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作为悲剧审美意象

2017-01-30 03:48张钦颖
山西青年 2017年21期
关键词:尼采抗争超人

张钦颖

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100

超人:作为悲剧审美意象

张钦颖*

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100

超人有很浓厚的艺术气质,它不仅是强力的象征,它还背负着永恒轮回等悲观因素,而这与悲剧艺术有许多相似之处。将超人命题中的悲剧特征阐述出来,并把它当作一个悲剧审美意象进行解读,这将有助于对尼采思想做更深入的理解。

超人;悲剧审美;永恒轮回

将超人视为悲剧审美意象,需要有所明确,因为这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跳跃性。一方面超人作为一个独立的命题并不需要依附哪个命题而存在,且在内涵方面超人作为尼采思想的浓缩其丰富程度远远超过悲剧所蕴含的;另一方面,光从时间维度来说,悲剧审美是尼采早期的研究对象而超人则是他后期的成熟命题。只这两点两者间的跳跃性就很明显了。所以,仅将超人放入悲剧审美之中来解释是不合适的。而我想要强调的是,尼采整个体系的悲剧性,并且他对艺术拯救人生的价值取向一直没有改变。尼采自称为悲剧哲学家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其思想建立的出发点往往都是最深层次的悲观。因此,在这一角度上,将超人当作悲剧审美的一个意象就不无道理了。悲剧审美将作为超人命题的前提得到体现,而超人是基于这一前提的发展。

一、关于超人的悲剧特征

在我看来超人具有悲剧特征是很明显的,但在以往的一些解读中常常被忽略。超人的基本涵义是自我超越、自我提升,关于这一点往往是无可争议的。因为这一点,超人被认为是一种积极的形象。超人所具有的乐观向上、提倡个性等特点,一直给人以激励。但也是因为这些,人们往往忽略了它所蕴含的悲观因素。当然,需要强调的是这些悲观因素并不是导向一个消极的超人形象,而是如上所说的积极形象。而与之相似的,正是尼采早期所提倡的古希腊悲剧。

首先,超人的悲剧特征在于人生无意义的前提。这一前提在尼采早期的思想中是十分明确的,他在早期论述古希腊悲剧时认为人生作为一个被创造物永远处于一个被支配和被约束的状态,人的存在并没有被给予意义而其不可避免的消亡又意味着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正如古希腊神话中国王弥达斯问西勒诺斯什么是最好最妙的东西,西勒诺斯却回答“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1]

尽管这一前提没有在超人命题中被直接提到,但这一点在其超越的概念上仍是有所体现的。查拉图斯特拉一开始便向人宣讲:“人是一种应该被超越的东西。”“一切生物都创造了某些超越自身的东西”[2]而超越这个主题一直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延续着,可以说是尼采在鼓励超越这一点上是花了极大笔墨的。但是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问题,关于超越永远充满着一种模糊性。尼采一直没有谈论清楚为什么要寻求超越,或者说超越要达到哪种状态或是目的。超人不是为了天国的彼岸幸福,也不是为了世俗的政治或经济地位;同时在思想和道德层面上也不为任何已有的思想所禁锢。所以他是无方向的,超越似乎成为了一种本能行为,他总是催逼着自己启程,离开隐居的洞穴到人间去,又逼迫着自己回归隐居的状态,如此反复。正如其所言“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人之所以可爱,是因为他是一种过渡,一种毁灭。”2(p7)可是这样一个只有超越的状态是无可想象的,因为超越需要一个衡量的标尺,而这恰是需要一个方向。正是他一直突出的这个积极的超越状态暴露了其内在的悲观,超越隐喻着这样一个前提,即人生的无意义。超人所标榜的是一个没有目的,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明确意义的超越状态,而非一个确定的意义目标。这就说明尼采否定了人的目的意义,而是将人的伟大直接寄于超越本身。假若尼采明确了人的目的意义,那超人的形象显得就有些不必要了。故而,超人正是基于这样无意义的悲观前提建立起来的。

其次,悲剧性在于超人对待命运的态度上。一方面超人处于一个抗争命运的境地。这体现在其摆脱外在思想、道德禁锢,并以此获得个性自由和体现自我力量上。创造自由和体现自我的强力意志是超人命题的又一大主题,在这一点上超人主要是以批判旧有的思想道德即是通过否定的规定性来实现的。他批判神学的道德,痛斥藐视肉体者和信仰彼岸世界的人,以及那些虚伪的基督教道德宣讲人,其激昂的否定性使抗争的意味变得尤为浓重。查拉图斯特拉在《论三种变形》中将这样的抗争描绘地更加生动和明朗。骆驼代表着对以往传统的承载,之后它变为第二种形态——狮子,狮子代表着对旧秩序的打破,是自我精神的代言。命运宣扬“‘你应该’,可狮子的精神说‘我要。’”[2]极具叛逆精神的狮子正是超人抗争命运的象征。进一步来说超人的超越也是对现有命运的抗争。

另一方面,超人对于命运的不可抗性又有着一个清醒的认识。《查拉图斯特拉》在第三卷的末尾引入了“永恒轮回”的思想,使超人的悲剧意味更为清晰和浓厚也使超人形象更为难懂和矛盾。永恒轮回与超人之前的行为和宣讲是格格不入的,它不仅是一个怪异的宇宙观,亦是对人生的命运的寓言。

“万物走了,万物又来,存在之轮永恒运转。万物死了,万物复生,存在之年永不停息。万物破碎了,万物又被重新组装起来;存在之同一屋

宇永远自我构建。万物分离,万物复又相聚,存在之环永远忠于自己。”[2]就从这段话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似乎有一个本体性的存在之轮在操纵着万物的周而复始,万物包括人处于一个被支配的地位,而命运的气息极为浓烈。其实光是如此仍得不出轮回的结论,它更是像对自然规律的反映,万物存在和消亡的命运中不包括其主体意志的反复轮回。但查拉图斯特拉在后面强调了这样的主体性的轮回,“万物永恒轮回,我们也在其中,我们也已存在过无数次了。万物、我们,都是一个样。”[2]通过主体性表述的强调,主体意志的轮回得以确定。对于这样一个轮回是很难理解的,超人并没有足够的依据对这一观点加以支撑。这一命题的前提是主体性意志的永恒不灭,这一点不但得不到很好的验证,反而与其理论有所冲突。首先便是这一命题本身的矛盾,万物既然会破碎又怎么保证主体意志的永恒性?在我看来要解决这一点有两条途径,一是否认主体意志的永恒不灭,而是会破灭但可以和万物一样得以重组。但这样一来前者和后者如何保证他们的同一性?至少关于这一点,超人是未言明的。二是将主体意志独立化、本体化,如此主体意志就不在万物之列了,其永恒性就得到了保证,但显然这样的本体仍不能自我掌控命运。但无论哪种途径尼采都没有加以论述。其次是与超人其他命题的矛盾,如前所引,超人在宣讲超越时明确说了人是一种毁灭而非目的。如果不包括主体意志的毁灭,即是承认了人的永恒存在,显然与其相违背。另外,查拉图斯特拉对宗教天国的批判即是否认了主体意志的永恒性。

就永恒轮回这个命题本身来说,其与整个超人命题极为矛盾。在永恒轮回之下,“人永远轮回,小人也永远轮回。”“最伟大之人和最渺小之人,他们二者极为相似。”[2]所有人都将“永远回到这相似和同一个生活,无论是最伟大之处和最渺小之处全都雷同。”[2]既然万物都会永恒轮回,且伟大和渺小都是背负着同样轮回的命运,那么查拉图斯特拉为什么还要讲求超越,还要那么急切的希望成为超人呢?以永恒轮回的结果来说一切努力都将变为徒劳,超人也没有脱离永恒轮回之境。

尽管有上述的这些矛盾使这一命题难以理解,但有几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永恒轮回是所有人的共同命运,不可违抗。二是对于超人来说永恒轮回是痛苦的,他的所做所为都显得无意义。三是超人对永恒轮回有着清醒的认识并表示认同,且把自己当作永恒轮回的宣讲者。四是超人在永恒轮回的前提下仍然宣讲超越。以此,我们需要对超人形象有一个新的全面审视。超人现在作为一个矛盾的重合体展现在我们面前,其对命运的清醒认识,一方面说明了其内心的悲观主义,另一方面是其对命运的主动赞同和接受。(尽管这样的主动下也有被迫的成分,但其主动性在对永恒轮回的宣讲上已经得到体现)正是在这一前提下,他又是做出了与命运抗争的举动,这是难以理解的。

在我看来这正是超人形象悲剧特征的表现,我们可以对照古希腊悲剧形象俄狄浦斯加以说明。俄狄浦斯以其智慧和勇敢杀死了对他极为傲慢的国王拉伊俄斯,解开了斯芬克斯之谜,并按照习俗娶了王后伊俄卡斯忒成为忒拜城的国王。但因此犯下杀父娶母的大罪,导致了灾祸和瘟疫在国家横行,最终知道自己罪行的俄狄浦斯自戳双眼自我放逐。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俄狄浦斯悲剧的命运像一个不可解的死环一样扣在一起,结局注定是痛苦的。俄狄浦斯在洋溢着的英雄主义乐观气息中展开了对命运谜团的开解。其一开始的行为无疑是对既定命运的反抗和逃避,但却导致了命运的应验,俄狄浦斯自毁双眼、自我放逐即是最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但巧妙的是,悲剧的死环在这一刻却解开了,正是以其接受命运毁灭自我的形式。“英雄在他纯粹消极的态度中达到了超越他生命的最高积极性,而他早期生涯中自觉的努力和追求却只是引他陷于消极。”[1]在悲剧艺术中包含着对命运的抗争和服从,英雄的抗争逃不出命运的牢笼,只有在对命运的服从中才在一定程度上战胜了命运,这即是在对命运主动服从和毁灭自我中展现出的伟力。超人正是这样一个悲剧形象,他具有抗争和服从的悲剧命运特征。作为命运的一部分以及失败结局的前提,对命运的抗争也是不可避免的,如其所言“我将说着人间和人类那伟大正午的话语,将再次给人类宣讲超人……我永恒的命运就希望这样——作为宣告者,我走向毁灭!”[2]如此,超人命题在这一层面上得到统一,对命运的抗争即是对命运的宣讲。

二、关于超人的审美方式

对于超人的审美方式,主要有两点。首先超人审美是一种自我审美,即悲剧审美的对象是自我主体本身。一方面自我主体是这场悲剧的主角,是各种痛苦的承受者又是自我价值的树立者。痛苦主要是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无意义一个是死亡。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中说到:“人类与其无所意愿,宁愿意愿虚无。”[3]而对于超人本身就是对虚无人生状态的对抗,所以再所难免的,超人需要忍受无意义的折磨。超人是尘世的精义,他反对彼岸世界或是天国。“肯定人生,反对天堂,这意味着超人连死亡都要肯定。”[4]查拉图斯特拉在《论自由之死》中对那些伟大的自由之死给予了赞美。他不惧怕死亡并写道:“我愿意这样死去,以使你们这些朋友因我之故而更爱人世。”[2]正是在这样的痛苦中,超人完成了对自我价值的树立。另一方面,自我主体是这场悲剧的唯一观众,是自我生命力与力量的感受主体,超人的出发点只是超人自身。

其次超人审美是一种崇高审美,这关系到悲剧审美何以可能的问题。显而易见的是超人的审美中不包含优美的因素,而是充满着超人的强大力量,这正是崇高的特点。超人在其超越的过程中,主体意志与命运发生了艰难的斗争,与斗争客体相比,主体意志的无力被放大和突显。这样的斗争一定是失败的,但正是承受这如此巨大的痛苦,崇高得以产生。在悲剧前提的衬托下自我蓬勃的生命力更为醒目的表现出来。如此,超人的自身存在也得到崇高化,人的力量在另一个层面上产生,不再是与命运抗争时的斗争力量而是作为自我肯定的生命力量呈现出来。人的意义在这一审美意义上得到实现。此外,崇高作为一种主体内在的情感流露,超人命题中对个性的依赖是不言而喻的。

三、总结

总之,超人命题是以无意义为出发点的。与悲剧艺术相似,超人也作为一个悲剧意象,通过崇高审美的方式突出自我的力量,并在这样一个审美上,为人生赢得了它在无意义中的意义。超人作为一种对人生的慰藉,说它是悲观的和乐观的都有一定的道理。在我看来,审美是纯粹而无目的的,当我们将超人视为这样一种审美意象时对于这一问题也不用过于纠结。此时我看到的,只是在荒凉大地上站立的一片孤影。

[1]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三联书店,1986.

[2]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黄明嘉,译.广西:漓江出版社,2007.

[3]尼采.论道德的谱系[M].赵千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4]汪希达.对尼采的“超人”之思考[J].茂名学院学报,2009,19(2):8-10.

B

A

1006-0049-(2017)21-0164-02

张钦颖(1998-),男,汉族,江苏南通人,苏州大学,2016级哲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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