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愈与李贺诗中的“石”意象

2017-02-20 18:18李胜
文学教育 2017年2期
关键词:李贺韩愈意象

内容摘要:韩愈与李贺是唐代韩孟诗派的杰出代表,都喜欢以些幽冷的意象彰显“险怪”的诗歌特点,“石”意象便是一例。但是,韩愈笔下的“石”意象更多的是奇与怪,折射的是抒情主体的孤独与压抑,故其诗奇崛险怪却并不艳丽;李贺则在奇中注入幻,比韩诗多了一层飘渺和梦幻,多了奇崛幽峭与秾丽凄清。

关键词:韩愈 李贺 “石”意象 意象

韩孟诗派是中唐时期一个影响较大的诗派,其代表人物是韩愈(768年—824年)、孟郊、贾岛、卢仝、马异、刘叉、姚合等,李贺(公元791年?—817年?)也被认为是韩孟诗派的后继者。该派往往通过抒写个人的不幸遭遇来揭示社会的弊病,追求诗歌的深险怪僻,诗歌以震荡光怪、五彩斑斓为美。而韩愈等人的“陈言务去”、推敲锤炼求新求变的结果使唐代诗歌的审美张力得到大大的提升。

意源于内心并借助于象来表达,象便是意的具象物。故王弼曰“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1]韩愈的诗歌以雄大气势和怪奇意象著称,而冷僻、嶙峋的“怪石”便成了其意象的首选。李贺则自恃血统高贵,才华卓绝,而抑抑于现实,于是也偏爱遭人冷落的奇石,并以乐府体裁驰骋想象,自铸奇语来抒其苦闷情怀。因其多以“剪”、“死”、“瘦”等字词修饰奇石,瘦硬便成了其诗给人的印象。“石,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孕万物之风采,具有独特的形态、性格、作用和审美价值。”[2]石因为应和了中国士人美感心态的深层结构,投射了五德,因此每每得到文人的青睐,形成了很深的文化积淀。韩李二人以其所具有的独特都喜欢上了以冷硬、峭拔的石构筑险怪、硬峭的“石”意象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高棅就曾说:“韩愈、李贺文体不同,皆有骨气”。[3]

韩愈存诗400余首,使用“石”意象的诗有40首,约占韩诗总数的1/10。其中,直接以“石”指称的有11首,其他指称在诗中出现的次数分别为,白石出现4次,金石、石鼓各出现3次,山石、玉石、木石、水石和石剑各出现2次,泉石、燕石、针石、石盂、石级、岭石、涧石、石廪、船石、石坛、石头驿和硖石各出现1次。也正是“石”意象构成了韩愈诗歌的独特的诗歌风格。

李贺存诗250余首,可确定为本人之作的约有240首。笔者统计,其诗有“石”意象的有30余首,约占总数的1/8。其中,以“石”之名直接入诗的有11次,石井、石矶、石磴、石根等名目出现的各2次,石山、石火、石镞、石脉、石阁、石床、石汤、石镜、石眼、石畔、石马和黑石的各出现1次,合计31次。

二人都偏爱“石”源于共同的诗歌情趣的追求,也源于对现实的关注,更源于二人个性的趋同性。因此,在二人的诗歌中能捕捉到相似的因子。

1.以“石”意象的硬劲突出一种骨力

高棅说过:“韩愈、李贺文体不同,皆有骨气”(前文引过)。韩愈诗中的“针石非所砭”,“凿石作鼓隳嵯峨”,“金石日击撞”,“船石相舂撞”,“我心安得如石顽”等,都力图表现出一种硬朗的骨力。李贺诗中也有此类的“石”意象,如“石涧冻波声”,“四尺角弓青石镞”,“海沙变成石”等。《吕氏春秋》中说“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其坚。”这是多少诗客文人所讴歌敬慕的品格。韩愈和李贺崇尚石与石之“坚”不无关系,在上面所述的这些“石”意象中似乎也暗示了一种诗人崇尚坚贞的美。

2.以“石”之冷创造出一种幽冷、苦寒之意境

韩愈和李贺都追求深险怪僻,诗风尚奇求险,他们的诗歌中最多的就是以怪奇意象创设出幽冷、苦寒、险怪的意境,“石”之奇、冷、峭拔正好是构成这种意境的最佳具象物。韩愈《岣嵝山》中的 “石赤”的形奇,“险恶不可状,船石相舂撞”的奇险。李贺《南山田中行》中的 “云根台藓山上石”、“石脉水流泉滴沙”等,都力图用“石”意象创设一种幽冷清绝、苦寒险怪的意境。

韩愈和李贺又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有着各自不同的出身、学习经历、生活阅历和心理结构,还有不同的生活环境、个人的际遇以及不同的个性,因此其笔下的“石”意象便有所不同。

1.奇幻意境中的“石”意象之不同

韩愈用“石”意象表现传说的虚幻时,奇幻而略有悲瑟。李贺之“石”则更多了一层缥缈和梦幻,更重视主观化的幻想,也更多了一层诡异神秘色彩。

韩愈《学诸进士作精卫衔石填海》中有“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之句,传说的奇幻,行为的悲凉,亦奇亦悲。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中“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构设的是一种迷离恍惚的梦幻景观。

2.悲愁凄苦意境中的“石”意象之不同

韩愈用世心切,是非观念强,性格刚直,而步入官场后的一次次政治灾难使他郁躁,悲愁忧愤,并借“石”意象在诗中兀然突立抒情主体。《雪后寄崔二十六丞公》中的“我心安得如石顽”给“石”带上了“人化”,蕴含着精神潜流的感性生命体,展现了作者孤独压抑的创作心态。

李贺对生命的体认是基于其特殊生理、心理条件的,早衰与多病,现实的无奈,让其个体无法承受,却又无法抗争,无法逃避。因此,他只有无可奈何的强化死亡的意义,强化生命的冰冷。《长歌续短歌》中“夜峰何离离,明月落石底。徘徊沿石寻,照出高峰外”写的是群峰突现,攀石寻月,无比的凄苦愁絕。《感讽五首》中的“石根秋水明,石畔秋草瘦”渲染出了悲凉的气氛。

所以,韩愈的“苦”是孤独压抑,李贺的“苦”则砭人肌骨。

3.怪奇诡异、冷峻硬峭意境中的“石”意象之不同

韩愈和李贺诗歌都是以“奇”见长,但在追求奇险怪异的共同创作倾向中,韩愈力主“惟陈言之务去”、“寻摘奇字,诘曲其词,务为不可读,以骇人耳目”强调的是以奇字造奇境。而李贺则进一步把这种尚奇险诗风推向彰显主观色彩的幽深孤峭和冷僻奇艳。

韩愈《石鼓歌》的苍劲雄浑,硬语盘空。《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一反传统山水诗宁静淡泊、超逸娴雅的审美风貌,主体情绪骚动激荡,功名绝望的牢骚与求神赐福的希望纠缠在一起,所以外在的山水景象也呈现出与之相适应的阴气晦昧,突兀森耸之貌,表现出一种光怪震荡的美。诗中的“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等更使其诗呈现雄浑壮丽的风格。

李贺《南山田中行》的幽冷清绝使人毛骨悚然,而诗中的 “石”意象更增添了这种气息。“云根台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用“冷红”、“娇啼色”、“漆”等一些颜色词加以修饰,更加深了幽冷清绝的意境。

由此可见,韩诗以“石”让诗奇崛险怪却并不艳丽,而李诗却更多体现出主观色彩主导下的奇崛幽峭、秾丽凄清。

4.清新淡雅意境中的“石”意象之不同

韩愈有的诗语言清新自然、蕴籍清新,而“石”意象使诗显得古朴自然。《南溪始泛三首》中“石粗肆磨砺,波恶厌牵挽”、“即此南坂下,久闻有水石”清新的自然中石也更加灵秀。《山石》中“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更让他陶醉在大自然的美妙境界中。

李贺的《南园十三首》中“窗含远色通书幌,鱼拥香钩近石矶”、“沙头敲石火,烧竹照渔船”描写其家乡昌谷乡居生活犹如一幅幅清新淡雅的风俗风情画。

大约在二人看来,石便是自然,石便是心之所在了。

韩愈诗歌风格虽然奇崛险怪,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其诗既气势宏大雄伟不羁,也有清新美妙的自然诗,风格是多样的。不管是哪一类诗,在表达诗人的心态、心境时,“石”意象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有时突出了韩愈气势雄大的诗风,有时又折射其苦闷郁躁的心情,有时凸显古朴清新自然之韵味。《石鼓歌》诗歌苍劲雄浑,硬语盘空,将“石鼓”形成的一段远古历史鲜活地展现出来。所谓“豪侠之气未除,真率之相不掩,欲正仍奇,求厉自温”(钱钟书《谈艺录》)。“我心安得如石顽”(《雪后寄崔二十六丞公》)中则“石”已不是纯客观的外物,而是与作者心灵交感互化,于是,石也就成了“人化”的自然物,是抒情主体外化的对应物了,“蕴含着精神潜流的感性生命体”[4]“石”意象的塑造,展现了作者孤独压抑的创作心态。“文章自娱戏,金石日击撞”,这是他评张籍的诗,朱彝尊曰“读此,知公善诱,亦善谑。”“亦是排硬格,但有转折顿挫,遂觉意态圆活。”[5]“金石”这一意象产生了一种生硬峭劲之趣味,有锋芒的棱角。由于受陶渊明的影响和境遇的改变,韩愈也有一些语言清新自然、闲适古淡的诗歌,特别是他的晚年,政治热情日益冷淡,而开始寻求安宁、静谧。这样,古朴之“石”自然就成了其诗中的重要意象。《南溪始泛三首》是他这一诗歌风格的代表作,叙事一往深情、淳朴真挚、耐人寻味。

“李贺深受屈原、李白的影响,诗歌意象带有很大的虚幻和想象成分,当对某事、某物有所感而欲诉诸笔端时,李贺不是客观真实地按照生活本来地样子去描摹,而是运用想象去表现,在想象中充分展现自己的审美特性。”[6]创造出一种荒诞、奇幻的境界。李贺的诗歌往往构筑三重空间境界:现实、仙界、鬼蜮,并由此缘生出人、神、鬼三组形象系列,李贺的想象和幻想弥补了他现实生活经验的不足,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梦幻飘渺的全新世界。“石”意象便为其诗歌意境增添了幻梦色彩,形成了其情感的独特抒发形式。《南山田中行》描绘一幅秋夜田行图:秋野、秋风、冷红泣露、蛰虫低飞、石脉水流、鬼灯松花,一连串的意象组合成鲜明的画面,其幽冷清绝使人毛骨悚然。诗中两次用到“石”意象,“云根台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山上石”是冰冷的,且布满了苔藓,“石脉”有一种鬼气,“石”意象的使用加深了幽冷清绝的意境。“诗人李贺通过手中的笔,描述了自己的坎坷、曲折、充满艰辛的生活经历,特别是因举遭毁和因病辞官所带来的深悲极恸,看到残酷现实后的凄苦愁绝以及同情人民疾苦的悲痛,诗人以饱蘸血泪的笔触写出了刻骨铭心的情感。”[7]如《长歌续短歌》中“长歌破襟”、“短歌断发”,凄苦愁绝,心中如梦。他是多么希望君臣遇合,建功立业,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夜峰何离离,明月落石底。徘徊沿石寻,照出高峰外。”群峰突现,“我”攀石寻月,这里的“石”意象,创设出了一种悲凉的意境。反映劳动人民痛苦与不幸的《老夫采玉歌》一诗,诗歌立意精巧深刻,爱憎鲜明强烈。诗中的最后两句“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写老人冒着生命危险,顶着风雨在悬崖峭壁上采玉,自己处在险境却叨念处于冻饿之中的“娇婴”,对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心灵震撼。“古台石磴”渲染出了悲凉气氛。《感讽五首》中的“石根秋水明,石畔秋草瘦。”同样渲染出了悲涼的气氛。

李贺诗歌中还有一些尽情描写思念昌谷乡居美好生活的诗。诸如其《南园十三首》,诗人以赋的手法,描写其家乡的生活图画和山水风景,显得诗情画意,犹如一幅幅清新淡雅的民俗风情画,酷似王维、孟浩然笔下那质朴自然的田园、山水,给读者留下深刻而难忘的印象。“窗含远色通书幌,鱼拥香钩近石矶”、“沙头敲石火,烧竹照渔船”,生活在这样优美环境中的诗人心情是愉快的,心境与物镜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与和谐,使其这时期诗作中的意象都具有情景交融、诗情画意的鲜明特点。

“石”意象的运用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并不鲜见,但韩愈、李贺却以自己创造性的方式,使其诗独具个性,并丰富了“石”意象的表现张力。韩愈与李贺都是很有语言表现能力的诗人,而且都很恃才傲物,而且由于相近的政治理想和政治遭遇,韩愈的诗风便对李贺有了相当大的影响。因此他们在诗歌表现上都呈现出了一些相似点,都喜欢选用险怪幽冷的物象,建构险怪幽冷的意象,并以此来折射现实,因此冰冷、丑陋的“石”意象就成了他们常用的物象,不过也正是“石”意象铸成了他们诗歌的风格,成就了其诗歌个性。

注 释

[1]楼宇烈.《王弼集校释》[M].上海:中华书局.

[2]柳平凡.古诗文中的“石”意象[J].文学教育(下),2007(7).

[3]唐诗品汇·七言古诗序目[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余秋雨.艺术创造工程[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

[5]陈克明.韩愈年谱及诗文系年[M].成都:巴蜀书社出版,1999.

[6]张献荣.简论李贺诗歌意象的审美特征[J].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6(1).

[7]李军.李贺诗歌意象探析[J].济宁师专学报,1977(1).

(作者介绍:李胜,云南楚雄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猜你喜欢
李贺韩愈意象
论姜夔词的意象处理方式
抚远意象等
《庄子》中的舞蹈意象
李贺呕心沥血谱华章
李贺 “宅”出千古绝句
来自林间的风
绑架准女婿同伤共悲:谁不是一边崩溃一边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