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三叹》后记

2017-08-02 19:40曹乃谦
山西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母后记脑血栓

曹乃谦

当《清风三叹》书稿的最后一题收尾后,我长出了一口气,我放心了。最起码,我的散文版的《母亲》应该是完成了。

这下好了,即使我因了身体的情况不能再写,那也不怕了,因为我总算是有一个完整的散文版《母亲》版本,可以呈献给我仙逝十五年的母亲了。

散文版的《母亲》,还包括去年出的《流水四韵》和《同声四调》,加上刚完成的《清风三叹》,这就是三本书。

这三本书,我都不是一气呵成地写成的,而是一题一题地,断断续续地写出来的,总共写了九十九题。再加上早以前就写出的、后来编辑进《伺母日记》书中的前九题,那就是一百零八题。

我这一百零八题,都是从长篇小说《母亲》的素材库整理出来的。

当《清风三叹》完成后,我发现,这一百零八题仅仅是使用了素材库里的一多半。也就是说,还有几乎是五分之二的素材没有用到。比如,我母亲关于与狼“斗争”的事例,“库”里还有好几个,最起码还有三起很是精彩,但我没有用在散文版里。

还有好多我记忆中有趣的事也没写进来,如,我小时候早晨没起床时,见过我母亲偷偷梳辫角,照镜子,怕我醒来看见,后来又赶快解开。还记着母亲蹬着凳子刷房,把手里的白浆小瓷盆摔地上打烂了,她气得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见我笑,她说,你个哈货啥时候能给妈刷房?

记忆中,我的母亲经常是大打出手,打过警察打过老师打过……凡是欺负过我的人,她都打,而且还是从来都没有输过,有打必胜。后来我才知道其中的秘密,那就是出手狠,一下就把对手制服住,让对手感觉到自己不是对手。再一个是,必须得占着理。但不管是有理没理,她从来是只许她打不许我打。她说,谁打你你跟妈说,你不许跟人打架。我四岁才会站,她知道我软弱,谁也打不过。她怕我吃亏,不让我跟人打架。

我像是一只小鸡,躲藏在母亲张开着的翅膀下。因为有她的苫护、保佑,我在不知不觉中,轻松地就渡过了童年、少年,直到成年。

但在我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永远得有人苫护才行。可她也要老,后来又得了幻视幻觉症,她一定是意识到自己没能力来保护孩子了,她就把我嘱托给了慈法师父。照她的说法是,慈法师父去世后就上天了成佛了,能保佑我。她疯疯癫癫地从野坟地里抱回来一块石块,说是慈法菩萨,供养在家里。烧香磕头,祈求慈法保佑她的儿子。

这一百零八题,每一题都能独立成文,总的连贯起来,也可以说是一个长篇架子。

我为什么不是直接把长篇小说《母亲》一气呵成地写出来,而是用这种方式,一题一题地来写散文,而且还是拖拖拉拉地写了五年多的时间?这个,我在《流水四韵》的后记里说明过,那就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好。最主要的病症是脑血栓。

可是,就在我写这个后记的时候,没想到我的这个脑血栓病却是又给发作了。

3月4日下午四点多,我和老伴正喝茶说着话,突然,我感觉到右脚发麻。紧接着,右手也麻木了。和以前我犯病的时候一样,来势汹汹。我说坏了要犯病。我老伴说,你说啥?可因为当时我的舌头已经僵硬,说话语音已经不清晰,老伴没听清我在说啥。我急急地向外摆摆手说,快快!医院!

我脑血栓每次的发作,头脑都很清醒。在出租车上,我用左手,从手机里找到了闫莉的号码,给她打电话说,“我又犯了,脑血栓,正往你们医院赶。”她听不清我说啥,我赶快把手机给了老伴让她说。闫莉听明白后说,让曹大哥别急,我给联系一下。不一会儿,她来了电话,说联系好了,赶快到急诊找彭大夫。

这个闫莉,就是我在《清风三叹》这本书里写到的闫老师的女儿,她现在是大同市三医院的专家,院办主任。平时我一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就向她咨询,该怎么办。

这次,从发病开始算起,不到一个钟头,我就住进了大同三医院,躺在了神经内科的病床上,输液。

巧的是,晚上九点前,我输液当中,接二连三地接电话接短信。

我在《清风三叹》这本书里写到了,七舅有六个孩子,四女二男。妙妙是我的大表妹,平平是二表妹,改改是三的,改存是四的。就在我刚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妙妙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大同吗?我说在。她说那我们四个人明天上午到你家看看表哥去。我不想告诉她说我住院,这样她们还得来探视我,还得花钱,破费。可我舌头不好使,一说話她就会听出我不正常,我当下把手机挂断后,给她发短信说,这两天表哥有事顾不得接待你们,咱们以后再联系。妙妙回短信说,噢我明白了。

妙妙很明显的是生气了,认为表哥是怕她们到家打扰。

不一会儿,丽丽又发来短信,说星期六想请我到家吃饺子。丽丽是我五舅的孩子,也是我的表妹。这本书里还专门有一章,写她。这次我干脆回短信说我在外地,谢谢表妹了。丽丽说那表哥回来就告诉我,我说好的。

我不由得笑起来。自从我母亲和两个舅舅两个妗妗都去世后,近几年我跟表妹表弟们各忙各的,不多来往,可怎么偏偏是在我住院还不到半天的这段时间里,不住气地接到他们的电话和短信。真也是太巧了。

可是,还有比这更巧的。那就是,就在我住了院的第二天早晨八点前,我老伴推开病房门,冲我说,招人你看巧不巧。我一看,她身后跟着我的姨妹玉玉。我心想,玉玉咋就一大早就到医院来看视我,可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住了院。玉玉看到了在病床上坐着的我,一下子哭了,说,“哥呀我脑梗死了。”

医院叫脑血栓病叫脑梗死。

原来是玉玉也得了脑血栓病,比我早半天住的院,而且就住在我的隔壁。我是一号病房,她是二号。我老伴说路过二号时往里看了一眼,一下子看到病床上坐着的病人像玉玉,推开门进房里一看,果然是玉玉。

从《清风三叹》里读者能看出,我和姨妹玉玉虽然是亲如亲兄妹,但却没有血缘关系,更不是有心灵感应的双胞胎。可这次两人几乎是同时住院,而且是得着同一种病。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儿。

看着玉玉哭,我不由得为这个巧而笑了起来,连声说“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玉玉的陪伺人当然是妹夫韩仁连了,那半个多月,我在输液当中想小便,都是让老伴把老韩叫过来,他高高地举着输液药袋,陪我去走廊的厕所。

这次我在医院住了二十天后,我感觉头还有点晕,右手还有点抖,右嘴角还有点流口水。大夫说,可以出院了,给我开了好多的药,让吃一个月。并说一个月后,这些症状会有好转。另外还告诉我,有两种药必须是常年吃,这样,以后复发的可能性就小些。

回了家,尽管有点头晕,我还是打开电脑,接着写我的这个后记。

我在这本《清风三叹》里,写到了我在三十七岁时,怎么就想起了写小说。我还写到在写小说之前,我已经在政法机关的内部刊物上发表过了社科论文《浅论逻辑推理在刑事侦察中的运用》,后来我还写过刑事案例《迟了吗》,但投稿没被采用。我还试着写过一篇推理小说《第二者》,可是,让我妻子的二姐丝毫不客气地给否定了。

现在回想,我的案例和推理小说这两篇文章,即使不算是有意识地为写小说做准备,最起码算是一种在这方面的积累。于是我就把案例《迟了吗》和推理小说《第二者》,附录在这本书里,想让读者看看我的写作历程。

在二姐那里,我才知道文学有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区别,她说我最喜欢的《红楼梦》,就是纯文学的楷本。她还告诉我说,写自己写生活,就能写出好的作品来。她还说,真实性,是纯文学的灵魂。她的观点对与不对,这是另一回事,可现在应该这样说,二姐是使我走向文学道路的导师。如果没有二姐对我的指点,我可能不会跟朋友打赌写小说。

好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二姐也在写小说,她是要写一个《简·爱》式的长篇,已经写了好多好多的稿纸本子。可惜的是,她在一次犯病(精神分裂症)时全都给烧了。

这个后记我最该说的是,而且一直在提醒自己,一定在后记里提提这本书的最后一题,《伺母日记(下)摘抄》。

这一题里写到了我母亲的离世。这么重要的文章,我却是把简单的日记的样式就那么原文搬抄上去。按原来的计划,我是要把日记里发生的事整理出来重写,可每当要动手的时候,我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推再推,动了几次笔,可都伤心地写不下去。最后,只好還是按《日记》原文选抄了。

我在《伺母日记(下)摘抄》里写到,我的母亲在她的神志仍然清楚时,躺在床上跟我说,招人,给妈拉一段。我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赶快取出二胡,流着眼泪给我妈拉了一首她知道的曲子,“北风那个吹吹,雪花那个飘飘”,我妈闭着眼,笑笑地听,听着听着睡着了,从此,她再没有醒来。她那时候,一定是知道自己就要离去,于是她让儿子的二胡音乐,伴着自己步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为了让我母亲听我的音乐,我在下马峪我的同胞大哥家里放了一把二胡。一回村,我就拉奏起来。“北风那个吹吹,雪花那个飘飘”,我的母亲虽然是入土为安了,可我相信,我只要是一拉起二胡,我母亲就知道是她的招人回来了。我每次回村都还带着箫,到村外吹,就是为叫母亲听。后来我买了内蒙民乐马头琴,新疆乐器热瓦普,我都是要专门带回到村里,坐到村口拉,拿到村外弹,为的是叫我老妈听。老妈,我又买了新的乐器,您认不得,这叫马头琴,这叫热瓦普。老妈,您听。

她老人家虽然是已经仙逝而离我远去,可在我写《清风三叹》时,我经常是一天接着一天,连续地在梦中与我的老母亲相会。更准确地说,是生活在一起。给她劈柴,给她担水,给她做饭。有时候去看她,她却是锁了家门出去了。我等呀等,等着她回来。有时候等不住,有时候就等住了。我看见她很健康的身影后,真高兴。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她还在活着一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时候,老母的灵魂可是真的回来了?

我相信是真的回来了。于是,每当我早晨醒来,不再悲伤,我相信在下一个夜里,还能与老母相会。

我在最后一题《伺母日记(下)摘抄》里,只写到了老母去世,以后的事,没再往下写。

就是在安葬老母亲的那天,我才知道,我除了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还有个妹妹。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而她是1950年出生的。

天上掉下个好妹妹,这太让我惊喜了。

在我同胞大哥他们的全力帮助下,我把老母安葬好之后,我便与大哥二哥姐姐妹妹他们相认了。我妈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敢公开与他们相认的。而现在,我把大哥家当成了我的家,一回了下马峪,就自然而然地住到了大哥家。一年好几次,时长了就想回下马峪。回的时候我还到城里把二哥也约上一起回,弟兄们说呀笑呀,其乐融融。

我是乐在其中的当事人,而我的妻子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说,你的老妈真伟大。我说,你才知道我妈妈伟大吗?她说,你知道我指的什么吗?我问说是什么?

她说,你想到了没有,小时候你妈把你从人家家给弄走了,可现在,你妈在去世后,这是把你又还回了人家家。

哇!我可真的是没有这么想。但想想,也真的是这样。

我想起了我妈那次跟我大哥说的那段话。那是在《编辑部九题·钗锂村》写到的:

说的是回钗锂,十五这天,我妈在出了应县城后,却让四蛋把车开到下马峪。

原计划,我自己给我爹上坟,我妈要来就来吧。上完坟,老母又让我引着她到曹甫谦家。

老母跟甫谦大哥说:“五大妈跟你说个事。”大哥说:“您有啥事吩咐哇。”老母说:“五大妈要是死了,你得帮着招人打发五大妈。他啥也不懂的。”大哥说:“看您说的。精精神神的说这话。”老母说:“五大妈跟你说正事呢。”大哥说:“这还用说。有那一日的话,我会尽全力的。”老母说:“有你这句话,那五大妈就放心了。”

想想当时我妈的安排,分明是已经想到:我死后,就把你兄弟招人还给你曹甫谦。而实际上也是这么回事。

而她更想到的是,“有你这句话,那五大妈就放心了。”把招人还回你家,那我的招人就不会孤单。

实际上更也是这么回事:母亲虽然是离我远去,而我一点也不感到孤单。

太伟大了!妈妈!

2017年清明节 于槐花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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