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世纪小说中的葬礼仪式描写看文化嬗变

2017-04-14 00:25马硕
绥化学院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葬礼仪式小说

马硕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兰州 730000)

从新世纪小说中的葬礼仪式描写看文化嬗变

马硕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兰州 730000)

新世纪小说对葬礼仪式表现的书写,既体现了仪式的叙事功能,又阐释了文化对仪式的反作用。葬礼仪式以追本溯源、多维度观照、刻画人物群像等方式镶嵌在文本之中。它不仅表达了作家对葬礼仪式的理解,对仪式行为和仪式精神的感受,还反映了祭祀文化的背景,因此,文本中葬礼仪式的描述便被赋予了更加深刻的内涵及文化价值。

新世纪小说;葬礼仪式;仪式精神;文化嬗变

死亡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终结,死亡后的葬礼仪式则意味着未亡人以另外一种形式,开启了新的社会关联和社会身份。小说文本中的葬礼仪式描写或白描、或抒情、或平铺连接起了终结和开启的两端,充分展现出丰富的人文意义,也呈现出作品所意图表现的文化价值。

一、葬礼仪式在新世纪小说中的表现

葬礼仪式是人类对于死亡这一现象而做出特定的、象征的群体性社会交际行为。群体性的社会行为所表达出的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源于最初的宗教性行为。在1771年出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将仪式定义为:“一本秩序和方式的书,它是之于正在特定的教会、教区或相似地点举行的庆典和礼拜。”[1](P11)新世纪小说中所表现的葬礼仪式,从意识根源上来说,正是源于群体的宗教意识及宗教观念,是一种“群体参加的活动,是使群体与神圣力量交流”。[2](P145)属于长时期以来文化心理的传承。

新世纪小说对于葬礼仪式的叙事,主要体现在文本中所展示出的仪式化的社会行为,以及其通过葬礼仪式而表达出的人物情感与人物关系,并兼具了传达不同的文化特质和叙事需要的功能。克拉潘扎诺从心理分析的角度阐释了仪式的情感功能:“仪式除了呈现在表面的形式外壳和意义外,显然还表达人类心理的焦虑。这种焦虑感受与其说来自仪式行为本身,不如说来自社会的压力和习惯势力。”[1](P298)文本中的葬礼仪式无疑需要凝结与亡人相关联的人物感受,反映出相关人物深刻及真切的情感信息,在情感之外,仪式还浸透着社会关系中的深层文化意义,因为,为亡人所举办的葬礼仪式除了缅怀之外,显然还具有演示及教育的功能,莫菲表示:“对死亡普遍是有仪式的。没有任何一个社会是将死人一扔了事的。”[2](P147)所以需要未亡人的参与和在场来实现仪式所传递的情感关系和文化信息,表现在文本里是人物精神的交流和传递,也是新的叙事场景的建构。

新时期对葬礼仪式的描写主要集中在乡土小说中,费孝通认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中国乡土社区的单位是村落。”[3](P168)城市化的发展建立在乡土社区的基础之上,这充分说明,乡土社区对于传统仪式的注重和保留程度要高于城市。在反映葬礼仪式的叙事时,乡土小说主要以主人公亲历亲属死亡的方式来进行描述,特别是在青少年时期经历父母亡故的葬礼仪式进行书写,并从亲人的亡故的葬礼仪式中获取有别于过往经历的人生经验。如闫真在《沧浪之水》中写“我”的父亲是个恪守于道德的,品德高洁之士,但是他的道德断送了他的前程,并连累了妻小。“我”对于父亲的一生持着怀疑的态度,父亲的死在某种程度上喻示了一种观念的消亡,葬礼仪式则强调了这种消亡。在李佩甫《城的灯》中的冯家昌母亲的葬礼仪式也突显了消亡的气氛,由于失去了母亲,冯家更显得衰败,无能的父亲目睹着家庭的崩析而无能为力。葬礼仪式强调和暗示了冯家日后的困境,也为冯家昌日后的钻营投机,将弟弟们带出村的行为做出了交待。葛水平的中篇小说《甩鞭》中麻五的葬礼仪式喻示了小媳妇王引兰的新生,而李三有的埋葬则喻示了王引兰生命期冀的毁灭。从这个角度来说,葬礼仪式在文本中对叙事情节起到了强化的作用,“仪式的程序、过程、场合、氛围等出了因其特殊的象征指示关系可以产生超越日常生活的不同价值和意义外,仪式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符号,它可以是建构、强化、倒错各种关系,它的影响力形同巫术,含糊不清而坚实有力”[1](P208)。葬礼以仪式的形式强化了终结的力量,结束了亡人与未亡人的实际关联性,又从另一个方面开启未亡人的全新生活。《沧浪之水》中的池大为,葬礼的仪式强化了他对父亲的否定,当了卫生厅厅长后重回父亲的坟前,以祭奠的方式对两种不同的道德价值观发出反思和质疑。

与祭祀、庆典等仪式相区别的是葬礼仪式所融入的个人情感因素有其特殊性。葬礼仪式强调人物在场的亲历性,多以主要人物的直系血缘亲属亡故为对象,通过死亡的隔绝,撕开了生活残酷的面纱,将人物从一种身份迅速转移到另一种身份上。文本中的人物对仪式本身没有特殊的意识,但会因为死亡而产生对仪式的天然要求。如余华《兄弟》中李光头、宋钢两兄弟的父亲宋凡平,以血腥、悲壮的死亡打破了他们原本平静祥和的生活,宋凡平在特殊年代的横死无法拥有传统的葬礼仪式,但李光头和宋钢以情绪和行为的祭奠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安葬与送葬的仪式。李光头和宋钢真正形成兄弟般的情感依赖可能正是基于父亲宋凡平的死亡,他们对父亲共同的热爱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让他们凝结成为了真正的兄弟。而父亲不算正式的葬礼仪式在李光头和宋钢的情感关系中起到了“现实中的实际功能”[1](P24)。它所承载的兄弟间的情感,在小说的内容表达方面从绝望中升华出希望,从死亡/生存的张力互峙结构起到了联结的作用,因此,葬礼仪式在李光头和宋钢的关系中所起到的情感功能是强烈而不可替代的,它是“情感的转化器,能将消极情感转化为积极情感”[4](P138)。

除了情感因素之外,小说文本中的葬礼仪式还起到了连接的作用。葬礼仪式的社会表现是一种群体性的活动,在文本中则需要相关人物的集体出场,从出场的人物描写中可以看出反映在文本中的社会关系、风土人情,也可以通过葬礼的仪式来理清复杂的家族人员或村落人群关系。如阎连科《日光流年》中耙耧山脉深处的村庄里,在狰狞的喉堵症的死亡笼罩下,无论是村长司马蓝还是最美的女人蓝四十的死亡,都会从生死仪式中刻画出整个村落的关系,这个村庄的每一辈人都在和生命赛跑,与死神争夺生存的权力,死亡在这里已经不是一个家庭的事情,它是整个村庄集体仪式。特纳认为:“在一定的仪式背景下,在仪式中每一件使用的物品、每一个做出的手势、每一首歌或祷告词,或每一个事件和空间的单位,在传统上都代表着除了本身之外的另一件事物,比它看上去的样子有着更深的含义。”[5](P298)正如叶广岑在《状元媒》中写碟儿死后,娘家人要丁家为其大办丧事,“碟儿的装殓必须是柏木七寸大棺,而且要內棺外椁,僧、道、喇嘛三棚经,出殡要三十六人大亮牌杠,清音锣鼓外加洋鼓洋号。”[6](P25)大张旗鼓的折腾背后是要“借着死人的由头达到活人的目的”[6](P24)。事实上,文本在对于葬礼仪式的描述时,会对仪式的外围进行描写,如场景摆设、响器、孝子孝服、甚至牺牲等。这些器物的使用可以表达人物对逝者的悼念,也表达出群体深层的经济关系。

二、新世纪小说葬礼仪式中体现的文化情感

日本学者田仲一成在他的戏剧学发生理论中认为,中国的仪式规则符合中国人对于戏剧心理期待的原因,主要是对应了“中国式否极泰来的主流思想”,这种思想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特点,即向往美好的愿望与期待文学表现中圆满的结局,仪式在文本的作用便是加强这样一种心理感受。在巴金的《寒夜》中,汪文宣的母亲始终无法认同儿子与曾树生的爱情与婚姻,甚至责骂曾树生是汪文宣的姘头,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是自由恋爱的结合,而没有经过花轿的婚姻仪式,由此可以看出仪式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余华的小说《第七天》里,由亡人赶去殡仪馆火化做开端,亡人之间比拼骨灰盒的贵贱,告别仪式的繁简,都呈现出仪式在传统文化中的渗透力量,以及仪式在超越了时空后,在人物感情中所呈现出的心理遗留状态。传统的深层含义是经过时间检验后的留存,从超时空的角度来看,仪式被早期的人类学家定义为“重复的行动”,即在延续的时间所发生的重复行动便可以作为仪式在文化中的释义。

新世纪小说中的葬礼仪式的书写可以看出文本对仪式背后暗含文化的态度,仪式只有在特定的文化下,才能表现出它独有的功能和特性。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认为,通过研究一个社会的风俗和习惯,可以了解到这个社会的礼仪的基本原则;通过研究仪式,可以了解文化的宗旨。小说在许多方面都保留了对文化的记录和反映,鲁迅的《孤独者》《伤逝》《药》等短篇小说中,都以葬礼仪式的表述记录了当时的文化与时代背景,而在新世纪小说的葬礼仪式书写,也同样表达出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文化感情。

土葬是中国汉民族传统的丧葬仪式,余华的《活着》《在细雨中呼喊》、贾平凹的《秦腔》、莫言的《生死疲劳》、王旭峰的《茶人三部曲》、罗伟章的《大嫂谣》等作品都描写了“入土为安”的传统心理模式,以及土葬的仪式行为。姜戎的《狼图腾》所描写的天葬和狼葬,表达了人属于草原,属于整个生态系统的生态循环观念,草原是腾格里的恩赐,所有的物种无论是人,还是充当生态警察的狼,或是草原人的经济作物牛羊,都必须依赖着草原而生存,人死后经过狼葬和天葬而回归于草原便是蒙古人对死亡的最高祭奠仪式。迟子建《白雪乌鸦》描写了清末鼠疫后从土葬到火葬的心理转化,由于瘟疫的持续与死亡人数的走高,土葬已经无法抑制灾难,而火葬又难以被当时的民众所接受,改变丧葬的形式就有可能会导致民众情绪的波动从而煽起地区叛乱。丧葬形式在《白雪乌鸦》中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的仪式行为,更是一种政治需要的仪式行为。又如范稳在“藏地三部曲”《水乳大地》《悲悯大地》《大地雅歌》中对藏族人民死亡观的解读,透露出被宗教信仰所笼罩的大地上,民族在独特的葬礼仪式下所抒发的文化感情。即使是同一种葬礼形式,不同的民族也有不同的仪式特点,如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对鄂伦春族的火葬形式与余华《第七天》中百姓死亡后的火化形式、方棋《最后的巫歌》中黄水地方的土葬仪式与李学辉《末代紧皮手》中对当地人的土葬仪式就有本质的文化思维差异。

新世纪小说的仪式“反映出对现实和超现实的整肃能力。一方面,仪式的阈限理论告诉着人类生命如斯的流程以及不可返复的阶段过渡形式。另一方面,仪式宗教的可操控精神。”[7](P29)仪式的阈限理论是指,一种社会文化结构向另一种尚未建立的社会文化结构所过渡的模棱两可的状态,从生命存活到生命死亡的过程即可以理解为生命的阈限。它对于小说文本的重要性在于,仪式的精神贯穿着生命的精神,生命的精神是塑造出一个经典人物形象或是经典情节的关键所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仪式在小说文本中具有灵魂性的地位。彭兆荣认为:“经典的文学作品其所以不朽,其中一个最重要的道理在于它们表现出了丰富的人类学性和对人类生命的终极关怀。又由于仪式作为人类传统的道德伦理、知识系统、心理积沉、政治话语等的‘贮存器’以及非同一般的话语叙事的功能,所以文学传统里面也不乏仪式的存在和表述;或者说,许多文学大师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借用文学的仪式叙事。”[8](P52)出生和死亡牵系着人物生命的两端,意味生命终结的葬礼仪式尤其能体现出作品的人文关怀思想。曹征路的中篇小说《那儿》的灵魂人物小舅,屡次上访未果之后,以结束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初衷并与权势抗争。小舅的死极其具有仪式性,“小舅自己砸死了自己,他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最好的方式。躺在空气锤下,怀里抱着脚踏开关……当时焦炭炉还没有熄灭,小舅平躺在工作台上,穿上工作服和大围裙,可是他的脑袋已经没了。”[9](P49-50)小舅的工作服和工作台成为了他死亡的仪式行为,充满了悲壮、绝望和神圣的情感,他的死亡可以看做是对矿工厂的献祭,继而升华成为对一个时代的祭奠。乔叶《最慢的是活着》中的奶奶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一个时代的一种文化,传统、保守、勤劳、自尊,奶奶的葬礼仪式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和悲痛,但葬礼仪式的结束不仅意味着奶奶的生命结束,还成为了文本叙事结构的结束,葬礼仪式分割开了不同的文化。葬礼仪式的神圣和庄严在于它的不可逆性,通过它所表达出来的文本内涵同样具有对生命思考的哲学意味,也具有重要的社会功能和政治功能。

三、新世纪小说中所表现的葬礼仪式的嬗变

中国传统仪式除了存在规则、秩序的内涵之外,更重要的是突显其中的伦理道德意义,仪式行为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教育的功能,起到示范的作用。而文本中的仪式书写与人类学中的仪式研究有着很大的差别。从新世纪小说中看葬礼仪式的书写,首先建立在认可的基础上,如乔叶的《最慢的是活着》,“奶奶”去世后,“因为是烈属,村委会给奶奶开了追悼会。追悼会以重量级的辞藻将她歌颂了一番,说她爱国爱家,遵纪守法,和睦相邻,处事公允。”[10](P326)追悼会属于当代规格较高的葬礼仪式,为奶奶开追悼会是因为她的烈属身份,身份的界定是仪式的一个必要条件,“身份—仪式—身份”之间存在通过身份来确定仪式,反过来又因为仪式而进一步加强身份的确认。其次,文本中的葬礼仪式需要理性支配感性的能力,李佩甫《城的灯》中,冯家昌兄弟在母亲的葬礼仪式上的叩头,已经很难说是一种情感的流露,更多的是文本中需要强调冯家昌的理性,而刻意的完成所谓的“二十四叩礼”,无论是母亲的葬礼,还是刘汉香死于非命后的葬礼,小说中都不断在交织理性与感性的关系,体现了一种自然的欲望。着墨于葬礼仪式的新世纪小说重视人性的自然情感,强调人物行为和感情背后深刻的精神内涵。“概而言之,仪式除了为人们展示出一个窗户,通过它人们可以洞察生活的各个方面以外,它同时还为认识论提供了一种辩证的基本观。进而言之,仪式不仅属于一种历史形貌的展现形式,也是一种人们参与和认知的内容。”[1](P17)

小说中的葬礼仪式与人类学研究的葬礼仪式所相近的,是群体的心理遗留状态。文本中的葬礼仪式来源于对死亡的解读,富有审美性的意味,如当代作家徐则臣在《耶路撒冷》中写道:“一切非关宗教,一切关乎信仰,关乎我们内心的安妥。”[11](P377)它的“强调”意义不局限于对葬礼仪式本身的再现,而是突出葬礼仪式背后的精神所在,不同的文本背景下所表现出来的葬礼仪式精神有着很大的差异。文本中的葬礼仪式以文化的嬗变为依据,从而带动仪式表述的嬗变,如乡土文学中的葬礼仪式是对传统的肯定,从心理根源处信仰灵魂不灭,因此,繁琐的仪式行为不仅成为一种处于社会关系中的表演,还可以看作是一种对亡人的告白。葬礼中的“磕头”便属于一种典型的仪式行为,它有明确的指向,固定的程序,被参与族群所认同,通过磕头加强了葬礼仪式的庄严肃穆性,并强化了葬礼仪式的伦理秩序。新世纪的乡土文学逐渐从仪式场面的描写,而发展到对仪式精神的刻画,如葛水平《甩鞭》中麻五的葬礼仪式与李三有的丧礼都用了简短的笔墨,重点通过葬礼仪式来反映王引兰孑然一人之后的生活落差,表现出乡土文化中女子的依附状态。都市文学中的葬礼仪式减少了乡土之间的不同风俗,取消了中国传统土葬的仪式行为,取而代之的是火化后单一的奠基仪式,这样的葬礼仪式表现弱化了在文本中葬礼与死亡的承接,也淡化了死亡对于家庭的冲击力。如张欣在《浮华背后》写忆忆在一场蓄谋的意外中车祸身亡,殡仪馆的告别仪式引发出忆忆母亲的悲痛,与其说是在哀悼女儿,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哀悼。由于城市中的浮华包裹住了城市中的每一个人,人性的自利让理智退居于感情之后。文本中的葬礼仪式便仅仅成为了故事结构上的需要,而缺少了仪式本身的精神内涵。底层文学中的葬礼仪式,减少了乡土文学中的仪式行为,加强了都市文学中的仪式内涵。如孙惠芬的中篇小说《致无尽关系》,作者对仪式的理解是自然所形成的惯例,由于谋生的需要,家人的四处奔波,使得以前许多繁琐且隆重的仪式都得到了简化,说到底,仪式的程序最终由仪式执行者来决定,可以跟随着具体的实践需要来做出调整和改变,使新的仪式行为包含着旧仪式行为的精神内涵,从而增加了新的生命力。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社会中的许多仪式逐渐呈现出简化的趋势,如出生仪式、婚庆仪式、丧葬仪式以及通过仪式中的成人仪式等,无论是从群体还是个人来说,表现在新世纪的一些小说文本中,是减少了大量的繁文缛节的程式化行为,在某些情境中甚至出现了仪式的缺失现象。苏童的《黄雀记》中,祖父去吊唁的经过,就表现出现代社会中的香椿街对葬礼的漠视。“有一年夏天气温反常,狡诈的死神藏身于热浪,在香椿街上巡弋,一口气拽走了七个可怜的老人。祖父冒着高温酷暑,逐一登门吊唁,发现七家葬礼都缺乏组织,敷衍了事,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最离谱的是码头工人乔师傅家,儿女们居然找不到乔师傅的照片。”[12](P4)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红白仪式是个人及家族中最为重要的两种仪式,葬礼仪式置办的好坏直接体现出子孙的忠孝程度,“以孝为本”是存在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心理根源,并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最高政权对于丧葬仪式的态度。在这样的文化心理遗留下,葬礼仪式的宏大与否不仅是家庭境遇的展现,更是个人品德的彰显。香椿街上七家葬礼仪式的缺损,传达出的社会含义便基于此,连亡人照片都找不到的乔师傅家,儿女显然是以被批判的位置在文本中展现的,乔师傅儿女的不孝不仅表达出小说对于传统文化的态度,也表达出作者对于仪式所传达的文化价值作出的肯定。

从仪式在文本中的表述而反映的文化环境仅仅是仪式内在表现的一个功能,涂尔干最早地发现了仪式的功能,他认为仪式有三种功能,第一种是仪式的惩戒,第二种是仪式的凝聚力量,第三种是仪式赋予的生命力传递。在新世纪小说中,葬礼仪式在内容的表现形式及人物的生命情感中,都不同程度的涵盖了仪式的这三种功能,葬礼仪式在文本中的叙事功能体现了对人物关系的凝聚,对人物情感的生命力传递,以及在某些文本背景中人物对亡者缅怀情绪的惩戒。仪式“必有其功能,但仪式究竟有什么功能要在具体的社会语境下进行观察、分析。某一个仪式在过去的某种功能,今天可能消失了;继而又生产出新的功能。”[1](P25)从仪式在小说中的不同表述中,可以看出仪式在文化背景下的嬗变。

正如从一个小说文本中可以看出一个社会的文化环境那样,通过分析新世纪小说中的葬礼仪式,可以了解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极其重要地位的葬礼仪式,已经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有了变化。“以丧礼哀死亡”(《周礼·大宗伯》),葬礼仪式不仅仅是入殓的行为,还附有殓葬后的行为仪式,“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取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曰,安。曰,汝安,即为之!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汝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由此可见,古代社会对于葬礼的仪式行为和仪式精神的重视,乔叶《最慢的是活着》中写吊唁,“有亲戚来吊唁,吃也还要吃,睡也还要睡,说笑也还是要说笑。”[10](P325)人亡故后,给亲人带来的悲痛是古今一致的,但对待葬礼仪式的态度从小说文本的表现中就可以看出仪式发展的变迁。感情,属于人类所共有的精神要素,而文学的其中一个目的,即是要反映这种精神要素。在文学所表达的人类性中,文学家应该“具有或隐或显的为人类的主体归属意识,并将这种意识体现在创作中,渗透在作品中。作家应有博大的情怀和对人类的悲悯意识,体现人类的普遍道德观念和情感。而作家对人的生命过程的艺术解释与通过文学帮助人对付生存困境的努力,就是文学对于人类命运和人性的思考的具体体现,是文学的应有之意”[13](P16-22)。新世纪小说对葬礼仪式表现的书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文学应有之意”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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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乔叶.最慢的是活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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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苏童.黄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13]程金城、冯欣.“人类性”要素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价值定位[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

[责任编辑 王占峰]

OntheCulturalEvolutionfromtheDescriptionofFuneralRitualin NewCenturyNovels

Ma Shuo
(Lan Zhou University,Lan Zhou,Jiangsu 730000)

This paper intends to unscramble the cultural evolution through analyzing novels in the new century.Sacrificial culture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human civilization,and it is a legacy of human evolution and change.The funeral ceremony from the memorial,and other acts of sacrifice,is constructed for the death of human cognition and memory of the dead.In the new century,the novel of the funeral ceremony performance of writing,not only embodies the narrative function of the ceremony,but also explains the cultural effect of the ceremony.The funeral ceremony to trace and multi-dimensional contemplation depict characters such as embedded in the text.It is not only the expression of the writer to understand the funeral ceremony,the ceremony and ritual behavior spiritual feelings,also reflects the ritual cultural background,therefore,the text description of the funeral ceremony has been given a more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value.

novels in the new century;ceremonial burial;rites spirit;cultural evolution

I247.5

A

2095-0438(2017)09-0052-05

2017-04-10

马硕,女,广东广州人,兰州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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