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半条命

2017-08-31 13:00龚仲达
东坡赤壁诗词 2017年4期
关键词:性灵青峰佳句

龚仲达

在诗词创作的道路上,我无怨无悔地摸索了整整50年,由18岁而68岁。在墙壁上写,在小本子上写,在电脑上写,在手机上写,有时开会也在默写古诗词,记录刚刚想出来的句子。2016年进入《东坡赤壁诗词》杂志社后,才翻出近11年中在博客、QQ和微信上的作品开始投稿,一年多来在《中华诗词》《中华辞赋》《星星诗词》等12家诗刊发表拙作200余首,还侥幸获取了《金融文坛》2016年全国诗词大赛一等奖。2006年建博客后,我大约创作了1200余首诗词。如果问我,为什么要写诗词,我至今仍茫然不知所对。但是,如果不让我写诗词,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我写得毫无目的,毫无功利,却宵衣旰食,乐此不疲。写诗已成了我生命中的需要,诗就是我的半条命。

一、植根故土中

我是1967届的高中毕业生,1968年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备战备荒,战天斗地,肚子吃不饱,心里也饿得慌。我想起了梅章甫先生。

章甫先生,建国前教过私塾,建国后,随着时势氛围的紧张与宽松,断断续续地教过几年民办,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很敬重他。每说到他,我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总填满了崇敬之情,“章甫先生一肚子的好书。”听人说,他的格律诗写得很好。我家离章甫先生的家,有三四里山路。为向他学习格律诗,我先后跑了半年。常常是吃完晚饭后去,第二天一早赶回上工。先生仁义随和,数不清有多少晚上,我们同榻而眠,听他耳提面命讲格律诗词的做法。我之所以能在一瞬间比较准确地判断出某字的平仄,全得益于先生当年的传授。

懂得了一些平仄规律后,我急不可耐地想写出好句子,先生指点道:“佳句每从愁苦得,好诗常借水山灵。”

西北四里有青峰寨。一条残缺的石城,方圆数里,起伏于崇山峻岭之上。一座古寺,瓦屋数间,深藏于茂林修竹之中,溪流缠绵,鸟鸣婉转。古寺中供奉着美丽善良的白娘子。劳作之余,我常去青峰寨寻诗。三年之中,大约写了几百首。为学诗而写的诗,自然不怎么样,大都忘了。现在只记得两首七律,先生对这两首学步之作给予了极大的鼓励。

乡 寨

岭上油茶绿正肥,山中竹影泻金晖。

梯田麦浪耕云雨,绿树荫浓听子规。

几处残垣名古寨,一条幽径入林扉。

白衣娘子今何去?古刹烟消化翠薇。

竹 园

清风袅袅出清漪,径似羊肠伴小溪。

遍岭碧桃生碧果,满园春笋着春衣。

行无旧约邀芳草,道有新知唱画眉。

山上幽篁山下水,恬然宜画也宜诗。

此后,我村而乡、乡而县、县而市,为谋生漂泊迁徙,少有寻诗雅兴。青峰寨只有在梦中去去了。

28年没有去青峰寨了,2014年春节前终于了却夙愿,我的格律诗启蒙老师梅章甫先生却在2007年因病逝世。我再也见不到我仁义随和、循循善诱的先生了。青峰寨依旧好山水,山溪潺湲,依旧清净,我依旧边看风景,边想诗句。当年年轻气盛,转眼两鬓飞霜,真恍如隔世。一首《乡忆》和着料峭的山风痛痛地孕育:

华年垄上也牵情,索句寻章每独经。

蝉语泉鸣心始静,梅开鹊唱雪初停。

诗成随记凭谁赏,兴至狂吟只鸟听。

二十八年弹指过,重来恍若一飘萍。

我的所谓诗词,正是植根于这片热土之中。离开了这片热土,我就会变成一叶无根无绊的浮萍。

二、把持真性情

《孝经含晨雾》云:“诗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诗是心灵深处的言语,是生命与情感碰撞出的火花。这电光火石一般的美妙感受,就是人之性情中最美丽的花儿,如能用最精彩的语言使之定格于瞬间,就是好诗。这是刘克庄、袁枚等所竭力倡导的性灵说。他们认为只有出自性灵的诗,才是好诗。

与性灵说针锋相对的还有以朱熹、程颐为代表的理学说。他们认为,好诗出自理性。刘克庄在为吴恕斋所作的《诗序》中云:“近世贵理学而轻诗赋,间有篇章,不过押韵之语录、讲章耳。”这种不重情感、图解理念的诗,至今尤为盛行,不少作者将格律诗变成了口号诗、标语诗、政策诗。

把持真性情,关键是一个真字,如何营造诗词的境界尤为重要。王国维云:“能写真景物、真情感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我的诗词颇多拙劣,但有一条我问心无愧。我所写的大都是真景、真物、真人、真事、真情感。我曾在金融危机最严重的那一年寒假回故乡探亲,同亲朋故旧们坐在火塘边聊天。外出打工的乡亲谈到找工作的艰难,有的人在水泥管子里面睡了好几夜还没找到事做;在家守土种田地的乡亲谈到庄稼歉收,最怕的就是债主上门讨债。我辗转反侧,写出了《乡愁》:

清寒作伴故乡还,百结愁肠枉自怜。

竹韻似歌吟夜雨,溪流如诉枕愁眠。

打工路断归无计,守土人穷怕说钱。

兄弟重逢多叙旧,火塘把盏话流年。

王阳明云:“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若戴假面伛偻,而装须髯,便令人生憎。”如今,这类伪笑佯哀、矫情灌水的诗,也比比皆是。真意必出自性灵,而绝非理性。诗贵有情情贵真,感情真更是诗词生命力之所在。文学的竞赛,最终无不是情感穿透力的竞赛,而非理性、概念的枯燥角逐。

三、倾力炼佳句

什么是好诗?我以为,诗中至少要有一句打得人心头一颤的诗,才能算得上是好诗。我才疏学浅,无能使每一句诗都成为佳句,我就把力气放在“这一句”的反复锤炼上,不敢说使这一句成为佳句,至少也要把它打造到我自己满意为止。如何打造?我有两点肤浅的体会。

一是注重在写景、记事、言情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诗。那是最原始的、最勾魂摄魄的诗歌艺术感受。有了这一句。一首诗就有了颇具凝聚力的诗核儿,颇具发散力的诗酵母,全诗很快就会水到渠成的。我经常这样写诗。有一次,我回故乡,时逢正午,公鸡打鸣了,我肚子也饿了。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的家里飘出了瓦罐炖土猪肉的香味儿,勾得我涎水直流。两句诗脱口而出:“几处鸣鸡中饭熟,一家炖肉满村香。”有了这个诗核儿、诗酵母,一首诗很快就敷衍成篇了。

山 村

银花宿雨倍芬芳,渠水清清乳鸭黄。

几处鸣鸡中饭熟,一家炖肉满村香。

钩沉书海鬓如雪,人老桃园月似霜。

萱草盈阶双泪下,晨昏谁与话炎凉!

二是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与修改。一件事物、一处风景、一种情感,尽管可能有好几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词去形容描绘它,但是,最准确的词往往只有一个,能否找出或尽快地找出这个最准确的词,是诗人、作家艺术感受力、文字表现力的试金石。如:“水穿石髓山流泪,雪化梅梢雨落红”(《诗梦》)中的“落”字;“一线溪流分碧野,几双燕尾剪春风”(《小桥》)中的“分”字和“剪”字,我都是换了七八个字才最后敲定的。

读一首好诗,有可能记不住标题是什么,作者是谁,却能记得住诗中一两句优美的诗句,而这一首诗就因这一两句得以传世。我也侥幸有能被人记住过一句两句的诗。如:“布瓦泥墙新翠竹,黄牛黑狗旧炊烟”(《乡思》),“云影闲潭留鹤梦,池塘春草出蛙声”(《祭祖》),“春心曾暖梅边雪,好梦常留陌上桑”(《乡宿》)。

倘无佳句,绝无好诗。诗中有佳句,如闺中有佳人。闺中有佳人,门楣生色;诗中有佳句,满纸生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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