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分析视域下《英国病人》的意象解读

2016-12-17 03:49曲巍巍渤海大学大学外语教研部辽宁锦州121013

曲巍巍(渤海大学大学外语教研部,辽宁锦州121013)



原型分析视域下《英国病人》的意象解读

曲巍巍(渤海大学大学外语教研部,辽宁锦州121013)

摘要:《英国病人》是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杰的代表作之一。作者试图运用原型批评理论分析这部小说的主要原型意象,包括火,沙漠,花园和母神。这些意象看似零碎,却彼此之间相互关联,将小说的主题思想凝聚在一起,传达了作者对战争给人类带来灾难的深层感悟,以及对多元文化并存的渴望与信念。

关键词:《英国病人》;原型批判理论;原型意象

《英国病人》是被誉为“北美文学天才”的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杰的畅销作品,讲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发生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北部山区一所废弃的别墅——圣基若拉玛别墅里的故事。情节围绕四位饱经战争创伤的主人公展开,他们分别是:全身严重烧伤的“英国病人”——艾尔麦西,加拿大籍护士汉娜,印度籍扫雷专家基普,以及加拿大籍行窃高手卡拉瓦乔。汉娜在战争中失去父亲、爱人和腹中的孩子,她倍感身心疲惫,把全部精力放在自己最后的一个病人身上;基普,聪明机警,却常常因为欧洲战争所带来的不安而恐惧、担忧。作为军队的一名扫雷兵,基普常常不顾生命危险,钻入深坑中、泥坑下,拆除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卡拉瓦乔,虽以“偷窃高手”为名成为战时的英雄,却也因此被砍去双手的拇指,只能通过吗啡缓解创伤,重塑身分;“英国病人”艾尔麦西战乱时全身严重烧焦,生活无法自理,只能终日躺在床上,深陷回忆与幻觉中。在战争的最后时刻,四人相聚在世外桃源般的别墅中,各自讲述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彼此疗伤。

翁达杰颠覆了传统小说的形态与结构,以非线性的、碎片式的写作手法,呈现给读者一幅拼贴画的后现代作品,然而看似混乱和破碎的情节由叙事中反复出现的意象串联起来。大量象征手法的运用,对突出小说的主题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一、原型批评理论

原型批评源于20世纪初英国的剑桥学派, 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盛极一时的“新批评”走向衰亡后,流行于西方文学研究与批评思潮的重要文学批评流派,其主要代表人物是加拿大当代著名文学理论家、批评家诺思洛普·弗莱(NorthropFrye,1912-1991)。所谓原型(archetype)一词,由希腊文arche(原初)和typo(形式)组合而成。原型批评家认为,最基本的文学原型是神话,各种不同的文类皆为神话的延续和演变。弗莱认为,“文学起源于神话,正是这一原理才赋予文学以千百年来虽经意识形态一切变化,仍具有其传播的力量。这种结构原理……受社会和历史因素制约,……始终保持一种足以说明文学总体本质的形式持续性,这一形式持续性有别于它为适应社会环境而产生的变化”。[1]在弗莱看来,神话包含了文学发展的所有形式与主题,而其他模式只不过是“移位的神话”。

1957年弗莱的《批评的解剖》问世,打破了欧洲人主宰西方文学批评界的局面,标志着原型批评理论的崛起与腾飞。该著作被欧美学术界公认为是当代经典著作,是西方最有影响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著作之一,影响广泛而深远。《批评的解剖》从神话着手对文学作品进行研究,认为文学是由原型串联起来的结构体系。在弗莱看来,文学就是神话的变形,每一个文学文本中都存在着“神话原型”,当涉及叙述形式时,即为“神话”,当涉及意蕴时,即为“原型”。他认为“原型批评不应局限于一部文学作品与另一部文学作品相互联系起来的神话因素或原型象征,而应深入文学作品内部,‘挖掘出潜藏在文学现象背后的深层情感力量和共同感受,探讨文学现象中所体现出的人性的相通性和人类情感模式的共同性’”。[2]

原型批评理论为文学作品的赏析提供了崭新的视角。西方文学评论界曾将原型批评与马克思主义批评、精神分析批评并称为文学批判领域的“三足鼎立”。原型批评从文学表层入手,试图发现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各种意象,以揭示出各个作品之间相互关联的原型模式,进而挖掘作品的深层内涵。“原型批评在探讨文学时,把文学当作一种社会事实、一种传播的技巧。原型批评将这些反复出现的形象和愿望置于突出显要的地位。根据这一观点,文学中的叙事部分便成了反复地传播象征的行动,换句话说即是一种仪式。”[3]本文试图运用原型批判理论分析《英国病人》中主要原型意象:火,沙漠,花园和母神原型,并剖析这些意象的象征涵义,及其与小说主题的关联。

二、《英国病人》中的原型意象

(一)“火”的意象

在原型批评理论中,火的象征含义多种多样。从积极意义上来说,火象征着神圣、光明和温暖。如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违背宙斯旨意盗取天火,赠予人类,带给人间光明与温暖。而从消极意义上来说,火又象征着毁灭、灾难或惩罚。例如,在圣经《旧约》当中,上帝曾经对不忠诚于上帝而又罪恶累累的人类,进行过两次严厉的惩罚,一次是《创世纪》第6至9章记载的有关诺亚方舟的故事。造世之主耶和华见到人间充满了邪恶的行为,便计划用洪水湮灭人世间的恶人,只有好人诺亚一家得救了;另一次是《创世纪》19章记载的罪恶之城所多玛和蛾摩拉(Sodom andGomorrah)的毁灭。由于所多玛和蛾摩拉地区的人们罪孽深重,不遵守上帝戒律,于是耶和华计划纵火毁灭整座城市,将硫磺与火从天上降至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镇和平原及城里所有的居民烧得粉碎,只剩下烟气上腾,浓烟滚滚。

《英国病人》中,翁达杰的笔下的火是罪恶之火,是毁灭的根源。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战火燃及几乎所有的国家。它吞噬了千万条生命,令无数城市和村庄满目疮痍。小说中几乎所有谈及的人物都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汉娜的父亲帕特里克为了这场战争抛弃了心爱的女人和女儿,结果却在战争中严重烧伤。他“烧得太厉害了,衬衫上的纽扣烧进他的皮肤里,成了他胸膛的一部分”[4],然而他的部队最终扔下他不管了。英国病人艾尔麦西驾驶的飞机被炸弹击中,瞬间起火。凯瑟琳被烧成灰烬,艾尔麦西“赤身裸体地从火中站起来,头上的皮帽盔吐着火舌……是一个头上着火的人”。[4](4-5)他浑身严重烧伤,“看起来像只烧糊的野兽,焦烂的、黑乎乎的一团”[4](39),终日忍受着灼伤的疼痛。基普整天到处寻找和排查埋在地下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地雷,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仿佛看到了爆炸的火光,人们若触及了那埋藏在地下的可怕的炸药几秒钟之内将化为灰烬的火焰和高温。

无情的战火不仅毁灭了人类生存的家园,也毁灭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主人公汉娜曾经拥有美好的童年生活,她在女子大学医院接受过良好的培训,却在1943年被派到国外战场做战地救援护士。血腥的战场、死亡的恐怖、疲惫的工作终使她不堪忍受,战争末期,她毅然离开了自己的队伍,跟浑身烧得像茄子一般的英国病人一起驻守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小说的结尾处这样描写到“英国病人卧室外的大厅里,最后一根蜡烛在燃烧,仍然在黑夜里跳动着”。[4](89)这闪闪浮动的火光本应带给人希望,然而对于英国病人来说,“即便是光亮也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他睡觉的时候不要烛光陪伴了”。[4](90)他耐心地等待着烛火熄灭,等待着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点。

(二)“沙漠”的意象

在《批评的剖析》中,弗莱提出了三种原型意象,分别是神启意象,魔怪意象和类比意象。神启意象体现了天堂景象和人类理想的意象;魔怪意象表现地狱和其他与人的愿望相反的世界;类比意向,即界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种种意象。在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当中,沙漠自然属于魔怪意象,表现地狱和人的愿望被否定。翁达杰笔下的沙漠便是一个难以实现人类愿望的魔幻世界。干旱的沙漠,浩瀚无边,唯有人们对水的饥渴和对火的恐惧。

二战的全面爆发,迫使皇家地理协会考察团解散,考察队员各自整理行囊,准备离开考察之地。此时,凯瑟琳的丈夫克里夫顿已经得知妻子与艾尔麦西的不当关系,满载夺妻之恨的他驾着飞机径直冲向毫无防备的艾尔麦西,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结果杰弗里当场死亡,凯瑟琳身受重伤无法移动。艾尔麦西找来飞机准备带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凯瑟琳逃离沙漠,却被炸弹击中,飞机坠毁在沙漠里。他的身体被严重烧伤,再也无力带着心爱的凯瑟琳离开荒漠。小说中的沙漠宛如邪恶的破坏者,将人类的任何所有梦想与愿望掩埋、湮没。飞机在魔幻的沙漠世界坠毁,实则就暗示了艾尔麦西与凯瑟琳爱情的悲剧。这段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终究也只能湮没在无情的沙漠中。

由此可见,火与沙漠是《英国病人》中令人恐惧的意象,它们毁灭了人的身躯和灵魂;然而翁达杰对战乱世界中不同群体在多元文化中和谐共处,相互安慰仍然抱有希望,所以在故事情节展开的过程中,他安排了“花园”和“母神”的原型意象,带给人美好的想象。

(三)“花园”的意象

在原型批评理论中,花园是天堂和美的代表。人们通常会把花园的意象视作乐园来对待和描写,象征人的美好愿望和憧憬。西方的花园意象根源于基督文化,最直接的来源就是《圣经》中的伊甸园。

据《旧约·创世纪》记载,上帝耶和华安置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居住在伊甸园中。希腊语paradeisos即指代“花园”和“乐土”,那是一个充满幸福安逸的乐园。“如果我们相信《圣经》的话,我们就应该肯定:万能的上帝把人安排在花园中,是将其视为他所能给予人的最快乐的生活处所。否则,他就不会把亚当安置在伊甸园里了。伊甸园是天真和欢乐之地。自从人堕落之后,耕种和城市生活也就开始了,而罪恶和辛劳也接踵而来。[5]”后来,亚当和夏娃因偷吃了禁果——知识之树上的智慧果实,被耶和华赶出伊甸园,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劳作和苦难征程。花园之所以能成为原型意象,就在于它与现实生活的纷纷扰扰相个隔离,其实质就是一个逃避尘世苦难的神圣乐土。

《英国病人》中,圣基若拉玛别墅就是远离战乱的乐园。它被树木和鲜花包围着,远离战争的恐怖,为饱受战争创伤的主人公们提供庇护。在接受采访时,翁达杰也曾谈及故事中的别墅是“伊甸园,逃生之处,……炸弹将其他地区和房屋一一炸毁,顿时,这个别墅成了最后的伊甸园”。[6]

故事的开篇即呈现出花园般静谧的生活:汉娜停下手中的活,“在花园里站起身,望向远处”,“她走进房间,这里也是一个花园─墙壁和天花板上满是图绘的大树和藤蔓”;而小说的结尾,巧妙的与开篇的花园意象相照应,勾起基普对战乱时期往事的回忆:“就是这个花园,这块四四方方的干草地,把他的记忆带回到他和汉娜和卡拉瓦乔和那个英国病人一起度过的几个月,在佛罗伦萨之北的圣基若拉玛别墅里”。[4](291)

显然,翁达杰选择圣基若拉玛别墅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来为战乱中的人们提供庇护,是为了帮助他们疗伤,以逃避现世的痛苦。“圣基若拉玛别墅是为了保护凡人不受邪恶的侵犯才建造的,看起来像座围城”6](40)。[[4](13),千疮百孔的别墅已成为愈合创伤心灵的圣地。

(四)“母神”的意象

小说中母神的意象也反复出现。自古以来人类心灵中都有一种对母亲无以言传的特殊依恋和喜爱,母亲的形象常常带给人温馨、安全之感,成为人类民族文化的共同记忆。荣格认为母神的原始意象,并非存在于时空中的具体形象,而是一种内在意象,这种意象在人类原始神话和艺术作品中的各类女神形象里,都有象征性的表现,母神崇拜无意识地指导人类心理发展的复杂进程。

《英国病人》中有两个明显的母神意象,一个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汉娜,另外一个是基普在教堂里看到的雕像。对于英国病人和基普而言,汉娜扮演的就是母神的角色,她总是给予病人安慰,温暖他人。面对她的最后一个病人,汉娜更是精心呵护,“每四天她给他黑色的身体洗一次澡。先从已经没有形状的脚开始。她把毛巾弄湿,举在他脚踝的上方,然后拧出水滴在他身上”。[4](3)她经常给“病人”读故事,也甘愿默默地倾听他讲述过去的故事。如果天冷,汉娜会小心的挪到“病人”身边躺下,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同样,基普也在汉娜的身上感受到母爱般的温暖和安全。他怀揣着欧洲文明的信仰,为英国军队服务,日夜不断地拆弹,最终却失望之极,濒临绝望,他既是殖民主义的参与者,又是殖民主义的受害者和见证人。在欧洲战场上,他唯一的美好回忆恐怕只有汉娜。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喜欢汉娜“爬进来躺在他身边,像个圣人一样”[4](124),即使分别多年后,基普仍然时常想起汉娜,他“喜欢她的聪明,喜欢她不是因为遗传而拥有这样的神态,或者那样的美丽。……仿佛每一两个月他就会亲眼看到她的样子”[4](292)。小说的结尾更是出现了跨越时空的神秘一幕,汉娜碰落了碗柜上的杯子,而基普仿佛有感应一般,机敏的伸出手臂,接住了小女儿掉落的叉子。这看似巧合的情节象征性地暗示着两人虽天各一方,却终究割舍不断。

此外,遭受战争摧残的教堂里的雕像和佛像也是基普寻求安全庇护的母神意象。作为扫雷兵,基普每天都要钻入深坑中,化解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时常有不安与恐慌之感,甚至梦到自己坠下悬崖。仿佛只有“天使”才能给他庇护与温暖。基普曾跟汉娜说过“打仗时他看到的那些雕塑,他曾经睡在一个伤心天使的旁边,一个半男半女的天使,他觉得很美。他躺下来,看着雕塑的身体,自从战争开始,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内心的宁静。”几乎每天晚上,基普都会走进一座被占领的冰冷的教堂,“找到一座雕像,那是今晚为他守夜的哨兵。这些石族人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他们在黑暗中与他越靠越近……他会把脑袋放在这些生灵的腿上,然后让自己沉入梦乡。”[4](100)小说中时隐时现的“天使”雕像,与其说是美的,不如说是神圣的,她们给予背井离乡的吉普真正的母爱与庇护。

三、结语

《英国病人》运用近乎白描的叙事手法,巧妙刻画了每一个人物和场景,将难忘的过去和真实的存在统一在破碎的故事情节中。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使人们的精神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但翁达杰在《英国病人》中却并未将战争中大大小小的事件作为主要内容,而是十分关注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体验。一方面,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火和沙漠的意象,展现出战争对人类的摧残——无情的战火毁灭了人类生存的家园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英国病人艾尔麦西曾经深爱着沙漠,却终究没能带着心爱的人逃离那片荒原,美好的爱情最终变成了凄美绝伦的悲剧。另一方面,翁达杰也为饱受心灵创伤的主人公们设计了花园和母神的意象,帮助他们“疗伤”。花园的恬静舒适,母神的仁慈和美丽总能带给人安全、温暖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参考文献:

[1]诺斯洛普·弗莱著,吴持哲译.神力的语言[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23.

[2]杜佳.对弗莱《原型批评——神话的理论》的再解[D].上海:2008:16.

[3]吴持哲.诺思洛普·弗莱文论选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05.

[4]迈克尔·翁达杰著,丁骏译.英国病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287.

[5]咸立强.中西文学作品中花园意象的审美意蕴比较[J].中华文化论坛,2006(2):152.

[6]Spice, Nicholas. An Interview with Michael Ondaatje [C]//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Ed. James P. Draper. Vol. 76. London: Gale Research International Limited, 1993: 201.

(责任编辑陈方方)

作者简介:曲巍巍(1982—),女,硕士,渤海大学大学外语教研部讲师,从事外国语言文学和英语教学法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20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254(2016)02-009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