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护法》:只给成年人看的动画片

2017-07-27 11:05宋诗婷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31期
关键词:思凡护法黑鸟

宋诗婷

和外界津津乐道的隐喻相比,不思凡更想探讨的是个体的困惑与自省,甚至,仅仅是他自己的困惑与自省。

第一部自主分级动画

一个红色的小圆胖子,几代君王的大护法,他带着这份使命,踏上了寻找太子之旅。太子被困花生镇,那是一个被塑造与被奴役的世界,每个花生人都活在恐惧里,而与大护法交手的每一个敌人,也都心陷牢笼,被仇恨、梦想和欲望的假象驱使。在解救太子的过程中,红胖子和觉醒的花生人一起,揭穿了统治者吉安的阴谋。

国产动画大多是给孩子看的,《大护法》却自主分级——“PG-13”把13岁以下的孩子拒之门外。阴暗、暴力、残酷是离天真烂漫很遥远的字眼,不思凡开了个头——拍只给成年人看的动画片。

《大护法》能不能做成院线电影,不思凡心里一直没谱。直到第一次看到3D版的测试样片,他才终于踏实了。

“你和任何一个动画创作者说2D转3D,没有人会认同,骂声一片。”制片方刚向不思凡提出这一想法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拒绝,“但我们的片子实在是太简陋了,他们说不如试一下,那就试试吧。”

2D转3D是动画电影的大忌,那些视觉震撼的美术效果都经过严谨的构思和設计,在转3D的过程中,画面的色彩和层次感会流失掉,视觉效果大打折扣。再加上国内的3D电影银幕普遍偏暗,光线达不到标准,转3D后,电影的呈现效果就更没法保障了。

但《大护法》是个例外,并不是因为这部电影制作精良,而是因为它太粗糙了。在决定进院线之前,《大护法》计划在网络平台发行,所有的制作都是按“小屏幕”的标准来执行的。“放在小窗口上看还不觉得,但在大银幕上放映,那种粗糙的感觉,我们没有钱的感觉就太明显了。”这种粗糙恰恰给转3D留了空间。“制作时,为了遮挡掉一些场景,让镜头转换起来更简单,我们用了非常多的图层,转3D后,整个片子的空间感变好了,那种简陋的感觉被掩盖了很多,除了专业人士,普通观众不太感受得到。”

和不思凡聊《大护法》,他提到最多的话题就是“省钱”。尽管从一开始,好传动画的创始人、电影制片人尚游就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尽可能提供资金上的支持,但不到2000万元的投资对一部动画长片来说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部原片长120分钟的动画片最初的制作团队只有三个人,不思凡和另两位画师一起挤在公寓楼里,他除了画画、写剧本、做导演,还要每天买菜,做两顿饭,在尽可能省钱的前提下,照顾好三个人的温饱。

在做《大护法》之前,不思凡是闪客时代的传奇,他的作品《黑鸟》是国内Flash动画中有口皆碑的佳作,那是2004年,他的名字还是悠无一品。改名不思凡后,他先后画了《小米的森林》《妙先生之雁落大道》等作品,得到的总是“有口碑,没市场”的反馈,这一度让他陷入迷茫。

2014年前后,不思凡的创作进入了瓶颈期,他被自己的经验、市场反馈和各种规矩框住了。他不是动画专业出身,当初挤进这一行,还抢到一席之地,靠的都是激情和热血。《黑鸟》10年之后,他开始清楚动画圈儿的规则,懂客户的想法,也积累了足够多的技术去应对每一次创作,但和《黑鸟》时期相比,似乎少了激情。

“强烈的被束缚的感觉。”不思凡把束缚感投射在《大护法》中,这被很多人解释为某种隐喻。《大护法》里的确有社会议题,但和《1984》式的隐喻相比,不思凡更想探讨的是个体的困惑与自省,甚至,仅仅是他自己的困惑与自省。

动画片《大护法》剧照(上、下)

冲破束缚

束缚感,以及藏在束缚感背后的恐惧,这是《大护法》最初的灵感来源。这种束缚感来自外界,但更多时候是画地为牢,自己困住了自己。他想找到一个极端的方式来排解这种束缚感,最直接的就是暴力。

冲破束缚的强烈欲望奠定了《大护法》的暴力基调。大护法一出场就连砍掉几个花生人,这场景似曾相识,在当年的《黑鸟》里,主角一出场也是手起刀落,痛快地干掉一个人。在采访中,不思凡也承认,给大护法配一个宠物,让他一出场就做了杀手,这些都有刻意向《黑鸟》贴近的意思,他想以这种方式,找回最纯粹的创作感觉。

不思凡让《大护法》里的每个角色都身陷牢笼,这些牢笼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花生人的悲惨命运最直观。这些由“蚁猴子”培育而成的花生人,一出生就被定义为猪猡,他们要贴上诡异的假嘴和假眼睛,只为“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这一天生的能力。这个设定很眼熟,很多文学作品和电影都曾构建这样的世界,这世界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乌托邦,读者和观众眼中的恐怖主义。吉安从花生人头中取出黑石的样子,总让我想起马克·罗曼尼克导演的电影《别让我走》,那些有情感、有思想的克隆人,生来只为做人类的器官移植供体。

除了显而易见的花生人的恐惧,电影中每个强者也都有各自的恐惧。尖头人罗丹用杀人来掩饰自己的童年阴影,毕竟杀人比面对自己更容易。庖卯用理想麻痹自己,把做一流庖丁的抱负当成肢解花生人,为欧阳吉安效力的借口。但身体不会出卖人,当第一次砍掉一个活花生人的头颅时,他蹲在桌角呕吐不止。小鸣和欧阳吉安本质上是一类人,商人追逐利益,欧阳吉安用暴力来实现,小鸣则出卖朋友和亲人。

不思凡把太子塑造成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他代表着每个人内心深处那点消极避世,追求自由的念头。一个人能否脱离他所处的体制而存在?《大护法》的答案是不能。最终,太子还是被花生镇的阴谋牵涉其中,直到最好的朋友死在面前,他才起身反抗。

像《1984》里的温斯顿一样,太子的朋友小姜和隐婆是最早摘下假眼睛的花生人,他们是反抗者,这看似正能量,但不思凡赋予《大护法》的是更为阴暗的“三观”,反抗者能拯救世界吗?或许可以,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制造了新的恐惧。在电影一闪而过的镜头里,先觉悟的花生人会毫不犹豫地杀掉那些拒绝摘掉假眼、假嘴的同胞。

在《大护法》里,不思凡似乎真的寻回了些《黑鸟》时期的创作感觉,他在暴力、阴暗与动画片的天真底色之间找到了平衡。

《大护法》的风格很难定义,许多地方似曾相识。蓝色水墨质感的花生镇,灵感来自于一张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的图片。那场略显冗长的枪战戏,多少有点杜琪峰的形式感。大护法的人设很像昆汀电影里那些絮絮叨叨的男人,过密的台词制造了一种抽离于剧情之外的幽默感。不思凡没学过动画,更没学过电影,他摸着石头过河,却创造了一种杂糅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风格。

作为一部院线电影,《大护法》在技术和剧情上的硬伤罄竹难书。但它让大家看到一種可能性,国产动画电影可以拍给大人看,并且,能拍得很耐看。

这是一个关于束缚的故事——专访导演不思凡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有些暴力、有些阴暗的方式来做一个动画故事?

不思凡:这和我的个人经历有关,当时那个时期,我自己在创作上有非常强烈的被束缚的感觉,所以想用极端的方式突破它,暴力就是一种极端的方式,我希望可以用它来冲破被束缚的情绪。整部电影其实讲的都是关于束缚的故事,个体的束缚、群体的束缚,所有束缚背后其实都有一个东西,那就是恐惧。这个恐惧背后所隐藏的东西就是我和大家需要去面对的,如果不能正视那个部分,我们永远活得机械,永远要活在束缚里。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选择大护法的视角?按理说,大护法是电影里最没有情绪起伏和转变的人,他身上的冲突最不强烈。

不思凡:其实大护法也不是绝对的主角,电影里没有一个绝对的主角,我希望他就是那样走着,镜头跟着他,他是个置身事外的人,观众可以跟着他去看每个人的状态,看故事的发展,有点旁观者的视角。

三联生活周刊:按道理,一个悲观、阴暗的故事,一个饱经沧桑的大护法,不该是现在这个形象,为什么会把大护法设计得这么可爱?

动画片《大护法》导演不思凡

不思凡:我不希望这部片子的外在形象太艺术或者太强硬。这种形象简单、可爱的角色,能比较容易地把大家带入故事。这个相对成熟的故事其实是挺挑观众的,对大家有一点点审美上的要求。所以我想用一个萌萌的动画片感觉的人物,带着大家往前走。这部片子的主题本来就很沉重了,不想让氛围太过压抑,所以也需要这么一个看起来轻松些的形象,不然这个片子就太绝望了。

三联生活周刊:《大护法》给我一个很矛盾,但又很统一的感受,包括大护法、太子、吉安、花生人在内,人物的画风甚至是不一致的,电影中处处都有这种不一致,放在一起倒也和谐,关于画风的问题,你们当初是怎么考虑的?

不思凡:我们刚画出来时,让同事一起来看,大家觉得有一点怪,但放在一起倒也还可以。要做一些有突破的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要突破别人的习惯,游走在边缘,往外走一点,就突破一些。我们自己对这个风格还是很习惯的,没觉得那么强烈,但对观众来说,视觉上的刺激可能更大一些。

三联生活周刊:《大护法》大量采用了远景和静止镜头,有些静止镜头会让我想起《新世纪福音战士》的风格,你们是刻意为之,还是仅仅因为预算有限?

不思凡:你知道,动画和真人电影不一样,你前面多画一笔,后面可能就是要多画几千笔,工程量是巨大的。像你说的,用静止的形式比较多,其实这个本质上真的是因为节约成本。静止的时候,你画面不需要动太多,它就会有很强的冲击力。现在,很多观众看这部电影时会觉得它简陋,但依然觉得很有感觉。为什么呢?因为有这种落差在。如果我们在一开始就做得很精细、很强烈,后面想要把冲击力稍微提升一点都是无法想象的工作量,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不可控的了,成本太高,很可能完不成。

三联生活周刊:电影的洞穴枪战部分占了很大篇幅,我甚至觉得那一段有些太长了,虽然它是电影的高潮部分。你是如何构思和设计这部分动作场面的?

不思凡:这部电影整体上都太安静了,只有密集的台词,动作戏则能简就简,所以想要有一段相对大场面的戏。我们就想着做一场奇幻的枪战戏,你能想到有什么动画片是这样的枪战场面吗?没有吧?我们其实有点贪,想既然做了就多呈现一些。后来也有人提出过,这部分太长了,但那时已经没有修改时间。最近经常有人问起,如果可以修改,你希望修改哪一部分。我想就应该是这一段,确实有遗憾。

三联生活周刊:电影做了国语和粤语两个版本,不是简单的翻译和配音,而是做了很鲜明的本地化处理,最终呈现的效果你们满意吗?

不思凡:先有的国语版,国语版的台词是我自己写的。《大护法》的监制林安儿老师是香港人,她请了香港非常棒的编剧来改写粤语版的台词,加入了很多本地化东西,我甚至觉得粤语版比国语版好,毕竟那是一个有经验的团队合作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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