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的講唱情形考

2017-01-26 11:40黄唤平
国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妙法仙人散文

《妙法蓮華經》作爲一部重要的大乘經典,歷來就受到人們的喜愛。筆者考證認爲《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的創作、抄寫時間大致在唐天寶年間(754年左右)至五代時期,甚至晚於五代時期。[注]黄唤平:《敦煌本〈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研究》,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碩士畢業論文,2016年,第8~18頁。這個時間段也是敦煌地區《妙法蓮華經講經文》講唱流行的大體時間。我們通過世俗文獻中的記載,也可以印證這個推論。日本僧人圓仁在其《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明確記載了會昌元年(841)長安寺院俗講的盛况:

開成六年正月九日,五更時,拜南郡了,早朝歸城,幸在丹鳳樓,改年號,改開成六年爲會昌元年。及敕於左右街七寺開俗講。左街四處:此貲聖寺,令云花寺賜紫大德海岸法師講《花嚴經》,保壽寺令左街僧録三教講論賜紫引駕大德體虚法師講《法花經》,菩提寺令招福寺內供奉三教講論大德齊高法師講《涅槃經》,景公寺令光影法師講。右街三處:會昌寺令內奉三教講論賜紫引駕起居大德文漵法師講《法花經》,城中俗講,此法師爲第一;惠日寺崇福寺講法師未得其名。又敕開講道教,左街令敕新從劍南道召太清官內供奉矩令費於玄真觀講《南花》等經;右街一處,未得其名;並皆奉敕講。從太和九年以來廢講,今上新開,正月十五日起首至二月十五日罷。[注][日]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18~119頁。

九月一日敕兩街諸寺開俗講。[注][日]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第123頁。

會昌二年正月一日,家家立竹竿懸幡子,新歲祈長命,諸寺開俗講五月,奉敕開俗講,兩街各五座。[注][日]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第124~126頁。

從以上材料可以看出,開成六年,俗講在長安左右街七寺同時開始,而《妙法蓮華經》的講演者有保壽寺的左街僧録三教講論賜紫引駕大德體虚法師和會昌寺的內奉三教講論賜紫引駕起居大德文漵法師,且這位文漵法師還是城中俗講第一人。體虚法師和文漵法師都是比較有聲望的高僧,由兩位高僧講《妙法蓮華經》,而且兩街都在講,也可以證明講《妙法蓮華經》比較受歡迎。又從用語“敕”可以發現,在唐文宗、武宗時期(841~846)俗講《妙法蓮華經》的活動是受皇帝批准和重視的,而且開講比較頻繁。那麽,當時講唱《妙法蓮華經》是怎樣的一種情况呢?我們可以從現存的《妙法蓮花經講經文》中窺測一二。

上、現存《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的結構考述

敦煌文獻中現存的《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有三卷四種,分别是P.2305卷、P.2133V卷、Φ365卷正面和背面。四篇講經文都有不同程度的殘逸、污損。

(一)P.2305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

P.2305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首全尾殘,開頭直接是經文,没有押座和開題。所講爲《妙法蓮華經》卷四的《提婆達多品》[注]按,關於此品所講內容略有爭議,參考本文緒論第四部分。。《提婆達多品》主要講了兩個故事:第一則故事是釋迦牟尼佛對諸菩薩和天人四衆所講的故事:在久遠劫以前,釋迦牟尼佛曾爲求《妙法蓮華經》孜孜不倦,在很多劫中常作國王,遂捨棄王位,委政於太子。然後擊鼓宣令求《妙法蓮華經》。有位仙人宣稱自己有此經,國王遂隨仙人而去,盡心侍奉仙人,不敢懈怠。最後終於求得真經。這個故事裏的仙人就是被認爲是極惡之人的提婆達多的前世,釋迦牟尼佛遂授記提婆達多在未來會成佛。第二個故事是因智積菩薩發問,釋迦牟尼佛示意文殊菩薩爲其講法。文殊菩薩常在龍宫中講《妙法蓮華經》,爲使一切衆生成就佛果,遂舉龍宫之中小龍女速成佛道的故事。講到這裏,舍利弗質疑小龍女爲污穢女身,不得成佛。龍女隨即現身,持寶珠獻與佛陀,遂成佛道。這兩個故事都旨在説明衆生平等,只要一心奉持《妙法蓮華經》,都會得道成佛。

P.2305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所講的就是《提婆達多品》第一個故事中國王向仙人求法一段。所存文字從“擊鼓宣令四方求法,誰能爲我説大乘者,吾終身供給走使”至“時王聞仙言,心生大喜悅,即便隨仙人,供給與所須,采薪及果瓜,隨時供給與。情存妙法故,身心無懈怠”:

經云:擊鼓宣令四方求法,説能爲我説大乘者,吾終身供給走使。

解經:大王道:“王有私願,求經無倦。”聞佛號兮受持,得蓮經(兮)諷轉。便上高樓,扣其鐘鼓(散文)

吟誦:樓上捶鐘建道場,六時不絶熱名香。日日滿空呈瑞彩,時時四遠有貞(禎)祥未審誰人能爲説,是何名字唱將來。(韻文)

經云:時有仙人,來白王言

解經:此唱經文是仙人來也,問於大王(散文)

吟誦:國王聞語喜難偕,此事深將愜我懷大王心裏生歡喜,隨他去也唱將來。(韻文)[注]按,對此句經文的解釋較長,中間數段韻文散文相間,並非只有一段散文一段韻文就結束。以下只列舉第一段散文和最後一段韻文。後文這種情况不再贅述。

法師講解這一段經文之時,作了很多敷衍。原經中簡單的“仙人”二字,在這裏的形象展示實在豐滿:仙人性情高閑無比,居住環境清幽雅致,生活中與絲竹管弦爲伴這些用詩意化的語言描述出來,不禁令人神往。估計坐下聽衆也會隨着法師的講解沉醉其中,心神向之。並且此處虚構了仙人和大王的大段對話,仙人向大王描繪求經之路如何坎坷,大王要捨棄掉過去生活是如何艱難,大王一一回應,向仙人表示自己發心求取《妙法蓮華經》的堅决。這些對話層層遞進,引人入勝,仿佛親臨大王與仙人辯論現場。

經云:王聞其語,歡喜踴躍

解經:此唱經文慈恩疏科有二:初難行能行,後難事能久(散文)

吟誦:當時若要蓮花座,每日重修有甚難前解長行文已了,重宣偈誦唱將來。(韻文)

這一段經文主要講大王得到仙人許可,歡喜雀躍跟隨其離開。法師講解時引用了慈恩法師所作的疏,還增加了大王離開宫殿時辭别母親、後妃、公主王子、臣僚時的情景。尤爲重要的是,此處虚構了一個重要的角色——獸王。時大王去給仙人摘果汲水,路上忽然遇到獸王,獸王竟然開口説話,向大王詢問侍奉仙人的情况,並在詢問中試探大王的决心,大王依然堅持本心並無絲毫懈怠之意,獸王遂准許大王回去。大王回去後向仙人講明遲歸緣由,仙人聽後甚是歡喜。遂讓大王備七寶臺座,准備開講《妙法蓮華經》。法師在敷衍這一段故事時,有意插入戲劇化衝突,這大大地增强了這段故事的可讀性,想象當時的講經場面,聽衆一定會被這個一波三折的故事深深吸引。

經云:爾時世尊,欲重宣此義,而説偈言

解經:此唱經文慈恩疏科爲二頌求法(散文)

吟誦:佛向靈山説此經,告命諸人令贊重向下得聞説教主,阿誰名字唱將來?(韻文)

經云:時有阿私仙來,白於大王,我有微妙法,世間所稀有

解經:梵語阿私仙,此云無比相,緣相貌無比,威德無比(散文)

吟誦:我有蓮花中道經,世間之中應罕有王聞是(□)便隨順,心生歡喜唱將來。(韻文)

經云:時王聞仙言,心生大喜悅,即便隨仙人,供給於所須。采薪及果衆,隨時供給與。情存妙法故,身心無懈倦。(散文)

解經:此唱經文慈恩疏科爲求法隨順(散文)

吟誦:王既勤心求法,仙人許與宣揚不爲己身貪五欲,爲諸含識唱將來。(韻文)

綜觀這篇講經文可以發現,法師在講解時詳略得當,在可發揮想象力的地方絶不會吝嗇口舌,但對於偈語的講經一般比較簡略。採取這樣的節奏必定會極大地調動聽衆聽經的積極性。全文可見部分抄寫至此完。

(二)P.2133V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

P.2133V《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此卷没有殘缺,開篇是一段韻文,但並不似押座文,更像是上接没有講完的前一部分的吟誦部分。所講經文爲《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此品主要講釋迦牟尼佛向無盡意菩薩解説觀世音菩薩這個名號的來由因緣,講觀世音菩薩的諸多大神力、大威力,若衆生稱聞觀世音菩薩名號,觀世音菩薩都會循聲救人,度衆生脱離苦難。P.2133V講的是釋迦牟尼佛和無盡意菩薩探討觀世音菩薩名號之多一段。所存經文從“無盡意菩薩,若有(人)受持六十二億恒河沙菩薩名字”至“無盡意!受持觀世音菩薩名號,得如是無量無邊福德之利”:

吟誦:禮拜觀音福最强,靈山會上佛稱揚佛把諸人修底行,校量多少唱看看。(韻文)

經:無盡意菩薩,若有(人)受持六十二億恒河沙菩薩名字。

解經:黄鷹云云——詩天邊净土碧霄終不遠,遨遊飛去也唱將來。(散文)

這句經文的解釋以架上黄鷹比喻世上凡夫:用黄鷹雖在架上心卻在碧霄喻衆生雖在凡間真性卻向佛;用黄鷹想飛走卻無人解開束縛喻衆生雖想出離卻無人救度;用黄鷹解開束縛飛入碧霄喻凡夫擺脱業力超三界;等等。這些比喻層層推進,講述了凡夫如何一步步出離生死,早日修習佛法。這樣的比喻使得原本的説教顯得生動而易於接受,用在講經中再恰當不過。

經:復盡形供養飲食、衣服、卧具、醫藥。

解經:此人既受持六十二億恒河沙菩薩,又復盡形供養以四事(散文)

吟誦:即問會中無盡意,名爲多不唱將來。(韻文)

法師在講解這段時將原經文中簡單的“飲食、衣服、卧具、醫藥”八字進行了詳細鋪陳:飲食及盛放的碗具都要精細無比,衣服冬夏有别,卧具應華美無比,醫藥供養一定是最好的方劑。如此種種。

經:於汝意云何?是善男子善女人,功德多不?無盡(意)言:甚多,世尊。

解經:言於汝意前,問無盡意也(散文)

吟誦:若有一時同禮拜,一般獲福唱將來。(韻文)

此處對何爲“善男子”“善女人”作了比較詳細的解釋:諸大菩薩稱爲善男子,能嚴持齋戒、念經供佛、不貪戀聲色的方是善女人。並對釋迦牟尼佛“世尊”之稱作了解釋。

經云:佛言:若復有人受持觀世音菩薩名號,乃至一時禮拜供養

解經:佛言者,即佛告一般也。言佛者有二義(散文)

吟誦:猶恐會中人不信,更作何贊歎唱將來。(韻文)

這裏對“一時禮拜供養”講解尤爲詳實。分别對在寅時、午時、黄昏、初夜、中夜、後夜這六時進行禮拜供養進行了叙述。並指出,六時之內若有一人受持觀世音菩薩名號、禮拜、供養,所生的功德跟稱念六十二億恒河沙菩薩名字的功德是一樣大的。

(經):無盡意,受持觀世音菩薩名號,得如是無量無邊福德之利。——鏡喻云云。

這一部分的講經除了開頭黄鷹的比喻部分,其餘多是對各種名詞和術語的詳細解釋,教導坐下聽衆要經常稱念觀世音菩薩名號及如何禮拜供養觀世音菩薩。

(三)Φ365V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

Φ365V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此卷開頭部分有殘缺,開篇部分是押座文。所講還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依本文第二部分所論,Φ365V所講經文後接P.2133V,從“云何而爲衆生説法?方便之力,其事云何?”至“應以辟支佛身得度者,即現辟支佛身而爲説法”:

押座文:恰似爐中餬餅,吃來滿口馨香。還同座上真經,聞了身中滅罪不問高低皆與吃,好生絶劑也唱將來。

這段押座文以餬餅作喻,用“餬餅”比喻“聽法”,世人想要做出美味的餬餅,就需要掌握好爐灶的火候;想要聽到真經,就需要借助法師和都講的配合講解。而且聽經學法也跟吃餬餅一樣,吃得少腹中會饑餓,不聽真經,就難以消除心中的罪障。這段押座文不僅安撫了座下聽衆,也聯繫現實申明了聽經的重要作用。這對聽經的普通老百姓來説更貼近生活,容易理解。

經云:云何而爲衆生説法?方便之力,其事云何?

解經:言“云何而爲衆生説法”者,及無盡意菩薩問觀世音菩薩(散文)

吟誦:都講共君般物去,解開大櫃者唱將來。(韻文)

這一段的講解引用了《薩遮尼乾子經》中的説法,佛向衆生説法時,不得爲五種人説法,分别是:持刀者、持杖者、坐在高處者、走在自己之前者、嬉笑不恭敬者。並詳細解釋了爲何不得爲這五種人説法。並把“方便”釋爲意方便、語方便、身方便。也就是説在這三種方便都具備時纔可以爲衆生説法。

經云:指前至“即現佛身,而爲説法”。

解經:若有一輩衆生,只要見佛身,觀世音菩薩與現佛身(散文)

吟誦:若要辟支佛身現,也須教化唱將來。(韻文)

此處對“即現佛身”進行了很多敷衍,指出部分衆生只願得見佛身纔肯發願,觀世音菩薩就示現出佛身,讓這些人信服發願。觀世音菩薩示現的佛身包括佛的法身、報身、化身。其中化身又包括大化身、小化身、隨類化身。並對這些化身一一作出解釋。

經云:應以辟支佛身得度者,即現辟支佛身而爲説法。

合藥,四時凋變云云。

全文抄寫至此完,但並没有講完。

(四)Φ365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

Φ365號《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此卷首殘尾全,開頭也是經文,没有押座和開題。所講經文爲《藥王菩薩本事品》,此品的主要內容是:宿王華菩薩向釋迦牟尼佛詢問藥王菩薩與娑婆世界的因緣,佛告訴他,在久遠劫以前,是日月净明德如來住世時期,當時的藥王菩薩還是一切衆生喜見菩薩,在日月净明德佛前聽佛説《妙法蓮華經》,證得三昧。遂發願以神力供養日月净明德佛及《妙法蓮華經》。後發心彌堅,决定以身供養佛。遂服諸香、飲香油,如此滿二百歲。於日月净明德佛前,以香油塗身,用天上的包衣纏身,並灌諸香油,以神力燃身供佛,其火燃燒了一千二百年。佛滅度後,一切衆生喜見菩薩收取舍利,起八萬四千塔供之。此卷講經文所講就是一切衆生喜見菩薩發心供養日月净明德佛及《妙法蓮華經》,燃身供佛一段。殘存經文從“諸寶臺上,各有百億諸天作天伎樂,歌歎於佛,以爲供養”至“以天寶衣而自纏身,灌諸香油”:

經云:“諸寶臺上”乃至“以爲供養”。

解經:即於前來臺伴(畔),更有無量(散文)

吟誦:諸天各各奏音聲,聞者皆能悦本情未審尋常花座上,説何教法唱將來。(韻文)

經云:爾時彼佛爲一切衆生喜見菩薩及衆菩薩,諸聲聞衆,説《法花經》。

解經:此唱經文是日月净明德佛垂憫念,故爲諸衆生(説)《法花經》(散文)

吟誦:未審愛修什麽行,求何三昧唱將來。(韻文)

這句經文是講日月净明德佛講説《法華經》,在講經文中,此處虚構了一切衆生喜見菩薩向日月净明德佛發問爲何要爲大衆説《法華經》的情節,日月净明德佛的回答再次證明了此經的殊勝。此處的敷衍是一種强調作用。

經云:是一切衆生喜見菩薩,練習苦行

解經:此唱經文是喜見菩薩爲一切衆生故(散文)

吟誦:未審既能得此定,作何報賀(荷)也唱將來。(韻文)

這部分對一切衆生喜見菩薩如何“練習苦行”進行了大段鋪陳,甚至用到了匡衡鑿壁苦讀的典故。

經云:即作念言:我得現一切色身三昧

解經:此唱經文是喜見菩薩求得三昧已,歡喜無量(散文)

吟誦:未審入於三昧處,化何物色唱將來。(韻文)

這段講的就是一切衆生喜見菩薩得證三昧後,發心供養日月净明德佛及《妙法蓮華經》。

經云:即時入是三昧,與虚空中,雨曼陀羅華

解經:此唱經文,喜見菩薩下取世間種種諸物(散文)

吟誦:未審更求何貴物,重興供養唱將來。(韻文)

經云:又雨海此岸旃檀之香

解經:此唱經文,菩薩前雖供養,心憂未足(散文)

吟誦:未審停騰何物色,擬重供養唱將來。(韻文)

這兩段都在講一切衆生喜見菩薩入於三昧之中,用神通供養佛。這部分講經文大量敷衍了虚空之中的美麗景象,所供養之物的華麗和珍貴。描述用語極盡溢美之詞。

經云:作是供養已,從三昧起

解經:此唱經文意云,我於三昧起大神通(散文)

吟誦:未審經於多少日,吃何物色唱將來。(韻文)

從三昧而起,一切衆生喜見菩薩轉念想以身供養。在這裏,講經法師增加了對菩薩的內心活動的描述,使得這個决定顯得理所應當。

經云:即服諸油

解經:此唱經文意,菩薩既發大願(散文)

吟誦:未審更將何物色,身中塗抹唱將來。(韻文)

經云:香油塗身,於日月净明德佛前,以天寶衣而自纏身,灌諸香油。

解經:此唱經文,喜見菩薩服香油了又取香油灌注如蠟燭。(散文)

原文抄寫至此完,很明顯這部分並没有講完。對這段經文的講解,法師使用了虚構人物對話、內心活動等方法,使得這段經文的演繹更爲豐滿,聽衆聽起來也會覺得合情合理,引人入勝。

下、《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的講唱情形考

縱觀以上對四篇《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的結構描述可以發現:

首先,從結構上來看,正式講經文的主要部分是對經文的詮釋。每句先以都講唱經爲始,然後法師逐字逐句來講解,先是散文的直白解釋,一般以“此唱經文”開句,但並不拘泥於此,也有直接解釋的。散文之後一般緊跟一段韻文,繼續敷衍散文所講內容。韻文末句一般有“唱將來”或“唱看看”三字,這是法師的催講之詞,意爲提示都講本句經文的講解結束,該唱下一句經文了。正如孫楷第先生所言:“講唱經文中,注經之偈,末句必着‘唱將來’三字,實爲請求之詞,對另一人言之者。凡開講某經時,一人唱經,一人解釋,唱經者謂之都講,解釋者謂之法師。都講誦經,自經題始。法師則於經題唱畢後爲之詮釋,綜述本經始末。”[注]孫楷第:《唐代俗講軌範與其本之體裁》,孫楷第:《俗講、説話與白話小説》,作家出版社1956年版,第192~215頁。即都講誦經題,法師解釋經文。這中間是韻散結合的方式,韻文是唱的部分,散文是講的部分,也就是孫楷第先生所説的“經文後白文,白文後歌。以後每背幾句經後,即是一白一歌,至講完爲止。”[注]孫楷第:《論中國短篇白話小説》,上海棠棣出版社1953年版,第2~3頁。

如此,加上正文開講前的押座文和講完之後的解座文,《妙法蓮華經講經文》講經主體順序可以歸納爲:押座→開題→經文→“此唱經文”(散文)→“唱將來”(韻文)→經文(迴圈至經文結束)

考察敦煌文獻中其他講經文,也是符合這個體例的。如P.2133《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講經文》,P.2931《佛説阿彌陀經講經文》,Φ101《維摩詰經講經文》、S.3872《維摩詰經講經文》、P.2292《維摩詰經講經文》、P.3093《佛説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講經文》、P.2418《父母恩重經講經文》等等,在正式講經的過程中都是這樣的講唱方式。

據敦煌寫卷P.3849V號,關於俗講整體的體例是這樣記載的:

夫爲俗講,先作梵了;次念菩薩兩聲,説押座了,素唱《温室經》,法師唱釋經題了,念佛一聲了,便説開經了,便説莊嚴了,念佛一聲,便一一説其經題字了,便説經本文了;便説十波羅蜜等了,便念念佛贊了;便發願了,便又念佛一會了;便回向發願取散云云。

這是一個完整和理想的俗講過程,包括作梵、説押座、開贊、説莊嚴,發願、正式講經、發願回向、取散解座。由於四卷《妙法蓮花講經文》均有殘缺,所保留部分多是正式講經部分,也就是上文所分析都講與法師相配合的部分。但是,在S.6551《佛説阿彌陀經講經文》中,除了正式講經的部分,還保留了作梵、説莊嚴、開贊、發願的過程,P.3808《長興四年中興殿應聖節講經文》開頭也保留了開贊的過程。

其次,據本文第二部分所考,P.3128卷《解座文二首》中第一首是《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的解座文,且這則解座文是逐品講解的,這證明當時的《妙法蓮華經》在講經時是逐品講的。且將《妙法蓮華經講經文》原文與《妙法蓮華經》的經文比對可以發現,《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所殘存的這些部分,都是按照佛經原文逐句講解的,並没有遺漏。再加之兩篇講《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的P.2133V和Φ365V是由同一人抄寫,所講經文是前後相接的關係。因此,我們可以作出一個大膽的推測,就是當時講經應當是整部經一起講,至少《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應該是全部講完了的。所以,顏廷亮先生“不過由於時間限制,往往只能講其中部分內容而已”[注]顏廷亮主編:《敦煌文學概論》,甘肅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11頁。之説,可能尚需商榷。如圓仁所説:“正月十五日起首,至二月十五日罷”[注][日]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18~119頁。,這樣看來,一個月的時間似乎是可以講完《妙法蓮華經》的。又,據孟西科夫研究稱:

在《觀世音經》方面,可被確定三部變文殘卷[注]按,依前文所説,應當是P.2133V和Φ365V兩卷講唱《普門品》的《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此處作“三卷”不知何意,暫無解。,占去佛經十四行文字。在所有的二十五段散文的原文中,總共有94行文字,偈言由五十二行文字構成。按殘卷上平均量爲七行文字的佛經計算(如同現在實際存在的兩部殘卷一樣),在所有的變文中,也許有十三至十四部殘卷(包括一切情况,不少於十部殘卷),如果偈言被採用了,大致還有三部,如果最後五行散文式的結論被採用了,則還應該再加上一部,也就是在整個變文中,至少也包含有十部殘卷,最多可以達到十八部殘卷。[注][蘇]A.H.孟西科夫著,徐東琴譯:《中國文學古文獻〈蓮花經變文〉》,《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研究通訊》1988年第1期,第32頁。

此處,孟西科夫所稱《觀世音經》即《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這裏所説爲P.2133V和Φ365V兩卷講唱《普門品》的《妙法蓮華經講經文》,兩卷所講的經文總共占14行文字,孟西科夫依《普門品》的字數和寫卷的抄寫方式推測出,若講完《普門品》,至少會有十部殘卷,若加上對偈語的解釋,則最多可能達到十八部殘卷。如若果真如孟西科夫所推測,僅一部《普門品》就可以講到十幾部寫卷。從目前殘存的四篇《妙法蓮花經講經文》所講的部分來看,這僅僅是七卷經文中很小一部分。那麽,要講完整部《妙法蓮華經》,若寫卷得以保留,數量當是十分驚人的。於此,我們只能期待於更多新的寫卷材料的出現,這樣纔能更爲豐滿的論證這個推測。

第三,講經文正文的講唱主要靠法師和都講,是否能吸引聽衆,全靠他們的相互配合。Φ365V《妙法蓮華經講經文》開篇部分以“餬餅”作喻的押座文,其中“若要造得餬餅,須教火下停騰。若要聽得真經,須借法師都講”一句説明,在講經活動中,至少有法師和都講兩個角色。至於二者的分工,此卷又有云:“門前接客憑都講,堂裏看爐問法和[注]據黄征、張湧泉,“法和”即“法師”。見《敦煌變文校注》748頁,注釋第一二條。”。據文意,都講的工作類似於在店外招攬客人,而法師的職責就像是掌握爐灶火候做餅的人。放在講經活動中,都講負責吸引坐下聽衆,法師負責經文的講解及把握。又,此文中“或請法和唱曲子,或教都講綴閑詞”一句,“曲子”即指前文法師吟誦部分的韻文,“綴閑詞”大概就是講經間歇都講爲了活躍氣氛所作的玩笑之詞,這也是對兩人職責的打趣説法。由此我們可以發現,法師是講經的主導,都講的工作多是爲了配合法師。這就解釋了“都講共君般物去,解開大櫃者唱將來”一句的由來:作爲配合法師講經的都講,在講經活動中也順便擔任了一些類似於搬東西的雜務活動,並不爲奇。這些進一步説明,敦煌文獻中的講經文的講唱是分工明確的,比如押座和解座的講唱,正文部分都講和法師的配合,各個部分都有專人負責,各司其職。這也説明了敦煌歸義軍時期的俗講活動的受歡迎程度和發展的成熟性。

最後,講經文和押座文在講唱過程中存在明顯的與聽衆互動現象。如:P.3808 卷《長興四年中興殿應聖節講經文》,在“伏願聖枝萬葉,聖壽千香;等渤澥之深沉,並須彌之堅固。奉爲”及“日月明而干戈静”後均以小字書“念佛”,即講經者在此處要帶領聽衆稱念佛名;S.6551卷《佛説阿彌陀講經文》在“然後唱經,必獲福佑”下書“稱三五聲佛名佛子”,“凡夫十惡未能拋,努力今朝須懺悔”下小字書“稱佛子”,“門徒弟子,受此三規,能不能?願不願?”後小字書“稱佛名佛子”[注]黄征先生認爲此卷出現的“佛子”即代指佛,那麽也就是稱念佛名之意。黄征:《敦煌語言文字學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59頁。,值得注意的是,這篇講經文中出現了連續而强烈發問句“能不能?願不願?”之語,一是爲了確定坐下聽衆發願發心的决心,二也有帶動講經現場氣氛的作用;Φ101卷《維摩詰經講經文》中,“又緣如來隊仗入赴毗耶,衆生忻仰。問如何隊仗?”後抄“念大聖維摩菩薩”,“追正取無爲妙果云云”後抄“念菩薩”。等。這些説明在講經文講唱過程中不僅法師和都講相互配合,也會時不時跟坐下聽衆互動,或用帶領聽衆稱念佛號的方式,或用向聽衆發問的方式,以調動現場氣氛。

這種現象還存在於押座文的講唱中。如:押座文中多次出現“學佛修行能不能?”“數聽經來能不能?”之語,如Φ109《押座文》(二)、S.4474《押座文》、S.2440《温室經講唱押座文》《維摩經押座文》等,似乎是講唱者在向臺下聽衆發問,更有P.2122《佛説阿彌陀經押座文》中“能不能?”“願不願?願不願?”這樣簡短接連發問的句式,發問之後一般緊跟“能者”之句,是對可以立志發願的聽衆的一種期許,若聽衆可以發願學習大乘,法師纔會開講。又,S.2440《維摩經押座文》中頂上半部分在空白處出現小字書寫“念菩薩佛子”“佛子”數次(參考表2.1)。黄征先生認爲,這幾句意思是“講經人朗誦了前幾句押座文之後,聽衆們就要齊聲念誦菩薩和佛的名字”,後面的“佛子”則是“念菩薩佛子”的省略。[注]黄征:《敦煌語言文字學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58頁。這種現象並非偶然,在P.2122《佛説阿彌陀經押座文》中“普勸門徒修真行,學佛修行能不能”一句下以小字書“能者念阿彌陀”,Φ109《押座文》(二)在最後一句“能者合掌虔恭者,經提名字唱將來”後接着抄“念觀世音菩薩,三説”,即此處要稱念觀世音菩薩名號三遍。從這些押座文中可以看出,當時講經活動的互動性很强,聽衆會參與到講經之中,並配合押座文的講唱者做出相應的回應或一起稱念佛號。

綜上,本文以四篇《妙法蓮華經講經文》各自所講的佛經原文爲依託,結合寫卷殘存的部分的講解,對其講經主體進行了考察。本文發現,法師在講經過程中會靈活運用各種手段,以使得講經活動能夠吸引聽衆。講經法師知識淵博,不僅對各種佛經信手拈來,對傳統世俗文獻的使用也得心應手。從講經文的主體結構來看,這四篇講經文的主體可以歸納爲“押座→開題→經文→“此唱經文”(散文)→“唱將來”(韻文)→經文”如此循環往復的結構。本文通檢已被學術界校録的其他數篇講經文,大概都是符合這個規律。所以,一場完整的講經文的講唱,押座、正文、解座是十分重要的核心組成部分。解座文和押座文一前一後,相互呼應,使得講唱活動有始有終。再加上正文講唱中法師和都講的相互配合,講唱、韻白相間的表現方式,都使得講經文的講唱顯得完整豐富、井然有序。依據現有的材料,本文推測,當時講經應當是整部經一起逐句逐品講,至少《妙法蓮華經講經文》應該是全部講完了的。這些説明了敦煌歸義軍時期的俗講活動的受歡迎程度和發展的成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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