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义:我眼中的日本“考试地狱”

2017-09-13 04:02傅高义
中外书摘 2017年9期
关键词:入学考试考试大学

傅高义,1930年出生,著名社会学家,被誉为美国唯一的同时精通中日两国事务的学者,代表性著作有《邓小平时代》《日本第一》等,曾被授予“世界中国学贡献奖”。《日本新中产阶级》是傅高义的成名之作,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新中产阶层的崛起进行了深入分析,时至今日仍是诸多学者理解日本社会的重要参考。当今中国的中产阶层正在逐步形成,曾经日本的发展路径宛如一面镜子,值得我们去吸取经验和借鉴。本文摘自该书对日本考试制度的介绍部分,读者可以发现,文中介绍的许多场景正在中国上演。

地狱般的入学考试

什么单个事件——或许除婚姻之外——能够像入学考试那样决定一个年轻人的命运。也没有什么——包括婚姻在内——需要如此长年的规划和艰苦的努力。由于所有的大学、高中以及部分私立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都以入学考试来筛选掉大部分申请者,同时这些考试向所有人开放,竞争非常激烈。对日本的居民而言,通过考试进入一个好的学校就好像让骆驼穿过针眼那么困难。事实上,为这些考试所做的准备是无穷无尽的。正常的孩子们学得如此艰苦,以至于日本的教育者们谈及日本教育体系时都说这是一个悲剧:他们的教育系统要求孩子们为了考出好成绩,牺牲他们的快乐、牺牲学习的自主性和灵性。这些困难重重的准备过程组成了一个“过关仪式”,一个年轻人必须经历这一过程来证明他具备成为工薪族所必需的能力和耐力。日本人通常把入学考试叫做“試驗地獄”,其字面的意思是“考试地狱”。

日本的年轻人之所以甘心忍受这一类的折磨,是因为他一旦成功,就能够加入一家成功的大公司,终生无忧。要入职一家这样的公司,他必须进入一所好大学,而要进入一所好大学,他必须通过入学考试;要通过大学的入学考试,他得接受好的训练,要得到这种好的训练,他又需要通过优秀高中的入学考试。因此,成功最终既不取决于智商,也不取决于学校的成绩记录,更不取决于教师的推荐,而是取决于入学考试。

尽管这对于参与者似乎是个悲剧,但考试系统的运作还是自有逻辑。由于公司对年轻人的未来有所承诺,也由于当下日本商界存在的激烈竞争,公司必须仔细地选择有非凡前景与能力的年轻人。大公司招人的数字如此庞大,公司官员的私人社会关系如此复杂,以个人的判断标准作为基础来选择申请者是不可能的。一家公司有如此之多的雇员,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喜好,迫使公司选择他喜欢的候选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理解了这一点,就能够理解一个较为普适性的判断标准的价值和便利性。日本社会对哪些大学最为出色有高度的共识,因此,这些公司也认为,在选择雇员时,候选者就读的大学和他们的入职考试成绩同样甚至更加重要。由于排他性,不只大学的相对地位,甚至它的生活方式,都日积月累具有相当高的稳定性。一所重点大学里几乎所有的教授都在同一机构获得学术训练,很难想象一个教授从一所重点大学跳槽到另一所。用人机构会根据大学的声望来选择申请者,使得这种稳定性进一步加强:年轻的申请者知道公司青睐哪所大学,会根据这一点选择就读的学校。企业根据高校来选择人才,这一传统因此也得以维系。

一家大公司通常只在絕对必要的时候才雇用年龄较大的雇员,即使这样,他们也总是为年轻雇员提供更多的保障和更快的加薪机会。换工作的人往往是投机主义者,较少为公司的利益全心奉献,公司则感到直接接受那些来自大学的雇员是很合理的,这使得工作经验不再与录用标准相关联。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入学考试的影响力如此巨大,想要谋求一份好工作绝不可能是唯一的解释。如前所述,对保障的追求也是原因之一。成年人在人生中经历种种变故,而现在都市里已经家有儿女的父母在年轻时也都曾经历寻找稳定工作的困难,所有这些,都大大加强了寻求安全感的心态。对城市居民来说,在一个大公司工作带来的安全感,有些类似于土地与地方社区的归属感带给农民的安全感——能够提供他所需要的保障。就像是土地被视为家庭代代相传的未来保障那样,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也提供了长期的保障,保证自己的孩子能够在未来生活中获得合适的位置。

本项研究聚焦于年轻男性以及他进入大机构所面临的问题,但对年轻女性来说,同样也有类似的考量,只不过她们的职业目标是婚姻而已。总体而言,年轻女性较少像男孩们那样担忧自己的成绩。一些人甚至会质疑,姑娘们就读于最具竞争力的男女合校的大学是否会让她成为一个好妻子。许多女孩不愿意去男女合校的学校就读,在那里她们不得不和男生一样努力以跟上学业。好一些的女校更具吸引力,但进入这些学校也需要参加入学考试。即使在日本的大城市里,婚姻选择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客观条件,而不是单纯地取决于年轻男女之间的浪漫关系,由此就读的学校就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甚至比家庭背景这类先赋性因素还重要。实际上,谈到娶了一个来自知名女校的女孩,男方家人都会引以为傲,女方也以毕业于名牌大学的男孩为荣。因此,对女孩来说和男孩们一样,入学考试都至关重要。

以日本居民的观点来说,一个人一生的地位不仅先在地取决于他的出身,也取决于他获得第一份工作的时机。对那些渴望成为新中产阶层一员的人来说,向上流动的机会取决于他的青春期后半程。据统计,日本是世界上二十岁前后的青少年自杀率较高的国家之一,在中年段则呈下降趋势。这一数据毫无疑问与年轻人承受的巨大压力有着密切关系,他们必须在人生中的这一短暂时期内找到自己的社会定位。在大学阶段获得入场券,为自己的未来寻求一个好的开端,无论成败与否,都被视为未来命运已定。因此,即使是最具天赋的孩子,也被失败或是对失败的恐惧深深困扰。

准备和参加考试

面对诸多不同范围和种类的入学选择,日本的居民在择校时都非常谨慎。在教育的金字塔顶端是名牌国立大学,如东京大学,以及一些广为人知的国立高中,如日比谷高中和新宿高中,只要能够通过这些学校的考试,来自社会各阶层的孩子都能够承担其学费。其下一层是优质的私立大学,以及它附属的私立小学、初中和高中。这些学校的入学考试和最好的国立机构难度所差无几,但学费更高,因此只有家境较好的学生能够就读。在第三层是质量稍差的公立和私立学校,从很少有工薪族能够负担得起的昂贵私立学校到公立学校,到工薪族孩子普遍能够上得起的、价格适中的私立学校都有。在最底端是地方设立的公立小学和初中,也是唯一无需参加入学考试的学校。endprint

根据法律规定,所有学生都必须完成初中学业,但想要继续学业的学生都需要参加入学考试(义务制教育的时间长度不是由年龄来决定,而是由学生在学校就读的年限[九年]决定)。义务制教育不允许学生弃学或被开除(有一种说法是,开除学生会像公司开除一个雇员一样威胁到集体的团结)。通常而言,一旦一个学生考入一所初中、高中或大学,他就会在那里一直待到毕业,但在每一教育阶段结束后则可以更换学校。尽管通常学生在毕业后会为继续学业而参加考试,但某些被称作“自动扶梯”的教育机构,他们的学生则可以从幼儿园一直读到大学。当一个孩子考入一所特别出色的幼儿园,如那些附属于私立庆应大学和公立御茶水女子大学的幼儿园,就被看成是登上了“自动扶梯”,未来前程无忧。因此,人们将很大一笔教育费用投入到这类“自动扶梯”型的幼儿园,这类教育机构的费用甚至比中小学还高。申请进入顶级幼儿园的孩子太多了,就算不断提高入学考试的难度,也难以进行准确的筛选。结果,还得用抽签的方式来选出少数幸运的孩子。最近,东京甚至还出现了一些专门的学校,辅导那些三四岁的幼儿参加幼儿园的入园考试。

在人们的心目中,初高中的入学考试本身不是那么重要,但由于它们能让孩子进到好学校、获得更好的训练,在通过大学入学考试时要相对容易一些,因此也颇为关键。大学考试竞争激烈,很多学生在第一次考试失利后会再复习一年,重新备考。这些学生不属于任何学校,故被称为“浪人”——这个称谓过去用于称呼那些没有主人的武士。一些把目标锁定某所学校,而家庭又能够负担得起其学习费用的孩子,可能会在补习学校一直读下去,多次参加考试,直到考上他心仪的大学为止。

大体上来说,考试衡量的是学习成绩。由于考生众多,试卷里大部分是多项选择的客观题。在幼儿园阶段,要考察孩子们有关日语假名的相关知识,也许还会有识字以及基本的算术考试。初高中考试通常会考科学、日本语言与文学、数学、历史和英语等科目。大学的考试很类似,但需要更多的技能与专业知识,特别是外语。

新学年从四月开始,考试则通常在一月或二月进行,在此之前,学生要全力以赴准备一到两年。他每天放学之后还需要学习好几个小时,在二月份的考试到来之前的那个暑假,学生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以及部分夜晚时间都用来学习。在这一年的冲刺时间里,他们往往得放弃看电影和自己的兴趣爱好,以及其他的娱乐。运动员被建议暂停他们的体育活动,音乐和舞蹈课程通常也会暂停。

在考试之前的这一年,孩子们的母亲要花大量的时间研究就读费用、录取要求以及学校毕业生的就业率记录。她要参观学校,阅读报纸上的升学指导专栏与书籍,还要从朋友那里收集相关信息。另外,母亲们还花费大量的时间向老师和其他家长咨询,以估测她孩子的能力——母亲们当然希望能够帮助孩子进入可能范围内最好的学校,但这需要决策,也意味着冒险。如果时间不冲突,孩子可以参加多至三或四个学校的考试,但再多也不太可能了。假如考这么多所学校都没考上,那他未免也太倒霉了。另外,参加考试的过程也让孩子和母亲心力交瘁,何况这还常常意味着金钱上的付出。如果一个学生想要在同一个考试季里参加三四次考试,他可能筋疲力尽,因为第一个考试考得不怎么样而泄了气,结果后面的考试也没考好。因此,母亲准确地评估自己孩子的能力,并让孩子参加最适合他能力的考试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个过程中,母亲要承担绝大部分的准备工作,但她必须确保父亲和孩子会支持她的选择。孩子常常拥有选择学校的最终否决权,因为,母亲虽然能劝说孩子接受她的选择,但如果没有孩子的合作和努力,她不可能有胜算。母亲不愿意为选择什么样的学校而独自承担由此带来的风险,万一孩子没有考上呢?因此,她会和丈夫商量。实际上,整个家庭都会在做决定的那段时间里,频繁地、有时热烈地进行讨论。

到一月底之前,这些重要的决策过程都已经完成,接下来是申请流程。报名时间只有两三天,母亲会亲自去完成这些程序:出具健康证明、学校记录、缴纳录取费用。在申请的头一天里,几乎每一所学校门前都会有一些母亲带着点心和坐垫,彻夜排队等候,以便在排队时能够占到靠前的位置。这些母亲明知学校早已说过申请时间的早晚无关紧要,但显然她们希望能够给管理人员留下态度认真的深刻印象,而排名较前的申请号可能也更幸运一些,或者,孩子们会被早一點叫进去考试,因此在考试时能更清醒一些。母亲们这么早来排队,或许仅仅反映出家长的焦虑,或许也反映出了赶紧了结此事的愿望。虽然绝大部分日本的妈妈们觉得整夜排队多少有点愚蠢,但仍然有很多人在申请日到期的那一天清早出门前往报名点。即使这样,当她们抵达报名点之时,还是会发现已经有一条长长的队伍,而那些敢于较晚抵达的妈妈们,不得不在轮到自己填表前等上好几个小时。第一次经历这个漫长过程的母亲,或是那些只有一个宝贝儿子的妈妈更看重此事,往往抢着往前站。假如她已经老于此道,则会笃定一些,晚点也无妨。有的时候,孩子们需要和母亲一起去报名,而大学则要求孩子自己前往。根据申请的次数,这个程序有时要重复三四次。

从考前一个月开始直至考试结束,是通常所谓的“考试季”。孩子们需要长时间学习,有经济能力的家庭会请一个补习教师定期来家里给孩子补习功课,这个孩子日常分担的家务,兄弟姐妹们得接手,父母还会告诫他们不要打扰考生的学习。在某些极端的个案中,孩子吃饭由妈妈用托盘送进房间,连削铅笔这样的简单小事也由妈妈来完成。她得在孩子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如果没有补习教师,父亲会早点儿下班,辅导孩子的功课。家里人全都蹑手蹑脚,以免打扰这个年轻的学者。为这个考试他们几近抑郁——即使是得了个很轻微的感冒也被看成是大事,因为它对考试取得良好成绩是个潜在的威胁。社区活动和社交性的见面一律暂停,全家人都倾尽全力准备孩子的考试。在街角,在社区的小商店里,在办公室,在餐桌上,所有的谈话都围绕考试这一当下所有人最关心的议题进行。

考前几个星期,考生的母亲会尽可能避免和其他人见面。通常她们只在需要购物或是报名考试时才离开家。如果她们偶然碰到熟人,会尽可能回避孩子考试这一微妙的话题。让别人知道孩子被某个学校拒绝将是一件让全家感到尴尬的事,因此,母亲们通常不会明确地提及他们在考哪些学校。如果对方很清楚他们的情况,他们则会解释说,因为还没做好充分准备,他们没想过能够成功,实际上他们努力要进的是另一所学校(即那所他们认为最有把握考上的)。有时家里会否认他们的孩子在参加某一个考试,除非那个问过这个问题的朋友发现,孩子就在考试现场。孩子们也会非常密切地关注谁在考试的那天没有在学校出现,以确定谁去参加了哪个学校的考试。总体而言,孩子们在谈论考试计划时要比他们的父母更开放和直率一些,同时,也经常向他们的母亲报告他们的发现。endprint

除了大学入学考试,母亲们会在所有的考试中陪着孩子,给他们精神上的支持。如果父亲能够请个假,或者那天考试结束得早,他会代替母亲去陪孩子。考场附近有个等候室,当孩子参加考试的时候,父母们能够坐在那里等候。很多母亲说,在考试的前一晚他们紧张得无法入睡。到了这一系列长达八至十天的考试结束的时候,母亲和孩子们都筋疲力尽,不得不接连睡上好几天。

在考试的结果公布之前有几天喘息的时间。如果孩子参加了两到三个不同学校的考试,那么他可能会在参加最后一场考试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第一场考试的成绩。对全家人来说,由于第一场考试的成绩是孩子前途的第一个真实指标,其结果的重要性往往被过度放大了。假如孩子顺利通过了第一场考试,母亲通常会欢呼雀跃。反之,考试失利的家庭则愁云密布、悲观失望。随着放榜日期的临近,全家越来越紧张。绝大部分人在考试结果公布之前不会贸然给有孩子参加升学考试的家庭打电话或是谈论此事,但一些母亲和孩子还是忍不住要讨论考试情况,在家里和部分亲友进行讨论,这样起码有人可以分担焦虑。一些母亲说,那段时间的情绪压力实在太大,她们宁可听到确切的坏消息,也不愿一直处在等待石头落地的不安之中。

张榜公布是整个事件的戏剧化的高潮。通常,考试的成绩不会被寄到家里,考上的学生姓名或是准考证号码会张贴在学校里。有时候,电台也会公布考上知名大学的学生名字,即使考生家听到了结果,也还是会再去学校查看一次张贴的榜单确认。

通常而言,父母很早就知道放榜的日期,但放榜时间是不确定的。

放榜日前一天家长就会聚在学校门前。通常是由父母而非孩子去看发榜情况,因为孩子们可能很难在公开场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即使是忙于工作的父亲,在这个时候也可能请一到两天的假,查看考试结果或是给孩子和母亲打打气。很在意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会在晚上去看发榜结果。有一些人则试图表现得轻松一些,刻意在发榜之后几个小时才去看考试结果。

如果孩子成功考上了心仪的学校,他和父母都会迫不及待地对外宣布好消息,尽管会尽可能表现得矜持一些,如悄悄地叮嘱“请勿外传”之类,但脸上的笑容却透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态。如果做妈妈的神色懊丧,那么朋友们就会回避询问考试结果。事实上,失利考生的妈妈可能会在家哭哭啼啼卧床好几天,才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朋友。尽管就我所知,在日本近几年尚无因考试失败而自杀的案例,但青少年因为名落孙山而自杀的故事已经在大众媒介上广泛传播,考生和家长对此类事件都时有耳闻。

东京地区学校众多,由于郊区的孩子就读于不同的学校,两三个孩子从同一小学毕业,然后一起通过考试进入同一所初中、高中和大学的情况并不多见。即使两个孩子想要参加同一所学校的考试,并在初中和高中继续同窗生涯,如果其中一个孩子考上了,而另一个孩子没有考上,那个成功者也不会因为友谊而放弃进入名牌大学深造的机会。最初考上不同学校的时候还可能保持着友情,但逐渐地位的差异会导致尴尬局面,相互的联系也会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

日本大学多位于东京,在考试时,来自全国各地的这些上进心强的孩子们都会选择住在东京,或是郊区的亲戚家。考完之后,有的孩子仍然会待在这里直到放榜,但家人会催他考完就回到父母那里,这样,如果万一考试失利,父母可以及时安慰自己的孩子。如果学生愿意付费,大学可以给他发一封电报告知成绩。这份电报通常不会直接说出结果,而是用隐晦的表达方式。例如,一封告知考生名落孙山的电报是这样写的:“樱花已落”。尽管已经极尽委婉,但落榜的痛楚还是令人难以承受。另外,也有日本的好几个家庭提及,在得知考试结果后不得不通过电话把坏消息告知乡下的亲戚。许多家庭说起,在打这个带去坏消息的电话时,却发现那头接电话的人是已经苦等了许久的考生,一时间既为他难过,又感到深深的歉疚。

即使是那些没有孩子参加考试的家庭也无法避开考试季的喧嚣。

考试通知在报纸和周刊上到处出现。新闻里反复滚动播放着考生排队去参加考试的画面,专家们在电视上频频露脸,或给家长们支招,或讨论考试体系对日本社会的意义。书桌等学习用品和考试指南到处做广告,报刊上的数据报告精确地显示哪一所高中有多少毕业生进入哪所大学。任何一个中产阶层的家长都可以通过东京大学的录取率去衡量谁属于那极少数的一流高中,初中的评价标准也一样通过考入高中的升学率来衡量。为家有读书郎的母亲开设的考试指南专栏给出各种各样的建议,从房间布局的建议到如何动员和鼓励孩子,以及如何处理陪考时的紧张情绪无所不包。有不少人会剪下这些文章保存起来。

那些沒有孩子要参加考试的家长也会被亲友甚至熟人叫来帮忙,协助考生进入好的学校。假如有人有朋友是教育部门的工作人员或领导、名教师,或任职于家长教师协会的工作人员,或他们本身就是某个学校的校友或是学校职员乃至上级,就特别容易接到这类托请。通常来说人们会尽力帮助自己的好友,或是那些自己有责任去帮助的人,但即使婉言谢绝对方的托请,也至少会象征性地帮个忙。人们很理解进入这些学校的难度,因此,尽管有时也对那些从来不思回报的人的请求感到烦恼,但通常还是会尽其所能。

条件优越的家庭可以雇用名牌大学的学生给自己的孩子做家教,辅导他们考试。辅导这些孩子为大学生提供了最好的也最为常见的兼职(日语发音为arubaito,即非全时,来自德文Arbeit一词)机会。而来自稍差一些大学的学生则没有那么抢手,费用也会低一些。富裕的家庭可能雇用好几个学生做家教,每位家教专攻某一学科,而普通家庭则最多只能负担一个家庭教师,每周来一至两次。无论如何,即使是中产阶层家庭也要尽力找到一个专精于他们的孩子需要攻读的专业的家庭教师。通常,家里找来的家教老师和要教的学生是同性,这样他们可以给孩子们树立学习的榜样,但讨论的重点依旧是复习备考。有些家庭无法负担长达一两年的家教费用,则会尽量在考前请家教,或是至少和其他家庭合伙聘请一个补习教师,以学习小组的形式来准备同一场考试。急需用钱的大学生会很乐意从事家教工作,因为这和他们学习的领域有关,而且在进入大学之后,通常他们也会有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

为何日本的考试压力如此巨大?许多日本的调查对象在回答这一问题时认为,作为一个人口密集的小国家,成功的机会极为渺茫。这个答案毫无疑问指出了一个关键因素,但并不是答案的全部。在日本也有许多考试难度不高的大学,考试之外,还有许多成功的机会。同样地,也有很多国家一样人口密集、机会有限,但考试的压力却远没这么大。这个回答的潜台词是,一个人获得保障和社会流动的机会被强力挤压到整个人生中一个非常短暂的时期,许多人清晰地认识到,普通人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最方便的捷径就是考进名牌大学。要理解这股压力之巨,至少有两个系统至关重要:家庭和学校。这两个系统的重要性,有如人们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家公司,这也进一步清晰表明了日本社会结构中普遍存在的一个显著特征:特定群体中高度的整合与团结。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5月版

责任编辑:

陈飞雪 邹欢

定价:60.00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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