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与抒情（组章）

师 飞

叙事与抒情（组章）

师 飞

师飞，自由职业者。从事生活，分身习诗。

哲学命题

我回来了，我的邻居们！尽管我给你们带来的好消息我只能自己重复它。玉米已经长高，这个秋天一定会有好收成；虽然我讨厌孜然的味道，但我也知道它们很香。傍晚我看到父亲给羊羔们喂奶。你们的后院里一定发生过同样幸福的事情；你们的孩子和我一样，因为贪玩而误了前程，但谁又能说太阳不会照在他们身上呢！

我在梦里约见了无数故人，他们依旧年轻，依旧能和我亲切地交谈。我看到灯下的背影苍老而耀眼，眼泪就噙不住了。而清晨，当我点燃熏香，在门外的汽笛声中追逐一只苍蝇时，母亲啊，你一定要原谅，我不是故意摔坏了你的笤帚。

叙事与抒情

该如何修改纸上的雪，像注射一剂麻药？该如何将苦心锻铸的技艺还给熄灭的炉火？我略知那个男人的往事，但只是在梦里——它们劝我虚构，并对虚构保持敌意；它们拒绝象征，但注定只属于象征。

我重读某个冬日曾打动我的远方的诗，这一次，中午的混沌搅乱了傍晚的幽黯；没有什么不在结束中——变得多余的道路，想象和稍显悲哀的焦虑。它们神似从前：第一次看到眼睛时的惊恐，和第一次面对妓女时的颤抖。

而我在这里，含着不能咳出的喉咙，观看一次又一次意义肿胀的逃离。我想起许多事物，没有什么真的消逝，譬如：死亡的脸和命运的褶皱同时浮现；青春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突然终止。

农 作

我是调皮的，这毫无疑问。我拒绝一切坏字眼。被撕碎的玩具，折断的树苗和散落一地的生葡萄，都在反复载我重新驶入遥远的午后和黄昏。

这条道路与那座房子的距离，这张桌子对那把椅子的猜测，道德对本能的敌意，最后无非只是孤独而已——漫天的风车将被子弹击落，烦恼将落在你的故乡、你的肩上和你的枕畔。而你需要踮起脚才能看清人头后面的秋天；那里，玉米熟了，玉米是忧伤的孪生。

你将记得河西走廊，一片充满迁徙意味的荒滩，一场充满别离象征的春梦。

人们用铁铲而不是镰刀收割麦子，伴随着母鸡在后院的庆贺，鸡蛋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了麦芒上，慌乱而有序。金黄的太阳永恒地赐福于贫穷的邻居们，而他们已经匆匆死去。

在崭新的麦茬上，菜籽与化肥纷纷降落，黑芝麻与白珍珠慢慢成长。麦子的遗场——这繁盛而荒凉的雨打在母亲的额头，可她并未察觉。

“水管呢？”父亲伸手怒刨脚下的土地，一座新坟坐在了麦田中央。那里发出响声——平和而有力的滴答声。嗯，土地下沉了，又一个桃花源。

惊悸与喜悦伴我们度过了许多岁月，异乡的劳作是如此快乐——躺会儿吧，这不是你的事业。

虚妄终于在另一个黄昏中断。我沉睡着，土地在摇晃中重新上升。我从被窝里摸出一个土块，不，是一块已经烧成碳的电池。

“这是什么？”

“是准备寄给你奶奶的……”

父亲憨笑着，像讨年轻的母亲欢心一样把我搂在了怀里，不容反抗。我闻到他大半生的气息向我的身体注入，那夹杂着雄性与汗渍的气味，连同戒掉的烟和远行未遂的绝望一起包裹着我。我试着把头靠向他的肩膀，眼泪流出来，差点叫醒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