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记

2017-05-12 04:34Lemon
读者·原创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洗手间租房小哥

文| Lemon

租房记

文| Lemon

那间房间紧挨着厨房,不足10平方米,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户。我打开窗户,视线被对面的大楼遮了个严实。

我犹疑了一下,跟中介小哥说:“我再多看几家吧。”

中介小哥西装革履,衬衫领子下藏着一条闪亮的金链子。他眼珠子转了两转,操着东北话低声说:“大妹子,只要签下你这单,我这个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要不我再给你便宜100元,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儿上,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我环视了一下简陋的房间,摇摇头说:“我才看了两家,我总得比较比较啊。”

中介小哥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声后,表情突然变了:“你这么急啊?我得帮你问问才行。”他放下电话,一脸诚恳地望着我:“有位大哥看上这间房子了,着急想租下来。要不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便宜50元,就租你不租他了,行不?”

我天真地感慨了一句:“这地方的房子这么难租啊!”

中介小哥的声调立刻高了一个八度:“那当然!金台路附近的房子抢手得很呢!你不赶快做决定,恐怕这间也没了!”

我惴惴不安地问:“其他房间住的都是什么人?”

中介小哥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只租给正经人,他们绝不会打扰租户的正常生活。”

我向来不懂得拒绝别人,加上那年刚到北京工作,很傻。在这两种原因的推动下,我签下了这份租房合同。

刚搬进新家没多久,我妈说要来北京看我。我花了一整个晚上洗衣拖地,生怕爱挑剔的她嫌弃屋子脏乱差。

接到我妈后,我和她打车回到了我的住所。她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上了老旧的楼梯。“这楼也太破了吧,晚上安全吗?”她在楼道里东张西望,还没进门,抱怨就拉开了序幕。

“楼是旧了点儿,但都有监控的。”我用钥匙打开了门。

“这么小的房子住这么多人?”

“还好啦,反正大家平日里互不干扰。”

我妈在我的床上坐下,小羊皮手套、挺括的风衣还有名牌包在我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局促不安。她问我洗手间在哪儿,我告诉她在主卧对面。

不一会儿,我妈受了惊似的跑回了我的房间:“这洗手间也太恶心了吧?平时没人收拾吗?还有厨房,比‘三无’小饭馆还脏!”

我耸耸肩:“我收拾过几次,第二天又恢复原样了,后来我也懒得打扫了。”

我妈叹了口气,语气异常严肃:“跟我回家吧,有轻松的工作,还有属于你自己的大房间,多舒服。”

“我在这儿挺习惯的。”

“那你找一套好点儿的房子,我帮你交房租。”

我摇摇头:“我不想毕业了还花你的钱。”

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我租的房间是其中最小的一间,可房间里却摆了一张硕大的双人床。中介小哥说房东不让乱动家具,我只好把不常穿的衣服叠好,堆在双人床靠墙的一侧,节省下衣柜的一部分空间放鞋子和杂物。房间里只有一张电脑桌,没有地方放书,我就找了一个纸箱立在墙角,把书一本一本摆进去码好,书脊朝外,看上去也像是一个简易小书柜了。洗手间和厨房是公用的,洗手间的地上永远有清理不干净的头发,厨房的洗碗池里永远都堆着没刷的碗。

我毕业前一直住在家里,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墙壁是粉色的,窗帘是粉色的,床垫软软的,枕头旁堆着毛绒玩具。床边有一个白色的小书架,书架上除了书,还摆着穿蕾丝裙的洋娃娃。我妈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喜欢粉色,女孩子的床就应该是软乎乎的。我妈还觉得,她进我的房间是不需要敲门的,我也不应该关门。

初尝独立与自由的味道之后,我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我的破合租屋内。从那以后,我妈再也没来北京看过我,哪怕我后来已经有能力租下舒适整洁的独立住所。

听亲戚们说,我妈每次跟人谈起我那间出租屋时,都忍不住掉眼泪。

住在主卧的女孩总是晚上六七点化好浓妆出门上班,早上七八点回来。因为作息时间不同,我在这住了半年多,也只是和她打过几次照面。本来我们各自生活,相安无事,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的下班时间提前了。

从此之后,每天凌晨四五点我都会被“咚”的一声关门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时间,再继续蒙头睡。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适应这“咚”的一声,却不知道,后面还有层层考验在等着我。

偶尔,女孩下班后会带一些朋友来家里做客。这些男男女女吵吵嚷嚷地路过我的房门,进了女孩的房间。他们把音箱的音量开到最大,开心地聊着什么,笑声和音乐声一浪接一浪地涌进了我的房间。我试图敲门提醒他们,但不知道是我的敲门声太小,还是音乐声太大,从未有人给我开过门。

有一次,凌晨四点我被一阵急促又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一个充满醉意的男人的声音穿透墙壁清晰地传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女孩不耐烦地说:“我要睡觉了,你能不能先回去。”男人继续吼道:“我不能!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穿着睡衣冲了出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男人身上的酒气熏得晕头转向了。我努力保持平静:“这位先生,我们都还在睡觉呢,你能不能小声点儿。”

男人把头扭向我,双眼通红:“关你屁事!滚回你屋里去!”

我心里腾地燃起一把怒火:“你打扰到别人了,你不知道吗!”

男人跨进门来,抬起拳头就要揍我。女孩挡在我和男人之间,抓住男人的胳膊劝他:“你听话,先回家,明天我去找你。”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醉酒的男人终于被女孩哄出了门。

我的隔壁还住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他们很安静,从不打扰别人,但对其他人的事也不闻不问。比如我试图劝阻女孩房间的派对时,或者差一点儿被醉酒的男人揍时,这对小夫妻都安静地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我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安静下去。直到某一天深夜,隔壁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后知后觉的我这才回忆起,在此之前,年轻妻子的小腹是隆起的。但想象力贫乏如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人在这狭窄的出租屋内生孩子。

“搬家!必须搬家!”我受惊了般地自言自语,一如我妈当时被洗手间吓到了的模样。

第二天我找到了租给我房子的中介小哥,提出想要退租。

中介小哥懒懒地说:“退租可以,当月房租不退,押金不退,水电费、网费不退。”

租了大半年房子,已经不傻不天真的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我摆出一副笑脸,甜甜地说:“大哥,看在都是老乡的份儿上,帮个忙呗。”

中介小哥抬眼看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怎么就不住了呢?这么好的地段和房子上哪儿找去。”

我装出一副百般不舍的样子说:“换工作了,想离公司近点儿。”

“劝你最好住满租期,我们从来不给退钱的。”

我收起笑脸,把租房合同啪地摔在桌上:“退不退钱你说了不算,合同说了算。”

中介小哥的脸沉了下来:“退租可以,我们得先检查一下房子。”

当天下午,中介小哥带了两个彪形大汉来到我的房间,他们东看看,西望望,嘴里念念有词:“哎呀,这墙都变色了,让我怎么跟房东交代,还有这厨房怎么这么脏啊。”

我不慌不忙地翻出手机照片:“我刚租下房子时,墙壁就是这个颜色,照片可以作证。至于厨房,我从不做饭,变成什么样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另外两户人可以作证。”

中介小哥看栽赃不成,立刻改变了应对策略:“我最近有点儿忙,你过两天再去找我办退租手续吧。”

当然,我再也没见过这位中介小哥,每次给他打电话都被挂断。后来我干脆一副泼妇做派,每晚下班后都赖在中介网点不走,指名道姓地喊中介小哥出来。中介网点里的人自然是护着中介小哥的,他们时而骂我,时而将我当作空气不予理会,还有一次直接把我推出了门。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起那句“有困难,找警察”的标语,于是我冒着挨揍的危险对中介网点的主管言语相激,待他怒不可遏准备抄家伙时,我逃到人多的街上,拨通了110。

大概是从没见过为了1000元如此坚韧的人,一个星期后,中介公司的人终于不胜其烦,把押金和没用完的水电费、网费都退给了我。我接过那一叠现金,昂首挺胸地走上了铺满阳光的街道。

后来我搬到了中国传媒大学附近,找了一间窗户很大、没有高楼遮挡视线的房间。同我合租的是一个女孩和一对小情侣,他们年纪与我相仿,又做得一手好菜。我们很快成了朋友,生活轻松而愉悦。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比如厨房的水管断裂,大水一直淹到客厅;比如从阳台上突然窜出来一只老鼠。

再后来我又搬家了,和男朋友麦师傅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很大,足够我们的狗撒娇打滚、追跑玩闹;卧室采光充足,晴朗的早上我会被阳光吻醒。转眼一年过去了,房子到期了,房东主动带着合同前来续约,房租还维持着原来的价格。来北京四年,一共搬过五次家,这竟然是第一次租约期满时不用再心烦找房子、搬家。

我妈还是不肯来北京看我,却也不再唠叨着让我回老家工作了,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看着总有一天会到期的租房合同和疯狂上涨的房价,我心里仍有不安,似乎一切又都在走向另一个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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