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民命题:中国如何做大国?

2016-09-12 09:33孙兴杰
凤凰周刊 2016年20期
关键词:世界秩序大国外交

孙兴杰

21世纪最大的变化是一批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尤其是中国的崛起正在改变世界格局。知名外交家亨利·基辛格就认为,中美关系是未来世界秩序的支柱,中美关系需要“协同演化”。中国的外交政策也处在一个历史性调整的时刻,而核心命题就是已故外交家吴建民大使在这本《如何做大国——世界秩序与中国角色》中所阐述的。

吴建民大使虽然早已卸任公职,但是其影响力却不断在扩大,是一位能够将外交常识普及于社会大众的“公共外交”的传播者。日前,吴大使不幸车祸遇难,引起了媒体和学界的追思,而“吴建民命题”将是中国外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需要面对的问题,而他书中所关注的“世界秩序”与“中国角色”,会让中国几代人一直纠结着、关注着。在这本书中,吴建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无论对错,都值得每个关心中国发展和中国外交的普通公民去阅读和体味。

大国外交的软和硬

大国外交,在中文的语境中,至少有两层涵义,一是中国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所推动的与世界主要大国的外交关系;二是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中国作为一个大国所采取的外交方略。从与大国交往到做大国,这是历史性的转折,这其中主要来自于中国实力的巨大变化,尤其是2010年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和美国都是10万亿美元级别的经济大国,无论中国是否低调,世界都会关注中国,因为中国的块头太大了。

中国变得富裕和强大了,那是不是可以扬眉吐气了呢?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尤其是中国,在近代以来一直处于被欺凌的地位,屈辱的记忆已经成为人们的潜意识。从自卑到自大也只是一瞬间,中国的大国外交应该怎么开展?软还是硬,这样的问题越来越迫切,吴建民先生被认为是“鸽派”,在很多场合他都非常坦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批评强硬派,包括一些具有代表性的“鹰派”人物。

一直以来,中国外交都是“高大上”的,能听到的主要是来自党内高层的意见和看法。从文革到改革开放的转折也不过是一瞬间,因为邓小平对时代主题的认识发生了根本变化,他指出世界的主要任务是和平与发展,中国的核心任务就是一心一意把经济建设搞上去。从1978年到现在,中国面临的外交环境也是几经变化,中国的判断,尤其是高层的判断基本保持了连续性。吴建民并不是“鸽派”,而是邓小平外交政策的阐释者和拥护者,在这本书中,我们随处可以看到吴建民对邓小平的敬仰之情。如他所言,“继承邓小平的外交遗产,就是对邓小平最好的纪念”。

邓小平曾经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走100年,换句话说,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基本治国方略要一直坚持下去。吴建民和那些所谓“鹰派”的分歧就在于此,世界的主题是不是和平与发展,中国的外交是不是应该服务于经济发展的大局。吴建民批评一些所谓的“鹰派”看不到大局,看不到世界大势。吴建民去世之后,褒贬不一,尤其是网上的言论也比较分化。“和平外交”的基本共识正在遇到越来越大的挑战,邓小平所确立的外交路线是不是要进行修正,还要不要坚持“韬光养晦”的原则?

外交的软和硬只是一种表象,根本在于对中国的自我认知和对世界大势的认识存在偏差,进一步说,中国外交由谁来定义。在这一点上,吴建民先生似乎处于比较纠结的状态,一方面,他认为中国外交政策是由党中央来决定的,包括外交部的权限也是非常小的;另一方面,他又非常看重企业家、城市、公民个体在国家形象塑造过程中的作用,这是个公共外交的时代。

吴建民所描述的也是中国外交一幅看似矛盾却也是真实的图景,外交话语很难为某一个人所垄断,出现多元声音也是社会的进步。只不过在大众传媒时代,极端的、非理性的声音更具有传播力,从而制造了“乌合之众”。基于左与右、爱国与卖国这样的简单二元区分,外交也就只能在软和硬之间进行选择了,而且很容易被标签化,越左、越爱国就越强硬,甚至会频频叫战;反过来,就被贴上“卖国贼”的标签。

大国应具备的气度

最近十年,中国对大国的认识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大国主要是物质层面的,尤其是GDP来定胜负。现在,认识已经多元化了,比如有没有新鲜的空气,有没有干净的水,有没有安全放心的食品。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呢?因为中国自身出现了根本的变化,就是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富裕阶层的兴起,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反映到国家利益中来。最明显的是,中国经济发展的目标从增长速度转向增长质量,尤其是供给侧改革。

吴建民认为,大国应该是谦虚、淡定、理性的,看上去很容易,其实何其艰难。吴建民先生说的都是“常识”,但是在一个憧憬“大国崛起”神话的中国,最缺乏的就是常识,最可怕的是狂躁和自大。总结20世纪历史,谁扛起战争的大旗谁就倒霉,中国最可怕的挑战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来自头脑发昏。如果有常识的话,并不会觉得吴建民先生讲得多有道理,但是,当他在当下大声疾呼的时候,很多人根本听不进去。因为还有很多人眼中的“大国”就是特立独行、为所欲为,尤其是拥有一流的军力,可以以此来号令世界。想想看,这不是美国的翻版吗?打着“反美”、“爱国”旗号的人,不过是在重蹈美国的覆辙。

吴建民说,“三中全会提出了一个宏伟的改革目标,强调坚持改革开放,要用开放倒逼改革,这是十分正确也是非常及时的。开放就要学习人类文明的先进成果,这个过程只能是进行时,没有完成时。”在过去30年来,中国变得富裕强大了,让6亿人口脱贫,这是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是,中国的发展是在全球化背景下获得的。

1978年的改革开放,甚至要比撒切尔、里根在英美进行的改革还要早,中国的改革开放成为这一轮全球化的先声。中国的发展与全球化是紧密相伴的,或者说,中国成长为一个大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国,而是全球化的大国,中国的核心利益也可以通过全球化来界定。在这一轮全球化陷入低潮的时候,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根本上说也是为全球化注入新的活力,推动欧亚大陆的工业化进程。

中国的全球化战略应该是具有全球的高度,吴建民建议要放下“国家利益最大化”、“输出落后产能”这样的旧观念,要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什么是道义的制高点?一个国家的利益绝不能称为道义的制高点,考虑到人类的利益,从推动人类进步的角度出发,才能占领道义的制高点。”中国的利益已经嵌入到全球化进程之中,只有在全球的大棋局里,才能真正实现中国的利益。

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处于一个历史性的节点上,“我们接近了世界舞台的中心”,只是,舞台已经发生了变化,那就是世界秩序已非昨日的模样。全球进入一个深度反思的时刻,大西洋两岸在反思金融监管、福利国家的模式,拉美、非洲也在反思,中国也需要进行这样的辩论和思考。吴建民与《世界秩序》的作者基辛格也是老朋友,他说,“现在,人家要找我们讨论建立世界秩序的问题,这是世界大变化、中国大发展带来的结果。对于中国而言,这既是机遇,更是责任。这也是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的一种承认。”

在世界秩序处于转型、大国战略处于迷茫之际,中国外交的举动本身就是全球秩序重构的一部分,中国的发展和世界的和平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由此,中国外交的变革需要建立在大国理性的世界观基础之上。

大国世界观须更强调责任

无论国家还是个人,都要顺势而为,而什么是“势”呢?中国改革开放的实施取决于对世界大势判断的变化,从“革命与战争”的年代到“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也就是时代的主题。

吴建民说,“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主题,时代主题是由当时世界所面临的各种矛盾和问题交织在一起决定的。时代主题既揭示了一个时代世界所面临的主要矛盾,又指出了解决这些主要矛盾的路径。”之所以中国外交出现了那么多的争论,是因为我们的世界观不一样了,有人认为,和平与发展依然是时代的主题,而有些人则感到了战略包围和遏制的压力。

相比于20世纪,中国当下所处的地位和国际环境应该是历史最好的时候,之所以认知出现了变化,是因为我们的诉求在变化。中国从主动地融入到世界,到被动或者主动地重塑世界秩序,我们的角色和心态出现了反差。中国的变化要远远快于世界的变化,从而产生出一种心理落差。为什么中国强大了,还被小国玩弄呢?曾经那句“弱国无外交”似乎已经不管用了,本以为当上大国,可以比较舒服,但是,中国强大了,却发现“大国责任论”如影随形。

大国,不仅仅是实力膨胀,更是一种国际合法性的获得,也就是其他国家也认为和接受你作为大国的身份和地位。所谓的合法性,就是中国要进入到国际体系、国际制度和规范之中,中国的利益和诉求要通过国际平台表现和传达出来。慢工出细活,大国崛起绝非朝夕可成,即便中国的GDP超过了美国,也不代表中国成为可以与美国并驾齐驱的大国,而只是说,中国有了做大国的物质基础。在这一点上,吴建民先生无疑站在了理性和常识的高点上,他本人也不愿意以“鸽派”自居,毋宁说他是实事求是派,也是中国走向大国的探路者。

《如何做大国》不是一本学术专著,而更像邻家大爷拉家常的话儿,把外交那些事儿娓娓道来,这可能就是一种沟通的艺术,也是中国走向大国之路最难得、也最关键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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