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的意象呈现与美学效果

2016-10-27 10:34于兴财
电影文学 2016年17期
关键词:美学效果诗意

[摘要]美国天才导演特伦斯·马利克执导的《生命之树》运用数量繁多且精彩纷呈的宗教意象、宇宙意象与人物意象探讨了美国电影中惯有的成长与信仰的主题,表达了对宗教的神秘感受、对“自然之道”与“恩典之道”的诗意思辨。其中,合理而精妙的意象运用使得影片具有视觉美、崇高美与意境美等极具诗意的影像效果与极高的美学价值。本文试图对其繁多而隐晦的意象呈现以及其诗意的美学效果进行深入的分析。

[关键词]《生命之树》;意象呈现;诗意;美学效果

美国导演特伦斯·马利克凭借其指导的《生命之树》中精彩纷呈的意象呈现与诗意盎然的美学效果而获得诸多电影节的褒奖与观众的喜爱,并且足以影史留名。作为《生命之树》显著的艺术特色,宗教、宇宙与人物等诸多意象的巧妙组合实现了形式与本质的隐晦勾连,并且达到了视觉美、崇高美与意境美的多重美学效果。

一、意象:精彩纷呈的符号隐喻

在中国古代诗学与西方现代诗歌中,意象是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而作为一种艺术修辞或者手法又在电影镜像中得以运用与呈现。它是“意”与“象”的对立与统一,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1]简言之,则是“立具象以尽情意”。在电影符号学中,具有能指与所指的意象是建立在形象基础之上的符号和符号化后的形象,从而具备了隐喻功能。在电影《生命之树》之中,作为基督教信仰者和存在主义研究者的马利克通过光、树、门、向日葵等宗教意象和球体、水、火山、恐龙等宇宙意象以及母亲、父亲、孩子与犯人等人物意象,表达了自己对宗教的神秘感受,对“自然之道”与“恩典之道”的诗意思辨与对爱恨、美丑的认真考量,是一次通过独立或者组合意象来完成的神性与理性思考的物象呈现与情感表达。

(一)隐晦与崇高的宗教意象

作为一部探讨生命与信仰的宗教电影,《生命之树》充满了大量隐晦而显崇高美的宗教意象。影片首先以《圣经·约伯记》“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的字幕形式开篇,接着便是一束可以变形的橘黄色亮光,并在影片中间和结尾再次出现。纵观全片,它既可以理解为导演的神秘感受,又可以说是上帝的物化,或者是象征着上帝的光芒四射的晶体。[2]因为第一次亮光的出现,伴随着成年杰克“是弟弟、母亲他们带我到你的门前”,中间的出现也是伴随着杰克的追问,最后一次出现在天堂相会达成和解的时候。结合影片的主题,它很可能就是导演心中神秘的上帝的样子或者说是天堂。与这种神秘光相对的是自然界中的阳光。可以说这部影片是名副其实的“光之影”,处处是阳光,仿佛一切都在阳光普照之下。树叶缝隙下的阳光、穿过玻璃的阳光、照耀着婴儿的阳光,总之,电影中的一切几乎都被明亮的阳光所包围,这让人想起充满阳光的伊甸园,受到上帝的庇护。《圣经·创世纪》第一回“神造光”,无处不在的光与上帝造光互相映照,暗示着上帝对教民无时无刻的爱、广泛的爱。

如果说隐晦的红光与柔和的日光隐喻着上帝的恩典与博爱,那么向日葵则是人们对上帝博爱的一种追随,即信仰上帝。导演习惯用首尾呼应的重复意象来着重表达自己的观点与情感,也达成某种一致感。亮光出现之后便是蓝天、白云、阳光和一望无际的向日葵,在影片的结束,所有深陷困惑的人重新找到信仰之后,向日葵也再次出现。向日葵的首尾两次出现则显得意味深长而简单明了。它隐喻着信仰动摇的人们将再次与向日葵一样朝向太阳、投入上帝的怀抱。因此,向日葵象征着笃信上帝的忠实信徒,也暗示了马利克一心颂扬的精神的一致性和信仰的永恒性。

树和门一定意义上是通向上帝或者天堂的特有工具。影片中树是童年记忆的见证,是成年杰克开始回忆的催生物,“睹物思情”。不断生长的大树是时间的见证者,也赋予了生命无限延伸的可能性。[2]树既向上伸展,又向下延伸,它是天地相接的中介物,获得面向未来与回溯过去的双向力量。导演用仰拍镜头来表现树,高大、静谧甚至崇高。它成为童年伊甸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与梯子的意象组合隐喻着人们通过梯子与树才能走向天堂,不仅仅象征着生命的奔腾,也隐喻着生命的线性(三生)延伸。门在影片中有两处不同的隐喻,一处为生命和意识的通道,一次为天堂之门。孩子从充满水的房间游出门外隐喻着婴儿从母亲的生殖通道诞生。父亲强制杰克轻轻关门50次和杰克夺门而出并向母亲宣言自己做主,意味着杰克的生命意识的觉醒,不再是唯命是从的简单物体,而是会思考、需要独立自由的个体。成年杰克梦境中反复出现的在沙滩上的门则隐喻着上帝之门。第一次出现,杰克没有进入,而是不停地对上帝进行追问和回忆小时候,当门最后一次出现,他进入,遇到父母、弟弟以及小时候的自己,并达成和解,自己的疑惑也得以解除。这道门无疑是导演神秘体验的主观设计。

(二)磅礴与雄浑的宇宙意象

在影片第19至37分钟的“宇宙生成”段落集中展示了与宗教意象鼎足而立的宇宙意象。导演不厌其烦地将镜头对准喷涌的岩浆、汹涌的河流、爆发的火山、巨大的山谷以及游动的类似细胞物、水母、红色水生动物、成群的游鱼、惟妙惟肖的恐龙与水蛇等,形成了一幅气势磅礴、风格雄浑的宇宙生成之意象画卷。虽然这一片段获得了广为诟病与倍加赞叹的双重评论,但是结合主题并通过感性的联想与理性的思考,将获得原来如此的意外收获。这些意象组合起来便是象征着生命的神圣与来之不易,也可以理解为人的过去即历史与现在、未来/天堂的线性生命。

(三)爱恨与苦乐的人物意象

影片塑造了父亲、母亲、儿子以及犯人四种形象并分别隐喻着专制、宽容、叛逆与暴力四种品格。父亲高大英俊而专制粗暴,他深爱孩子,却渴望通过对孩子的粗暴专制而树立家庭权威,不管是吃饭、关门、睡前礼貌动作,还是拔草、练琴、教授击打动作,他都确立了一套刻板而严厉的规矩制度。正是这种暴力式教育方式才引起了大儿子杰克的焦躁、仇恨、叛逆与反抗,并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人生阴影。父亲还是伪信仰者,他表面上信仰上帝,却相信并践行“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实用主义生存法则。与父亲形象完全不同的是母亲,她被塑造成圣母玛利亚。作为基督教信徒,她信仰上帝并教授孩子选择恩典之路,要“爱每一个人,每一片叶子,每一道光芒”;作为妻子,她深爱、理解并宽容丈夫;作为母亲,她将全部的爱给予了孩子,陪同孩子玩耍、追逐打闹并为维护孩子而反抗丈夫;而作为一个女人,她漂亮而优雅,浑身散发着灿烂的光芒。虽然因为丈夫的专制与儿子的死亡而陷入痛苦与困惑之中,从而引起对上帝的责问与信仰的动摇,但是最终在天堂相会的场域中,他还是重新信仰上帝,并声称“孩子投向您(上帝)的怀抱”。杰克在父亲的淫威下而受到心灵创伤,影片展示了他童年与成年的快乐与痛苦并存的成长历程。幼时遭遇父亲的压制而具有俄狄浦斯的弑父情结,成年时又遭遇了生活与信仰的双重危机。与其母一样,他通过艰难的追问获得了救赎。而影片的犯人片段则是对暴力的展示与否定。

二、美学效果:诗意的影像风格

影片大量而精彩的意象呈现,使得《生命之树》形成了诗意的影像风格并具备了交响乐一般的艺术特质。每一镜头都美如一行诗句,最终组成了一首意象纷呈的抒情的哲理诗。其意象通过蒙太奇的巧妙运用、诗情画意的画面、悲天悯人的对话与低语、大气磅礴的音乐,达到了视觉美、崇高美与意境美的美学效果,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和情投意合的观影体验。

(一)视觉美

既非具象的自然物象本身,也非抽象的思想情感的意象是具有意蕴的形象,电影通过色彩、构图以及景别等众多视听语言技巧,将由意象组成的画面直接诉诸人的视觉,从而使意象得以具象化呈现出来。宗教、宇宙以及人物意象的画面构成,给观众带来了视觉上的美感冲击并形成宏大诗意和微观诗意的美学效果。

诗意的视觉美首先在于画面。影片获得了奥斯卡的最佳摄影奖提名,可见其光影的出色。可以说,影片中的大量镜头都有光的形影不离,使得拍摄物更加轻盈、干净与圣洁,场景也才美得像油画、山水画一样。在色彩上,影片以蓝、白、绿等暖色调为主,蓝色的天空与海水、郁郁葱葱的树木、绿油油的草地、白色的裙子与云朵等。这些暖色调的运用,使得影片更显柔美与和谐;在景别上,导演习惯运用特写镜头、仰拍来拍摄人或物,以此来呈现人与物状态或导演的情感。比如得知儿子的死亡,导演给出了母亲与父亲的脸部特写;母亲怀孕时突出的肚子特写;大儿子刚出生时的粉红色脚丫特写等,配之慢镜头、轻音乐或者低语,如诗如画,让人置身于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美之中。仰拍的树、山谷则让人领略到树的崇高、山谷之外的天空的广阔;在构图上,影片采用了全景式呈现,而人物以微小的全身姿态在画面的一角,从而显示了自然的广阔无垠以及上帝的无所不在。

家庭场景中除了舒缓的镜头,还有短暂、多变的快切镜头,而且配乐非常奇特,唯有动用联想与想象,才能找到两个镜头之间的神秘关系和联系间的蛛丝马迹。比如一个人在水中房子里游泳、游出房门、上帝之门,紧接着是分娩的场景。三个镜头一气呵成、迅速剪切,使得隐喻明显,浮想联翩,达到了相互解释的作用。其效果与其说是变化无常的、漫不经心的,不如说是能动的、精确度的,集瞬间万变与恒久如常、扣人心弦与骤然自若于一体。[3]

影片由画面带来的视觉美还形成了宏大与微观的诗意美学效果。其中宏大的诗意主要呈现在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宇宙生成过程中,其喷发的岩浆、横流的海水、巨大的恐龙、神奇的细胞无一不是在缓慢或急速的镜头中再现了历史的深邃性、宇宙的瑰丽性和生命的崇高性。而微观的诗意主要体现在家庭的世俗生活中,光下的摇篮、院子的草木、摇晃的秋千、干净的街道、舒缓的河流等无不呈现出芸芸众生的诗意和日常琐碎生活的韵律。

(二)崇高美

从开篇的祈祷到中间的布道,再到最后的天堂景象,马利克的影片包裹在宗教狂热之中。[2]正是因为宗教主题的探讨与别具一格的意象呈现,才使得影片具有崇高美的美学效果。通过对上帝有无的讨论,美轮美奂的意象具有诗歌的气质,达到了极高的美学层次,其丰富性、深刻性、形象性、艺术性更加突出、饱满,具有多重解读的可能性。

影片中红光、日光、树与门的宗教意象,洪流、岩浆、河流、水草、细胞、恐龙等宇宙意象以及专制的父亲、博爱的母亲与叛逆的儿子等人物意象,不仅构成了画面的视觉诗意美,而且由于它们本身的意蕴与隐喻共同创造了影片的崇高美。悲剧使人产生崇高感,而影片具有悲剧性故事与情感。杰克既有由于父亲的专制而造成的童年心理创伤,更遭遇了事业与婚姻上的中年危机;母亲既有由于丈夫的专制而无法保护孩子的愧疚感,更有中年遭遇孩子死亡的身心痛苦以及由此带来的信仰危机;而父亲虽然是专制的,但是他同样遭遇了事业的失败、亲情的破裂与丧子的痛苦。所有的苦痛与困惑却都在天堂相会场景中得到解决,重拾对上帝的信仰。其中,在影片中自始至终扮演着重要角色的音乐与低语更是与画面共同营造了崇高美的效果。整个宇宙生成过程以及梦中相会场景都运用了来自巴赫、勃拉姆兹、柏辽兹、马勃等人的高亢的配乐,足够大气磅礴、震撼人心。诗化的低语具有丰富性,既有母亲的低语、童年杰克和成年杰克的低语,也有两人的交叉低语,循环往复,绵绵不绝。而且低语的内容基本上是对上帝的追问,对自我的认识,语调悲伤低沉。这种主体多人化、主题深刻化、语调低沉化,使得影片具有抒情性的诗意。

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美国导演特伦斯·马利克在《生命之树》中更加肆无忌惮地挥洒才华,冲破种种藩篱,在现实、回忆、梦境中来回穿梭,形成一首晦涩难懂又大气磅礴的交响乐。其宏大的宗教与微观的成长主题隐含于在隐晦的意象呈现以及美轮美奂的画面、如诗如歌的旁白与意蕴丰赡的音乐中,虽然影片中有很多快速剪切和奇特的镜头组合,但是整体上形成行云流水般的诗意效果。节奏舒缓低沉,内涵丰富深刻,整个影像就像一首诗,使影片具有神秘、宏大、耳目一新的艺术特质。其意象的广泛运用与拼贴,与其说挑战了传统的叙事传统与审美习惯,不如说是导演在天才的叙事策略下为电影注入了新的活力,开拓了电影语言的范畴,证明了电影的无限可能性。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美]戴维·斯特里特.天堂与韦科的岁月:泰伦斯·马利克的《生命之树》[J].世界电影,2012(02).

[3]石磊.论美国影片《生命之树》的美学高度[J].作家,2012(10).

[作者简介]于兴财(1982— ),男,四川成都人,四川文化传媒职业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环境艺术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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