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长诗的三个维度
——蔡骥鸣《梦醒起来见太阳》

2017-11-13 23:44
世界文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人类

刘 枫

当下文学为人所诟病的一大缺失在于形而上层面的浅薄和宗教情怀的稀薄,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我们可以有多维的考量角度,这也可以展示出作者所能传达给读者的多元信息和衍生信息的能量及其辐射的强度,就蔡骥鸣长篇诗作《梦醒起来见太阳》而言,他所提供的思考,恰给了我们之于这一话题的很好的考察样本。

一、伦理维度:不止步于有序利用

从诗歌的形式上来讲,《梦醒起来见太阳》(以下简称为“《梦醒》”)是蔡骥鸣先生第一部古典意义上结构完整的长诗,是一部不容忽视的重要作品。在《梦醒》中,作者试图用自然科学、人文历史、环境现实和社会发展的术语与现象以文学的想象来诠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他以环保话题为契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层面碧落黄泉上下求索,而值得注意的是,《梦醒》并没有停留在对环保问题的描述与探讨上,而是经由环保话题来探讨人类对自然认识的局限并通过比喻、象征、反讽、变异、荒诞等艺术手法充分探讨了生存与发展、人类需求与自然生态、自然伦理与人类天性等数对关系,贡献了作者对此做出的深切反思和生命体验。

正如霍金所言,我们只是在一个鱼缸里面观察和思考世界,并且在一步步的认识深化过程中,从地心论到日心论,再扩展到银河系乃至更旷阔的宇宙空间,生有涯而知无涯,我们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仅仅认识到利用和有计划开发这够不够?人与自然究竟是共生还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我们的落笔点是否仅仅局限于 “自然生态文学”或曰“环保文学”?在当下的大背景中,作者带着深刻的悲悯,注视着被欲望主义、消费主义、物质主义所劫持的世界,用全面激活了痛点而又勃发喷涌的笔触指向了这个被贪婪攫取的凯旋进行曲所引导的世界。在这里,作者贴近了永恒的思索和大自然的坐标,拒绝追随在物欲的旗号下充作吹鼓手而曲学阿世的帮闲文学,在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大合唱中,发出了独特的振聋发聩的天问,把对待自然的态度上升到伦理的层面与生命的感动:

洪水是从天上铺下来的/火焰是从山一样的乳房里喷出来的/这是我还没来得及的瞬间/来了又消失了/紧接着,紧接着/我感到自己的喉咙在颤抖/渴得咽不下唾沫

那么,这样的焦虑所观照的对象是什么呢?

那一方蔚蓝凝结成晶莹的盐块/一千万个各色鱼群/像琥珀中的昆虫/塑造出飞翔的姿态/沙漠的窗帘遮盖城市鳞次栉比的鸟笼/我们从地上转入地下/又从地下转入海中/迫不得已的后来/搭载鹤群飞向莫名其妙的地方

大自然的异化必然侵入人类的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和角落,甚而至于侵入人的意识深处:

母亲得了强迫症……母亲不再相信任何一样看起来干净的东西/眼不见为净/眼见了更不干净/于是,她把苹果皮削得露出了心脏/长得肥胖的疏果似乎都不怀好意地坏笑/这笑感染了母亲

毫无疑问,这样的抒写是超验的却又是剀切而生动鲜活的,这恶之花一样的诗意,惊心动魄。

在这里我们看到,物欲主义的步伐势不可挡,一种华丽的、野蛮的凯旋抵达每一块洁净的土地和水源,无论其是一股山间清泉或是一脉心田活水,温柔敦厚、知书达理的古典情怀在环境中一并污染并走向其反面,一种败坏从环境向人心蔓延,人文环境的沦落导致的人与人、人群与人群的互害形成新的反噬链条,人与环境的另类互害也就此呈现出来——

……油、菜、牛奶/呈现一种完全宽容和开放的/姿势,笑眯眯地接受/改造或易容/明知故犯变成一种境界/钱是一种加速的动力/用利撑开一个个膨胀的日子

异态化为常态,麻木的我们则发掘了更低的底线并安之若素:

……异样成为/一种常态,人们乐此不疲/每块农田都成为毒素的发酵地/每个作坊都在拼命地摸黑干活/每一种要进入口中的食物/带着原罪,却/没有人挑起担子

作为恶的链条的末端,人们也已经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当下的现实,可见,链条的每一个环节,底线都是可调的,并且拥有无限的弹性指数:

大块朵颐的人们,明知/每一口都是陷害,敌意/似乎无处不在

无冤无仇的人/在暗放冷箭,或施一剂慢性毒药/小心翼翼成为一种摆设/像四处透风的栅栏/无法堵住猛兽一样的洪水

……一块块大石头扔进水里/沉重无比,却/杳无音信……让喉咙/听从喑哑的指令

利益驱动有着另一种逻辑,在利益的各单元之间形成更加紧密的同盟关系,经济指标和快乐指数作为一个导向,迁移了原本应该自然存在的理性状态,装睡的人牵引着睡着的人并且裹挟了暗哑的不协和音,让环境问题、人类生态问题淡出了公共视野。而诗人作为天生的不自量力、自觉自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必须发出自己独有的声音。我们也看到,20世纪80年代开始,环境问题在中国文学中开始有越来越强烈或焦虑的呈现,而且思考开始越来越深入,从对迷人的大自然缅怀,到环境破坏日益严重的焦虑与反思,从人类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传统信念,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当代文明的走向,我们可以看到思考的深化和环境哲学在形而上层面的升华。

不甘心的不是结局/是陷于一大片泥泞中/失去了挣脱的力量

……

子夜的钟声响起/我跨鹤奋起/却找不到一朵可以驻足的云

在蔡骥鸣的长诗中,城市是一片被无节制塑造和涂改修剪过的疯长的场域,而乡村则是在往昔旧梦映衬下的破败的遗迹,作者笔下的悲悯与温情强烈而深沉:

野风吹过田园/宁静的村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

牛慢慢地踏步/不时地拉下一泡热烘烘的/牛屎,那是我们烧火的原料/羊咩咩地叫/鸡儿成群,被玩劣的小孩/追赶得四处逃窜

《梦醒》的目光也投向了野生动物,在蔡骥鸣的诗歌中,动物在很大程度上也参与了人类的命运,诗人透过人类社会与非人类世界的关系来考察人类境况,在地球漫长历史的演进中,原本亲密相关没有截然分野的众生是地位平等、和谐共生的,它们遵循着同样的道德与生存准则,是一种生命与另一种生命的关系,动物与人一样拥有美丽、友善和优雅,共同构成这个人类生存不能须臾脱离的生态系统,就像J·拜德·凯利科特的“生物社群”思想描述的那样:“生物社群”的各个组成部分从经济角度上来说都互相依赖以便于这种系统获得自己不同于他者的特征……生态学将各种生命群落描绘并界定为沙漠﹑草原﹑湿地﹑苔原﹑林地等等,每个社群都有其特殊的“职业”“角色”或“位置”,这样共生与依存的关系告诉我们,热爱生态整体才是真正的热爱自然。然而这样热爱众生的情境与认识,已经在物种的消亡中逐渐成为乌托邦神话:

羚羊在我们的面前倒下了/雪豹在我们的面前倒下了/东北虎在我们的面前倒下了/犀牛在我们面前倒下了/大象在我们面前倒下了/连过境的那些神鸟们,都挂在了/我们浩浩荡荡的大网中

……一切都由不得上帝了

从表象上看,毁掉大自然的暴力源头是工业化文明和商业化文明,这是以寓言性的故事传达出来的,深层次来看,人类欲望的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才是非正常的恶性膨胀状态的肇始,而这一切正势不可挡地向大自然进军:

一年一度的捕鱼季节/旗帜飞扬,无数条渔船/像乱箭穿心,射向海洋深处

……

一个个族群被冲散/在不知所以的地方,被/更大的鱼或人所吞噬/直至一个姓氏灭绝/海滩也常常上演腥风血雨/几百头鲸鱼搁浅成/永恒的绝望

对于大自然的荼毒,不可避免地反噬到人类自身,被毒害的土地,也必将毒害人类自己:

在河水的源头/原来是我们啜饮的乳房/香甜的乳汁让我感受到慈爱的力量/等我们溯源而上的时候/才发现乳房被割掉/一排排造纸厂/一幢幢化工厂/建在未愈的疤痕上

中国传统文化提倡人类与大自然维系和谐共生的关系,历代的文学作品也发自内心饱含深情地讴歌着大自然的美丽和人类生于斯长于斯的庄严与美好,而在当下,热爱大自然的诗人,却只能执着地用寓言的手法批判人类对大自然的盘剥:

在奇妙的寓言式叙事中,蔡骥鸣把自己的环境信仰追溯到陶潜的境界,而对全球化的时代的经济效益和商业利益提出尖锐的质疑——人类越来越匆忙的脚步已经越来越加速地偏离了自己甚而至于越来越趋于抛弃自己:

洁白的医院,输液管静静地流淌/温暖的纱布盖住腐烂的肌肤/疗完我们的痼疾,接下来/去感染没有风化的大地/土壤接力我们的病痛/完成一次圆满的交接

人类建造的城市文明,如同天降狂飙,裹挟着无以自控的人类走向未知的未来:

城市像一个暴君/欲望每天膨胀,肆无忌惮/甚至加以拳脚,抢夺每一寸土地

……

一层层热烘烘的沥青/渐次铺开,无限延展/结痂的水泥层层累积

血管似的下水道/每天排泄,流向不知所终的地方/纯朴的土地,像处女/一个个地被强奸成妓女/再也无法回归

作者冷峻的笔端,疏而不漏,甚而直接提出了更加尖锐和异见纷呈的科学伦理问题:

1.HIV-1/2抗体检测:包括筛查试验和补充试验。HIV-1/2抗体筛查方法包括酶联免疫吸附试验(ELISA)、化学发光或免疫荧光试验、快速试验(斑点ELISA和斑点免疫胶体金或胶体硒、免疫层析等)、简单试验(明胶颗粒凝集试验)等。抗体补充试验方法包括抗体确证试验(免疫印迹法,条带/线性免疫试验和快速试验)。

化学家们喜欢摆弄瓶子/把各种各样的魔鬼/杂交出新的魔鬼/或者把魔鬼列队训练/锻炼出素质更高的本领/潘多拉魔盒里充满/五颜六色的诱惑

……我们住在各种各样的/化合价和分子结构中/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无法逃脱被改造的结局

《梦醒》丰富而繁复的多声部里面,混合了富有想象力的、瑰丽而诡异的、寓言式的抒情模式,它没有给出一个药方,这也不是诗人的职能,但它提出了一个医疗原则,那就是以对自然深刻而浪漫的爱为坚实基础的环境思想,而对出于可持续攫取的功利考虑和资源忧虑而生的环保策略提出了尖锐的质疑,从而达到了从环保策略升华到与大自然共生思想的形而上高度。

二、诗境维度:不裹足于悼客围观

诗境的本质在于诗歌的意义结构并为读者所认知,它与诗歌文本的其他部分存在互文性并共同构成一个有序的意义结构,《梦醒》提供的诗境,与我们在环境现状与发展历程的语境下的情感、志虑及道德实践中构成了特定的共同感受,构筑了气息相通感同身受的美学意涵。

《梦醒》一诗,时空壮阔,情理典实,汪洋恣肆而情理交融,物我交际而兴会万端,在对大自然的态度上,它承接了传统诗人对大自然的热爱,但在表达上却又超越了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窠臼,直抒胸臆,直指内心,而无损妙悟,明心见性,神会于物,而能打通有我与忘我之境,充分体现出作者的精神追求和人文情操。在语言运用上,一方面努力摆脱寻常的惯用语汇,抵达更真实的语言内核,催生读者的心灵共鸣,唤醒本性和良知,让诗境超越古典意义上的“清逸”“淡远”“脱俗”的澄澈之境,让小我超越自我完善、淡泊宁静的局囿,呈现具有时代特性的壮阔宏大的境界、仁爱博大的胸怀。

在悠久绵延的历史长河中,不乏佯狂放诞的隐士和智者,隐士接舆给孔子唱着隐晦的劝谕之歌,唐朝诗人寒山隐居天台山的洞穴,第欧根尼自由不羁落拓癫狂,他们热爱着大自然,但却只是作为尘世的旁观者而存在,他们是自足自洽者,是隐逸者,也是悼客。然而,今天已经是隐士无处可隐的时代,丧钟为谁而鸣?毋庸置疑的是:为我们自己,为每一个人!我们应该知道,逝去的美丽河山不能只是去唐诗宋词中沉吟,去水墨丹青中觅踪。

近年来,不断有作家诗人通过他们的作品呼唤着环保的意义,倾诉、呐喊甚而至于控诉,以期唤起民众的警觉和反思,让大众认识到生态系统的破坏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这一切不是没有前车之鉴,而是常常就是在走着前者的覆辙,这是个有先见的社会,却是个不管不顾的社会,生态系统的大厦吱嘎作响摇摇欲坠,却唤不起酣睡不起的人——

……我这时候就像一个罪大恶极的人/隐瞒了他们的病因/忽视了他们的病情/在他们生命的前面挖了一个陷阱

……没有人能够理清/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不听之任之又该怎样/医院围墙之外的事情/都堆得比医院21层的楼还高了/你得仰视它,然后俯首称臣

诗人蔡骥鸣把环境问题作为诗歌写作的重大题材,并且赋予长诗这样的形式,可以说是当代文学所绝无仅有的,文学的反思不再指向别处,而是收转外展的锋芒,直接指向人类的生存理念、生活观念、生活方式和发展模式,展示出诗人对人类责任的一种担当。有一种非常自负的说法叫作“拯救地球”,其实地球不需要人类的拯救,而亟待拯救的是人类自己,只需升高和降低几个摄氏度,我们就会迎来灭顶洪水或冰河期,而这只是对于人类属于灭顶之灾,对于地球来说却是在漫长的地质时代里司空见惯的往事。与人类命运紧密相关的事情,向来就是文学的重大课题,文以载道,关注和干预环境问题就是一个莫大的“道”,发映出文学的责任意识、担当意识,在这个背景下,浸淫于古典世界的缅怀与咏唱已经远远不够,甚至是一种麻木不仁的自我麻醉,沉湎于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自说自话而无视满目疮痍的环境问题,不是抚慰与拯救,而是逃避和粉饰。在当下,围绕着严峻的环境问题,诗歌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并提供自己独特的解读与思考。

人们从历史的每个角落/从地球的每个早晨/开始,疯狂地饕餮/像蝗虫一样有计划地铺展/我们熟悉蝗虫的历史/就像熟悉我们自己的路径

……那么多眼花缭乱的/动物或植物种群,被我们/以各种科学成精细的方式/或描绘成艺术的方式/烹调成美味佳肴

诗歌文本作为意义的呈现而诉诸读者的阅读体验所察照并经由阅读体验行为,构成一个整体的写作与阅读共同作用而呈现意义的完整过程,在此过程中诗境贯通物境、情境并导致诗歌意义的生成。

毫无疑问,从文学史的尺度来看,文学着墨甚力的题材往往都指向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和人类处境,而环境问题的提出,则是在整个文学史上分量稍欠的课题,这是时代使然,环境问题纳入文学史的视野,必将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不是文学自说自话的新课题,而是文学对于时代的一个回应。

三、艺术维度:不局限于现实抒写

《梦醒》在他自己的诗歌作品中,具有独特的意义,而在当下类似题材的作品中,也同样具有鲜明的个体特色。《梦醒》充满着澎湃的诗情和深厚的哲蕴,浓烈而明晰,激昂而深情,诗思灵动而思考深沉,外延浩瀚,汪洋恣肆而内涵集中整一,精细缜密,把专题性的感悟、思考编织为一个个寓言故事,把一个个独立的单元围绕着一个核心思想,阐幽释微,熟思洞悟,收索于哲思而纵逸于意象,鞭辟入里金刚怒目而又回肠九曲一咏三叹,诗情充溢,厚积薄发,熔情与理于一炉。

诗人以赤子的纯真之眼观照世界,感悟人生,诗作中洋溢着理想主义的浪漫情调,诗与思浑然交融,情感与哲思跌宕起伏,笔走龙蛇,放怀天地人生、历史现实的广延性追思,诗情和哲蕴浑然一体,世象与感悟水乳交融,灵光闪现之处,直抵文学的生命底色,令“诗”与“真”的合力趋向人性和历史的幽暗深处。

《梦醒》也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但是它并不依赖于各种怪异事物的发生和演绎,只凭借活生生的事实,魔幻现实主义的运用不仅可以使故事充满迷人的魅力,而且可以使寓言式的叙述更有说服力,而这一切却依赖于现实存在,使得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仅仅成为一种叙述策略,作为强化认识效果和叙事效率的手段而存在——

庞大的化工厂/遮天蔽日/每天都在朝气蓬勃地发展/汽车进进出出/把纯朴的拉进去/打造成千年不死的妖精/输送到世界各地

那些妖怪排放出来的粪便/被深埋在地下/像那个灵猴到了阎王殿里/都不曾歇一下/把一地的深水搅混/最后癌化了岩石的骨髓

诗人对于环境思想独树一格的表达采用了寓言、纪实、象征、叙事等综合手法,其诗歌的想象和纪实的描述,借由现代主义的艺术手法把错综复杂的现代课题与作者的诗思和情感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并把这种炙热的感悟传达给读者。在作者对于环境恶化、生态危机的描绘中,有意无意间流露出荒诞主义的语调,正常与荒诞的错位交融,真与幻勾连并置,失控、反常、幻境、越界、拟物的自由使用又自然无痕,将非理性的心理体验和反逻辑、反理性的“荒诞”的客观事实融合并进行了高效率的艺术表达——

渣土车把城市的心掏空/鲜活的肌肉被人造皮肤代替/凸凹不平、高低冥迷/冰冷坚硬得像死去的尸体/又像一簇簇癌变的肿瘤

又如:

早晨/他被咽喉部的一把火烧起/每天的日子像走在漫无边际的沙漠……树叶无奈地老去/像标本一样挂着干瘪的躯体/叶的脉络恰如干涸的河流/记载着沧桑润泽的历史

龟甲遍地/裂变成规则的图形/河床上,一对交尾的鱼/保留着欢愉的姿势

如果夜也被渴醒/如果夜也晒干成白色……

一个老女人/胸前挂着干干的布袋/脸上,树皮纵横/这就是我曾经水灵灵的母亲

在神游般的荒诞中最终落脚于对当下现实的关注,体现出对人类生存环境的担忧和生态破坏的哀愍,而荒诞极端的象征性描写和表述,则强化了作品感人的力量,而诗人在拆解荒诞之后将人的荒诞感受转向一种以自省、自拔、自救、自爱为特征的积极力量从而从荒诞中生发出明媚的关怀与期盼——

……无边无垠的大地上/数亿个流动的生灵/带着各自的光圈/互相融渗,互相汇合,互相慰藉/奇迹出现了/厚厚的地壳被照得/通红透亮。我们伸长颈项/流下激动的泪水,高喊着/——我来了/我们来了/站在湛蓝的心之上/把赤子之身献给哺育的母亲

在艺术表现和意象呈现的手法上,作者也借鉴了重个性、重主观表现,用色大胆强烈乃至于扭曲变形,拼贴无序的表现主义笔法,在表现客观形态的同时传达出强烈的主观情绪,在意象设置上具有强烈的色彩表现并借此加强了文本的图像性,强化了文本的紧张感,给予读者的阅读感受以强大的冲击,展现了诗人对和谐自然的渴望——

……沙子是一种液态/但沙子的细小堪比水分子……沙子和水原是一对夫妻/他们的恩爱结出了绿油油的后代……沙子鳏居/把孤独和郁闷漫溢到/一望无际的地步……沙子的狂躁歇斯底里/疯人院最密的栅栏/最粗的铁链/也无济于事……两扇巨大的磨片/将我们推成比水分子/还要细腻的沙子……/我们正在经历/一场人的沙化过程

而强烈的表达范式让读者看到了现代工业社会带来的人类境况隐忧并发出强烈的警示。作者对人性的深刻理解、对社会的深切牵挂,对尘世人寰的深沉悲悯,让整部作品充满人性的和文学的柔美光辉。

《梦醒》展现的是作者对往古来今、天地人生、人心物欲的感悟、洞察和畅想,对全球与本土、现代与传统的深沉思索,别有一种悲悯情怀。《梦醒》体现了作者对现代化的反思,但作者并不简单地排斥现代化诉求,而是集中反映出对于物质主义的盛行和对大自然无休止的无度掠夺的警惕,面对穷奢极侈、欲望泛滥的繁华都市,作者敏感地认识到声色犬马、物质追逐对文化、人性、大自然的毁灭性威胁,并始终对人与自然的和谐协调关系无限推重。

正如同作者给我们的尾声所说的那样:

一场大梦,把一片故土汗透/余悸的心,刚从一片刃上走下/全身软绵绵的,像抽去了/脊梁

这个结尾,有力而又纤弱,明媚而又沉郁,就像是金圣叹腰斩《水浒》那样,把招安后的凄风苦雨化作一梦,就此终篇,也像是鲁迅的《药》,在夏瑜的坟头凭空放上了一个花环——

好在窗前已明/粘稠的窗棂像洗刷了一样/鸟儿鸣叫着炫耀飞过/一片落叶,做出滑翔的姿态

……

我们等待/梦中醒来的太阳/敲响清脆的钟声/人和动物们自觉走来/围拢成一个同心圆/弧度无限扩张,到/虚无缥缈的尽处

是的,“伐木者醒来!”这回声已经盘旋了三十年,纵然是金石之声,穿云裂帛,却已然空谷足音,跫音寂寂,有多少人醒来,有多少人沉睡,甚而至于我们要追问,还有多少人在装睡?《梦醒》的横空出世,在这个特定的时期,在这个需要唤醒的时刻,相信会给我们带来一声棒喝,一份思考以及一段悠长不绝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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