别的天气环境,描述奇特的风雪景象,忽而转到室内寒冷的描写,忽而拉到室外开阔的严寒氛围中,在这种背景下,诗人引入对宴饮场面的描写,又再次转到纷纷暮雪的严寒背景下,写户外送别场面,没有依依不舍的儿女情长,却能感觉到大丈夫的慷慨悲凉,最后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结局,无一情字,却于事、景中处处见出惜别的深情!整首诗篇内容丰富,又浑然一气,自然天成。从以上这些描述分析中,岑参第二次出塞诗篇在艺术上的造诣可以想见了。不仅具有理性的反思,还表现为骨气浑厚,真正做到了理性与骨气俱备,内容与形式的同步发展。

三、两次出塞诗作发展变化的原因

了解了诸多异同的表现,我们不禁会思考其中变化的原因。笔者认为,首先应当考虑经历的因素。毕竟第一次出塞,面对艰苦的生活,诗人难以适应,这分散了诗人大半的创作精力,同时对这种寒苦和思乡情绪的深刻体验,又要求诗人借诗歌抒发“胸中之块垒”,这些内容占据了诗文的大量篇幅,从而很难写出其他更深刻的内容来。第二次则不然,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出塞西征就显得从容了一些,面对边景、边事、风俗人情等,作者都能用一双诗意的眼睛去观看,用理性又积极昂扬的心灵去感受,于是同样的题材,表现出来的可能就是不一样的境界和情感。其次,与所从属于的军幕将帅和军幕环境有关。首次出塞,诗人“感到在塞外也和在长安一样‘寂寞不得意’(《安西馆中思长安》)……第二次出塞时情况有所不同……这时的主帅封长清,原是诗人在安西幕府任职时的同僚,从岑参献给他的若干诗歌来看,他们彼此的关系是和谐的。因此这次出塞,诗人的情绪比较开朗和昂扬……”(《岑参集校注》前言),主帅是故人,关系融洽,又多次征战,且有战功,难免边塞诗写得更为豪荡浑成。再次,这些变化,也得益于岑参诗歌本身的发展进步,前者是后者的表现,后者同时又是前者的成因之一。两次出塞期间,诗人也曾创作了一些优秀的诗篇,有的是表达对现实的反思和感慨,有的则是情景交融十分自然的写景诗,这些诗篇体现了岑参诗发展的过渡状态,所以从第一次出塞创作的诗篇到第二次出塞的诗作,经历了一个艺术上不断发展、凝练的过程,这与诗人所处环境有关,自然也与作者对诗文创作的主观意识不断深化有很大的关系。此外,可能还存有许多其他因素,如出征之地的环境的迥异、安西和北庭两地的风土人情的差异,军幕群体的不同所产生的影响,出征时间长短的影响等,都可能或大或小地影响了诗人两次边塞诗的创作。

总而言之,两次出塞之作,让我们见证了岑参边塞诗发展至成熟的过程。诗人不仅有亲自体验边塞军旅生活的经历,还有创作边塞诗的才能,使得他的诗篇写得既饱满有力,又奇特而悲壮雄浑,从而奠定了其在盛唐诗坛乃至整个边塞诗领域的独特地位,不仅对中国古代文学产生了极大而深远的影响,更从积极昂扬的精神层面启发了世人,致使其名垂千古,为后世所敬仰!

参考文献:

[1]陈铁民,侯忠义.岑参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

[2]余恕诚.唐诗风貌[M].北京:中华书局,2010.

作者:查小飞,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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