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甓痴人周联一

2016-11-24 06:08
苏州杂志 2016年2期
关键词:痴人坏脾气拓片

郁 岚

瓦甓痴人周联一

郁岚

周联一先生痴迷于瓦甓、碑拓的收藏和研究,我相信,他必然有过和我相同的感受经历:因了某一次的惊鸿一瞥而开始“误入歧途”。我生性怠惰,少有行动,而联一则不然,他在这条渊谷里面越走越深,痴痴地走了四十年,走到窈窕深谷,碧桃满树。

周联一是我的师兄,三十年的朋友了。当年我们同拜在祝嘉先生门下学习书法,回想起来,我们在祝先生门下岂止是学习书法,祝先生人品、学养的影响力,潜移默化,同样让我们一生受益。记得第一次在祝先生家遇到周联一时的情景,他戴了一顶极旧的鸭舌帽,旧到已经分辨不出它原来的颜色,软塌塌不成形地扣在头上,整个人包裹在一件旧旧的不合身的衣裳里,讲话声音很低,显示出不合时宜的倔强。八十年代崔健横空出世的时候,我简直以为那是联一的孪生兄弟。早年,我给了他一个绰号,叫他“刺猬”,因为他脾气很大。而联一很不服气,责怪我“太主观了”,他带着冤枉的眼神问我:“你啥时候看到我凶巴巴地发过火?”我仔细想想,确实没有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平心而论,联一是个善意的人,可是我为什么会扣他一个“坏脾气”的帽子呢?我有点茫然,但依然坚持这刺猬之说一定是有理由的。

我想,所谓“坏脾气”并不是特指那种动不动就怒目圆睁、拍桌子摔东西。联一的“坏脾气”在于他的心气,注定了他不肯随遇而安,不肯附和别人,不肯打哈哈,所以在许多场合里,他虽然还能保持耐心,但眉宇间就逐渐堆积起一种格格不入,晴转多云,只等着拔脚而去。

他真的会扭头便走,拔脚而去,比如他对待职称。多年以前,当学校里经办职称申报工作的政工人员玩弄小刁手腕时,联一不吭一声,扭头便走,就此放弃了职称申报。这一放弃,可就是半辈子的可观收入啊。他挥挥手,转身退出了,连愤愤不平的情绪都没有,别人关心地劝他,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懒得搅和了”。轻描淡写,却是九头牛也无法拉动。如此傲气,如此洒脱,真是让人既扼腕又钦敬。

原来他是别有怀抱啊。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和财力都投进古瓦当、画像砖石的收藏和研究,他在这些跨越千年的瓦甓上看清了一条绵延有序的中国的特殊文化线索,战国秦汉时期内容丰富的瓦当可谓是最具综合意义的造型艺术,对后世造型艺术领域的影响尤为广泛而深远,许多近、当代艺术家都曾在其中汲取养分。七十年代,苏州古籍书店有一些旧碑帖、拓片出售,联一那时候刚工作,收入微薄却又抵抗不住心中的念想,倾其所有开始了购买。当时书店出售的碑拓标价都是三五元而已。我买到过一本石门颂旧拓片订本,翻看书的底页,白底红框的标签纸上是蓝色圆珠笔写的标价,居然是3.50元,今天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可是联一在七十年代末的月工资收入不过20元左右吧,他的收罗,逐渐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在他居所的每个角落,都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古砖、瓦、罐。这里必须要赞一下他的夫人杨影,放弃了所有衣着打扮上的开支,毫无怨言地倾力相助他、包容他,也这是个独具慧眼的奇女子。

联一性格敏感,有点害羞,在人堆里老是一副不自在的难受样子,瓦甓的世界正是他自我营造的一个避难所,似乎只有躲到古砖瓦堆里才会觉得安心。这些跨越千年而来的瓦甓,今天还跨越了山山水水,从千里之外来到他的身边,这是缘分,填补了联一在世俗世界里的诸多遗憾,我是很羡慕他的。

他有一只东汉时期的琉璃雀,琉璃质地是夜晚天空的深青色。他说,每当大发雷霆的时候,只要看着它就会很快平静下来。我瞪眼望着他:“到底也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啊!”他讪讪地说:“人总要发火的,总要发火的。”这样说来,这琉璃雀仿佛是一只魔手啊,她越过千年,来安抚他那颗不安的心。现实世界里,也许只有在相处日久的朋友面前,他才不感到局促,不经意地流露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一种任性和不近人情的“苛刻”。他会很不近人情,惹得我很生气,恼了就好长时间不理他,但气恼过后就会清醒地看到他身上的好处,他的不肯流俗,我割舍不下这样一个朋友。我想我不能去计较他,于是就寻个借口去找他,他呢就一脸严肃地“公事公办”,过一会儿才给你来杯茶,给你看个拓片什么的,事儿就过去了。好像受了委屈的倒是他,我不免在心里狠狠地骂一句:狗不理包子。在这样的任性和苛刻里,我看到了一个没有被改变、被污染的联一,保持他的坏脾气吧,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我隐隐约约感到很得意。

2009年参观青岛汉画像砖艺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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