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武林(二)

2017-09-13 00:31宗不争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7年8期
关键词:仙侠聂隐娘剑客

文_宗不争

真实的武林(二)

文_宗不争

在《东邪西毒》中,多年后慕容嫣成为了顶级剑客独孤求败。在武林中,一流高手必是隐士,或隐于山林(独孤求败、无崖子之流),或隐于寺观;次一等高手必是大德之人,为国为民;再次一等才是醉心武学的痴人

唐裴铏的传奇小说《聂隐娘》可谓家喻户晓了,而聂隐娘的兵刃,并不是带在身上,而是藏在脊柱骨里

武林之另一真,在于虚构。不夸张地讲,武林世界的构建,至少一半来自虚构作品的功劳。所以,不存在一个纯然建立在拳脚器械搏击武斗之上的武林。武林需要故事,故事需要武林,没有故事便没有武林。

艺术所构建的“武林”,至少可以追溯至春秋时期,其中的观念至今依然保留,甚至为人津津乐道,不能忽视其间的力量。

一、仙侠

《庄子•杂篇》中有个寓言,后世冠名为《说剑》,有人称是后世伪作。文章写赵文王喜剑,在家中招揽了一批剑客,醉心武学,不理朝政,太子闻听庄子贤德,有辩才,请庄子出山,劝谏赵文王。庄子以“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劝谏赵文王,称其手持天子之剑,却不知其用,反倒钟情庶人剑,实在是鄙陋。这个故事的结尾非常有意思,文王自觉羞愧难当,“不出宫三月”,而他招揽的那些剑客,“皆服毙其处也”,的确是刚烈。

有人称这篇文章是伪作,也确有些道理,训诂上的证据不讲,单说义理上,较庄子“无用之用”“小大之辩”等思想便不在一个档次上。不过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好,细节上有不少绝妙之处。王小波有篇小说《夜行记》,仿唐传奇《僧侠》而作,但不是写大,而是专写小,用的也是这个路子,试看一小段:

有一位大盗以北海的云母为刀,那东西不在正午阳光下谁也看不见,砍起人来,就如人头自己往地下滚,真是好看!还有一位剑客以极细的银丝为剑,剑既无形,剑客的手法又快到无影。不知不觉一剑刺在你左胸,憋住了心脏不能跳动。

这类故事的主旨其实非常明确,在道术为天下裂的背景下,抑术而奉道。这一观念的极致,也在故事中,看《列子•黄帝》篇中的《列御寇为伯昏瞀人射》:

伯昏瞀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瞀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瞀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不射之射”“不争之争”可谓武术哲学的终极表达,在此之上,再无更高级的意义。

技术到达巅峰之时,或许可以获得一时不败的地位,但也同时认清了“必败”的未来,“不射之射”已经超越了技艺本身,进入到更深奥的哲学玄思。在技术层面,你永远无法说清楚何为“不射之射”,相关的描述只能存在于文学幻想之中。而借助汉语这种特殊的凝结方式,这两个层级的意义才能够被并置在一起。

武林自此找到了精神皈依,其下当然需要有个序列——自此,一流高手高手必是隐士,或隐于山林(独孤求败、无崖子之流),或隐于寺观(扫地僧);次一等高手必是大德之人,为国为民(郭靖、李寻欢之流);再次一等才是醉心武学的痴人……这个序列本来并不明显,《史记》中有《刺客列传》,所记录的五位烈士,并没有鲜明的道德特征,只是纯粹地“士为知己者死”而已,可见,高尚的道德与高超的技艺之融合,并不是自古遵循的法则。

魏晋之后,武风渐衰,加之黄老之学、黄白之术的流行,士人醉心于修真炼丹,成仙得道,也催生了武林之虚构含义向仙侠一脉的转化。道教尊《庄子》为《南华真经》,《列子》为《冲虚真经》,其中的许多寓言,也就坐实成了修炼的途径法门。

魏晋的志人志怪小说,本就是多怪力乱神之说。到了唐宋间,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家言”倒是渐成气候了。唐裴铏的传奇小说《聂隐娘》可谓家喻户晓了,且看一名女刺客,有何种手段呢?“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化成小虫钻到人家肚子里,这还是刺客吗?再看聂隐娘的兵刃,并不是带在身上,而是藏在脊柱骨里。(“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这个写法也许看着眼熟,没错,它后来被原封不动地用在了《西游记》里。即便是后世的小说偏重描摹现实,也少不了仙侠的因素,《水浒传》里有入云龙公孙胜,《七侠五义》里有黑狐妖智化……

中国无西方严格的概念之说,所以许多词汇,其外延都非常广阔。武术指搏击之术,亦指养生、练气、运动之功。五禽戏、八段锦等养生功法,亦可称为武功。

至于“功夫”,涵盖面更广,所有经年累月,须熟能生巧的技艺,皆有“功夫”于其中。

但因为后世武侠小说的鼓吹,才得以完成由道向术的滑动。

二、无招

古典文献中关于武功招数的记载极少。通常只写情境,终言结果。

比如说《山海经•海内经》中的“后羿射日”的故事,只是说“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至于射术如何,武功如何,完全没有表现。

魏晋朝并没有什么进展。《搜神记》中《李寄杀蛇》一篇写:“寄便放犬,犬就啮咋,寄从后斫得数创。疮痛急。蛇因蛹出,至庭而死。”这两个故事中的修蛇、大蛇,后来被日本文化借用了,虚构出来个八岐大蛇,与李寄杀掉的蛇一样,它也是因为贪食被诱杀而死。

到了唐宋朝会不会好一点呢?并没有。聂隐娘杀人,也只是“受以羊角匕,刀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一段文字中,丝毫没有招式功法。

明清不少侠义小说,总该有了吧?有倒是有了,只是还是少得可怜。看《水浒传》中《林冲棒打洪教头》:

洪教头深怪林冲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唤做“把火烧天势。”林冲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赢他。”也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林冲看他脚步已乱了,把棒从地下一跳。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

这一段本是林冲显露本事,却也只是寥寥数笔。写林冲恨极了杀陆谦,也只是一句“把陆谦上身衣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无法胜有法”“无招胜有招”,招法简单,却自有特殊的张力。到了晚清民国,仙侠小说崛起,倒是取长补短,合二为一了。如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开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直接将修真与武功结合在一起。至于今人之《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之流,皆其余续。

现实世界魑魅魍魉,可以极假;虚构世界言之凿凿,可以极真。武林存于拳脚搏术之上,亦存于世道人心之上。虚构出的“武林”,无拘无束,可以言道义,可以修神仙,可以斗拳脚,可以平天下。因其虚构,所以无法计较;因其真实,可以动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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