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性成体
——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章结构探析

2017-03-10 06:52李铁荣
怀化学院学报 2017年8期
关键词:三分法凤头情理

李铁荣

(闽江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中文系,福建福州350121)

因性成体
——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章结构探析

李铁荣

(闽江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中文系,福建福州350121)

有别于既有的分析,“新三分法”认为《体性》篇的“篇章结构”的逻辑顺序是:首先提出写作活动的一般性原理:写作活动就是写作主体把“(内在于心的)情理”,在一个隐含有因果与同一并列的时空进展中(恒量),用“(有形可见的) 言文”物化为文章的动态表现过程。其中,“(内在于心的) 情理”内含有写作主体之“性”,既会随时而变,也会因人而异,属于自变量;而物化为文章的“(有形可见的)言文”,简称为“体”,随写作主体之“性”变而变,属于因变量。“性”、“体”之间,因性而成体,这就是《体性》篇的主旨。接着分别从理论和事实两个层面详细论证这一原理中两个变量之间的关系。最后运用这一原理中两个变量之间的关系,具体指导初学者应该如何进行写作训练。

刘勰; 文心雕龙; 体性; 篇章结构

经过长期的写作实践经验的积累,人们逐渐总结出了一些有关文章篇章结构的规律和原则。因此,对文章篇章结构的分析理解虽然可以因人而异——可大可小、可粗可细,具有一定的随意性,他人似乎毋庸置喙,但是,如果这种分析理解与文章篇章结构的基本规律和原则相违背,则会直接影响到对文章主旨的正确理解和精准归纳。由于《文心雕龙》本身就是刘勰用骈文形式精心结撰的有关文章写作理论和方法的经典杰作,因此,对《文心雕龙》篇目的篇章结构的分析理解恐怕是随意不得的。

一、既有分析

(一)三分法

迄今为止,对《文心雕龙·体性》篇的篇章结构主要有两种分析方法。第一种是“三分法”:把文章开头至“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作为第一段;“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作为第二段;“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文之司南,用此道也”作为第三段,从而把全文分作三段去分析理解。刘永济先生认为:

此篇分三段。首段详铨文体与心性之关系。中分二节:初言文之与心,必相符契,而人之才气、学习各殊,故文体之变弥广;次总括文体之变,约有八类,因而详论八类之义。次段广举前人,以证文与心之必相符。末段即申言才气固由天资,而学习可以辅相,仍侧重在学习。盖苟不慎,则习非难返,而习与性违,亦劳而少功,故宜摹雅体以定习,因天性而练才[1]。

刘先生仅用短短的138字,就概括了《体性》篇的结构和内容,可谓言简意赅,十分精彩。但也正因为过于“简洁”,所以本段文字留下了模糊的空间,产生了理解上的困难。首先,从分段上看。全文573字,除去34字“赞曰”的各篇通用形式之外,正文总共才539字。这第一段不但单独占去283字,已经是正文一半以上的篇幅,而且既是自然段,又是独立大段。第二段约177字,第三段只有区区的79字。三段字数(或篇幅)呈上大下小的倒三角形之势。这是有违于文章篇章结构的“适量匀称”原则:“各个结构环节之间在比例上要适量匀称,不要出现‘头重脚轻’、畸大畸小等等情况。”[2]概言之,第一段由于篇幅过长,所以造成“头重脚轻”的毛病。这是“三分法”所共同面对的困难之一。

其次,从第一段的段意上看。刘先生认为“首段详论文体与心性之关系”,并把首段“中分二节”。这第一节中的“初言文之与心,必相符契”显然是就人的心性存在着同一性而言,要说的是文体与心性的一致性和稳定性,“文之与心”是同一关系;“而人之才气、学习各殊,故文体之变弥广”,则是就人的心性存在着差异性而言,强调的是文体与心性的多样性和变化性,从而导致整个文坛的文体千变万化,“文之与心”则是因果关系。所以,整个第一节的内容,可以概括为文体与文心之间的关系既有一致稳定性,又有多样变化性,两者既是同一关系,又是因果关系。可是第二节只接续第一节的“文体之变”,亦即“文体的多样变化性”,并把它概括为“文体八类”,进而详论之。撇开“文体”与“文心”之间的关系,只集中论述“文体之变”,这样第二节所论述的内容范围不仅是缩小了,而且是转移了。至于为什么要从第一节转移到第二节,刘先生没有进一步说明原因,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因此,综合第一节和第二节的内容,是无法归纳出“首段详论文体与文心之关系”。这是有悖于文章篇章结构的“单一而完整原则”——层次与段落安排或划分的原则“要求一段文字集中表达一个中心意思,不要把不相关的几个意思放到一个段落里表达”[2]。概言之,第一段中的两节内容因过渡逻辑依据不明,存在意义转移、前后不一的毛病。这是持有“三分法”所共同面对的困难之二。尽管具体表达可能会因人而异,但那只是大同之中的小异而已。

(二)四分法

第二种是“四分法”:就是把“三分法”的第一段又分作两段,从而把全文看作四段去分析理解。周明先生认为:

第一段:总说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的关系,指出个性受才、气、学、习四个因素影响。……第二段:将作品风格分成八种基本类型并配成四对。……第三段:以十二位作家为例,论证作者个性与作品风格互相符合。……第四段:指示初学写作主体怎样培养自己的风格[3]。

周先生的分析优点在于:第一段总说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受才、气、学、习四个因素影响”)的关系;第二段分说作品风格的八种基本类型;第三段论证作者个性与作品风格互相符合(实际是:刘勰只说了作者个性的“才、气”两个因素。本应说清楚,却一笔带过);第四段指示初学者怎样培养自己风格(实际是:从写作个性的“学、习”两个因素入手。这一点也本应说清楚,却未予说明),似乎是总说了。简单整理,“四分法”的结构似乎是:第一段总说(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第二段分说(作品风格八种类型)+第三段分说(论证作者个性与作品风格互相符合)→第四段总说(初学者怎样培养自己风格)。相较而言,“四分法”似乎比“三分法”更为合理。

尽管如此,“四分法”的优点还是与困难并存。首先,从结构上来看。这种总—分—总的结构方式虽然没有问题,但按照这种结构方式,作者个性受“才、气、学、习”四个因素影响的分布情况与原因没有明确说清楚;其次,从段意关系来看。周先生认为第一段的段意是“总说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的关系”,而第二段段意是“将作品风格分成八种基本类型并配成四对”,给人的印象似乎仅仅是,把“三分法”的第一段简单地加以剥离出来而已。至于如何从总说“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的关系”过渡到单写“作品风格”的逻辑依据,缺乏令人信服的充分说明。即使依据“各师成心,其异如面”这一过渡语句来说明,“如面”指“作品风格”,但“成心”显然是单指“作者个性”,而非双指“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这样一来,周先生对第一段的概括似乎就不够准确了。再次,从段意归纳来看。“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作品风格”——“作者个性与作品风格”——“初学者怎样培养自己的风格”,周先生更多地属意“作品风格”,似乎疏忽了“作者个性”,从而认定刘勰本篇写的就是“作品风格”。这多少是偏离了本篇的篇题,给人以“以偏概全”或“先入为主”之嫌。第四,从逻辑关系来看。第四段是“指示初学写作主体怎样培养自己的风格”,它与前三段到底以什么样的逻辑关系相接续,似乎不够清楚。以上四点困难可以概括为:一是结构方式,原因不清;二是过渡逻辑,依据不足(从第一段到第二段,第一、二、三段到第四段),这是持有“四分法”的人们易于共同面临的问题;三是段意概括,以偏概全。这也是“三分法”在所难免的毛病。

(三)困难与方法

不难看出:“四分法”之所以把“三分法”的第一段分成两段,其原因似乎是看到了“三分法”存在的第一点困难(篇幅过长,头重脚轻)或第二点困难(前后不一,意义转移)。但令人遗憾的是,“四分法”虽然消解了第一点困难,但是自身也因过渡逻辑依据不足而不能很好地解决第二点困难,因而这一问题也就成为了这两种分析方法的共同“死穴”。除此之外,“以偏概全”的困难也是两种分析方法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因此,归纳起来,在《体性》篇的篇章结构问题上,需要解决的困难主要有三个:一是篇幅过长,头重脚轻;二是意义转移,前后不一(过渡逻辑,依据不足);三是段意归纳,以偏概全。

笔者尝试从四个方面——一个词、一句话、一个自然段、视角转换,提出解决上述三个困难的方法、途径,并进行逻辑论证,以就教于大方之家。

二、新的分析

(一)一个词

毫无疑问,“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中的“然”是一个连词[4]。但是,这个连词的性质是什么?它在本篇中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人们似乎都不假思索地把“然”仅仅作为表示转折意味的连词,从而把本篇开头“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这一句话,与接下来的“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这些语句,不加区别地连接在一起。而在笔者看来,这个“然”是一个具有双重意味的连词:不仅是一个在意义上表示转折意味的连词,而且首先是一个在结构上表示过渡意味的连词:

过渡词一般由关联词来承担,如“因此”、“由此观之”、“然而”、“但是”、“总之”、“综上所述”等等。这种表示过渡的词语,一般放在下个段落的开头[2]。

作为一个在结构上表示过渡意味的连词,“然”放在下一个段落的开头,起着结构全篇的重要作用。它把《体性》篇全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总共24字,这是“凤头”。第二部分为“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总共436字,这是“猪肚”。这一部分又可以进一步分为两层:第一层为“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一共259字;第二层为“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一共177字。第三部分为“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文之司南,用此道也”,总共79字,这是“豹尾”。笔者把这种分析方法称之为“新三分法”。在本篇结构上,过渡连词“然”作为一个关键节点,新组织而成的篇章结构——“凤头”、“猪肚”、“豹尾”,初步显现了它健硕魅人的外在“骨骼体貌”。

“新三分法”显现了拨开障目之叶而见泰山的神奇功效:其一是解决了“三分法”的“篇幅过长,头重脚轻”的第一点困难;其二是与元代陶宗仪《辍耕录》总结的中国传统写作理论的“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安排之说若合符契,这雄辩地说明了理论落后于实践、是对实践经验进行总结的客观事实;其三是充分地说明了刘勰在阐述写作理论主张的同时,十分注重文章的篇章结构之美。当然,作为过渡意味的连词,“然”还只是在结构上作为一个关键节点,单纯地起着结构全篇的作用。接下来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是:这个新篇章结构的每一部分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三个部分之间在内容与结构上又是如何具体地逻辑相连,共同构成一个具有生命活力的有机整体的呢?

(二)一句话

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作者内心的情理被感触了,然后就用语言文字把它表现出来;这一写作活动既是一个由隐性(内在的情理)到显性(外在的言文)的表现过程,又是一个因为内在(情理感触在内在先)所以外在(言文形之在外在后)、并且内外相符的表现过程。〕(《体性》)

这就是本篇的第一部分“凤头”,完整意义上的一句话。众所周知,素材指“进入了作者的知觉范围,被作者所意识到的全部生活现象和思想情感”[5]。这表明了在素材阶段,作者的个人心理因素开始介入了素材的搜集。题材是指写作主体“根据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理解,从大量素材中选择、集中、加工、提炼出来并写进文章中的材料。题材的产生和使用,受作者的生活经历、世界观和艺术修养的制约,是由作者的写作动机和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决定的”[5]。这表明了在题材阶段,作者的个人多种心理要素进一步深度地参与了素材的集中、加工与提炼,即题材=写作主体个人多种心理要素作用下的素材。刘勰从写作主体的视角,以“物感说”作为逻辑起点,有感而发,即写作活动是怎样发生的呢?“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起初,写作主体感物而生“情理”,归入素材,属于人的信息加工中的感觉、知觉初始阶段和范围;现在,这“(感物而生的)情理”进一步经过写作主体个人多种心理要素的作用,即将写进文章,素材变成了题材,属于人的信息加工中的记忆、想象、思维;行为调节和控制中的动机、情绪;心理特性中的能力、学习等共同作用的高级阶段和范围[6]。概言之,亦即写作主体“(感物而生的)情理”+写作主体个人多种心理要素=写作主体“(内在于心的)情理”。然后用“(有形可见的)言文”将它物化或表现出来,这就成了文章。这就清楚地表明:写作活动是一个动态的表现过程,它的起点是写作主体的“(内在于心的)情理”,终点是“(有形可见的)言文”(即文章)。由于“写作主体个人多种心理要素”既会随时而变,也会因人而异,所以写作主体“(内在于心的)情理”就是个变量;而一旦写作主体发生变化,则物化为文章的“(有形可见的)言文”也会随之而变。既然后者因前者之变而变,我们就把前者称之为“自变量”,后者称之为“因变量”。所以,这两个总写的子句可以初步地概括为:写作活动是写作主体把“(内在于心的)情理”(自变量)用“(有形可见的)言文”物化为文章(因变量)的动态表现过程。进一步地,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的具体内容又是什么呢?

“盖”是顺接连词,表示揣度语气。它所引导的这两个子句是分写,是对前两个子句在意义上的进一步解释或阐明:“隐”、“内”都指“(内在于心的)情理”,隐不可见;“显”、“外”都指“(有形可见的)言文”,显明昭著。“沿隐以至显”意指写作活动是从隐蔽于心到外显于形的动态表现过程,亦即内外关系(空间)是在先后顺序(时间)中展开,空间在时间中延展,时间涵摄空间。“空间是物质存在的广延性;时间是物质运动过程的持续性和顺序性。同物质一样,它们是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是永恒的。”[7]“因内而符外”意指因为有“(内在于心的)情理”存在于先于内,所以才会有“(有形可见的)言文”表现于后于外,并且内外相互符合(而非相悖,更非完全相等)。换言之,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中,空间关系又隐含有因果与同一并列的性质关系。因此,这两个分写的子句可以初步地概括为: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是内外关系在先后顺序中展开,而内外关系又存在着因果与同一并列的性质关系。无论是就写作主体、个体还是群体而言,这一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都是一个普遍适合的、具有规律性意义的通用原则,它揭示了写作主体的共性,“共性指不同事物所共有的普遍的性质”[7],因此,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是一个不变的恒量。合而言之,作为本篇第一部分“凤头”的“这一句话”可以整体地概括为:写作活动是写作主体把“(内在于心的)情理”(自变量),在一个隐含有因果与同一并列的时空进展中(恒量),用“(有形可见的)言文”物化为文章(因变量)的动态表现过程。

进一步地,这24字的第一部分“凤头”不仅在内涵上意蕴丰厚,简洁精彩,而且在结构上也因此开出别样的天地:在时空关系的进展中,“沿隐以至显”笼罩着第二部分的第一层:“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而在因果与同一并列的性质关系中,“因内而符外”则笼罩着第二部分的第二层:“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换言之,第二部分是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这个不变的恒量中展开论述的。总之,不论是在内涵上还是在结构上,借助于过渡连词“然”这个关键节点,这24字的第一部分的“凤头”连接着436字的第二部分的“猪肚”。如果说第一部分“凤头”还只是概括总写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第二部分“猪肚”就是在内容与结构上对它的具体展开。

(三)一个自然段

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体性》)

上引原文属于第二部分第一层的第一自然段。如前所述,“然”既是一个过渡连词,又是一个转折连词。具有转折意味的连词“然”表现在: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这个恒量的大前提下,刘勰首先深刻地提出并突显了写作活动的起点——写作主体“(内在于心的)情理”之中的“写作主体个人多种心理要素”,亦称之为“性”,并将它解释为写作主体内在的才、气、学、习四个要素。这一自然段主要从正向肯定与反向否定两个方面展开理论论证。先正向肯定论证:“才有庸俊,气有刚柔”之中的“才”、“气”,是人的先天“情性”的两个要素(才、气是人的心理特性,可以并称为“才气”,合称为“才性”。“吐纳英华,莫非情性”,“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因此,在《体性》篇中,“情性”包含有“才性”):才之属性或“庸”或“俊”,气之属性有“刚”有“柔”,与生俱来,人人固有;只居其一,难以改变,属于单个个体相对稳定的属性(常)。而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常”却呈现两极对立的张力态势,有时相互之间差异甚大(常中有变)。而“学有浅深,习有雅郑”之中的“学”、“习”,是人的后天“陶染”的两个要素(学、习是人的心理特性,可以并称为“学习”,合称为“习性”):学之属性或“浅”或“深”,习之属性有“雅”有“郑”,后天养成,人人相异;趣味喜好,努力程度,发展变化,属于单个个体富有变化的属性(变)。而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变”更是呈现两极对立的张力态势,复杂纷纭,多种多样(变中有变)。因此,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中,正由于写作活动的起点——写作主体之间内在的四个要素中既常中有变,又变中有变(自变量),所以造成写作活动的终点——整个文坛的外在体貌(体)波诡云谲、千变万化(因变量)。这里从正向肯定方面证明了: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中(恒量),写作活动的起点——写作主体的才、气、学、习四个要素〔先天“情性”(“才性”)与后天“陶染”(“习性”)都归属于写作主体之“性(即写作个性=才性+习性)”〕所起的重要作用(自变量)。

接着又进行反向否定论证:辞理→庸俊→才,风趣→刚柔→气,事义→浅深→学,体式→雅郑→习。“辞理”、“风趣”、“事义”、“体式”等归属于外在体貌之“体”的要素;“莫能翻”、“宁或改”、“未闻乖”、“鲜有反”或双重否定,或反诘语气。这些语句要证明的是:就整个文坛而言,无论外在体貌之“体”是多么波诡云谲、千变万化,归根溯源,都跳不脱写作主体先天的“情性”(才、气)与后天的“陶染”(学、习)中所起作用的范围之内。这又从双重否定方面反向证明: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中,写作主体之“性”所起的重要作用。最后,“各师成心,其异如面”既是在结构上承上启下,又是在内容上对本自然段进行总结:之所以“其异如面”,是因为“各师成心”,再一次明确肯定第一自然段主论写作主体之“性”。所以,这一自然段刘勰从理论上翻来覆去地正反论证:在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中(恒量),写作主体之“性”(自变量)是引发整个文坛外在体貌之“体”波诡云谲、变化万千的根本原因(因变量)。

第一层的第二自然段,其内容却紧紧围绕着写作活动的终点——“(有形可见的)言文(即文章)”,亦即外在体貌之“体”这个中心而展开:八体之名→八体之义→八体之变。这第二自然段的段意比较单纯,即“数从八体”,绝不旁逸斜出,与写作主体之“性”沾边。综上分析可知:第一层的第一自然段主论写作主体之“性”,第二自然段专论外在体貌之“体”;从第一自然段过渡到第二自然段,是由写作主体之“性”过渡到外在体貌之“体”;这在顺序上“先性后体”(时间),在内容上“内性外体”(空间),亦即第一层两个自然段的内容是在先后顺序中展开“内性外体”,这就是第一层中两个自然段相互衔接的内在意义逻辑。这种内在意义逻辑不仅合情合理地解开了“三分法”和“四分法”的共同“死穴”(第二个困难):意义转移,前后不一;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层的两个自然段的内容与第一部分“凤头”中的“由隐至显”的含义完全一致。因此,第二部分“猪肚”的第一层在结构上借助于过渡连词“然”,与第一部分“凤头”中的“由隐至显”在内容上若合符契,无缝对接。

第二部分第二层首先在外在结构上,用一个过渡句“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承上启下:外在体貌之“体”的千变万化主要归功于写作主体之“学”而造成。细究起来,这一过渡句包含有两层意思:一是体貌之“体”,通过“学”这个桥梁,而与写作主体联系起来。这一层意思犹如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在第三部分的开头发生呼应;二是体貌之“体”与写作主体两者之间主要是因果关系。这一层意思随即展开。其次,“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亦即以“才力”为中心,从“血气”开始:“才力”→“血气”→“志”(志为骨髓)→“言”(辞为肌肤)。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由写作主体之“性”到外在体貌之“体”,即由内向外的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写作活动的起点→写作活动的终点。这里明确表示:要追溯外在体貌之“体”形成的内在原因(因变量),只能在这个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中进行(恒量)。随即刘勰反向地小结说“吐纳英华(代指外在体貌之‘体’),莫非情性(代指写作主体之‘才性’)”。这一小结用双重否定表肯定的语气强调:外在的“英华”没有不是在内在的“情性”作用下产生和形成。因此,“情性”与“英华”之间,不仅先有“情性”,后有“英华”(这已经在第一层进行过理论论证),而且因为“情性”,所以“英华”,亦即“情性(才性)”与“英华(体)”之间,“情性(才性)”是更内在、更主要、更根本的因素,“英华(体)”(因变量)是从“情性(才性)”(自变量)而来,两者是因果关系。接下来进行事实论证。所举的十二个前人例子的句式为“……,故……”,就是进一步确证了“情性”与“英华”的这种因果关系。应该注意的是,这十二个例子并非是从“八体”来举例,而是紧紧围绕着写作主体的才、气两个要素(亦即“才性”)来列举,因此,才有“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这样的小结。所以,第二部分的第二层是指写作主体的写作活动在先后顺序的内外关系中隐含有因果关系和同一关系,亦即在“内性外体”中隐含有“因性成体”并且“体性相符”。这与第一部分“凤头”的“因内而符外”的含义也完全一致。因此,第二部分“猪肚”的第二层在结构上借助于过渡连词“然”,与第一部分“凤头”中的“因内而符外”在内容上遥相呼应,顺利对接。

至此,第二部分“猪肚”就从理论(第一层)和事实(第二层)两个层面完成了对第一部分“凤头”所提出的写作活动的一般性原理的详细论证。这样一来,这436字的第二部分的“猪肚”,借助于过渡连词“然”这个关键节点,不仅在结构上而且在内容上,与24字的第一部分的“凤头”接榫得严丝合缝,巧夺天工。

(四)视角转换

“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无疑是第三部分的主题句,它在内容上起着一石二鸟的作用:一是犹如中医理论中的“先天之气”是从母体中与生俱来、“后天之气”是从五谷中化生而成一样,相较而言,在写作主体的四种要素之中,先天的“情性”(才、气=才性)是写作主体更内在、更根本的心理特性,因而更加恒定,但不是一成不变;而后天的“陶染”(学、习=习性)是写作主体相对外在、一般的心理特性,因而富有变化,但不是变动不居。二是点明第三部分的中心在于专论写作主体的“学、习”(习性):首先是在开始训练写作时为什么要慎重“学、习”?为此,刘勰用了“斫梓//染丝”两个比喻进行说理论证,形象而又贴切地说明了“学慎始习”的道理;其次是在开始训练写作时“学”什么?刘勰认为:“必先雅制”,因为“雅制”是一切文体之“根”。在训练写作的过程中,抓住“雅制”这个根本:从“根”寻“叶”,思路圆转通畅;“八体”互异,会通有律可循。抓住根本,犹如斫轮掌握轴心,辐条有序凝聚;第三是在开始训练写作时如何“习”?这就是模拟雅正之“体”来形成良好的写作习性,因循天资之“性”来锻造自己的写作才性。由此可见,在内容上,第三部分意义完整,逻辑自洽。

现在需要进一步追问的是:在结构上,第三部分又是如何与前两部分相互衔接的呢?借助于“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这一开头,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第二层紧密地衔接在一起:既水到渠成地与第二层末尾“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在结构上辘轳顺接,又千里伏脉地与第二层开头“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在内容上遥相呼应。值得注意的是:第三部分的内容——外在体貌之“体”,通过写作主体的“学、习”(习性),与写作主体的“情性”(才气=才性)三者密切联系在一起,与第二部分第一层的内容——写作主体的才、气、学、习四个要素,经过写作活动的动态表现过程,物化为外在体貌之“体”,内容完全一致,而顺序却截然相反,这是为什么呢?笔者认为,这就是视角转换,亦即全文有两种视角:写作顺序视角〔第一部分(凤头)+第二部分(猪肚)〕+训练顺序视角〔第三部分(豹尾)〕。可以看出,这种视角转换,不但反映了本篇虽然详写“写作顺序视角”的部分,但落脚点却在“训练顺序视角”的部分,从而突显出“豹尾”的简短有力;而且更深刻地揭示出:刘勰写作《文心雕龙》的最终目的是“为文之用心”(《序志》)。

三、初步结论

综上所述,《体性》篇“篇章结构”的逻辑顺序是:第一部分“凤头”简洁地提出写作活动的一般性原理,即写作活动就是写作主体把“(内在于心的)情理”,在一个隐含有因果与同一并列的时空进展中(恒量),用“(有形可见的)言文”物化为文章的动态表现过程。其中,“(内在于心的)情理”内含有写作主体之“性”,既会随时而变,也会因人而异,属于自变量;而物化为文章的“(有形可见的)言文”,简称之为“体”,随写作主体之“性”变而变,属于因变量。“性”、“体”之间,因性而成体,这就是《体性》篇的主旨。第二部分“猪肚”从理论和事实层面详细地论证这一原理中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关系。第三部分“豹尾”切实地运用这一原理中两个变量之间的关系,指导初学者应该如何进行写作训练。简言之,提出原理→论证原理→运用原理,这样的篇章结构先后有序,逻辑严密,避免了段意归纳以偏概全的第三种毛病。

“启行之辞(第一部分“凤头”),逆萌中篇之意(第二部分“猪肚”);绝笔之言(第三部分“豹尾”),追媵前句之旨(第二部分“猪肚”)。故能外文绮交(“各师成心,其异如面”→“若总其归途,则数从八体”→“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岂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内义脉注〔写作主体“(内在于心的)情理”→隐含有四种关系的动态表现过程(恒量)→“(有形可见的)言文(即文章)”〕;跗萼相衔,首尾一体。”(《章句》)《体性》篇即是《章句》篇这段话的绝好印证。由此可见,对于《体性》篇的篇章结构,乃至于《文心雕龙》所有篇目的篇章结构,我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去分析理解吗?

[1]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7:94.

[2]张杰,萧映.写作[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41,45,48.

[3]周明.文心雕龙校释译评[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0-261.

[4]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70-571.

[5]庄涛,等.写作大辞典[M].上海:汉语大辞典出版社,2003:23-24.

[6]彭聃龄.普通心理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4.

[7]辞海(哲学分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56-77.

Form Derived from Character:Analysis of Text Structure on Liuxie's The Literary Heart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 Character and Form

LITie-rong
(Departmentof Chinese Studies,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Minjiang University,Fuzhou,Fujian 350121)

Different from existing analysis,the new three-pointmethod holds that the logical sequence of the text structure in the text of the body is:First of all,the general principles of writing activities are proposed.The writing activity is a dynamic performance process in which the writing subject materializes“(internal to the heart)reason”into articles in“(tangible and visible)speech”in the space and time progress implying causes and effects,and the same parallel(“constant”).Among them,“(internal to the heart)reason”contains the“subject”of the writing,which is an independent variable changing at any time and varying from person to person.And the“tangible and visible speech”,referred to as“form”,belongs to a dependent variable changing with the“character”of the writing subject.Between“Character”and“form”,form derives from character,which is the main thrust in“character and form”article.Then,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variables in this principle is discussed in detailed from two levels of theory and fact.Finally,us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variables in the principle,specific guidance for beginners is given on how towrite.

Liuxie;The Literary Heart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character and form;text structure

Z209

A

1671-9743(2017)08-0104-05

2017-06-07

李铁荣,1964年生,男,江西东乡人,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史、文学理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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